查看完整版本: 容九 -【琉璃鐘,琥珀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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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qin11 發表於 2022-6-16 02:48 PM

第四十五章  莫問前程

  雲知從來沒想過他居然會下廚。

  他們那一代男孩受到教育是:君子遠庖廚,而沈一拂小時候唯一一次燉參湯就差點將廚房給毀了,當時他可是黑著臉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碰鍋鏟的。

  “你怎麼還……做菜了?”

  “難道你吃過了?”他問。

  “沒有。”

  “那就洗手吃飯。”

  她早餓了,想著沈一拂應該是給自己做飯多添了雙碗筷,也就不客氣,先夾起看上去最香的鹽酥魚,嚐了一口,果然是外焦裡嫩,她最愛的那種奶加鹽的滋味。

  正要誇兩句,見沈一拂隨手拉開她身旁的餐椅坐下,她背一僵——長方形的歐式餐桌,正常兩個人的時候不是應該相對而坐嗎?

  他從後邊拎來藥箱,說:“你吃你的,左手給我。”

  她忙擺手:“我自己用酒精消毒過了,就是擦破皮而已。”

  “傷口如果直接接觸酒精,更容易造成感染,延緩愈合。”他語調平和,卻莫名強勢。只是維持著握棉簽的姿勢,就給人一種最好別抗拒的感覺。

  雲知只得伸手,看到棉簽靠近時下意識閉了下眼。

  他的動作更輕些。

  浸著碘伏的棉簽從傷口向外,不像酒精那樣刺激,如此三次過後,又輕輕上了一層微涼的藥膏,貼上紗布方才鬆手。

  “你祖父也對你下鞭子了?”

  “你怎麼知道是祖父的?”她詫異。

  沈一拂直接起身去廚房洗手,等回來時她反應過來,“你見過我哥了?他傷的厲害嗎?”

  他坐回到對面去,“他不希望再把你牽扯到他的事情裡,說如果你問起,要同你說他沒有大礙。”

  “……您倒是實誠。”雲知嘴角一抽,看他這樣肯定是不會說了,也就沒再打破砂鍋問到底。她悶悶不樂地夾起第二條鹽酥小黃魚入碗,問:“那大哥還會回大南嗎?”

  “暫時不會了。”

  她驚了,“不是已經還我哥清白了嗎?”

  “既然被盯上了,除非他暫時將他的研究暫且擱下,否則危險只會不斷重演。”

  確也是這個道理,只是……為了科研,回不了家,連生命都受到威脅……

  她輕聲問:“值得嗎?”

  沈一拂:“這個問題,我想我無法替伯昀回答。”

  “我問的是你啊。”

  他微怔。

  “我大哥他……不也正在走你走過的路嗎?”她狀似不經意問,筷子戳著魚卻沒吃。

  實則,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了。

  他向來都是念家的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選擇與親人斷絕關係?

  這麼多年,孤身一人漂泊於世,可曾寂寞,可曾後悔?

  沈一拂眸光一動,沒應聲。

  她碰到他的目光,忽然後悔問了這個問題:“我就隨便問問……”

  “畢竟,我也還在路上……”他看著她,“只是,每次找不到答案時,我會想起小時候聽過一齣戲。”

  戲?

  好像是有這麼一齣。

  那時,應該是他正處於要不要踏出北京治病的糾結中,有一次,他們陪小七去戲園子聽戲,正好看的是一出悲情的摺子戲,他看著看著就說:“既然註定命不久矣,又何必將剩餘的時光用作求生的奔波中。”

  一旁沒心沒肺啃鴨脖的小七連連點頭:“對啊!對啊。”

  小妘婛一掌別開弟弟的腦袋,“這世上大部分「註定」,都是懦夫認命時的自我安慰。你聽……”

  台上的青衣唱了句什麼,乍然一聽很是振奮人心,她連忙重複了一遍,當時的小沈琇好像就受了那句話的鼓舞。

  是什麼來著?

  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了。

  “哪句詞兒啊?”她問。

  “不是應該先問是什麼戲嗎?”

  “……我這叫直入重點。”

  沈一拂望著她,“我好像,也有點忘了。”

  雲知心虛,自沒注意那個也字,她默默“嘁”了一聲,不再往下聊,很快將魚一掃而空,又去撈第三條。

  他看她光啃魚不吃別的,提筷攔截:“喝湯。”

  “沈校長,這你也管啊?”

  “受了傷,煎炸食物少吃,要多吃冬瓜和蘿蔔。”

  “那你還炸?”

  “我是給我自己吃的。”

  雲知撇撇嘴,“要以受傷程度來算,你比我嚴重多了,沈先生,身為校長,自律二字可是要以身作則的。”

  三隻小奶貓適時嗷嗷叫著,沈一拂默默看了一眼,雲知順著他目光一瞥,立即說:“牠們不行,牠們只能喝奶。”

  小奶貓能聽懂人類語言似的,抗議般“噠噠”撓著紙皮箱,其中一隻更是溜了過來,雲知連忙彎腰一把撈過來,放在膝蓋上,輕輕逗弄著牠肉肉的鼻子:“你們還只是小嬰兒,要乖乖的聽話,等長大了就可以吃魚啦……”

  她前頭還有些拘謹,這會兒整個人靠著椅背,手裡有了貓就沒大沒小起來,自己都沒太大察覺。

  還是如從前一般的俏皮神態。

  沈一拂望著她,一時怔了神。

  直待她抬頭,“你有給貓取名字嗎?”

  “你取吧。”

  “這又不是給我養的。”她說。

  沈一拂不甚明顯地提了一下嘴角。

  其實,這三隻貓是大南的學生偷養在宿舍裡,被舍監沒收了之後,院長一度想帶回家自己養,卻被路過的沈教授給要來了。

  嗯,果然有用。

  她把小貓放回去,起筷時忍不住覷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會在你家啊?”

  “看的出來,你被家裡趕出來了。”

  “不是趕,是我離家出走了。”她糾正。

  說完低頭扒飯——還不如承認是被趕出來呢。

  “出走後能立刻想到……”他眼睛露出一點兒不大明顯的笑意:“能不超過半徑一公里,挺好,繼續保持。”

  他好像沒有生氣?

  她咬著筷子,含糊問:“那我今晚,能不能住在這?”

  “今晚不能。”

  她沒注意到這個“今晚”,聽他拒絕覺得也正常,哪有老師肯會接收出走的學生的。

  “要不您借我一點錢,我住旅館?”她再試探,“反正今晚我是不能回家的。”

  沈一拂蹙眉,“為什麼?”

  她抿了抿唇,“你應該也知道登報聲明的事了吧。起初我還以為那只是權宜之計,可聽祖父的意思,才知道他是真的狠下心了。”她乖乖端起碗喝了兩口湯,說:“我心急啊,就和祖父爭執起來,提到我爸爸,然後……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他說這些,但這些話憋在心裡更難受。

  “其實我沒有想離家出走的,只是一路從樓上走到家門前,姐姐們也都看到被打了,可都沒有人攔著我……”就自然而然的「被離家」了。

  走出林公館那一刻,她覺得頭上的星,腳下的草,周圍的樹都讓她沒有歸屬感。

  她低頭:“我知道我也有不對,但現在叫我回去認錯,我……自己的氣都還沒消呢。”

  他忍俊不禁笑了一下。

  雲知這回聽到了,綠著臉,“你笑什麼?”

  他給她的碗裡加了幾片白蘿蔔,“把蘿蔔吃完,就再分配兩條小黃魚。”

  她著實不滿地撅起嘴,嘟囔了一句,“也不想想當日是誰救了你……”

  他聽見了,突然問:“你當時,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他指的是中槍那日。

  “我也是歪打正著,主要是先看了我大姐的一封信……”話止於此,她“啊”了一聲,“我怎麼把這個事給忘了?”

  楚曼姐姐的信,她雖然沒有隨身帶著,但看過許多次基本能背了,忙大致複述了一遍。

  沈一拂聽的時候微微蹙眉,似是若有所思。

  “你一定認識我大姐姐吧?”她問。

  “我沒印象了。”

  “怎麼可能呢?她信上提到的雙亭,還有你家的鎖,都對的上號,她說的就是這兒啊。”雲知說:“她被人所害之前,還將恩師的遺物放在你家亭子裡的。”

  沈一拂聞言,放下筷子:“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雙亭之中。

  石板、石桌、梁柱以及瓦頂,沈一拂全部檢查過一遍,都是完好無缺,並沒有發現什麼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雲知一時也有些發懵,“這是怎麼回事……”

  “若是毒癮,極有可能產生幻覺,也許,這些也都是她的臆想。”沈一拂說。

  “可我大姐筆跡清晰,不像神志不清的人寫的字。你再想想,真的對楚曼這個名字沒有印象嗎?”

  沈一拂搖頭,“兩年前三月,我並沒有去過廣華園。”

  雲知神色一黯,心想:難道信真是大姐姐神志不清寫的?

  她見過大姐姐的日誌,將她視作非常智慧的人,不怎麼願意相信這些是假的。

  看她如此懊喪,他道:“又或者,確是巧合,東西是藏在別人家裡了。但這件事不論真假,都非同小可,你姐姐若真是叫人所害,你稍露端倪,便有性命之憂。”

  雲知明白他的用意,“我知道,我沒和其他人說過。連我大哥都還沒來得及說。”

  沈一拂嘴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嗯。”

  “你也認為不宜告訴大哥?可是,我大姐提到受拖累、步後塵,你說我大哥如此多災多難,會不會和大姐的事有什麼瓜葛。”

  沈一拂略思忖,“如果信中所說屬實,你姐姐似乎也並不願意你大哥過問此事,只是希望有人能提醒他一二。”

  雲知點了點頭,“倒也是這個意思。可能我大姐也覺得我大哥這人一門心思都在研究上,知道太多,反而有害無益吧……”

  “此事,我有機會會探探你大哥的口風,你大姐的事,我幫你查。”他說:”你記得自己也不要繼續打聽,對你家中任何人都要保密。”

  她微愣,明白了他的顧忌,點頭,復又抬頭,“所以你什麼時候去見我大哥啊?”

  沈一拂沒答,徑直回到洋樓內,雲知跟在他後邊,不甘心問:“你也不讓我留下,我真的會流落街頭的。”

  沈一拂“嗯”了一聲,故作板臉模樣:“那就流落街頭吧。”

  她以為流落街頭是要轟她回家的意思,一頓飯默默攢了一肚子氣,誰知推開門就看到一輛摩托車橫在跟前,“你要出門嗎?去去找我哥嗎?”

  他沒答,算是默認了,她正想要怎麼唬他捎上自己,一回頭,見他遞過來一件風衣,不由愣住。

  “有點遠,路上風大。”

  “你要……帶我?”

  “不想去?”

  她接過衣服,二話不說罩上。

  這一開,就是一個多小時。

  越過燈紅酒綠的南京路,穿過外白渡橋,又在郊外行駛了好一陣,最終停在一個僻靜的樹林中。

  摩托車一熄火,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近來經歷了種種歷險記,她尤其怕黑,不由自主拽著他胳膊肘:“我大哥再狼狽,也不至於淪落到荒郊野嶺吧?”

  沈一拂擰開一個手電筒,光線所落處但見一大片青磚瓦房,在夜晚中依舊能看出有些年頭了。這裡應該是一個小鎮,她起初還懵著,跟著他走了一小段路明白過來,這個時間點大多村民都歇息了,他是不想擾人清夢,於是提前停車步行。

  “這裡是航東鎮,鎮上有所小學,這一段時間,你大哥會先留在這兒。”他道。

  “他不會當不了大學老師,就來當小學老師了吧?”

  他淡笑不答。

  雲知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又要我自己問他是不是。他要是知道你帶我來,照樣怪你。”

  “也是。那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雲知假裝沒聽見,快一步小跑往前,“咦,接下來是走左邊呢,還是右邊呢?”

  “是不著邊。”他跟上她。

  穿過狹小的石頭街,兩人邁進破舊的石樓中,這鎮上的學校不同於城裡,構造有些像古老的村塾,沈一拂帶她繞過天井,在一間唯一有光的教室前停下。

  門雖關著,邊沿透出些光亮來,尚未走近就聽到人聲傳出:“如果能夠利用電法來測出井下的含油砂岩,電法測井就能夠實現……”

  是書呆子朱黎光的聲音。

  雲知眼睛一亮,看向沈一拂,他頷首,意思是“你要是想嚇他們一跳我不攔著”。

  她輕輕推開。

  教室裡沒有電燈,大家都圍在黑板前的兩個汽燈前,正好背對著門,都全情投入於激烈的探討中,以至於有外人進來都無人察覺。

  “還得再實驗,先要把幾種不同的溶液提取出來,分區域插入電極測算……”老學究蔡穹在密密麻麻的黑板上找了個空隙,畫了個電勢圖,“設鑽井液的礦化度為cm……”

  夏爾和單子一邊擺弄著儀器一邊聽,偶爾打斷提出新問題,氣得蔡穹連連跳腳。

  而伯昀在整理書桌前無數沓報紙文件的同時,還要不時抬頭維持一下秩序。

  雲知一時間有些恍惚。

  總需要修的實驗儀器、永遠畫滿圖寫滿字的黑板、以及……似乎總是在鬥嘴的五人組。

  就像都還在大南的物理實驗室一般。

  這世上總有些什麼,能使風雨飄搖的人們,變得更為堅定不移。

  具體是什麼,好像還不能清晰的呈現,只是忽然間,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場摺子戲,那句當年她沒聽懂的詞古有九死而未悔,今有百折而不撓,萬里負行囊,莫問前程,但得心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6 03:56 PM

第四十六章  等我回來

  “五妹妹,你、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伯昀身上纏著紗布,原本只是披著外裳,見到雲知,一邊整好扣子一邊踱上前,其他人看雲知來了,都開開心心圍過來,問她是怎麼過來的。

  “我坐沈先生摩托車來的。”

  伯昀略微責怪看向沈一拂:“沈教授,你這口風也太不嚴實了……”

  她說:“不能怪沈先生的,是我自己……”

  她沒想好措辭,但聽沈一拂面不改色說:“她挨了你祖父的鞭子,離家出走流落街頭,我偶然見到,順帶捎來。”

  “……”這句話乍一聽不對,仔細想想又沒有騙人是怎麼回事。

  聽說妹妹挨打,伯昀都顧不上計較別的,繞著她走了一圈,“哪兒被打了?”

  “沒……”雲知連連擺手,袖子一垂,露出被包紮的無比矚目的傷口。

  夏爾瞪大了眼睛,“怎麼好像比伯昀還嚴重的樣子?”

  她有理由懷疑沈一拂是故意將她那個可有可無的傷裹成這樣的。

  “真沒有。”她試圖轉移一下話題,“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伯昀不給其他人回答的機會,問她:“你先說,離家出走是怎麼回事?”

  大哥嚴肅起來,她也抖不起機靈,只得老老實實複述了傍晚的情形,說到一半,就聽他嘆了一聲,拿指尖點了點她的鼻子:“哎,你這回,可真是誤會祖父了……”

  話沒說完,沈一拂伸手一攔,中斷了這個動作。

  伯昀:“?”

  沈一拂:“你受傷了,動作弧度別太大。”

  “……”

  她見伯昀連背都直不起來,“你這個傷不像假的啊,總不會……是苦肉計吧?”

  朱黎光笑著搶答:“還真是苦肉計,就是比他的想象的更遭罪些。”

  單子:“他這傷十天不能洗澡,遭罪的是我們好吧。”

  幾人哄笑起來,伯昀扇扇手示意他們一邊去,道:“軍械司長和父親提過,想拿下我們研發的項目,這頓鞭子,是我拜託祖父打的……”

  話沒說完,沈一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立刻攬過她的肩將她攔在身後,伯昀幾人也登時噤聲朝門邊看去。

  氣氛倏然凝起,就聽到踱到門邊的人喝道:“伯昀!”

  一個老者在另一個人的攙扶下,步履急促地出現在眾人眼前:“你妹妹不見了,你有沒有告訴她你在這裡……”

  是林瑜浦。

  不僅是伯昀,所有人都愣住。

  他們進門急,也沒瞧見沈一拂身後的人,福叔說:“五小姐挨了鞭子,也沒人知道她出走了,後來老爺讓我去敲她房門,才曉得她不見了……”

  “祖父您別急,五妹妹她……”伯昀說著轉過頭。

  林瑜浦目光望來時,雲知的淚水濡濕晶瑩。

  這幾個小時,祖父定將周圍找了個遍,實在找不著,急得狠了,才會在深夜裡讓福叔帶他到伯昀這兒來。

  她前頭怎麼能蠢到以為祖父不關心她呢?

  他明明是你第二次生命裡遇到的第一個親人。

  祖父緊緊握著拐杖,即便是站在原地也有些顫顫巍巍,那架勢看去說不準能再揍她一頓。

  但這一瞬,她沒有猶豫,幾乎是奔向前去。

  於是在祖父抬起手,揉了揉她頭髮時,終究還是沒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伯昀也深受感染,一併上前擁住爺爺和妹妹,就在這祖孫三抱頭痛哭的畫面即將上演時,林瑜浦一把將他推開:“你摻進來做什麼?誰讓你把你妹妹帶來的?”

  林伯昀:“……”

  “是我。”沈一拂近上前去,向林瑜浦鞠了一禮,“林老爺子,好久不見。”

  祖父與沈一拂去了對門教室單獨談話,福叔候在走廊,也沒法蹲墻角偷聽。

  連大哥也覺得驚詫,表示祖父與沈教授有什麼交集他真是全然不知情的。

  她這會兒已經不哭了,索性拉著伯昀坐下,詢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沈教授帶我們來到這兒的。這所學校的校長,是沈教授的朋友。”

  實驗室爆炸當天,沈一拂說他們暫時離開上海,就是在這個鎮上避開鴻龍幫的追捕。只是沒有想到,來途中伯昀的助教居然趁亂帶走了至關重要的研究文件,於是他一路追回到上海去,儘管在市政府前奪回來了,也因此莫名成了『偷盜市政府文件的通緝犯』。

  之後待他們想去找回那個助教時,人已經被滅口了。

  “現在看來,我們確實是被人盯上了。”伯昀說,“祖父登報,不止是保全家裡,也是為了保護我們研究。”

  前面那句她懂,後面……又該從何說起?

  “祖父出了力,才讓各大報刊在這個案子裡不提到我,總還是有人關注。一旦傳開,不論我們如何澄清,他們都會認定我們研究已有成果。那真就是到此為止了。”

  見她仍有些懵,他道:“咱家本就是經商,這項研究既有大利可圖,何樂而不為?”

  雲知頓時會意,“所以這一登報,就會有人認為這研究並沒有什麼實用?”

  “到時,只要祖父對外稱我挪用家族資金卻血本無歸,登報的原因也就順理成章了。”

  她心下隱隱有些憂慮:“這樣會否有損你的名聲?”

  伯昀笑:“名聲事小。”

  那還是會影響的意思麼?雲知莫名有些難過。

  夏爾湊上來,“小雲知,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們決定踏上征途了。”

  “去哪兒?”她愣住。

  單子笑說,“上刀山,下油鍋。”

  夏爾肘了他一下,“別聽他瞎說。”

  “會去很多地方。”伯昀道:“總有些研究坐在實驗室裡,是永遠完成不了的。”

  祖父同沈一拂聊了許久,不知聊了什麼,回來後,祖父神色恢復往日的肅然,又拉伯昀到車上,說了好一會兒話。

  雲知坐在院落裡的石墩上,問沈一拂:“你同我祖父說什麼了?”

  “大人的事。你祖父應該不希望我告訴你。”

  “又來。”

  聽到她還有些鼻音,他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遞過去,她下意識接過,洗了洗鼻涕,“你也和我大哥他們一道走?”

  “嗯。”

  “什麼時候走?”

  “明天。”

  “一定……要走嗎?”她心裡說不出的悶,“你和我哥做的,不是一項研究吧?”

  “嗯。”他說,“但我能幫的到他。”

  無論何時何地,一如既往地大言不慚。

  她拿腳尖撥開地上的沙,“那……什麼時候回來?”

  “你問我,還是你哥?”他低聲問。

  “我是……”她抬頭,意外發現他正低著頭,眸光在油燈下顯得晦暗不明。

  他答:“我爭取早點回來。”

  她嘴巴不爭氣磕絆了一下,別過頭,“我,才沒問你,我就是想說你家的那三隻貓……”

  “貓,就拜託給你了。我房間床底下有錢,應該夠你和貓花。”

  “你是老頭子嗎?私房錢還藏床底?”

  沈一拂聽到「私房錢」三個字,眸光微微一閃,“嗯。”

  她感覺到他眼裡莫名其妙的笑意,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什麼叫夠我花,我才不需要。”

  夜風吹得她劉海高聳,他下意識想伸手捋順,還是放下:“把心思放回學習上,其他的,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她一頭霧水。

  “一分鐘前,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

  祖父既然來了,回家自然不必再蹭坐摩托車,上車前,祖父同沈一拂握了握手,說了句什麼話,直把他說得微微發怔,等車駛出一段距離時,雲知貼著玻璃窗往後看他的身影,他都沒挪動腳步。

  直到祖父“吭”了一聲,她才回神。眼下看祖父仍有餘氣,還得主動撒嬌示弱:“祖父,我真的沒有想到您一直支持大哥,今天說了那些無知話惹您傷心了,對、對不起。”

  祖父冷哼一聲:“誰支持他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人,事到如今要保住這條命,除了離開上海還能如何。”

  她曉得他嘴硬心軟,只是一回味這話,又覺得弦外有音。

  祖父睨了她一眼,“怎麼,覺得大人這些事很有趣,還想繼續打聽?”

  “我……哪有。”

  “要換作是過去,五花大綁我也不會任由你大哥這麼胡作非為。只是一樣的繩子我綁過你爹,一樣的鞭子也抽過你爹,老林家的倔脾氣是一脈相承的,便是打斷他的腿,留不住終究是留不住。

  支不支持他都會一意孤行,除了幫襯著點還能如何,誰讓他身上流著老林家的血脈。”祖父看向她,“知兒,或許你現在看你大哥他們那般為求理想,義無反顧,會深受感染,好生羨慕,今後再看到有誰貪生怕死便會心生鄙夷……可你明白麼,作為父母,作為親人,寧可自己的子孫貪生怕死,平平安安過一生,也好過這般擔驚受怕啊。”

  林瑜浦的眸中有潮意,在伯昀面前卻不肯顯露一絲一毫,又何嘗不是一種成全?

  “祖父,大哥會平平安安的。”她的手覆在他布滿皺紋的手上,“我、我能顧好自己就不容易了,而且我很怕死的,所以您放心吧。”

  祖父長長嘆了一聲,“真當祖父老眼昏花?三丫頭是伯昀的親妹妹,我一發怒她都不敢頂嘴,你?你像極了你爸爸,怕是將來比起你大哥,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連連保證不會,開車的福叔都樂了,“五小姐,你扮報童的事大少爺都說過了。”

  雲知張口結舌。

  好在祖父沒往下追究,只囑咐她回家後需得對大哥的事保密,以及今後不再摻和。

  她當然說是。

  一夜過去後,祖父不再逗留上海,回蘇州後幾天,各路小報陸續刊登一些關於大哥的黑料,很快大南大學張貼出辭退的告示,林公館愁雲慘淡了好一陣都沒緩過來。

  這種時候雲知便會覺得,瞞著確實比告知真相好些,至少現在大家還當大哥是出去避風頭,等風波過去再同祖父求求情自能回來。

  起初雲知以為,楚仙是伯昀的親妹妹,親哥走了她好歹會頹上幾天。但她很快意識到,要說全家誰最不受影響,就數這位三姐了。

  不說正常上課,從社團活動到各種家教日常,在她身上就沒斷過,幼歆為大哥嚶嚶嚶了三天,連雙眼皮褶子都深了,一大早坐餐桌上看楚仙一如既往照鏡子塗唇膏,就氣不打一處來,“三姐,你就一點也不擔心伯昀哥嗎?”

  楚仙說:“他走出家門的時候,不也不擔心我們會擔心嗎?”

  話有點繞,幼歆都沒溜回神,“你這麼說什麼意思啊?”

  “意思是擔心也沒用。”楚仙似有似無瞄了雲知邊上的盒子一眼,“喔,也不能說沒用,像五妹妹那樣衝到祖父屋裡大哭一場,就還蠻奏效的。”

  她拋下話直接出門,幼歆愀然不樂瞄著雲知,“你這個Prada,真就揹上啦?”

  雲知:“四姐姐別瞎說,都說是寄錯了嘛,我這是要換的。”

  說起這個皮包她就頭疼。

  自打上次戲園相認後,祝枝蘭就沒少找她,每次見面就是一頓大餐、一台大戲,一費就是半日。她當然也想多見小七,但課業繁重,除了週末之外也確實騰不出更多閒餘。

  好容易尋來的姐姐,一週見一兩次,還得偷偷摸摸提前預約,擱七爺這兒可就不樂意了。

  他不甘心做「藏在背後的弟弟」,又怕挑明了……也沒啥用,反要惹得姐姐不快,於是決定曲線救國,拿糖衣炮彈先攻下姐姐的心,好叫她明白寄人籬下的那家人哪能像親弟弟這般豪情滿滿。

  是夜,林公館就收到一份郵寄的禮物,一只小羊皮包,寄件人空著,收件人林雲知小姐。

  引來全家圍觀後,五小姐實在不知怎麼解釋,只得謊稱是自己訂的。

  結果那包是來自什麼米蘭新款,價值上千塊大洋,幼歆將雜誌拿出來比對過後,全家人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又趕忙稱自己訂的不是這個,多半是商家寄錯了。

  這謊圓的磕磕絆絆,不曉得他們信不信,反正祖父偷塞私房錢這事兒,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曝光了。

  飯後她偶然經過花園,聽到三伯母對大伯母說:“你之前還好心說給五丫頭請什麼家教,瞧瞧,人家可闊氣的很,你都捨不得買的包,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正經生活學習的開支,又要從你們身上捋。”

  大伯母嘆息:“從來楚仙要買什麼衣裳,兩件貴的只讓她選一件,但對五丫頭我可沒虧待半分。年紀輕輕這般奢侈,按說也是該教育幾句的,可畢竟爹給的錢,也不好多說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6 04:42 PM

第四十七章  校園宮鬥

  雲知當夜差點衝到鸞鳳鳴撕了小七,又怕大晚上出門再惹非議,憋了一晚上,尋思著等放學務必把這倒霉催的包包丟過去,命他來善這個後。

  始料未及的是一到學校,就引來了一眾女孩子的圍觀。

  “聽說這個是今年米蘭的春季款,全球限售的,想訂都訂不到的。”

  “我見過香港表姐背過最經典款,那個皮面會發光的咧,雲知,你這個會不會。”

  雲知忙說不會,又有人湊上前來說:“賴小姐上回丟的是不是也是這個牌子?”

  “對哦,我看過一次,她那個鱗片裝飾是幽藍色的那個吧。林同學,你也是同款嗎?”

  窗外,幼歆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不滿地看著教室裡被圍觀的妹妹,見寧適他們路過駐足,忙迎上前去,祁安摸不準頭腦往裡頭一指,在問“什麼情況”。

  “我五妹妹買了個普拉達,全年級的女生都來觀瞻呢。”

  周疏臨驚訝,“就你那個鄉下妹妹?”

  幼歆一聳肩,逮著機會就叨叨起來:“我祖父給的,要不怎麼說她厲害呢。我爸爸之前還和我說她可憐,我看我比她可憐,一年零花錢都買不起一個包。”

  寧適皺了一下眉頭,“給點零花錢有什麼了不起的,大驚小怪。”

  幼歆一跺腳,“哎!寧適哥哥,你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上回買鞋子花了一百多塊就被你說奢侈,她這個,都要上千了呢。”

  寧適不大自然咳了一聲,“你腳長得快,買那麼多鞋也穿不了幾天,包就不一樣了……買好點,耐用,也是種節約的法子。”

  幼歆完全聽傻眼,惹得祁安他們哈哈直笑。她都沒來得跳腳,被身後的人一把推開,看清了那倩麗的身形,氣勢瞬間弱了下來:“賴笑笑,你走路不看路的啊。”

  賴小姐連餘光都不給一個,徑直走進教室,女孩子們看到她,都自覺退到一旁,雲知剛鬆了一口氣,就見她站在自己書桌前,問自己:“聽說,你買了個和我一樣包。”

  雲知:“你誰?”

  賴小姐的氣場瞬間被打了一拳,旁邊有人替她回答:“她可是賴小姐,賴校長的女兒你都不知道。”

  雲知多看兩眼,想起她是當時在宴會上與楚仙爭鋒相對的那個。

  好像是有聽說,前兩年滬澄男女分校時,楚仙有個強有力的競爭者是副校長的女兒,只是畢竟不是一個年級,她也沒關注過。

  這位賴小姐身後簇擁著好幾個人,有點來者不善的意味,原本坐在後座的許音時都起身來,雲知卻不慌不忙問:“哦,那是誰告訴你我的包和你的一樣?”

  “楚仙呀。她不是你姐姐嗎,難道沒有嗎?”賴小姐問。

  想不到林楚仙為了為難自己,都不惜把宿敵都激將了來。

  雲知說,“沒有,是商家寄錯貨了,今天打算退的,要不怎麼連包裝盒都帶來。”

  賴笑笑顯然不信:“真要是寄錯了,你幹嘛還退呀,何不撿這個現成便宜。”

  “對呀。”有人附和。

  雲知微微蹙眉,方才好像聽誰說這位賴小姐丟了包包,萬一賴給自己怎麼辦?

  正猶豫著,那賴小姐的跟班先一步手奪過盒子,十分狗腿的打開,將包包拿出來,賴笑笑接過,左右端詳了一遍,臉色立即沉下去,“這包是我的,林小姐,你打算怎麼解釋。”

  雖然上一秒隱隱猜到了,可當對方真把髒水這麼潑來的時候,雲知還是懵了一下。

  賴笑笑本來就是學校裡強勢矚目的焦點,加上副校長女兒這一身份的加持,她一說話就跟包公審案驚堂木拍下似的,舉座皆驚,有兩個女生甚至當場對著她指指點點起來。

  “我就說嘛,一個鄉下丫頭哪可能買的到普拉達?”

  “就是說,她姐姐都買不起。”

  雲知甚至沒起身,只盯著賴笑笑,伸手,“還我。”

  “這是我的。”賴笑笑說。

  “賴小姐捉賊不需要證據的嗎?”

  “我的包包因為運輸原因,背面有一條摺痕,你這個,也有。”賴笑笑指了一下包身,果然中間有條不深不淺的褶子,“我是前幾天在學校的時候丟的,今天你就帶來了,世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吧。”

  雲知正待開口,聽到寧適的聲音飄來:“那按賴小姐這說法,少爺我這會兒去你家裡隨便拿個物件,說上面的刮擦磨痕都和我家的一樣,是不是也能說是你偷的?”

  這質疑要換做是別人說,有那麼些耍無賴的意思,但吱聲的是寧少爺那就不同了,誰都曉得寧會長是校董會的,他就這麼插著兜走來,看熱鬧的人自覺讓道,隔著一張課桌,一左一右,竟然分出了點楚漢對峙之勢。

  賴笑笑也不怵他:“怎麼,小少爺一次英雄救美的戲碼沒演夠,還要再來第二次?學姐可忙的很,沒空陪你們玩這些扮家家的遊戲。”

  她也不喊他姓,上來就喚他「小少爺」,不僅強調了自己是高他兩級的學姐,順帶提及他上回與傅聞鬥毆的事——也是為了雲知,如此一來,看客們便會先入為主,認定他站出來純粹是二次偏袒。

  雲知都沒來得及攔他,寧適一仰頭:“英雄救美,也得有人先扮演惡人吧,學姐既然忙,就該幹嘛幹嘛去,跑到弟弟妹妹這兒來搶名牌包,這姿態未免有些不太好看吧?”

  賴笑笑聽到「搶」字,面上終於掛不住了,“原來小少爺不僅是眼神不濟,連聽覺都失靈了呀。還是說,大上海的閨秀都看膩了,覺得小偷小摸更有意思……”

  幼歆一聽她損寧適,氣得一擼袖子:“你攻擊誰呢你?”

  許音時也有些忍不了,“賴小姐,憑個摺痕說偷東西,未免有些不講道理了吧。”

  幼歆附議,“可不是,誰知道是不是看到摺痕才說是你的?裝腔作勢的嘞說什麼看包包,諾,碰瓷也不興這麼拙劣的。”

  雲知被她們的戰鬥力驚呆了三秒鐘,那廂賴小姐身旁的的跟班也不甘示弱道:“誰賴誰了?我親眼瞧見,就上週一笑笑丟包包那天,你這個黑土妹妹也出現在教師樓那邊了,她還抱著個箱子呢,我還沒多想,現在看來,裡邊肯定就是裝著笑笑的包。”

  抱箱子……是寧適借她留聲機片那次?

  幼歆說:“我妹妹是傻瓜麼,偷了包包還往學校帶?"

      “這款普拉達全上海也就一兩個,她不得風頭過了才能佯作是自己的嗎?”

  “你……”幼歆醞釀著重新開炮,手心叫人一握,雲知對她甜甜一笑,“三姐,她們是故意氣我們呢。”

  她走到賴笑笑跟前,問:“學姐是來問解釋的,這是我們之間的事吧?”

  賴笑笑不知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是又怎樣……哎!你幹嘛!”

  話沒說完,她被雲知九牛二虎之力強行拽出教室,不等那倆跟班追來,雲知附耳同她說了一句什麼,賴笑笑立即抬手讓人別跟來,隨即由著讓她拉到走廊另一頭。

  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了……這走向,什麼情況?

  只見她與賴笑笑說了幾句話,手往前比劃了兩下,賴笑笑已然神色微變,有好事者想湊上前偷聽,不料她們沒兩句就說完了。

  回來的時候賴笑笑拿過包包,打開鏈子看了一眼,就在大家以為她是找到什麼新證據時,賴笑笑道:“好像是我看錯了,抱歉。”

  眾人震驚。

  赫赫威名的賴大校花居然有向人道歉的一天?

  重點是,她前一刻不還是來興師問罪的嘛?

  “沒關係,一點小誤會,說開就好。”雲知大方一笑。

  有人還是不解,“笑笑,你前頭不還說這個摺痕和你的那個一樣嘛?”

  賴笑笑道:“乍一看是像,但我又仔細辨了辨,她這個上面的珍珠是假的,是仿品。”

  圍觀的學生們齊齊“啊”了一聲。

  雲知不以為意,“所以我才說要退的嘛。”

  賴笑笑說:“我們這裡不像巴黎、米蘭那樣有專門的門店,都是託人訂的貨,我之前買的那個也是去了霞東的那家鑒品店看過,現在無良商家那麼多,沒有鑒定書,誰敢下手啊。”

  她一通解釋後將包往雲知懷裡一塞,“回頭請你吃飯「賠罪」。”

  雲知當然說不必,待看客們都散了,幼歆先一步拉她出去,問:“老實說,你同賴校霸說什麼了,我在學校這麼久,還從來沒見過她對人這麼友善。”

  寧適他們好奇步上前來,雲知瞄了一下錶,“諸位挺身相助,一會兒下課,要不要一起去吃冰?”

  滬澄校門口的食雜鋪就一家,課間不少學生躥出去買點零食,他們買過冰棒後就坐在操場邊的欄桿上,邊吃邊聽雲知說。

  幼歆聽到第一句已經驚了,“你既然能說得出購買商鋪、採辦售員的名字還有貨號,那賴笑笑幹嘛還要說你那個是假的。”

  雲知被冰的咂咂舌,“總要給個台階下嘛。”

  她昨夜急著退貨,一早電話問過小七他的購買渠道,賴笑笑自己就是懂行的名媛,一聽她口徑便意識到是自己恐怕有所誤會。只是她慣是好面子的,哪肯立時承認?

  雲知索性不揪著這不放,和和氣氣說:“請你出來不是要吵架的,只是有個小小的建議。”

  “什麼建議?”

  “你的包是在學校裡丟的,如果想揪出偷包賊,一會兒回去說我的包是仿冒品就好了。”

  賴笑笑很意外:“為什麼?”

  雲知說:“我也是買了之後才曉得的,這種罕見的舶來品牌,和金銀珠寶不同,識貨的才能開價啊。拿走包包的人但凡要出手,還是需要陪著買家去鑒定一下吧?你只需將鑒定的範圍說小了,再花點錢,與店裡的老闆說,近期要是有人帶包包去鑒定或倒賣知會你一聲,應該不離十了。”

  實則全上海都未必有幾個當季同款普拉達,這法子仔細一想,確實可行。

  賴笑笑對雲知已沒有了初時的敵意,這會兒再看過去,這小妹妹除了黑了點,眉目倒還蠻清秀,“你為什麼幫我?”

  幼歆聽到這裡忍不住打斷:“對啊,人家擺明是來為難你的,你貼上去陪笑,丟人。”

  許音時:“她是學姐,又是副校長的女兒,你瞧她一說話就那麼多人信,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吧。

  幼歆翻了個白眼,“你越怕事,事就越會找上門,誰欺負人不是挑軟柿子捏。”

  寧適這回同意幼歆的觀點,他看向雲知,“幼歆說得對。你別怕得罪賴笑笑,我們都會給你撐腰。”

  難得被誇,幼歆很開心的依偎了一下寧適的肩膀,“還是寧適哥哥懂我。”

  寧少不大自在想躲開,聽到雲知說,“賴笑笑又不認識我,對事不對人的情況下,何必將性質升級,但若遇到對人不對事的,四姐的話,倒是至理名言啊。”

  “那可不。”幼歆頗是開心的揉亂妹妹的頭髮,有同學衝她大喊說老師找,她將吃完的冰棒棍塞到雲知手中,一溜煙跑開,雲知也跳下欄桿,“我們也回去吧,要上課了。”

  “你忽然有此感慨,是不是有人針對你?”寧適問。

  雲知沒想到他還續聊這個話題,“沒啊。”

  寧適以為她還是怕受欺負,便又說:“我說過,你有麻煩,可以找我幫忙的。”

  雲知看這少爺如此正義凜然,忍不住說起了俏皮話:“寧少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在令人佩服。下回要是遇到大麻煩,一定不會讓你袖手旁觀的,對吧,小音?”

  許音時以為她說認真的,像個呆頭鵝一樣點頭。

  這時,打鈴聲響起,雲知牽著許音時的手小跑回教室去,周疏臨、祁安笑看寧大少的吃癟樣,又笑作一團。

  實際上,雲知確實沒有把她與賴笑笑的對話說全。

  當賴笑笑問她“為什麼幫我”時,她卻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其實,我的單據小票,昨晚姐姐們都瞧見了。”

  如果今天雲知當場拿出證據,賴笑笑自然是顏面盡失,今後難免會懷恨在心,少不得找機會給雲知使絆子。

  所以,誤導她來挑事人,到底是什麼居心,已不言而喻。

  不論最後誰占上風,隔岸觀火的,總歸另有其人。

  女孩子之間有些話,但凡開個頭,彼此間都能心領神會。

  雲知這句一語雙關,既表了「我不願和你為敵」,又提醒了她「別被人當槍使」。

  賴笑笑饒有興味地望了雲知一眼,說:“你這小妹妹,比林楚仙有趣多了。放心,在我這兒,不會有下次了”。

  女人扎堆的地方,總避免不了用一些熟悉的配方。

  這與從小聽到的那些宮廷內宅裡女人的故事大同小異。

  按說,三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與自己過不去,要說心裡沒火氣是不可能的。

  若換作是昔日五格格,必是要回一個下馬威,但畢竟是一家人,哪怕是看伯昀的面子,沒必要她動真格。

  只盼著經這一齣,楚仙借不了賴笑笑的手作弄她,能收斂些吧。

  雲知進入新時代新學校,光唸書都費勁,哪還有心思再去陪這些小姑娘玩這個。

  更別說最近一段時間,還要每天中午到沈一拂家給他那三隻貓咪餵食。

  一想到這個她頭更疼。

  早上發現其中兩只有便稀的現象,一問許音時,說小小貓不好好養很難存活。

  “你朋友家在哪裡,我家就很多貓貓狗狗,可以先幫你瞧瞧。”許音時說。

  雲知惦記三個小東西的安危,一放學,就把小音給捎去了。

  學校離家近,坐小音騎的自行車,很快就到。

  許音時之前路過林公館,一看是隔壁的屋,“原來是你鄰居啊。”

  “是啊,但你一定要記得保密啊。”雲知又叮囑一次。

  “我肯定會守口如瓶的,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呀。”許音時逗她,“難道你背著你姐姐們在談戀愛?”

  雲知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別學壞,咱先去瞧瞧貓。”

  許音時果然有經驗,一進門看過瓶裝奶,搖頭說:“有沒有羊奶粉,這個得再大點才能喝。”

  雲知去廚房翻了遍,也沒瞧見什麼奶粉,許音時讓她別急,去回來的路上買的午飯裡頭挑了個饅頭掰碎,又用溫開水泡軟了,一點一點給小貓咪餵下。

  “我家有奶粉,明天上課給你帶。沒奶的時候,這種鬆鬆軟軟的小饅頭也可以替代的,不過營養可能不夠,可以弄些魚湯,不要加鹽的那種。”許音時邊說邊教,看雲知還跑去拿筆記,忍不住笑,“你鄰居走的時候,都沒和說這些嗎?”

  “呵,他哪會養貓啊。”

  “他?這麼大的房子,就一個人住啊?還能把可憐的小貓帶回來,一定是個富有愛心的男人。”許音時給貓蓋好毛毯,才注意門邊衣架上掛著的一件風衣,“咦,我怎麼覺得這件衣服有些眼熟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6 05:57 PM

第四十八章  爛桃花運

  沈一拂的風衣。

  大意了。

  雲知輕咳了一聲,說:“這種風衣不是很常見嘛,我大哥也有一樣的,哎,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就喜歡這種斗篷一樣的款式……”

  許音時點頭,“長衣服,得腿長的人穿才好看。比如像我們校長,穿長衫都能有走路帶風的風範……”

  雲知一聽「校長」,心更虛,“有嗎?”

  “你可能是平時沒太關注他,我們學校好些女生都可崇拜他了。”

  雲知下意識在客廳晃了一小圈,確定架子上沒擺照片之類,才接道:“崇拜什麼,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也許就是因為神秘感吧。穿著長衫騎摩托,全上海也找不出第二個了吧?”許音時給小貓咪擦嘴,“可我覺得校長太嚴肅了,給人生人勿擾的壓迫感,我遠遠瞧見都得繞著走。”

  而你現在就在她的家裡給他的貓咪餵食。

  雲知索性中止了這個話題。她讓許音時先看著貓,自己上樓拿些零錢下來用來買貓糧。進了臥室,還真的在床鋪底下找到那個壓箱底的私房錢盒,裡面放著小半盒銀元,另外還附帶了一張字條:好好學習,別受外人干擾,一天一元,花完前我會回來。

  她也是無聊的很,竟還真去數共多少枚。

  數到第三十枚時,想到沈一拂在這鐵盒子裡放三十枚銀元的模樣,又不由好笑起來。

  三隻小貓和三十枚銀元像是個安慰劑,一掃之前林楚仙帶給她的陰霾,重新振作之後,她又重新開始為功課頭疼。

  她本來就基礎不佳,加上之前為伯昀的事曠過好些課,近來略感吃力了起來。

  尤其在滬澄這樣人均優等生的學校,老師們講起課本知識點到即止,一講起時政唾沫橫飛,課間時間都擠的所剩無幾,縱是她每天都將課堂筆記記得滿滿當當,照樣有不少知識點消化不良。

  以往,她還能攢些關鍵點去大南尋求大哥他們的指導,但現在……

  誠然,大哥的事給了她不少觸動,但不得不承認,即使見過別人攀越泰山的壯闊,也不代表你在跨越自己的小泥塘會更加輕鬆。

  一整天課上下來,許音時看她都蔫蔫的,“你還在為包的事煩嗎?沒關係的,她們再議論一陣就過去的。”

  “我不是為這個……”雲知思來想去,問:“你有沒有請過家教?”

  “我家能送我來上學就很好了。”許音時問:“你之前不是說你伯母會幫忙張羅?”

  原本是,但經小七這麼一攪合,大伯母會給她張羅才怪。

  “我家最近事多,她顧不上來。”

  “這樣……通常家教都是熟人介紹,你姐姐她們之前肯定請過吧?你可以問問她們。”

  雲知湊過去小聲說,“我得悄悄請。”

  許音時“咦”了一聲,本要問為什麼,想起雲知是寄養狀態,又很快會意,“可是不請到家裡,要怎麼輔導功課呀?”

  “這不用擔心,就是不好讓家裡人知道。”

  “噢。那就不好問班上的同學了,傳來傳去總會走漏風聲……”許音時想了想,“或者去報紙上瞅瞅?像上海時報還有教育日刊應該會有家教的咨詢……”

  雲知覺得可行,反正家教費找小七出,場地嘛~戲園或舞廳都行,也未見得要多高級的教師,隔三岔五的能輔導她的功課和外文即可。

  有了想法,一放學她就拉著許音時去校外報攤看看。各色大刊小報不少相關,雲知一邊翻找一邊奇道:“這一行年齡差都蠻大的啊,你瞧,這裡有四十六歲的,下邊才十九歲……”

  “可能有的是正兒八經的教書先生,有的是賺外快的大學生。”

  雲知問:“你喜歡什麼樣的?”

  許音時笑了:“是你請又不是我,主要看你需求。”

  “就隨便問問嘛。”

  “我啊……我喜歡好看的。”許音時,“太像老師,我會緊張的。”

  雲知不得不表示贊同,“那就咱們找年輕好看的,養眼也有助於學習提高。”

  許音時擺擺手,想說自己家給不了這個額外支出,雲知道:“反正我都是要請的,你就偶爾有空來陪陪我唄,我一個人對著老師也挺怕尷尬的,多一個人氣氛會好點。”

  她沒把「無需你出錢」說的太白,許音時卻聽懂了。她心裡是將雲知當成很重要的朋友,但從沒好意思說,畢竟她和滬澄大部分的學生一樣,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不同的階級層坐在一個教室裡,未必不能維持表面的平和,但大部分人是不會願意分享資源的。她此時聽雲知這樣說,儼然也把自己當成摯友,一時鼻子泛酸,“雲知……”

  “就這麼說定了。”雲知不留痕跡地略去了一段煽情場面,聽到對街有挑夫賣冰鎮甘蔗汁,手一比,“那個那個,今天有。”

  許音時吸了吸鼻子,笑嘻嘻讓她等著。

  雲知正在找零錢,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嘟嘟”的喇叭聲,回頭看到路邊停著一亮黑色轎車。車門打開,坐在裡頭的少爺衝她勾了勾手指,“林雲知,過來。”

  這不是傅小爺嗎?近來他不興風作浪找她茬,她都快忘記這號人物了。

  “什麼事?”

  傅聞看她站著不動,索性自己邁下車,不給人反應的餘地,沒頭沒尾地將她腳邊帶盒的包包奪了過去,鑽回到自己車上,“你上車我就給你。”

  雲知:“……”

  她自然要去拿,走到車門邊就被傅聞一把拽住。

  於是,買好甘蔗汁的許音看到這一幕,驚得打撒了杯子,剛叫出聲,車就開走了。

  “雲知!”她看是傅聞,想到之前雲知為了她和人結下樑子,以及傅小爺的種種惡行,當場急紅了眼,見幾個男孩一起出校門,立即衝上前去攔下,“寧少爺,雲知在路邊,被傅聞拐他車上帶走了!”

  寧適一驚,“往哪兒去了?”

  雲知抱著盒子,看著面前單手支額、莫名其妙起范兒的傅小爺:“你脖子扭了?”

  “不是!”傅聞換個了雙手抱胸的坐姿,“你不問我找你做什麼?”

  “不是很想問。”雲知瞄了一眼前方擁堵的路況,“我就直接在下一個紅燈下車了。”

  “你不需要回家吃飯,我已經在聖保羅西餐廳訂了位置,靠窗的。”傅聞用食指和中指從襯衫兜裡夾出兩張電影票,“吃完飯我們看電影,羅馬假日,八點場。”

  本來以為他是找茬的,這一下給整懵了,“啊?”

  “想必你也察覺到,近來我刻意在避開你了吧。”傅問作正色狀盯向她,“你就不奇怪,為什麼賴笑笑找你麻煩的時候,我會第一時間跑到你們班門口嗎?”

  雲知滿頭問號。

  第一時間?不是,今天他有在場嗎??

  傅問單邊嘴角往上一勾,“你上回和我說的話,我本不以為然,今天才知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

  雲知完完全全沒弄明白這是什麼情況,“打住……我、我說什麼了?”

  “你說我言不由衷,欺負你是因為喜歡你。”撩撥了一下他油光可鑒的瀏海,“所以,我給你一個與我交往的機會,如何?”

  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種男性,由於身上才智欠奉的氣質太過突出,總能讓人忘記他們的出身。

  譬如此刻,傅聞看她沒答,極度自戀添了一句,“你不必掩飾內心的高興,這只是個開始,以後每天我都能讓你更高興。”

  近來多事之秋,雲知勉強從凌亂一片的腦內揪出一點和傅聞的對話,當時為了嚇跑小流氓是胡謅了什麼來著,沒想到傅小爺不僅不退避三舍,還信以為真了?

  “你怎麼不說話?”傅問等不到反饋,打了個響指,“樂傻了?”

  “我為什麼要樂?”雲知不解。

  “我啊,it's me。”傅聞雙手一攤,端出了一副「世界盡在我手」的姿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是誰,你做我女朋友,我想不出你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莫非,傅小爺從來沒有遇到拒絕過你的女孩兒?”

  “那、那是自然。”傅聞說。

  許音時說過,傅聞進滬澄之前就隔三岔五的換女友,他之所以會在開學儀式上為難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在小音身上吃了癟,由此可見,這是個逆反心和報復心都很重的少年。

  雲知也不反駁,順著他的話道:“傅小爺如此魅力滿滿,選誰都不會拒絕你,我想不出你有什麼選我的理由……不若你說的再直白些,你喜歡我什麼?”

  她這麼說,本是挖了個坑等著他跳,沒想到傅小爺這趟學聰明了,一抬手答:“我喜歡你黑,你改得了嗎?”

  雲知:“……”

  得,看來是有備而來。

  “沒關係,我再給你一晚上的考慮時間。”

  “如果我考慮之後,不答應呢?”她問,“你不會打我吧?”

  他尚未回答,開車的司機先呵呵一笑,“林小姐說笑了,我們家少爺像老爺,都是憐香惜玉的,家裡的姨太太雖然一開始也都各有各的想法,進門之後無一不對老爺死心塌地……”

  傅聞撇了下嘴,打斷說:“扯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他沒聽懂弦外之音,雲知是懂的,這話翻譯一下大致就是“幾房太太十之八九都是霸王硬上弓,最後不都是服服帖帖,子肖父,你最好識相點”。

  雲知心道:傅聞他老子有那麼多兒子,不論他媽媽是七房還是八房,無非是在家中不得寵這才送上海來,這種情況下身畔的管家也好司機也罷,為了在小主人面前強調自己的重要性,都難免無事生非。

  這開車的大叔說話老道,只怕她現在立刻下車,就得煽風點火起來,如傅聞這種又閑又要面子的大少爺,真要被他纏上只怕比起賴笑笑難對付多了。

  他顯然也不是真的動心,只是遇上了她這種刺頭兒覺得好玩罷了,如果可以在一晚上讓他先改變主意,這麻煩也就不攻自破了。

  雲知說:“可是,聖保羅餐廳我去過,羅馬假日我也看過啊,聽上去都不夠有趣。”

  他一聽就上套了,“那哪裡有趣?你說的上來,我都帶你去。”

  雲知促狹一笑,“你有沒有聽說過霞飛路新開的和鳴都會?聽說能邊吃飯邊賞樂,大上海最時髦的歌手都是在那裡唱歌。可惜只有成年人才能去,你帶我進去開開眼界,那我就考慮考慮咯。”

  傅聞頗為豪邁一揮手:“這有什麼難的,老周,去和鳴都會,就現在。”

  入了夜的上海灘,才是大多人繽紛生活的開始。

  和鳴都會是祝枝蘭來上海後盤下的最大產業,比起鸞鳳園,這裡不論是地段還是客流量更甚,今兒本也約了小七在這兒見面,雖然半路殺出了個傅小爺,倒也沒有影響她抵達目的地的時間。

  不就是治一治二世祖嘛,請個二世祖鼻祖出來,不就得了。

  燈紅酒綠的場合學生自然是不好進的,但傅聞家的車牌足夠矚目,車窗都無須拉下就直入停車場。門口新掛上了個靚麗女星海報,上面寫著『佳人白姿』,應該頗有名氣,連等候區的吧檯上都坐滿了人,傅聞將僅有的一個位置讓給雲知,自報家門後催問服務生要等多久。

  “抱歉傅少爺,大廳暫時座滿,要不我去搬張高腳椅過來,您再等等?”

  “還要等多久?”

  “這恐怕不好說,客人們都是來聽白小姐的歌的,吧檯這兒也能聽歌,要不……先上點酒水,有位置我第一時間給您?”

  傅聞不大高興哼了一聲,服務生遞上兩份酒水單,雲知一掀開便愣了,酒水單的第一頁貼著一張字條,筆記潦草寫道:怎麼不上來?他是誰?

  是祝枝蘭的字。

  藉著黑色皮套的遮擋,她飛快捻起筆在下面回:同學,你找個茬把我帶上去再說。

  傅聞頗為吃力的辨著全英文酒水單,沒留神到雲知的小動作,好不容易看到一行字是自己能認全的,對服務生道:“fruit punch,你要點什麼?隨便點。”

  後半句是對雲知說的,她將酒水單還給服務生:“檸檬水就好。”

  古典的薩克斯旋律滑向全場,即使是角落地帶也充斥著酒杯的碰撞與人們的調笑。舞池中間男男女女隨著節奏舞動著身軀,昏暗的燈光下辨不清每個人的面貌,卻引導著不同的靈魂呈現出極為相似的形態,興奮、游離、頹廢,仿佛人人平等。

  傅聞也想拉雲知去湊個熱鬧,手剛搭上她的肩,服務生便送來酒水:“不好意思傅少爺,這位小姐身著校服,惹來別的客人的注意了,你也知道我們這兒是不允許未成年人入內的……”不等傅聞發脾氣,他立刻道:“如果傅少爺不介意,我們二樓的更衣室裡有『和昌服飾』,小姐可以上樓挑選一件,價位與百貨商場無異,這樣我們也不至於為難。”

  雲知說:“不用呢,何必浪費這個錢呢?要不我們走吧。”

  這種時候,傅小爺哪能不撐足面子,“怎麼不用,我帶你去挑,喜歡幾件買幾件。”

  “抱歉傅少爺,二樓更衣室男賓是不方便去的。”

  傅聞第一次來,不疑有他,只“哦”了一聲,“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服務生自是祝枝蘭派來的。他帶雲知越過喧嚷的人群,直通往二樓貴賓室,門一開,便見沙發上七爺先將煙給熄了,揮手示意服務生把門帶上,“我瞅那小子的對你動手動腳的,怎麼回事,你談男朋友了?”

  “別提了,這位傅小爺是學校的小霸王,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我做他女朋友……”雲知隨手給自己倒了杯水,“你別急,我就算有空談戀愛也不可能找這種小男孩,但他爹畢竟是北方的軍閥……”

  祝枝蘭嗤笑,“姓傅,傅業新吧?甭說是個小屁孩,他老子來了都還得喊我一聲爺!”

  “知道你能,我還要唸書呢,人也沒上膛呢你就開炮,大可不必吧。”雲知問:“有沒有法子讓他自己打退堂鼓?”

  祝枝蘭稍微想了一下,“好辦。過會兒,我找人扮成客人和你搭訕,他一攔就把他揍一頓,涮他的面子,男人嘛最好自尊心,要是在一個女人面前出了大糗,以後看到這女人十之八九都要繞行。”

  雲知將信將疑,“這……能管用嗎?”

  “管用,我在這方面最有經驗。”

  親姐的重點偏移,“你?你哪來的經驗?”

  祝枝蘭一噎,立馬岔開話題,“你昨夜那麼遲給我電話,說什麼退包,怎麼回事,不喜歡就擱一邊唄。”

  不說這個她還沒來氣。雲知戳了一下他腦門:“不喜歡擱一邊?現在外邊那麼多人吃不飽穿不暖的,這麼闊氣,怎麼不去做慈善。”

  祝枝蘭見她如此嚴肅,不覺蹙眉,“莫不是那家人又說三道四了?”

  “這不是旁人說什麼的問題,是你的思想有問題。”

  “錢是我自己賺的,我還不能給我姐姐花了?”小七說:“你要說這世道,有人天生是乞兒,有人天生是皇族。我們打一出生,我懷裡的玉佩、你手上的鐲子,哪一樣不是平頭百姓家一年的吃穿用度?”

  雲知被他說的一怔。

  她還是五格格時就過慣了金貴日子,別說金銀首飾,便是一套茶具、一件衣裳,不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麼?那時,從未覺得哪裡不對。如今一個包,就足夠讓她覺得奢侈了,不僅是奢侈,更有些負罪感。

  在小七給她惹來麻煩時,她心下更多的想法是:必須把包退了,將錢要回來。

  向來對金錢沒有概念的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了?

  “所以我說,你在那家能過什麼好日子……”祝枝蘭坐在她身旁,頭枕在她的肩上:“姐,你還是和我過吧,我保准讓你吃香的喝辣的,愛買什麼買什麼,也用不著瞧別人的臉色……”

  話沒說完,門“砰”一聲被人一撞,但見一個清秀的少年闖入門中,一見雲知,不由分說衝上前去將她拽到身後,道:“這位先生,誘、誘拐學生是犯法的,請自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6 06:27 PM

第四十九章  和鳴都會

  寧、寧適?

  雲知被寧少這一舉措驚得嗆到,連連咳嗽起來,“寧、你怎麼咳咳咳……”

  “我是來救你的,別怕。”

  寧少爺其實也怕得很。

  從他在校門口聽到許音時求救,就第一時間上車追趕傅聞家的車。他本來以為傅小爺最多就是在學校裡惡作劇,不想竟還當街將人劫到這酒色場合。

  傅家的車能進,他寧大少的當然也能,只是這大都會人滿為患,稍不留神就跟丟了人,他好不容易瞄見雲知,見她被一個服務生神神秘秘的往一個外賓不得入內地方去,如何不心驚肉跳?他盯梢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等到服務生離開,這才渾水摸魚溜進來,一到門口聽到什麼“保准讓你吃香的喝辣的”這樣的話,也就不管不顧衝進來了。

  祝枝蘭在人衝進來時第一反應是摸褲腰帶上的槍,見是個著校服的少年,動作稍微一緩。這私人地界被人忽然闖入,他不能說是不惱的。只是這會兒讓七爺尤為介意的是——這愣頭青居然當著他的面牽著姐姐的手?

  七爺氣得臉色鐵青:“你,把你的狗爪給我鬆開!”

  他這一聲吼,端的是氣勢十足,連帶招來好幾個挾槍帶棒的黑衣人,饒是寧少爺不怵大場面,也已嚇得心如擂鼓:“你別過來,我、我爸爸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雲知好不容易勁才緩來,抽不開手,忙拍著寧適的肩:“他是大都會的老闆,而且沒有對我怎麼樣,我們就是……”

  “我都看到了,你不用多說!”寧適急促打斷她,如臨大敵盯著七爺,“即便你是這裡的老闆,也不代表你可以胡作非為!”

  祝枝蘭看向雲知,手指著寧適,“就是他對不對?恬不知恥,要你當他男朋友的那個……”

  “不是!”她說。

  “不錯,就是我!”寧適說:“我是她男朋友!”

  雲知:“??”

  寧少爺!你不知道情況不要亂講話好麼。

  這一句無疑是火上澆油,寧適緊緊拽著雲知,奈何那幾個人高馬大的黑西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再回頭,七爺掏出一把槍來,笑出了一副惡霸的姿態:“想走可以,你們倆只能走一個。”

  寧適臉色一白。

  雲知衝祝枝蘭做了個“別玩了”的口型。

  祝枝蘭儼然將寧適當成了傅聞,見他自己送上門來,當然不會錯過狠狠耍他的機會——這般年紀的男孩子,為了活命狼狽而逃,今後就不再有臉面說什麼哄騙女孩子的情話了。

  “怎麼樣,誰走誰留,你選,只是留下的那一個,可不敢保證會出什麼岔子……”

  “我留。”寧適說:“你讓她走。”

  他這話一出,先是七爺一怔,雲知也愣了一下。

  寧適手在發抖,看她還杵在原地,附耳說:“沒事,你出去告訴我家裡人我在這兒就好。”

  祝枝蘭做戲做全套地挑了挑眉:“今夜你壞了爺的好事,就休想全須全尾的離開……”

  雲知唯恐再往下走,寧大少都要給小七嚇出毛病了,她終於忍無可忍,衝祝枝蘭一指:“七爺,您可打住吧!他是我朋友!把槍收起來!再叭叭,我就再也不來了!”

  屋內一時鴉雀無聲。

  下一刻,祝枝蘭在寧大少爺一臉不可置信中,不甘不願地把槍收了起來。

  雲知指著身後的黑西服,對小七說:“還有他們。”

  七爺使了個眼色,黑衣人們紛紛收槍,退出房間。

  大概是這場面給寧大少刺激過甚,他除了張口結舌擺不出更多表情了。

  雲知不知道從何解釋起,“這裡邊是有點誤會,我和祝老闆,早前認識……”

  寧適呆滯:“你……和他怎麼認識的?”

  祝枝蘭冷哼,“與你有什麼關係?”

  她扭頭,見小七仍蓄著一臉怨氣,頓時覺得這番解釋有種越抹越黑的跡象。

  “是這樣的,他是我……”

  “七爺!”未及解釋,隔壁有個女子哭哭啼啼地跑了過來,看髮飾應該是舞女,卻光著腳蹬蹬蹬跑到祝枝蘭身邊,“人家就上了一趟洗手間,衣裳就給人偷了,眼看著就要上場……”

  她渾沒有發現氣氛有什麼不對,簡直要鑽到祝枝蘭的懷裡撒嬌,不料撲了個空,回頭看清寧適的臉:“是你?七爺,就是他偷了我的裙子!”

  寧適的臉“噌”地紅了起來,“我,我沒有。”

  “你還狡辯。”那舞女踩著小碎步上去,“你們鬼鬼祟祟在門邊,我就覺不對嘛,同你在一起的小姑娘呢?”

  見雲知遞來困惑的神色,寧適解釋道:“是許音時。”

  “啊?”

  “她、她不放心你,我就讓她跟來了。”

  雲知被傅聞劫走,許音時說什麼也要跟著,情形緊迫,寧適沒多想就讓她上車了。可一進大都會,男生的校服在花裡胡哨的燈光下倒還好,女生的校裙就頗為顯眼了,眼看著保鏢留意,他就拉著許音時混入人群中,遮遮掩掩來躲進一個屋裡,沒成想是演出的後台化妝室。

  當時屋裡沒其他人,就看這一個舞女蹲在地上偷偷地哭,見人來時顯然驚慌了一下——寧適和許音也慌,扯謊說是走錯路了,這舞女只把他們當成是來偷看女歌星的,匆匆抹了抹眼淚就出門。

  寧適著急找雲知,就讓許音時先留在更衣室等消息,此時才想起這一茬,忙同雲知說了一遍。

  他自然不曉得,許音時窩在更衣室裡沒一會兒,就有一群人簇擁著今夜的主角白姿小姐進來,她好似正為伴舞水平不佳窩著火,跟在身畔的經理連連哄著,說剛剛那首是沒事先排過,之後絕對不會再出岔子了。

  白小姐一面由著化妝師換髮型,一面冷嘲熱諷地道:“我還從來沒見過在台上自己摔跤還差些把主場絆倒的蠢貨,要不是我反應快,今夜可就成上海灘的笑話了!”

  大上海嶄露頭角的新星有脾氣,那經理連連哄著捧著,又讓伴舞的幾人過來一起道歉,白小姐並不領情,說:“早說了這種草台班子沒有專業性,下一首《美人心》可是要和聲才有效果的,那個蠢貨連舞都跳不好,會唱歌?”

  經理沒找到前頭那個出了錯的舞女,以為還悶在哪裡哭,就去掀幾個更衣室的簾子,扯開其中一個時,就看到了許音時。

  許音時在聽到動靜的時候,生怕露餡就順手拿了件裙子換上,本來打算趁亂溜走,沒想到被逮個正著,正想著找什麼理由搪塞,那經理卻拉著她走出來:“我們這兒還有候補呢,白小姐不喜歡那個,換個就好……”經理看起來對舞團的人並不熟悉,直把她也當成了其中一員,“你、你哼兩句給白小姐聽?”

  “啊?我、我不是……”許音時沒說完,就見那白小姐一起身,“隨便你們了,省得說我為難小姑娘,不會唱上台別出聲就行。”

  言外之意是妥協了。

  化妝師手速極快,許音時根本沒反應過來就被罩上了假髮團,成員也把她當成是大都會裡的人也沒吭聲,等到音樂響起,她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趕鴨子上架送上了舞台。

  於是等雲知和寧適一奔出走廊,第一眼瞧見了聚光燈下的許音時,兩人均傻眼。

  白姿小姐一出場就是坐著藤形玫瑰鞦韆從天而降,一聲嬌嗔而嫵媚的開口,鬧騰的場子當即靜了下來,極具挑逗詞隨著躍動的音符流泄在大都會各個角落,宛如低訴著深藏已久的秘密心事。

  雲知大多注意力都放在了許音時身上——台上五個伴舞舞女都捧著落地麥克風低述淺唱著“嘟嘟噠”這樣的背景音,她混在其中居然也沒什麼違和感,連祝枝蘭都沒第一時間辨出區別,問她:“哪個是你同學?”

  許音時初上台時的確嚇得直冒冷汗,好在這首歌的舞蹈動作簡單、旋律好記,她樂感本就好,到了副歌基本就跟上了節奏。說來也奇怪,這曲調風情萬種,分明與許音時平日清純的氣質極為不符,但也不知是否受了舞台的感染,她原本僵直的身體仿似被揉鬆了,就這麼扭動著腰肢,意外的比旁邊那幾個還要多點蠱惑。

  第二小節唱完,鞦韆逐漸向下,許音時生怕白小姐下來之後就改變隊形,不敢鬆懈緊盯著,不料忽然間,那懸空的藤條顫了一下,白姿小姐的手一抖,話筒也跟著掉下來,不等所有人反應這一變故,許音時跨出一步接住了。

  伴奏聲仍在繼續,她只愣了那麼一秒鐘,便順勢拿起話筒唱道:“英雄淚,美人關,回眸笑,心還亂,ho~”

  她的嗓音雖然不及白姿小姐那般魅惑誘人,但足夠空靈,作為過渡伴唱又確實耳目一新,也只是那麼一下,她看準舞台走位,一個旋身將話筒遞還給了白小姐,白小姐臨場經驗豐富,順其自然接過後衝許音時拋了個媚眼,這一搭配,可謂天衣無縫。

  全場再響起一片掌聲。

  二樓落單的舞女哭哭啼啼指著舞台,祝枝蘭卻被許音時吸引了目光,便是在人群中的傅聞,驚異之餘都一時間沒捨得挪開眼。寧適卻沒有太多心思關注舞台,他仍頗為在意的看著雲知和祝枝蘭之間頗近的距離,想說什麼,她手一指:“快唱完了,我們得下去了。”

  演奏樂隊將歌的結尾推向高潮時,白小姐瀟灑地撤了

  鞦韆出這樣的狀況,經理都做好再被狠批一頓的準備,不想白小姐沒在這個問題上過於計較,卻是主動看向許音時:“哎你,小姑娘過來,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許音時。”白小姐太過貌美,以至於許音時耳根發熱。“我、我不是這裡的人……我是誤打誤撞……”

  “小音!”

  未及解釋,見到雲知從外邊奔進來,許音時連忙上前去,兩個女孩牽手時同時問對方:“你沒事吧?”

  雲知先問:“你怎麼無緣無故跑台上去了?”

  “我也是一頭霧水的……起先在這兒等寧少的消息,然後……”然後什麼沒說完,她見一道墨綠色身影出現在門前,卡殼了一下,整個人怔怔看向前方——祝枝蘭正往這兒走來。

  他一走進來,所有人都紛紛喊著“七爺”,連白小姐也起身迎了上去,“七爺,今天可是出了好幾次狀況了,要不是看是你的場子,我可早走人了。”

  祝七爺看也不看經理,對白小姐說:“我接手這裡也沒幾天,既是這些不中用的怠慢了白小姐,回頭我就把他們都換了。”

  “爺……”經理一臉哭相。

  白姿滿意的挑了挑眉,“這個小姑娘挺靈敏的,你得把她留下來,以後專門給我伴舞。”

  她指向許音時,祝七爺睨了一眼,笑說:“她是我妹妹的同學,還只是個中學生,今夜沒給白小姐添亂就不錯了。”

  白小姐:“哦?七爺何時有了個妹妹?我第一次聽說呢。”

  “老一輩欠下的債不提也罷,向白小姐介紹一下……”祝枝蘭走到雲知身邊,雙手摁著她的肩道:“雲知,我妹妹,這是白小姐,大上海的新星,我之後還打算和白小姐一起合作拍電影呢。”

  許音時和寧適齊齊震驚臉。

  白小姐垂眸打量了她一下,頷首笑:“七爺的妹妹,果然與眾不同。”

  雲知一時僵在原地。

  這小七是怎麼回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公開她是妹妹,這要傳了出去還了得?

  她乾笑了一聲,向白姿點了點頭,就拉著許音時去換衣服,顧不上打招呼就匆匆離開,祝枝蘭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勾起嘴角說:“舍妹年紀小,容易害羞,以後多來幾次就習慣了。”

  和鳴都會外,車水馬龍。

  “那個和鳴都會的七爺怎麼會說你是他妹妹?”一出來,寧適就迫不及待地問雲知。

  許音時也難以置信,“對啊。你……不是姓林嗎?”

  “小……七爺和我爸爸相熟,我也是很小的時候認的這個義兄。”雲知拿當初糊弄慶松的那套說辭,“是前陣子才遇上的,他說妹妹就是客套客套,不能當真……”

  “原來是這樣。”許音時想起前頭的經歷,仍是心有餘悸,“我可真是太笨了,要是一開始能把話說清楚,就沒有後面那番烏龍了,還好沒惹出大亂子吧,七爺會生氣麼……”

  “你救了場,他都說你跳的很好,有什麼可生氣的。”

  許音時的神色不易察覺地紅了一下,“好在你和七爺認識,傅聞也就欺負不了你了吧。”

  雲知這才想起來。

  她怎麼把傅聞給忘了?

  “我得再進去一趟,你們先回家吧。”

  雲知轉身,被寧適一把握住手腕,“有話和你說。”

  她微愣,“什麼?”

  他抿了抿唇,看向許音時,意思是“是要單獨說的”。

  許音時有眼力見,連忙擺擺手,“那、既然沒什麼事情,我先走了,明天學校見。”

  他神情嚴肅,似是極為著緊的事,雲知選了個稍微清靜的角落,問:“到底什麼事?”

  寧適斟酌了一下措辭,“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再來這兒了。”

  “什麼意思?”她不懂。

  “我是說,以後最好離這個祝老闆遠一點。”他道。

  “為什麼?”

  “他不是個好人。”寧適說。

  雲知眉頭一蹙,“呃,是不是因為他開了這樣的娛樂場所啊?他其實沒有表面上看的那麼……”

  “我知道他。”寧適看向雲知:“我聽我爸爸講過,這位祝七爺是前朝禮親王家的貝勒,早年敗光了家業,一路輾轉到了天津,進了漕幫。”

  “漕幫?”

  天津依海河而生,自明朝起,都是漕糧運往北京及邊防重鎮的必經之地,連乾隆爺下江南坐的都是漕幫的船,昔日可謂天下第一大幫之稱。只不過清朝沒了之後,海河運輸就被政府收了回去,至此漕幫四分五裂,如今叱吒上海灘的青幫洪門,也是由此分支而來。

  簡而言之,霸占一方,無惡不作。

  可她從沒聽小七提過,“會、會不會是寧會長弄錯了?祝老闆不是做這種生意的。”

  “你才來上海沒多久,如何篤定他是什麼樣的人?”寧適手指指向身後的建築,“這裡寸土寸金,裡面的歌星唱一個晚上就能賺上千塊,還不包括樂隊、舞樂團、酒保、服務人員的薪金,光一天的支出就數以萬計,你以為像我們這樣進去聽個歌、吃個飯他能掙回多少?”

  雲知一凜。

  “你還聽不懂?吃喝嫖賭,前兩樣賺不了快錢,但是後兩樣就可以!”

  雲知慢慢回頭,滿目五彩繽紛的霓虹燈,莫名泛著寒氣。

  不是沒察覺到不對。只是王府畢竟還是有家底的,阿瑪過世財產自然留給小七,她也就沒有多想了。

  “是你爸爸親眼見到他做的這些生意麼……”

  寧適聽出她的話中質疑,當即打斷:“我爸爸要是親眼見到了,豈非同流合污?這一帶,街頭的紅星俱樂部是杜老闆的大本營,隔壁那半街的脂粉樓是五大金剛的產業,而和鳴都會正當其中,還能出淤泥而不染?你不也見到了麼,我才一進門他便把槍掏了出來,在法租界,持槍是需要合法證件的,他既非巡捕,也不是政府軍官,哪來的槍支?”

  雲知腳步一虛,腦海裡不自覺回想著與小七重逢後的種種,心臟咚咚直跳。

  不願相信,昔日單純善良的弟弟會走上這一條路。

  寧適一直覷著她的神色,見她下脣微微地顫,他心底一涼:她這般難過,總不能……是對那祝七爺……不,不至於。

  他滿腦子“不至於”,又克制不住自己去想方才祝枝蘭雙手搭在她肩上的樣子,那樣自然而然的肢體接觸,渾然不像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她只緩了片刻,便邁回去,寧適追上去,展臂一攔:“你還進去?”

  “今天多謝你了,你也先回家吧……”

  “我說的話你怎麼就聽不明白呢?”寧適急了,“你該離那個人遠一點……”

  “我的事,我自己有主張。”

  “那個包,是祝七爺買給你的嗎?”憋了一晚上的疑惑,終於還是脫口問出了。

  他的語氣帶著濃濃的質問之意,令她再次站定,“怎麼突然問這個?”

  寧適沒聽到她的否認,一股憤怒之意沒由來躥了上來,他明知道此刻自己不該這樣說,到底還是沒忍住:“我早說過,有人欺負你,你可以告訴我,要是你家裡人不肯在你身上花錢,或者說,你喜歡什麼包包,可以找我,只是像祝老闆這樣的人,你真的不該……不該……”

  不該什麼,他沒往下說,饒是雲知再遲鈍,也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寧少爺,你今天會出現在祝七爺這兒,是因為……缺錢?”她倒退兩步。

  “我……”寧適想說“不是”,但她的神色令他心頭一怵,舌頭不知怎麼就打了結。

  雲知的心境本在崩的邊緣,聽到這番沉默,也只是冷笑一下,大步流星邁向前,只留下寧適一人愣在原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6 06:35 PM

本帖最後由 lqin11 於 2022-6-16 06:35 PM 編輯

第五十章  誅心之語

  燈光迷離,空氣中彌漫著酒味。

  才彎過走廊,就看到角落裡一個打扮露骨的女子嘻嘻哈哈地挑逗著男子,繞過去,又差點撞上幾個喝的醉醺醺的油膩男,輕佻笑聲不絕於耳。

  再度跨進,心境已截然不同,會場內的服務生都認得她是七爺的妹妹,沒人攔她。貴賓室中祝枝蘭正低聲哄著那個舞女,門驟然被推開,七爺尚要發火,見是姐姐,立即滿面堆笑起身:“我還以為你走了呢。”

  說著,示意舞女出去,看雲知肅著臉,拉著她往沙發一坐,又獻寶似地從邊櫃上抱了兩大箱子的東西,一一擺在茶几上——西蒙香粉蜜、夏士蓮雪花、巴黎素蘭霜、月裡嫦娥……好幾套包裝精美的瓶瓶罐罐,一看都是當下最時髦的洋貨。

  “之前你不是說周圍的同學說你黑嘛,我後來就託人去置辦,先挑挑……”他說著,揀了一罐遞給她,“這種粉膏說是一抹就白,即時效果特好,你要不試試……”

  她手一別,瓶罐跌地下,咕嚕滾到角落,祝枝蘭有些小心翼翼瞄了一眼,“還在生氣?不早就約好了說我是你義兄嘛,也就在白小姐面前這麼一提,她又不至於到處講……”

  看她不應聲,他又接道:“退一萬步來說,那家人知道了也沒什麼的,這也不是圓不過去的事。我聽說林賦厲一直想競選商會會長,我要是主動登門,他樂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會對你有什麼不滿。”

  聽到此處,她深吸一口氣:“也是。我弟弟,可真厲害。”

  祝枝蘭笑了一下,“還……行吧。”

  “能在法租界橫行無忌,來上海也才不到一年半載,警察怕你,連鴻龍幫都不敢靠近你的地界,確實厲害。”雲知一道道細數,說到最後,問他:“靠的是什麼?”

  祝枝蘭眼神閃躲了一下,彎下腰去撿罐子,“當然是你弟弟我比較有經商頭腦,能賺錢的事誰不願意做呢?”

  “做什麼生意?”她問。

  “不就是你看到的這些……”祝枝蘭吊兒郎當一聳肩,說:“開戲園子、辦舞廳,接下來還要拍電影……”

  “在這之前呢?”她打斷,“你在天津的時候,做的是什麼生意?”

  “怎麼好奇這個來了?”祝枝蘭的嘴角拎著笑,“都是陳年的老黃歷了,沒什麼可提的。”

  “是不想提,還是不能提。”

  祝枝蘭原本揚起的嘴角慢慢垂下。

  “是不是有誰和你說什麼了?外邊的人都是道聽途說。”

  “我這不就來問你了嗎?”

  祝枝蘭抬頭,終於對上了她的眼睛,儘管隔著不同的皮囊,那一雙眼神卻是與幼年時的記憶如出一轍。

  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就這麼慢慢靠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顯出一股世故的特質來,“我還以為姐是關心我呢,敢情是來興師問罪的。”

  “那也得有罪,才能問的動。”

  “你心裡已經有了罪名,只等我認罪吧。或者,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聽到一個虛驚一場的答案?”祝枝蘭雙手交疊在一起,指節不易察覺地泛白,“五姐,我倒也好奇了,如果我的答案不盡你意,你會如何?”

  雲知唇色一白,沒答。

  祝枝蘭:“好,那我就告訴你,在天津,我進的是漕幫,做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生意。”

  來之前,雲知做好了聽他搪塞的準備,也預先攢了疑問,打算用來戳穿他的藉口。當祝枝蘭直接說出來時,她一腳踩空,便如同跌進淵谷,整個人頭重腳輕的。

  記憶裡的小蘭,愛聽戲、嗜樂曲,每回阿瑪帶家裡的兄弟姐妹們學騎射、開槍,哪次他不是敷衍了事,要麼索性溜號去掏鳥窩,直把阿瑪氣的吹鬍子瞪眼。

  畢竟是掌軍的親王府,待他長大總還是要安排點朝中的差使——至少當時阿瑪是這麼想的,他知道小七最聽她的,就派她諄諄教導弟弟,可人的天性豈是三言兩語哪能擰得過來?那時他總說:“你知道我最厭那些舞刀弄槍的,平時聽阿瑪說起外邊那些事,什麼剿叛黨、什麼殺雞儆猴的,都覺得瘮得慌,怎麼可能自己幹這個呢?趁早叫阿瑪死了這條心,別在我身上下功夫。”

  家中男丁稀薄,阿瑪將希望寄在小七身上倆,父子也為這個鬧過幾次,即使是她出嫁之後,小七也不改作風,照舊同京城裡的紈褲子弟酸腐書生泡在一塊兒耍那套流風回雪,她雖總叨叨他,私心裡又隱隱覺得如此也好。

  大多數人一生都跳不出世俗成見,不得不拋下心中所好,若能簡簡單單做個快樂的廢材,本是萬分難得的福氣。

  所以,當聽到『漕幫』兩個字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小七說的沒錯。

  她內心深處企盼著聽到否認,只要他極力否認,堅稱是外人的愚見,抑或表示他雖撈了些偏財,並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她會選擇相信他。

  可是他承認了,她竟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我興許是不太了解,現在的漕幫,是做什麼的……是開賭場,妓院,還是……”

  他深吸一口氣,“我殺過人。”

  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弟弟極為陌生。

  好半天,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我記得,你最害怕血了。”

  “早就不怕了。”祝枝蘭說。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皇帝都變,家說沒就沒,人又有什麼不能變的?”

  “不論世道變成什麼樣,都不是你自甘墮落的理由……”

  “我自甘墮落?”祝枝蘭點了一下頭,眼睛裡卻已經冒出了血絲,“是,比起你那科學家的哥哥,我這樣子的確實算是種墮落……”

  “誠樹!”她喚了他的本名。

  若祝枝蘭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也許她會憤怒訓斥他,或是上手揍他,但他不是。

  她試圖讓自己穩住,問他:“是不是……阿瑪走的時候,沒有留下點什麼產業?哪怕尚有一瓦遮頭,你有手有腳,也可以自食其力,車夫、夥夫、幫廚,但凡能活下去,就不該……不該讓自己做沾血的行當……”

  祝枝蘭倏然起身,踱了一個小圈,仍然抑制不住焦躁地踹了一腳身旁的邊幾,“匡當”一聲瓶瓶罐罐落地,外頭有保鏢進門詢問,他一聲怒喝:“都給爺滾遠點!”

  他回頭,見姐姐一臉被嚇到的樣子,想要過去,雲知下意識站起身來,退了一步。

  祝枝蘭沒再往前。他坐回到沙發上,從衣兜裡揣出一支雪茄,點燃,猛吸了好幾口,“姐,只有你還活在宣統年,我們紫禁城中所有的人,但凡從那年走過來,沒死的,早不再是當初那個活法了。”

  她渾身一震。

  他道:“你說阿瑪的產業?他走之前,陸氏那個賤人就把地契、房產都帶走了……我是東拼西湊、借債給阿瑪辦的後事,這是他臨走前囑咐我的,愛新覺羅家的體面,哈哈哈,我這沒有用的兒子,總不能連他這最後一個要求都辦不到吧?可誰能想到呢,這最後的一次「體面」,送我上了天津的頭刊——你弟弟我人生中第一次上報紙,標題是「滿清雖亡,親王之子愛新覺羅城樹奢靡之風未敗,堪稱前朝之敗類」……”

  “都能來踩我一腳,就連街邊的乞丐都可以來罵我一句清狗!”

  “那個時候,你在哪裡?”

  祝枝蘭豎起左手食指,先指了一個“一”,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是一個人就活不了,而是……只剩我一個了。”

  雲知透過依稀水氣,看著祝枝蘭模糊的面孔,想起兒時他撒嬌時她哄著他會護他一輩子。

  “姐,說話不算數的人,是你。”

  “是你先走了,額娘才那般傷心,你們一個一個的走,本是誰起的頭。”

  他擲地有聲,一字一句開著刃,清晰無誤鑽入她的耳朵裡,沿著血流,釘在心上。

  祝枝蘭緩緩抬起頭來,意識到自己把話說重了,又道:“好在,如今你回來了,你我既是唯一的親人,我只盼著你不要去理會別人口中所謂的是非,好嗎?”

  雲知張了張口,一個“好”字到了嘴邊,到底沒有說出口。

  祝枝蘭的眸光瞬間黯然下去。

  這時,“篤篤”兩聲敲門之響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外邊有人道:“七爺,劉市長到了,在會客廳等您。”

  祝枝蘭拿出手帕擦乾眼淚,又戴上墨鏡:“若你不願留在這兒,我讓人送你回家。”

  雲知當然沒坐他的專車。

  今夜風大,坐黃包車上,珠串的眼淚都能被打散。

  耳畔不斷回響著小七的那幾聲詰問,直到回家關上門,躺在床上,依舊揮之不去。

  她對自己說,小七只是說的氣話,但心裡又有另外一個聲音——也許那些話他在心中早想過千遍萬遍,直到今日才脫口而出。

  如果當年她沒死,或許額娘之後也不會重病離開,而小七……哪怕在阿瑪額娘離世的時候,她能陪著小七一起守在孝堂裡,也許他都不會走上這條路。

  那個時候,她是死者已矣,但對小七而言,卻是凡塵俗世的棄兒。

  方才,小七迫切而又充滿期盼望來,她知道的,他只是渴求一個不管發生任何事,都能無條件站在他身畔的親人,僅此而已。

  至少在那一刻,她該答應的。

  可是,她做不到。

  若連她也默許,他在這條路上就真的無法回頭了。

  然而,未曾經歷過宣統三年,沒能從1911年一起熬過來,哪有立場勸人改邪歸正。

  可生老病死,福禍旦夕非她所願,這又豈能作為自責之過?

  雲知一遍遍自我懷疑,又一遍遍自我開解,告訴自己過幾天小七找個機會將話說開,也許就沒事了。

  之後幾天,祝枝蘭沒再主動聯繫過她,她也試著打過一次電話,卻是徐畔接的,說:“七爺在會客,他先前吩咐過,若是小姐想見他了,直接來鸞鳳園就好。”

  雲知聽這語氣,是這傢伙還別著勁,想等她先低頭。

  她“啪”放下電話,心中雖堵,總算還能將精力都投入課業之中,除了吃喝睡之外就是學習,也算是過一日算一日。

  只是這種狀態持續沒多久,許音時就發現不對勁了。

  “你最近怎麼了?一天到晚都埋在書本裡,也不怎麼愛說話。”

  “有嗎?”雲知打了個哈欠。

  “從上次大都會回來你就這樣了……是不是傅聞又想什麼花招為難你了?”

  “那倒沒有。”

  說起來,她放了傅聞鴿子,本以為這小爺勢必要找她岔,沒想到第二天他不僅主動將包還給她,還說“交往這件事要不再考慮考慮”“就當做我欠你一個人情”“你就不要和其他同學提及”諸如此類的話。

  雲知也沒什麼勁頭去關注傅小爺滾輪似的心理波動,連帶著對周圍的事物都產生了鈍感力——就連寧適好幾回在她班門前兜圈子、或是在操場擦肩而行她都沒察覺。

  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若是念好書,能食其力,以後是不是就可以帶著小七生活了?

  她知道這個想法是多麼的不切實際,但除此之外,又好像找不到別的出口。

  她需要更快跨越瓶頸。

  沒日沒夜的學習當然頗有成效,然而,超負荷的學習沒能持續多久,雲知發燒了。

  嚴格來說不是她自己發現的,是許音時下課拉她時摸到了不對,於是不由分說拉她去找校醫,一量體溫37.8°,慕醫生給她檢查了喉嚨說:“扁桃體充血。”

  儘管發燒,她也並沒有感覺太不適,只問:“還能上課吧?”

  “你這是疲勞引起的抵抗力下降……”慕醫生在藥袋裡塞了根溫度計,“多聽幾節課也不是說不行,自己實時監測,過三十八度五就先吞一粒藥……”

  雲知連連應好,等出了醫務室,許音時勸她回家,雲知說:“過一陣就是月考了,我還有很多知識都還是半知半解的,這一回家,又得落下多少……”

  “你不是說請家教嗎?”

  “大概暫時請不了了,不好意思啊小音,本來說好了帶你一起……”

  “我沒什麼,怕你累著了。”許音時還是覺得她哪裡不對,擔憂摸她額頭,“真的還好嗎?”

  雲知點頭:“小感冒而已,多喝熱水,睡一個大覺就沒事了。”

  說著沒事,臨近正午體溫一度飆到了三十九,服過藥後又降下來了,雲知心道這身體果然扛造,連喝了幾壺溫開水,又這樣混了一天課。

  只是夜裡體溫又會反覆,雲知只當是感冒的正常過程,沒當回事,吃過藥後次日醒轉,雖說精神仍沒見好,但溫度下來了也不算難受,又正常上學去。

  她雖然生了病,但自己不說,伯母姐姐們居然也沒察覺出來,等到兩三天,更多症狀頻頻冒出,她不得不叫幼歆幫忙遞假條,三伯母遠遠聽到她咳嗽,忍不住說:“雲知,伯湛還在客廳裡玩兒呢,你要是不舒服還是回屋裡休息吧。”

  她本來也就是出來盛湯婆子的,聞言自回屋,也沒再出來。

  大伯母總算還知道關切,午飯前就讓小樹將飯菜分好給她端屋裡去,中途詢問過一回要否讓司機送去醫院瞧瞧,雲知蜷在被窩裡,一個腳指頭都不想鑽出去,大伯母也沒勉強,吩咐榮媽煎一服受寒常用的草藥端進去,不一會兒聽說她發了汗,就由著她自己睡。

  雲知也不曉得自己睡了多久,暈沉沉間,周圍的景致仿佛都變了樣。觸手處,是熟悉的湖色緞被,紫檀床榻上的高樑上掛著如意繩墜,她愣怔了一下,轉過頭,見床邊額娘捻著勺盛湯藥,說:“躺好,還燙著呢……誠樹,在外邊搗搗什麼,沒看你姐病著呢麼!”

  “我這不是怕那些煩人的知了吵著五姐了麼?”小七探了半個身子進來,袖子和褲腿都挽著,是十歲出頭的毛頭孩子模樣,一見床上的姐姐“撲哧”一聲笑出來,“姐!瞧你!你的黑眼圈都掉到下巴去了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前仰後合,沒瞧見額娘使的眼色,直到身後一聲冷哼,他一個激靈:“阿瑪……”

  阿瑪斥他這不倫不類的毫無王府的體統,繼而跨進來問藥怎麼還沒喝,額娘說:“還不是妘兒怕苦,不摻冰糖不肯喝嘛……哎!”

  阿瑪接過藥碗,示意額娘起來,他占了座,舀了滿滿一勺,吹了吹:“良藥苦口,咱們妘兒早喝早好,不矯情……”

  阿瑪說“阿”,她便呆呆張嘴,也不知怎麼,一連串淚水從眼眶中無聲流下來,阿瑪蹙眉說:“有這麼苦的嗎?”

  五格格搖了搖頭,她像一個迷路已久的孩子,“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們都不在了,我成了別人,住進了別人家裡……”

  “傻孩子,燒糊塗了吧,瞎說什麼不著邊際的話。”

  阿瑪低聲笑她,額娘和小七也笑了起來,有那麼一時片刻,她真把眼前當做了現實,都沒來得及舒一口氣,忽聽“哐當”一聲落碗脆響,前一秒還在屋內歡笑的人,驀然間消失了。

  忽爾,一陣腳步聲臨近,一個身穿豆青色錦袍、手持金陵扇的男人現身門前——是祝枝蘭,他摘下墨鏡,深不見底地瞳色帶著某種怨念的氣息望來:“姐,說話不算數的人,是你。”

  仿佛是將她身體裡屬於妘婛的靈魂一絲絲抽出來,生生剝離軀殼,織出一副灰暗的顏色,泰山壓頂般地襲來,將這小小的屋子裡彌成一片怪石嶙峋。

  而她在墜落,風聲呼嘯而過,所有美好都在消逝。

  有一聲呼喚由遠及近,仿似縈繞在耳,又模模糊糊,分辨不清。

  “雲知,雲知,雲知……”一迭聲又一迭聲。

  “妘婛。”

  當她聽清最後一聲喚時,一雙手接住了她,她感覺到自己落入一個懷抱之中。

  她艱難睜開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12:48 PM

第五十一章  病來山倒

  沈一拂是前一天傍晚五點半回到的上海。

  從火車站一路趕回來,回到洋樓時,天色已經暗下來,恰是放學回家的時間段。

  整出行李時,他還不時惦記著開口窗外,倒是有幾個滬澄制服的學生,或騎車或步行,但都不是她。他索性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了,簡單拾掇了一下,煮了碗素麵,便伏案投入到工作中。

  一晚上下來,他精神有些分散,中途去過幾次陽台,她房間窗簾始終是拉上的,好不容易等到燈亮了,也不見裡頭的人出來。

  應該是在做功課吧。

  沈一拂將二樓朝北的兩個屋燈都開了,想著她應該能看見,也才片刻不到,又見她屋裡的燈熄了下去。

  他心想:才八點半,應該不會睡覺,莫非是見他回來,不過來了?

  沈一拂回到書桌前狀似工作起來。只是等了二十多分鐘也沒等到人,又想是否路上出了什麼岔子。

  他披了件外套出來,五分鐘的腳程來來回回踱了兩輪,又回到客廳電話機前,給慶松去了個電話:“你能不能幫我給林公館打個電話,找一下雲知。”

  那廂加班到昏厥的慶松聽懵了,“你自己不會打啊?”

  “我不大方便。”畢竟校長在校發言過,萬一接電話的是她家姐妹,很容易認出。

  “我看你是不大清醒!再見!”慶松毫不猶豫掛斷。

  不一會兒,雲知屋裡的燈又亮過一陣,沈一拂意識到確實是不太清醒了,洗了個熱水澡,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熬到半夜方才去睡。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七點就到了學校,白石先生看到他都有些驚喜:“一拂,你不是說最快後天才到嗎?”

  “嗯,提早了。最近學校還好嗎?”

  “過得去吧,有老賴幫襯著也沒出什麼大事……”

  白石同他交待了一些學校近況,見攢了兩大沓的材料堆桌上,又大致揀了緊要的工作事項說,翻到一份關於學生處份的文檔:“哦!對了,開學檢查書還有罰抄都在裡邊,我是覺得林雲知同學的處罰有些多餘,要不就劃掉吧……”

  沈一拂點了點頭,目光不動聲色停留在她那份毛筆檢討書上,只一眼,就不自覺揚起笑,白石說:“既然如此,這檢討也就撕掉吧……”

  “我來處理吧。”沈一拂順手一折,放入抽屜裡,“她最近課上的如何?”

  白石以為這是要問雲知表現,“上課專心,功課也做的很仔細……”

  仿佛被表揚的是他本人,沈一拂另一邊唇角也揚起,又聽白石說下半句:“就是這兩週有些太拼了,課餘活動也不怎麼參加,這不就把身體熬壞了……”

  “什麼叫熬壞了?”沈校長抬頭。

  “她昨天下午開始就請假了……”白石沒說完,就聽到有人叩門,見楚仙捧著本子,示意她進來,“來了。這次新文學社舉辦的文學獎是面向全國中學,入選了是可以去北京的大學參加半個月的集訓,機會難得,要好好把握……”

  楚仙乖巧點頭,將作文本和表格一起遞過去,趁白石先生翻看時,餘光不時瞄向沈一拂。

  白石先生大致看了下篇幅和格式,“嗯,我先看看,你回去上課吧,下午放學前過來。”

  楚仙應好,不想立刻走又沒理由留下,正慢吞吞挪著步子,忽聽沈一拂叫住她:“你妹妹是不是生病了?”

  楚仙見他目光看來,確定是在問自己:“啊,是。”

  白石先生這才想起楚仙是雲知的姐姐,也關切了兩句,楚仙說:“就是感冒了,小感冒。”

  沈一拂蹙眉,“什麼症狀,去過醫院了嗎?”

  楚仙有些發愣,“就是有聽到她咳嗽幾聲,還有點低燒,醫院……不太清楚,我有看到她吃藥。”頓了頓,“沈校長……怎麼關心我妹妹了?”

  沈一拂低頭,執起筆說:“聽說她是在學校病的,最近有個別地區出現流感跡象,所以了解下基本症狀,如果還沒去過醫院記得回家提醒,秋季的感冒也是可大可小的。”

  楚仙莫名舒了口氣,“您說的是,放學回家,我會好好關心妹妹的。”

  人一走,白石起身給自己倒了壺開水:“還是你想的周到啊,聽說最近流感名為「風瘟」,廣州那一帶尤為嚴重,申報都用「枕屍待裝不知其數」來形容了,哎,這北洋政府根本也沒做好防疫措施,說什麼食用綠豆湯防疫……”

  話沒說完,白石見沈校長倏然站起身來:“馬上就要開教師會了,你去哪裡?”

  沈一拂坐回去,指尖揉了揉眉梢。

  久而未歸,積壓的工作不少,好在他效率高,放學鈴聲打響之前就將教學計劃擬好,白石和其他幾位老師看過後都覺得沒問題,想再聊聊文學獎名單的事,就見沈校長收好牛皮袋,“循慣例就好。”

  “主要名額有限……”

  “可以讓賴校長定奪。”

  “好吧,你這麼早回去?”

  “有事。”

  之前實驗室出事,大家有所耳聞,想他在大南也是身兼要職,忙起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也都慣了。

  沈一拂是直奔林公館去的。

  原本感冒請假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沈一拂也說不清為什麼,興許是先前見過這家人如何薄待於她,又或說是這段日子相隔甚遠,好不容易回來卻連一眼都沒瞧見,實在不安心。

  摩托車握把擰到最高,很快到了公館前。門房聽到“隆隆”的油門聲就探出了腦袋,見一個身著長衫的清雋青年騎著摩托停在門前,著實愣住,“先生,您是……”

  他下車:“我是林教授的同事,今日來……是想拜訪一下林賦厲先生。”

  暫時也只能找這個理由了。

  門房先差人去通知大太太,喬氏聽是伯昀的同事,趕忙讓人把他請到家裡來,她之前在醫院見過沈一拂,一看來人,立即眉眼一舒,“沈先生請坐。榮媽,家裡有貴客來,去泡壺碧螺春……沈先生要是喝不慣茶,家裡也有咖啡。”

  沈一拂客氣地說不用,人坐在沙發上,目光不由自主掃向二樓廊道,但聽喬氏道:“也沒聽我家老爺說您要來作客,就什麼都沒準備了,沈先生莫要見怪。”

  “是沈某不請自來。”沈一拂彬彬有禮說:“我來,是想告之伯昀的近況,之前,他應該也給你們通過電話了。”

  喬氏連連點頭,“是了是了,他同我們提及是沈先生您一路相陪,這才平安到了北京,哎,這孩子就是這樣讓人不省心,惹出那麼大的亂子說走就走,還勞煩沈先生給他善後。”

  林賦厲和喬氏本來不放心伯昀在外頭漂泊,後來聽伯昀說是沈一拂給他保駕護航送去北京,還說被清華聘請,懸著的心這才落下。誰不知道這沈教授的爹在北京城位高權重,說是與家裡斷絕關係,可若不是有這層關係,伯昀捅出那麼大的簍子,哪能輕易被接收呢?

  喬氏說了一番感激的話,還想再多打聽伯昀的近況,但她一個婦道人家,對北京那些時局的事也不大了解,想著人家是來找老爺的,就讓他稍坐,自己去書房電話林賦厲。

  榮媽給他遞茶,沈一拂隨手一放,問:“你們家五小姐是不是病了?”

  “是,先生是怎麼知道……”

  “我是她們學校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詞,“代課老師。她今天曠課了,沒寫假條。”

  榮媽:“我們五小姐是真的生病了,這、這假條能補的吧?”

  沈一拂點頭,“要是還睡著,也未必要現在補。”

  榮媽去喚小樹過來,讓她上去試試能不能叫醒五小姐,小樹忙上樓,沒一會兒就下來同榮媽說:“五小姐好像燒糊塗了,說著夢話,怎麼叫都叫不醒……”

  話沒說完,便見沙發上的貴客沈先生起身,三步並作兩步地上樓去,榮媽和小樹一驚:“沈先生……”

  他豈能不知這有多麼不合時宜,卻是一刻也等不起,就這麼邁入雲知的閨房,門推開,第一眼看到床上的她,心就不由自主地揪了起來,待手一撫她額頭,顧不得自己客人的身份,對趕到門前的小樹和榮媽說:“她燒得這樣厲害,怎麼能放任她一個人睡在屋裡?”

  小樹結結巴巴說:“大太太說吃過藥後發了汗就會好的……”

  榮媽拿手肘碰了她一下,“快去拿體溫計給五小姐測測。”

  外頭傳來喬氏的聲音:“榮媽,不好好招待客人,去五丫頭房裡做什麼?欸?沈先生呢?”

  沈一拂臉色瞬間陰沉下去,俯下身,掀開被褥,將她橫抱入懷,不由分說跨出去,“不用測了,送醫院。”

  喬氏看沈先生抱著雲知從房裡出來,著實吃了一驚,榮媽忙說:“五小姐燒得昏昏沉沉,沈先生說得去醫院……”

  他說得如此危急,喬氏讓小樹叫司機去開車,沈一拂抱她上車,見喬氏還在那頭讓小樹去收拾衣物云云,他先把雲知躺入後座,轉身對喬氏說:“等不及了,我先送她去慈仁醫院。”

  喬氏“啊”了一聲,都沒應好,便見沈一拂回到後座,門一關,車開出去了。

  雲知燒得確實厲害。

  十指內蜷,身體也不時抽搐。

  沈一拂小心翼翼捧著她的頭枕在自己膝前,解開她衣領的前兩顆扣子後,一邊按揉她的掌心使她放鬆,一邊連聲喚她醒醒。

  “雲知,雲知,醒醒。”

  她卻在喃喃囈語,含含糊糊地聽不清。

  他附耳過去,聽到她說:“額娘,我好疼啊……”

  有那麼一霎時,時間仿佛真的錯位了。

  她輕輕地說:“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顫慄也能傳染,從她的指尖,到他的指尖,到他身上每一寸肌膚,再滲到他的心臟。

  “妘婛。”他開口。

  她的長睫微微一顫,睜開眼。

  沈一拂見她醒了,但迎著她眼神一眼,如墜冰窖。

  這雙眼,不處於當下的光景,是屬於愛新覺羅妘婛的。

  是那一世的最後一刻。

  雲知只這般看了一眼,再度閉上,沈一拂見她牙根打顫,擔心她咬著舌頭,將手背伸到她嘴邊,任她狠狠咬下去。

  這一口力道大的不可思議,手背登時鮮血迸出,好一會兒,她才鬆口。

  此時車停了下來,司機轉頭提醒到了,見這情形“啊”了一聲,沈一拂抱她下車,奔往救護樓內。

  急診的醫生為她測過體溫,一看過四十,立即蹙眉:“燒多久了?”

  看他答不上來,醫生略帶責備看了沈一拂一眼,將人推到急診室去:“在外等著。”

  沈一拂整個人靠在診室外,手背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有個小護士過來,問他是不是女孩的家人,他茫然搖頭。

  小護士說:“那還不通知她的家人啊,萬一要手術,得要家人簽字的。”

  “我是她……”

  沒說完,見到林賦厲和喬氏他們從大門口那邊快步走來。

  林賦厲上來就問情況,大概也沒想到會這麼嚴重,責備了喬氏幾句,喬氏推卸說:“早上還好好的,也沒燒得這樣厲害,我還叫榮媽給她熬了銀翹散……”

  “你又不是醫生,怎麼能亂吃藥呢?”

  正話來話去,醫生出來了,問清誰是家人,便說:“好在溫度能降下來,目前看來沒有引起什麼高燒併發症,要是再遲點就不好說了。”

  醫生一走,林賦厲就向沈一拂致謝。

  在他看來,沈先生是來家裡做客順道幫了忙,自是要好好言謝的。沈一拂連應付兩句的心思都沒有,等看到雲知進了病房,喬氏她們圍繞著床邊一會兒打開水一會兒換衣服的轉,他才退出來,林賦厲盛情邀請說:“沈先生要是方便,這裡附近有個餐廳……”

  沈一拂無意識地捏著手指關節,“我還有事……”

  林賦厲微愣,“好的好的,今天麻煩沈先生了,改天,改天。”

  沈一拂喉嚨堵得厲害,點了一下頭便算告辭。

  喬氏出來時看他走了:“沈先生說什麼了?有沒有和你說伯昀的事?”

  林賦厲搖頭,又問:“他來家裡的時候,是什麼態度?”

  “挺好的啊,怎麼了?”

  “沒什麼。”林賦厲若有所思,“覺得他似乎有些不悅,興許是我想多了。”

  雲知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個飽飽的大覺。

  恢復意識的時候身上輕快不少,下意識伸了個懶腰,手一攤,給針尖刺了個激靈,一睜眼,發現人不是躺在家中的床上,空氣中飄著酒精的味道。

  趴在床邊打盹的小樹給動靜驚得直起身,“五小姐,你總算醒啦!”

  燒退了,腦殼倒是不暈乎,就是有些懵懂:“呃,發生什麼事了,我怎麼又住院了?”

  小樹將過程如實說了一遍,聽說是沈一拂將自己抱到醫院來急救,雲知都驚了:“他怎麼會來家裡?”

  “是來找大爺。”

  找大伯?沈一拂認識大伯嗎?

  “那他怎麼會到我房間裡去的?”

  “喔,他說五小姐曠課,他沒收到假條,要補一張。”

  “假條我寫了啊……”雲知想不明白,“就算沒寫,他知道我病著了,還要你把我叫醒寫假條,這未免也太不人道了吧?”

  小樹“撲哧”一聲笑了,邊遞水邊說:“小姐,你要是再晚點來,說不準腦子就燒壞了,你不感謝沈先生發現的及時,怎麼還怪起人家了?”

  “我就是問問嘛。”

  雲知“咕嘟咕嘟”連灌幾口,喉嚨舒坦了不少。小樹看她舉目四顧,以為她在找其他人,忙說:“大爺和大太太方才在這兒的,是聽醫生說你沒大礙,才回家吃飯的……”

  對這家人的作風,雲知早就見怪不怪,“我就是……肚子餓了。”

  小樹鬆了一口氣,從櫃子邊捧出了保溫壺,“五小姐想吃東西,說明病好大半啦。”

  雲知看裡頭滿滿一坨糊狀白粥,當即撅起了嘴。

  小樹說:“你是病人,只能喝粥的,明天也是。”

  “病人也不一定只有白粥這個選擇啊……”

  “五小姐,這時候可不能貪嘴的啊。”

  雲知默默嘆了口氣。

  從前,她一生病額娘總會花心思給她煮麵糊,味道極好的那種。她這幾天本來就沒怎麼吃東西,又掛了水,嘴裡都泛著苦味,幾口白粥下肚,簡直是不知其味,“那有沒有肉鬆、榨菜什麼的……”

  小樹說:“你就再忍一忍,等好些了,就可以愛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病患的矯情在小樹面前可使不了,雲知撇了撇嘴,應付了幾口權當填肚子。

  針掛完後,她看小樹頻頻哈欠,讓她先去睡。

  小樹這一天是真累了,躺在陪床上,腦袋一沾枕,就輕輕打起鼾。

  也不知道是不是藥物作用,雲知精神抖擻。

  時鐘才指向九點,她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起身換了身衣服,從櫃子裡的布兜摸出錢袋,躡手躡腳出病房。

  這家醫院伯昀住過,外邊有個小夜攤,當初伯昀他們中了毒第二天就都差她去買吃的,她想無非就是感冒,喝點湯總沒什麼妨礙吧。

  她溜到攤子前,買了一碗餛飩,揀了空桌子坐下,撒上香蔥,肚子裡的饞蟲嗷嗷待哺,沒來得及動筷,整個碗被人挪開,撈了空。

  她一抬頭,竟然看到對面坐著沈一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01:56 PM

第五十二章  病去抽絲

  她一抬頭,竟見對面坐著沈一拂。

  “才從急救室出來沒多久,就出來吃路邊攤,還真是藝高人膽大啊。”他說。

  雲知沒想到被逮個正著,瞬間結巴了,“我、我就是……出來喝兩口湯,嗯,只喝湯沒什麼不行吧,醫生都說流質和半流質,都可以吃的。”

  沈一拂向老闆要了個空碗,單獨盛了小半碗湯挪到她跟前。

  “……”

  雲知不甘不願動勺,心裡暗暗罵他一輪,他遞來一件針織外裳,“都敢偷跑出來,不知道加一件衣服嗎?”

  雲知老老實實接過,穿上,“沈先生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沈一拂無聲地笑了一下,“我要是不來,這碗餛飩已經到你肚子裡了吧?”

  “怎麼會呢,我都說了,我是來喝湯的……”

  話音剛落,見他從底下拎出一個黑色布袋,他從布袋裡拿出兩個頗大的保溫壺,才開第一罐,一股特別醇香而又熟悉的飄來,她捧到跟前一看,居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大骨湯麵。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餓了,一口熱騰騰的下肚,覺得滋味好極。

  先用牛脊骨熬煮,煮沸後撇淨浮沫,加少量醋提鮮,放入一把麵線碎、一把木薯粉,就是她每次的病中最愛餐了。

  她一口氣吃了大半,才想起問他:“這個,是你做的?”

  本來想問他怎麼會做,又想起好像小時候她生病的時候,他常常都會陪在身邊,額娘最擅拿這一手念叨,他會也不出奇。

  “你怎麼會想到給我送麵過來的啊,萬一我已經吃了呢。”她問。

  他見她頻頻燙嘴,忍不住說:“慢點吃。”

  麵微糊,對她這樣的病人正好合適,量不多,全吃完了也只是半飽,她好奇另一罐裡頭裝什麼,自己伸手去開,這次是真的呆了一下。

  是一盅川貝燉雪梨。

  看她沒動,他說:“川貝潤肺,加了冰糖,不苦。”

  她眸光微動,“你,是什麼時候回上海的?”

  “昨晚。”

  就他家那空空盪盪的廚房,哪有什麼雪梨川貝的,大骨也是新鮮的……

  小樹不是說他快七點才離開的醫院,這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他怎麼變出來的這些。

  事實上,沈一拂到林公館取摩托車時,偶然聽到司機與三太太說醫院的狀況,三太太得知人沒事,就把幼歆拽下車,不讓她去醫院探病,免得被傳染回來。等他出了公館,才想起這個三太太就是之前在背地裡對雲知冷言冷語的那個,心裡忍不住躥起無名火。

  若非這一家子,個個將她當成外人,她哪至於燒成這樣?

  菜場天黑就歇市,他兜了一大圈才尋到有沒收攤的商販,路上買了梨,一到家就開始熬湯、做梨盅,掐著點出鍋,又快馬加鞭打包送來。

  臨近醫院才想起,萬一她病房裡還有其他人,他是不是該讓護士送進去比較好?

  沒想到竟這般巧在餛飩攤子前瞧見了她。

  川貝味苦,雪梨味甘,調合得正好。

  雲知喝得滿足,又疑惑他怎麼會專程來送這些,正待相問,一瞥見瞧見他手背上的血痕,“你受傷了?”

  他抬手,才想起一直沒顧得上包紮,血已經凝結,“沒事。”

  “你這個是……齒痕?”她瞪大眼,“你被誰咬了?”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

  “問你話呢。”

  沈一拂放下湯勺,想了想:“是個債主。”

  “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你欠債?”

  “嗯。”

  看他神色就不像說正經的,看來他純粹不想說。

  他拿手指彈了彈保溫罐,“快涼了。”

  雲知這會兒倒不願配合他了,她放下勺子,問:“你怎麼會給我送吃的過來?還有,你今天去我家,為什麼會到我房間裡去的?”

  路邊的燈有些故障,襯得她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沈一拂把餛飩吃完,說:“記不記得我離開上海前,和你說的最後一句話?”

  “最後一句?”她想了一下,“好好學習?”

  “……”

  “照顧小貓?”她一拍腦門:“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今天都沒來得及餵食……你餵過了嗎?我跟你講,它們不能喝鮮奶,得用奶粉……”

  “餵過了。”

  看他眉梢微微一挑,她又想了片刻,喔了一聲,“你是指,等你回來,你會告訴我祖父那天晚上和你說了什麼嗎?”

  “嗯,記性不算太差。”

  “你去我房間找我,是想說這個的?”

  沈一拂不置可否地將保溫罐收回去,“不會是新鮮勁過了,就不想聽了吧?”

  她的重點成功被順拐到另一頭,“你得真說才行。”

  “你可知道你大哥他們去哪兒了?”

  “不是說,去北京嗎?”

  沈一拂搖了搖頭,“是延長。”

  “延長……”雲知聯繫了一下伯昀的研究項目,“……石油廠?”

  她還只有七八歲的時候,就聽說過延長油礦,彼時帝國列強都想要在華夏土地做石油開發,她之所以有印象,也是在此期間因爭執官辦還是商辦的問題,在京官吏們常來王府敲門。後來還是陝甘總督反覆奏疏,才讓清廷撥款,但技術受限,大部分的技師還是從日本請來的。

  “前幾年,北洋政府也想過與美國石油公司共同開發陝西油礦,但他們耗巨資勘探三年有餘,結果並不理想。”沈一拂說:“到現在為止,仍缺乏有效的機制和技術來開採石油,開發也進入瓶頸,雖然伯昀他們的物理測井雛形是從英國帶回來的,還只是在研究階段,但若不去實地查勘,永遠不會有結果……”

  雲知消化了一下他所說的,“可是,我大哥他們就算有心,哪有錢繼續投入?”她再一想,“難不成,是我祖父出資?”

  他默認,“但不能過明賬。”

  林瑜浦富甲一方,但祖宗的基業也多仰仗於前朝的關係,若非式微,大伯三伯也不必到上海去另謀出路。這樣巨額投入,不稍想,極有可能沉沒歸無,若說是為了伯昀的理想,或是謀求暴利,她是萬萬不能信的。

  她想到祖父嘴上總是哼哼唧唧的,不覺眨了眨眼裡的潮汽:“那……我大哥他們能過去,是沈先生鋪路搭橋的吧?”

  “帶個路而已。那裡有駐守的軍隊,伯昀他們是安全的。”

  想也知道,不會只有帶路這麼簡單。總算伯昀平安無事,總算他也……平安無事。

  餛飩攤前就兩張小桌,見有人等著,她說:“我先回去了?丫頭陪床,她要是醒來沒瞧見我,準得著急上火。”

  沈一拂起身,朝醫院大門邁去,看她面露遲疑,道:“送你到樓下,再還我外套。”

  這段路很短,步伐大些都無需五分鐘,但沈一拂偏偏走的很慢。

  他慢,她自然也快不起來,就在她以為會這樣走到住院樓時,他忽然問:“為什麼感冒?”

  她反應慢半拍似的,“感冒……哪有什麼為什麼。”

  “我不在上海,發生什麼事了?”

  雲知下意識搖頭,但她反應太快,他反而蹙起眉頭,“下午我聽你家人說,你病了好幾天,沒去看醫生,藥也是隨便吃的。”

  “我就是犯迷糊了……真沒什麼事。”雲知用手背揉了揉鼻子。

  她哪能和他說實話啊,總不能說,我因為同那鸞鳳園的祝七爺吵了一架,鬱結難舒,所以沒日沒夜的學習麼?慶松都知道小七就是祝枝蘭,更何況他呢?

  念及於此,雲知腳步一頓:是啊,沈一拂總該知道小七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吧?

  見她停下,他問:“怎麼了?”

  “沈先生,我有個小小的問題,如果你知道的話……”

  “問。”

  “你……知道祝枝蘭祝七爺吧?”她看著他。

  “嗯。”

  “那你聽說過,他的事跡嗎?”

  “怎麼問起這個?”

  “我……我不曉得上回慶松有沒有和你說過,就是我爸和他……”

  “嗯,說過了。”

  看他沒去糾這些細節,她又說:“這個祝七爺先前幫過我,有一回,我帶我同學一起去和鳴都會玩兒……”她留神他的神色,是在認真的聽,“可我同學說,七爺入過漕幫,做過許多惡事,還說,要是我再和那個祝七爺接觸,以後再也不會和我玩了……”

  這段話七分真三分假——寧大少可沒有說過再也不和她玩的話。但考慮到要讓這個問題並不突兀,只能篡改一下細節。

  沒想到沈一拂先是蹙眉:“你哪個同學?”

  “……”這不是重點好吧。

  “不是我們班的,你肯定不認識。”她打了個馬虎眼,“沈先生既是……祝七爺的故友,你應該對他的情況有所了解吧?”

  雲知的語氣聽著輕快,但沈一拂能聽得出其中緊張意味。

  原來是為了這個。

  醫院樓下不時有人來往,雲知背對著台階,沒留神身後。沈一拂伸出手,拉著她往旁邊一躲,看她愣住,說:“這些年,我和他並沒有什麼接觸,了解二字談不上……不過,他在天津那年,我剛好也在。”

  “是你在天津做軍官的時候?”

  他點頭:“那年,祝枝蘭做過一件轟動整個天津頭版的事,他刺殺了督軍團的盧衝。”

  “督軍團?”

  “是北洋督軍為了鎮壓民主革命者,當時也名為「各省區聯合會」。”

  “盧衝?”

  盧衝是阿瑪手下的幹將,小七說過,就是他帶軍倒戈北洋,阿瑪才氣的病重的。

  她的心不由提了起來,“可是殺了督軍團的人……”

  “沒有物證,加上漕幫撐腰,人證臨時改口供,沒多久就釋放出來了。”沈一拂說:“那督軍團,說白了是為了奪權東拼西湊的一個同盟,盧衝這樣的角色,又有誰會在意?”

  難道說小七入漕幫,本是為了給阿瑪報仇?

  可他為什麼不將實情告之她呢?

  他又是懷著什麼的心情,說出“比起你那科學家的哥哥,我這樣子的確實算是種墮落”這種話……

  看到雲知難掩落寞,沈一拂道:“這麼多年,有人為了所謂的復辟,拉攏了不少前朝遺老遺少,但祝枝蘭寧可留在漕幫,也不願與那些人為伍。只因入過漕幫,就斷言是惡人,並不客觀。”

  雲知對上了他的眼睛,“你不是說,你和他沒接觸嗎?”

  沈一拂說:“我畢竟是他姐夫,不可能對他毫無關注。”

  “姐夫”二字出來,雲知的腳給階梯絆得踉蹌了一下,“不是吧。”

  “怎麼不是?”

  “他姐姐不是都不在人世了嗎?”

  “我母親也不在人世,總不至於就不是我母親了吧。”

  雲知前頭的憂思被打散,這會兒愣是給他生生噎著。她怕再逗留下去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乾巴巴笑一聲:“沈校長還挺幽默”,就藉口回去休息去了。

  沈一拂抬手,沒來得及說下一句,她人都沒影了。

  回到病房,小樹尚在睡夢中,雲知換回睡衣,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麼,越想越不是滋味。

  什麼叫:我是他姐夫?

  當初不願成婚的是他,新婚之夜跑路的也是他,她都入土十年了,居然還在學生面前擺出一種長情的姿態?

  誠然,不知情的人看到他十年未娶,沒準還會被他這種孑然一身鑽研學術的氣質所打動。

  比如大哥他們,不就都對沈一拂欽佩至極麼。

  可實際上呢,他把大哥他們往西北一放,就馬不停蹄的回到上海來,他在這兒也沒什麼牽掛,和大哥他們多共患難一段時間也不會怎樣。

  無怪他會來林公館找大伯,又擱我這兒送了吃的,想必是受了大哥的囑託。

  原本吃了他親手燒的菜,心裡還挺暖,但一想到沈琇可以對同事的妹妹都這般溫和周到,便又覺得他這也未免太過周到。

  看來小七說的沒錯。

  沈琇固然在其他方面算是有原則講道義,但對女子而言,絕非良配。

  深更半夜,五小姐在胡思亂想中徐徐入眠。

  天亮後,陽光照進屋中,她起初是想去拿水杯,坐起身,一眼看到旁几案上擺著一盤新鮮剝好的枇杷。

  整好小樹進來,她問:“這,你剝的?”

  “沒啊。欸,我是出去打早飯呢,這枇杷哪來的?”

  雲知看那盤子中還有幾顆沒剝好的,忙跳下床奔出病房,她順著穿過廊道,果然在樓梯拐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祝枝蘭。

  她喜歡吃枇杷葡萄,又不愛剝皮,每次小七惹她不開心,都會給她剝好一整盤。

  “枇杷都沒剝完,你去哪裡啊?”她笑。

  祝枝蘭咳了一聲,“我、我這不是怕被你家人發現了……”

  雲知拾級而上,捶了他肩頭一下,“被發現就被發現唄,你可是我親弟弟,比他們親多了好吧。硬氣點。”

  祝枝蘭一聽,一把抱住她,抱得極緊,“我聽說你進醫院,差點沒嚇死。”

  “你聽誰說的?”

  “是老徐接的電話,說是你同學。姐,早知道我會把你氣病,我打死也不會說那些話……”

  “誰被你氣了?看把你能耐的。”

  “我就是,就是怕你不要我了。”

  雲知終於沒忍住,鼻子一酸,“瞧,又講傻話了。”

  兩姐弟互相說了一番自責自己、體恤對方的話。雲知倒不至於一衝動就去宣布親屬關係,祝枝蘭同理,也沒鬆口說把和鳴都會關了,他換了個口徑,表示:“姐,並非我不想抽身,可我籌辦大都會,在銀行貸了不少款,不把本錢賺回來可就算是負債。你不過你放心,害人的行當,我是不會碰的。”

  雲知也曉得,兩姐弟隔了十年相逢,感情沒變,心境則都生了變化。她雖還是如從前那般叫他小七,祝枝蘭這十年的經歷閱歷可不是白長的,他能走到這一步,自然是有他的想法,她總要多了解些。

  雲知表示理解,“估計本錢賺回來要多久啊?”

  “五年總是要的……”

  她睨過去的眼神從柔和變得鋒利。

  祝枝蘭改口,“三年,爭取三年。”

  她這回沒拆穿小七這不盡不實的話,“沒事,你就按照你的節奏來,我等你。”

  祝枝蘭鬆了一口氣,又問:“等我什麼?”

  “等你金盆洗手,我就搬出林公館和你一起住啊。”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02:17 PM

第五十三章  文章評選

  這場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到公館,房屋裡的被褥換了全新的,大伯母對她又進入間歇性熱情階段,雲知心裡想,十之八九又是被祖父說了。

  三伯母一家估計是怕她沒好全,一個週末都沒怎麼出現。

  過完週末,她癥狀好差不多,週一上課如常。

  許音時看雲知精神氣好了不,將上週的隨堂筆記給她,“你請假那天,我可認真聽課啦,一個字都沒記落。”

  雲知笑著說謝,許音時拖著椅子坐她旁邊,忽然“咦”了一聲,“你是不是變白了。”

  “沒有吧?”雲知摸了摸臉。

  另一個男同學聽到她們對話,也湊過來仔細看了眼,“好像是欸,林同學,你怎麼生了一場病,變好看了?”

  許音時噘了個嘴,“我們吱吱本來就好看,之前是你們眼神不好。”

  正說著笑,許音時看到班門前的寧適,碰了碰雲知。

  寧適走到她跟前,“我可以耽誤你三分鐘嗎?”

  走廊上人多,寧適下樓尋了個僻靜的樹下,一站定,就對雲知鞠了一躬:“對不起。”

  她莫名,“啊?”

  “那天,我不該對你說那些話,惹你傷心。”

  雲知回想了一下,“哦,你是說在和鳴那天啊,我沒有……”

  “我知道,你這一次生病,皆因我。”

  “呃,這個你真的是誤……”

  “是我誤會你在先。你也有你的交友自由,是我干涉過多了。我後來一直想找機會和你道歉,但偏偏拉不下這個臉面……希望你別生氣。”

  雲知噎了片刻:“不關你的事,真的。”

  寧適望著她,一臉「你果然還是生氣」的表情。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

  “真的?”寧少眸光瞬間亮起來。

  她聽到上課鈴打響,“真的真的。”

  寧適一開心,沒忍住抱了她一下,“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傷心難過了。”

  她被箍得有些勒脖子,拍了拍他的手臂,不等掙開,突然見到身後大樹旁站著個大活人。

  “上課時間,你們在這裡幹什麼?”沈一拂問。

  寧適連忙放手,兩頰泛起一股做賊心虛的紅暈。

  沈一拂看著他,眉尖蹙起了一個淺淺的川:“滬澄校規,男女同學交往適度……”

  這回是雲知先說:“我們就是適度交往啊,校長,上課了,我要回教室了。”

  她現在才不怕他,也不同他講那一套尊師重道的規矩,說完就跑,寧適見她溜了,也點了一下頭匆匆奔離,倒把沈校長一人拋下,臉像刷了漿糊般緊繃著。

  她回班,看同學們開始傳閱材料,白先生正在講台上解說「全市評比」「去北京」之類的詞。她轉頭問許音時,“什麼評比啊?”

  許音時悄聲說:“新文學社舉辦的文學賽這回增了一個中學組,面向全國,入選的人能去北京的大學參加集訓……我們學校只有兩個名額,現在大家在傳閱報名同學的文章,每個人都可以給一篇文章評分,滿分十分,隨機的……”

  雲知聽懂了,“之前怎麼沒聽過?”

  “聽說去北京大學裡的集訓不止是文學方面,還有其他學科的講座,學校傾向於把這次機會讓給高年級,他們明年就要去考大學了嘛。”許音時說,“不過我們年段也有幾個人報名,就是成績特別好的那幾個,學校也會給特例的,哎……傳到你了。”

  雲知接過前排同學遞來的作文本,為公平起見,每篇作文都沒有人名,但能看到評分欄上清一色的八分和九分,甚至還有一人打了十分。

  她看了兩段開頭,不得不承認作者字斟句酌、文理通順,加上娟秀工整的字跡,很容易給人極好的第一印象,只是再往下逐漸覺得不對了。

  雲知覺得是一種熟悉感撲面而來,她起初還覺得是種巧合,直到看到了那句『於小小蚍蜉,衝鋒是求生,求的是「民主、自由、平等」之生,因畏懼而鑽回地洞,才是求死』時,她才確定,這是大堂姐林楚曼日記裡的原話。

  家裡的日記是沒可能叫外人抄去的。

  想也知道,這篇文章是誰寫的。

  三姐姐總是夜半三更去楚曼的房間,之前還奇怪,這下可全想通了。

  雲知對楚曼的印象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過她的日記,雖然求助信的事後來不了了之了,但她一直將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姐姐視作榜樣。

  如果說楚仙之前的小動作,充其量是讓她感覺到不舒服的話,這一回真把她惹惱了。

  究竟要不要把這層窗戶紙捅破,雲知沒想好,她只在評分框上打了一個“1”,就傳閱給後邊同學,她是想,如果林楚仙聽說有人只打一分,說不定還能良心發現重寫一篇。

  但她沒想到的是,她顧著林家人的體面,隔日林楚仙倒先找上了門。

  午休後她去打水,三姐把她攔在走廊口:“昨天白主任把參賽的作文送你們班去傳閱,有人看到你打了一個1分。五妹妹,我真沒想到,你是給我打的1分。”

  雲知想起那作文本是按順序往後傳的,小音不會告密,但她之後的某些人看到1分,往前推算就會猜到是她。只是沒想到,楚仙姐姐的耳目還能蔓延到她班上。

  楚仙看她沒吱聲,上手推搡了一下,“問你話呢,敢做不敢認嗎?”

  水壺裡的開水差點給濺出來,雲知將杯子放在一旁,“這有什麼不敢認的,沒打0分,我已經是給三姐姐面子啦。”

  楚仙大概沒想到她能承認,愣了一秒,不怒反笑,“你裝了這麼久,突然不裝了,我有點不習慣了。”

  雲知看著楚仙:“我有什麼可裝的?倒是三姐你,扮演才女是不是太辛苦了?所以這回,才不得不抄大姐姐的日記呢?”

  “你怎麼……”楚仙這種反應,再想否認已經來不及了,於是索性先蠻橫起來,“你敢偷偷跑我姐的房間裡去?就不怕我告訴我爸媽嗎?”

  “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雲知笑了,“你儘管去說,我在這兒等著。”

  林楚仙咽了一下口水,大概是這把柄實在過硬,語氣稍稍變軟,“我只是太想我姐了,偶爾會進她的房間睹物思人。這樣,我看著她寫過的文字印刷出來,仿佛她還在世……”

  雲知聽到此處,神色才是真的冷下來。

  看來這是不止一次了。

  “你要是真的想念楚曼姐姐,何不直接拿她的文章向雜誌報刊投稿……”

  楚仙臉色一白,“日記裡說的多是私事,我做不了這樣的主。”

  “你做不了主,就能將別人的文字挪為己用?”

  “我沒有挪用她的文章!現在誰寫作文不引用一兩句名人語錄?報紙上的文章隨便一篇,都能蹦出幾句老生常談的詞句,我偶爾引用一兩句親姐姐寫的東西,又算得了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楚仙說到最後,實則心虛得很。

  她自詡聰慧漂亮,可從小到大,不管到了哪裡,似乎總有人壓她一頭。

  小時候在老宅的院子裡,不管誰來家裡作客,誇她用的是“不錯”“好看”,對著雲知則是不吝“太水靈了吧”“真是個美人坯子”之類讚許,後來五妹妹走了,她逐漸長開,總算獨霸蘇州孩子堆裡一陣,直到大姐姐留學歸來,都和那個身時髦打扮的孟瑤姐一時驚艷了上海名媛圈。

  誰都知道,她有個溫潤如玉的科學家哥哥,驚才艷艷的大才女姐姐。

  爸爸和媽媽眼裡,也只有哥哥和姐姐。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努力,不論是外文、功課、運動還是文藝,她幾乎牟足勁,一點兒也不敢懈怠,就是想有一天,也成為別人眼中璀璨的星。

  可好像就差那麼一點點。

  最初去看日記,確實是想姐姐了,某一次寫文章,鬼使神差的,抄了日記裡的文章。

  意外的,那篇文章力壓賴笑笑受了全校表彰,登了市報,從此她有了滬澄才女之名。

  很快喬氏發現此事,狠狠批了她一頓。

  後來,白先生說她的文章始終差了一口靈氣,她到底還是沒忍住。

  但她學聰明了,或是借一些獨到的見解,或是挪來一兩句點睛之筆,這種文字裡的遊戲,喬氏那樣的婦人是看不出的。

  這個小秘密她一直藏得很好,萬萬沒料到,被雲知窺見了端倪。

  雲知也沒想到,三姐姐這隻驕傲的小孔雀,能說出這種不知恥的話來。

  放了學,她前腳剛跨入客廳,就看到楚仙坐在沙發上哭哭啼啼的,大伯母三伯母都在。誰能想得到,楚仙翹了一節課回到家來,先告了這打“1”分的狀。

  大伯母倒是慈眉善目的說:“五丫頭心性直,誤以為楚仙抄她的姐姐,生氣也是應該的。可小五啊,從前楚曼就常常會給楚仙批作文,改寫的時候可是成段成段的呢,一兩句話借鑒真的沒什麼的。”

  三伯母照例補了一句風涼話,“好歹是自家姐妹呢,這一分打下去拉低平均分,還不曉得三丫頭能不能去的了北京呢。”

  小弟弟伯湛不懂發生了什麼事,聽到楚仙姐姐哭,跟著附和:“就是,你太過份了吧。”

  大伯母上前拉雲知的手,“大伯母沒有怪你的意思,你本來就住在楚曼對屋,哪能沒有好奇心呢……這樣,你回頭,同白先生說說,把分改回去就沒事了。”

  擱往常,喬氏這反應,雲知大抵也不會太意外,可這回,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那明明不是借鑒一兩句的問題。

  那整段描繪裡的場景、被摯友感動的心情,原原本本是另外一個人的親身經歷,是真情實感之後即時記下的體悟,是獨屬於那個叫林楚曼的女孩的。

  雲知靜靜說:“大伯母,我哪曉得那文章是楚仙姐姐寫的呀。”

  楚仙聽她推脫,抹眼淚的手一頓,“你下午分明不是這麼說的。”

  “三姐上來就推了我一把,我心裡哪能舒坦啊?不得順著你的話氣你啊。”雲知看向楚仙,“我眠淺,到了半夜有動靜就醒,好幾次看你進了楚曼姐姐的房間帶日記本,就瞎猜了兩句,我都沒進過那屋,哪曉得你是借鑒了一句兩句,還是三句五句?”

  “你……”

  “大伯母放心,我找過白老師,分都涂掉了,之後會找其他人評上的。”她道。

  雲知這一招,先是把「進禁區」這罪名給洗了,再強調「好幾回」,最後「懂分寸」的收拾了爛攤子,那麼不懂事的那個,自然成了楚仙。

  回屋後,樓下喬氏仍在訓斥三姐,雲知躺在床上,從書包裡拿出新文學社的報名表格。

  她早就想到以楚仙的性子,發現分是她打的,定是要回家吵著鬧著逼她改分。她若堅持己見,到時候不要說是大伯大伯母,就是祖父怕都難免責備她兩句。

  可是,仍有些氣不過。

  於是忍不住想:如果憑本事拿到名額,把楚仙刷下來,誰又能數落她的不是呢?

  報名截止日的前兩日,白石先生收到了來自於雲知的報名文章。

  滬澄校內的評選已接近尾聲統分階段,她這麼橫插一桿進來,白石先生起初是不大願意收的,雲知也不強求,只讓老師幫忙看看,他只看幾眼,立馬戴上眼鏡認真坐下身。

  故事以一幅小皇帝的塗鴉畫流落民間為線索,講述了科舉廢除後第三年的光景。短短不過三千字,卻從昔日的帝師、落榜的狀元說到了新學堂的教習、被招安的土匪。白先生翻到最後一頁時,甚至都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只問:“沒了?”

  “沒了。”雲知答。

  “那畫最後去哪兒了?”

  “文裡寫了,就在倒數第二段。”

  白先生倒回去看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天子的畫到頭來竟成了土匪窩前的辟邪符……妙,真是妙極!”他笑了一會兒,才問,“你是怎麼想起寫這個故事的?”

  雲知說:“我前段時間想請家庭教師,發現報紙上大多教師資歷裡都要強調接受過西洋文化,我就在想,科舉制度也就停了十多年,那些昔日自幼八股文的讀書人又都去了哪兒?一查之下,才知他們的去向五花八門的,或是做賬房、賣拳頭、代寫信或是上山投袍哥。我便想,從一種時代跨越到另一種時代,好像註定會有一批人被時代拋棄,可對許多人來說,他們只是沒有機會明白而已。”

  白先生點了點頭,不由感慨,“如今新式教育大興,除了城市少部分的人,大部分鄉村孩子仍無學可上,皆因缺乏良師而無從升學。教育改革,還是應考慮適應社會進化需求。”

  他這樣說,自是認可了雲知文章,拿給其他幾位老師看,也都是讚不絕口。但仍有教師覺得雲知既是特招生來的,其餘科成績平平,去北京的名額就兩個,還是應該留給高年級學生。白先生卻認為,雲知的風格獨樹一幟,描繪之準確、鮮明、生動以及最後的反諷均恰到好處,不少大學生都寫不出這樣的文章,畢竟是文學評選,應該以文章本身為先。

  眾教師們各執一詞,奈何沈校長之前說了不管這個,最後還是賴副校長出來定奪。

  雲知自是不知老師們因為她的文章爭執不休,然而次日學校裡頭就傳開了——校花林楚仙的妹妹臨時參賽,辦公室裡開起了辯論賽,好些路過的學生都聽到了。本來老師們的論點只是:林雲知能否參與?

      只是不知怎麼就給傳成了“兩姐妹寫的不分伯仲,名額只有一個”。

  “校花的妹妹是不是也很漂亮?”

  “我之前見過,好像還行,有點黑,沒她姐姐好看。”

  “是不是開學典禮被傅小爺追的那個女孩?”

  “寧校董的兒子見義勇為的那次吧?嘖,一聽就是厲害角色。”

  各種版本的八卦蔓延開,而傳聞中的主人公卻最後一個知道的。

  幼歆第一時間去找談話:“小五,你好端端的,幹嘛去招惹三姐啊。”

  雲知也被困擾其中,“我哪有。”

  “沒有?”幼歆知道楚曼作文的事,“啊”了一聲,“你該不會把……”她壓低了聲音,“日記的事給寫成小作文了吧?你要死啊!”

  “我沒有!”

  “沒有好端端的忽然投什麼稿,明明不可能中……”

  這話聽入耳略略憋屈,她下意識反駁,“怎麼就不可能了?”

  幼歆說:“那可是三姐啊……”

  “然後呢?”

  “……”

  雲知報名文學賽,充其量是一時意氣,沒把握真能拿下唯二名額。意氣過後,又覺得自己實在犯不著鬥這個氣,就好像此刻,她大可以如往常一般打個哈哈,沒兩天熱鬧也就過了。

  但這回,她就是不想認這個慫。

  不少同學都豎起聽八卦的耳朵,雲知道:“我也挺厲害的。”

  這會兒,有人跑來說,教務處要公佈新文學賽的入選名額了。

  好些同學聞言,都去瞧熱鬧了。

  教室裡只剩下許音時陪著她,鉛筆在雲知的指尖打了個轉:“我們也去。”

  白石先生為了這評選糾結數日,這會兒塵埃落定,才有閒心回辦公室好好泡杯茶。

  一坐下身,就看到沈一拂出現,先是愣了一下,確認自己看花眼,“今天週三,代校長也有空來上班啊?”

  “找份文件。”沈一拂拉開抽屜,“隔壁辦公室的人都去哪了?”

  “還不是為了文學賽的事……”白先生將前情回顧到一半,沈校長已上前,“文章呢?”

  白先生翻出來,遞過去說:“確實是少見的手法,沒點閱歷都未必看得明白,你說這樣年紀的學生能有這般老道的筆力,我開頭都還不敢相信呢,但賴校長說的也有道理,林楚仙的文章雖然開篇平平,中後段頗有見地,能調動同齡人的熱血之心……只有兩個名額,其中一個肯定是給一班的那個大才子朱竹文了,另一個就只能……”

  沈一拂問:“名單貼公告欄了嗎?”

  “應該貼了,怎麼,上回你不是說你不管這事嘛,結果是大家一起討論出來的……哎!”白先生沒說完,就見沈一拂飛快跨門而出。

  高三一班朱竹文,二班林楚仙。

  有參與評選的學生們都在,榜一貼上去,立刻有人發出“沒懸念嘛”這樣的感慨,朱竹文心平氣和看了一眼就走,林楚仙周遭倒是圍著不少捧場的。有人說“聽說上一屆去培訓的人後來都去了北大”,也有人說“哎呀!楚仙我是不是下個月都瞧不見你了”,楚仙身邊有個別竊竊私語的指著雲知所站的方向調笑,想也知道說的不是什麼好話。

  幼歆沒往上湊,略微同情地回頭看了五妹妹一眼,見到寧適從後邊擠上來,像是要往雲知方向去,忙去拉他的胳膊,“寧適哥哥!”

  “發生什麼事了?”寧適問幼歆,“我怎麼聽他們說,雲知和你姐姐掐起來了?”

  “沒那麼誇張啦……”話沒說完,看到楚仙往雲知方向走。

  雲知本來只是照例看一眼榜,哪想到楚仙主動上前來,惹得不少好事之徒都投來注目禮。

  楚仙一臉驕傲睨來,“你也是來看熱鬧的?”

  雲知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聽身後有個女孩“咦”了一聲:“那個……是校長嗎?”

  伴隨著皮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腳步聲,一個身量修長的男人自長廊而來。

  與平日裡老學究的長衫不同,今日沈一拂只穿著極簡約的灰藍色襯衫,下身深灰色長褲,加上些許碎髮散在額間,襯得整個人眉目如畫,貴氣逼人。

  別說是女孩子們,就連男生們都沒第一時間認出來,這哪是平日裡嚴肅凜然的沈校長,便說是風流韻致的大學生都有人信。

  校長再俊畢竟還是校長,眾人自覺讓出一條道來,楚仙看校長走到公佈欄前,距離自己才五步的距離,忙下意識捋了捋自己的頭髮,只等他一轉身就主動上前。

  然而沈一拂就看了一眼名單,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把鋼筆,在上邊新添了一個名字。

  寫完後,走到雲知跟前,深邃如潭的眸中透著一股笑意:“林同學,再接再厲。”

  言罷抬步,揚長而去。

  雲知被推著向前,待看清了那上邊名字,感覺自己的心跳幾乎漏跳了一拍。

  林雲知。

  不同於朱竹文和林楚仙那種橫平豎直的正楷,她的名字是一筆一劃的行楷。

  剛勁有力,瀟灑自如。

  下一秒,整個滬澄公學瞬間炸開了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05:15 PM

第五十四章  家教來了

  沈校長親臨添榜這事儼然的成了滬澄第一大新聞。

  連續好幾天,雲知莫名成了一盞行走的燈,走到哪兒都能收穫一波注目禮——以羨慕為主、佩服為輔,畢竟這種不起眼的妹妹逆襲仙女姐姐成為天選之子的故事太過勵志,大家暗自代入了後,很容易共情出一種「下一回是不是就能輪到我」的錯覺。

  更何況,他們也不是沒看到雲知寫的文章。事出突然,教務處得做出合理解釋,第二天就在佈告欄做出說明:其一,沈校長是以大南大學教授的身份做出的個人推薦,鑒於林雲知同學也為滬澄公學學生,故而予以同榜公示;其二,林雲知同學作文水平是得到教師一致認可,如有質疑可至教務處閱覽。

  於是乎後幾日,「質疑者」頻頻上門,白石先生哪有功夫一一應對,索性讓雲知再手抄一版以供傳閱。人就是很奇怪的動物。明明之前見過她的都覺得她貌不驚人,但看過她的文章後再看到她,又覺得她是低調耐看,神秘而富有韻味。

  雲知聽到「韻味」這個詞的時候差些把一整口汽水給噴出來了,這兩天她們為了避開慕名而來的觀瞻者,午休時間都不得不藏到咖啡廳去,許音時在一旁“鵝鵝”笑個不停:“你現在可是學校裡的紅人,我都跟著你沾了光了……昨天我去食堂,排隊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人上來問我你平時看什麼書,有沒有另請名師指導之類的。”

  雲知頗為苦惱的揉了揉頭髮,“我現在連上衛生間都覺得有人在盯著我看,簡直快喪失了人身自由,只盼著這新鮮勁趕緊過去,家裡已經夠讓人頭疼了……”

  許音時聞言,不再逗她,“不會就因為這個,你那些伯父伯母的就給你甩臉色看吧?”

  雲知搖頭,“那不至於。”

  雖說最初大家都挺一言難盡。說不高興吧,餐桌上大伯三伯還是有為她舉杯誇讚一番了的,可說高興,三姐悶在屋子裡哭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眼皮都腫成了金魚,幼歆忍笑肚子都疼了。

  大伯母心疼女兒,面上沒說什麼,但對於雲知一聲不吭遞作文,還是頗有微詞的。

  三伯家那邊,林公館三個女孩就幼歆沒攤上這樣的好事,心裡也是有不平衡的。

  至少在她們看來,之前那個“1”分打的,就是目的不純。

  於是又都暗暗想,五丫頭果然還是不簡單的。

  這些反應也都是在預料之內的,到底她沒影響楚仙的名額,大伯母她們稍稍糾結下也就過了。

  只是,就此情形來看,今後真要有什麼衝突是會觸及姐姐們的利益時,她在那個家恐怕就不好待嘍。

  問題是,就楚仙那種越發不掩飾的敵意,真要宣戰了,她也不可能忍氣吞聲啊。

  哎,早知道北京之行要和三姐一道,她何苦來哉淌這渾水。

  許音時見她兀自發呆,“那你煩什麼呀?”

  “沒什麼。”雲知不多提這茬,“我聽說去北京的培訓不止限於中學生的文學交流,會有很多教會學校的外國學生參加……還專設了英文講壇,最終獲獎者還得雙語發言……”

  許音時一臉神往,“聽上去就很厲害啊,知知,你可得好好表現啊,到時候被大家看到了你的才華,對日後高考都能有助益呢。”

  “我的英文水準你也不是不曉得,日常交流都還磕磕絆絆的,哪還能上講壇啊。”

  許音時想了想:“你可以事先寫好稿子背下來。反正到時你看大家的反應,該鼓掌跟著鼓掌,該沉默沉默。要是真的有人向你發問,聽得懂的就作簡短回答,不好回答的就說「抱歉,這個問題我需要深思熟慮」,實在挺不懂的就說不懂嘛,我就不信那麼多人個個都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何況那些外國人他們來我們中國讀書,要是說不清中國話,指不定自己心裡如何犯怵,還能笑話你?”

  雲知忍不住吧唧親了一口許音時的臉蛋,“小音,我之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機智呢。”

  兩人調鬧了幾句,提到翻譯文章、練習口音還得同時兼顧最近其他學科,最好還是要找人幫個忙,許音時提議寧適,雲知想起上回鬧得小彆扭:“寧大少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忙,我們要是每天晚上去他家學習功課,人家肯定煩都煩死了。”

  此時,校內的寧大少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雲知決定把請家教這件事提上日程,出咖啡廳就給小七一通電話;祝枝蘭在有關於姐姐的事上行動力極強,次日就回了信——晚上七點去鸞鳳園試家教。

  許音時聽說去鸞鳳園,興奮了一整天,唯獨對「試」字略表困惑:不過,什麼叫試?

  雲知起初也沒懂,等到了鸞鳳園,廂房門一推,頓時有些傻眼——偌大的屋子裡坐著一排……準確說是四個年輕男子,祝枝蘭坐他們對面的沙發上,看到姐姐就站起身,對他們介紹說:“這位就是我妹妹還有她的同學……妹子,這幾位就是我給你找的家教,都是頗有資質的高材生,你們看看中意哪個自己挑。”

  四個目測年齡都不超過三十歲的男子站起身來,衝她們禮貌問好。

  許音時臉蹭一紅,立馬躲雲知身後,雲知硬著頭皮回了個點頭禮,將祝枝蘭給叫出去,一頭霧水問:“你怎麼回事,讓你請一個家教,怎麼來四個?”

  小七理所當然一揮手,“不是你說的麼,讓我好好篩選一下,我也不懂你要什麼樣的,有聯繫上的就都請來了。就正常面試,面試費我都給過了,你大膽挑……你也是,一人一個。”

  他說後一句時順帶衝許音時眨了個眼,直把人小姑娘逗的更面紅耳赤,雲知瞪了小七一下,深吸一口氣,重新步入廂房內。

  “諸位老師好。你們之前都都在哪裡工作的?”雲知壯著膽子問。

  “我還是大學生,大四,才入這行,我是說家教行……經驗也不是十分豐富。”有人搶先開口。

  另一個附和,“我、我也是。”

  看到家教們一臉尷尬,她幾乎很確定他們沒溜,是暫時屈服於門外一溜保鏢的氣場,好在是放在鸞鳳園選,要是擱和鳴都會,人指不定還得報警。

  她清了下嗓子,稍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課業進度,“我和我朋友也沒太多要求,就是找個人輔導我們做功課,尤其是英文和數學,得思路清晰,講解到位,最好能在一個月之內讓我們成績提升……”

  話沒說完,第三個人打斷了她的話,“做不到會怎樣?”

  “也……不會怎樣,反正按次結算,不會拖欠的。”

  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吭聲,第四個樣貌最年輕青年站出來,雲知注意到他似乎有些腿腳不便,但沒拄拐。他說:“我姓莊,單名一個志字,畢業於南師大,讀的是化學,目前就職於南陽公學小學部。”

  她問:“莊先生這麼高的文憑,怎麼會在小學當老師呢?”

  莊志微微一笑,“如今各大城市辦學偏重於中學、大學,反而容易輕視初等小學,初小缺乏良師,孩子們畢業了之後也無從升學,從長遠的教育前景,個人認為小學的教育更應該予以重視。”

  雲知心念微微一動,他又道:“如果一個月之內成績沒有提升,我退一半工資。”

  話說到這份上,不選他都說不過去了,待其他三位離開,這位莊先生毫不拘禮,向雲知和許音時要來課本和練習題冊,坐在長桌前專心致志看了一會兒,道:“兩位的題冊我都看過,以數學為例,我會針對你們的錯題做一個梳理,第一個月先圍繞著前個篇章的知識點為主……”

  莊志隨手提筆擬起了學習計劃,雲知聽得出這每一條都是乾貨,許音時更是瞠目,湊近她悄聲道:“他這麼厲害,會不會很貴啊……”

  莊志聽見了,淡淡笑道:“我的收費是會高過市價幾元。”

  許音時不好意思的縮縮脖子,雲知說:“良心價了,莊先生請繼續。”第一回家教課就在這樣半是調侃的氛圍下度過。

  看雲知挺滿意,小七當然也滿意。此事一成就意味著五姐需隔天來他這邊一次,在撈姐姐大計上又前進了一小步,他察覺到雲知對自己的小閨蜜分外友好,便趁姐姐沒留神問了她電話,看許音時漲得臉紅,祝枝蘭極具紳士風範,遞出自己的名片道:“聽說你家裡是做扇子生意的,我對這懷袖雅物向來頗有興趣,有空去你家店裡參觀。”

  許音時接過名片,又從書包裡翻出紙筆,寫過地址電話後雙手遞送過去,“七爺喜歡檀香扇,要什麼樣的扇面儘管說,我盡快給您帶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檀香扇的?”看她欲言又止,七爺笑說,“定是我妹妹和你說的吧?這隨身攜帶之物,得親自去看,你無需客氣,今後還得勞許小姐多多關照我妹妹呢。”

  “一、一直都是雲知關照我的,不過我也會努力的,請七爺放心。”

  祝枝蘭覺得這小姑娘著實可人:“什麼放心不放心的,許小姐今後有什麼需求儘管提,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雲知自不知一小會兒功夫,小七不聲不響地將自己的好友拉入自己陣營中。

  祝枝蘭的車還是一如既往只停在路口,她腦海裡兀自梳理著晚上的知識點,以至於走了一段路才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她一個激靈回頭,看到沈一拂時整個愣住。

  “沈、沈先生?”她鬆了口氣,“你怎麼總是喜歡在人後邊出現?”

  沈一拂硬邦邦地說:“是林小姐面向我而行,但沒有看到我罷了。”

  “……”

  雲知乾笑一聲,“我、我就是這樣,走路的時候會走神。沈先生這麼晚出來,是散步……”她才發現他穿著黑格子睡褲,“還是拿報紙啊?”

  “電纜跳閘。”沈一拂語氣略微不悅,邁出數步,“你……”頭一瞥,發現她沒跟上來,他又慢下腳步,“你怎麼這麼遲才回家?”

  “我和同學一起做功課。”

  “十點了,電車都停了,你同學家很近?”

  “我同學有車,送我到路口的。”雲知總不能說是祝枝蘭送她回來的。

  沈一拂一聽有車,眉頭蹙起,“是那個……寧適?”

  “是啊,我相熟的朋友本來也沒幾個嘛……”雲知含糊其辭,她飛快換個話題,“名額的事,我都還沒來得及謝謝您,我其實沒想到……”

  “林小姐,你是去上學,不是去談朋友的。”他一派嚴肅道:“想說謝,就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說完這句,頭也不回拐進自家門內,只留下雲知莫名其妙的想:我不就是去學習的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05:25 PM

第五十五章  等你過來

  輔導課本來說好了隔日一回,有人輔導效率自然高,做完功課還能抽出兩個小時背英文,後一週偶爾還會加一兩節。

  莊志對於雲知與祝枝蘭的關係似有疑惑,但從未過問,好在有許音時一起,也不至於往奇怪的方面去想。雖然許音時在讀書方便不算積極,還時常會被小七拐去聽戲,不過總算彼此投緣,幾人湊一起,時間也就很快滑過了。

  林公館對雲知也是放養的態度,頭兩天大伯母還會問兩句,後來說都不說了,只讓她自己和祖父解釋,報飯的事提前告之榮媽就成。

  雲知能隱隱感覺到,林家的人對於她這種有意無意的疏遠,也是樂意的。儘管沒有體現在明處——譬如兩位姐姐更換了更知名的家庭教師、琴房裡新添的幾樣樂器、如果她早回家會在陽台上看他們不知參加完哪裡的宴會回來,總之,不至於虧待她,但對於「沒有一碗水端平」這事,也不像初來時那般隱晦了。

  倒是幼歆,晚上在家裡看不著,上學時偶爾還會找她問幾句:“你這陣子究竟跑哪兒去了?”

  雲知也沒非瞞她不可,就說:“小音認識一個很厲害的哥哥,我和她一起補課呢。”

  幼歆只當五妹妹是蹭外人的窮家教,嘆氣:“我早和你說了,別惹三姐,你回去和她說幾句好話,不就可以一起學習了嘛。”

  察覺到來自四姐的善意,雲知略微意外笑了:“四姐是被三姐碾壓,才想到我了罷?”

  幼歆明顯結巴了一下,“我就是看你每天這麼沒著沒落的,回頭又讓祖父抽。”

  “四姐這麼關心我,我都快感動哭啦。”

  “你少來。”幼歆“嘁”了一聲,本想好好說她一頓,看她昨夜上密密麻麻的課堂筆記,又坐回去,問她:“你這麼拼,是想再贏三姐一回嗎?”

  “不是。”

  幼歆將信將疑看著她。

  “學習當然是為了自己。”雲知真心道。

  幼歆突然道:“大姐的日記,我也看過。”

  忽然聞此言,雲知愣住,幼歆小小聲道:“我當時想揭發三姐,就悄悄把大姐所有日記都看過一遍。等都看完了之後,就忽然又不想說了。”

  雲知:“為什麼?”

  幼歆拿她的筆在草稿紙上隨手涂涂畫畫,“及時止損有什麼好的,越陷越深才是對犯錯者最好的懲罰吧。”

  雲知揚眸看她,沒應聲。

  “我也沒想到你真的能拿到去北京的名額。”幼歆垂著眼,“還是「一枝玫」親賜的,這一回,三姐就是想破腦袋,都不明白校長為什麼對你青睞有加。”

  這是認識幼歆這麼久,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揭開稍許另一面。雲知道:“校長才沒有對我青睞有加,我靠的是才華。”

  “行啦,我可不是來套話的。”幼歆將筆蓋好,“我呢,就是想告訴你,如果有一天你和三姐打起來了,我是一定會站三姐的,這是我的立場,不過嘛,要是你能贏得了三姐,我心裡是為你高興的。”

  雲知這回聽懂了,“四姐厚愛兼提點,小妹我感激涕零。”

  幼歆翻了一個白眼,見許音時打了水往這裡來,“懶得提點你。傻不愣登的,這麼早就亮爪子,去北京之前趕緊加把勁吧,別給刷下來了。”

  不得不說,幼歆的話還是有些暗示作用的。

  連四姐都能看的出來,家裡其他人是如何看待她的,但凡往深處想,緊迫感就來了。連帶著將去北京的機會,都看得更重一些。

  以前是做好一年沒考取大學就多讀一年的打算,現在這在林公館都還沒待夠半年呢,一年又一年,哪有想象中容易?

  雲知想補足的知識越多,家教課的時長自然順延,往往回到家都要過十一點。

  有一迴天色太晚,小七不在,莊先生陪她回家,好巧不巧的撞見了不知道出來夜跑還是修電纜的沈校長,看他們兩人並肩漫步在昏暗的路燈下,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雲知看到沈一拂的時候心裡也"咯咚"了一聲。

  她慌是因為自己還沒找著機會同小七說起他,萬一回頭莊志說了,豈非麻煩?

  於是遠遠瞟到沈一拂身影,飛也似的和莊志道別,一路小跑奔往林公館,假裝沒瞧見對街的沈校長。

  沒想到,這一番動作落入沈一拂眼裡,像極了校園戀愛的小情侶偷偷約會遇偶遇老師模樣。實則近來她夜夜晚歸,他徘徊於陽台前,心總是懸的,此刻驟然眼見為實,竟原地愣了足足十秒鐘,某個做賊似的小姑娘已沒了人影。

  沈校長只猶豫了三秒鐘,做了一件當教師以來從未做過的一件事——主動去找莊志。

  如果這夜不是恰好無星無月,街口的路燈暗了兩盞,沈一拂也不至於臉都沒看清就用校長的口氣對莊志說:“同學,請留步。”

  他感覺到眼前這位學生錯愕了一下,想著滬澄的學生應該是認識自己的,上來便告誡他“學生要以學業為重,校規是禁止早戀的”云云,話沒說完,但聽莊志打斷道:“抱歉,先生,您可能認錯人了,我工作了,不是您的學生。”

  沈一拂怔住。

  莊志看這位年紀輕輕的同行倍感親切,怕氣氛尷尬,又笑著補充了一句:“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彼此心動,實屬人之常情,只要沒影響學習,也沒有必要強行用校規去干預吧。”

  在這一個瞬間,沈校長甚至顧不上這人生中的第一次出糗,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她真的和別人談戀愛了?

  他的神色在晦暗中看不明,拳頭上的青筋卻悄無聲息冒起來,莊志運氣好,講完這句見輛車開過來,連忙拉著他一起往邊上讓出兩步,沈一拂看他腿似乎有些瘸,前一刻死灰復燃的「少帥魂」又悄然散去。

  直到莊志走遠,他從兜裡掏出那罐鐵盒,將藥片含服在舌下,靠在墻邊,站了好半晌才邁步回家。

  小洋樓這廂有人一夜未眠,而公館那頭的雲知仍在為課業犯愁。

  請家教的學習模式也才半個月多,她發現了新的問題——有些題目有莊先生在旁邊稍作提點,她能迅速會意,同類型的題獨自做時,又往往會出紕漏。

  她近來各科成績優良各半,比起剛入學時門門及格線,已是不小的進步了。可因為一個名額,並不算優異的成績還是會惹來些嘲諷,雲知難免開始在意成績單上幾個等級的劃分。

  所以第二天收到物理卷子上僅差一分就能得「優」的「良」時,她仔仔細細扒了一遍卷面,找出了一處扣分存疑之處,壯著膽子跨進辦公室,請求老師重新閱卷。

  物理老師一時拿不定主意,看到門口進來一人,手一揮,“沈校長,您看看這分該怎麼扣?”

  雲知沒想到沈一拂會出現,想撤卻是來不及了,沈一拂展卷片刻:“三分。”

  維持原判。

  沈一拂瞄向她,語氣略沉:“做錯的地方,你都會了嗎?”

  一股羞意涌上心頭,雲知收回卷子匆匆踱出了辦公室,物理老師大概沒想到校長如此絕情,笑說:“小姑娘很有上進心,這題只是最後一步算錯,扣兩分也是行的。”

  “扣分權在老師手上,學生只管把題目做對。”

  物理老師看校長臉色不佳,沒再多說。實則沈一拂一宿未眠,氣色不好實屬平常,他思考了一夜,都沒想好如何挽回妻子的心,結果一大早這一出,更像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無關緊要的一分,他何至於偏要與她較真?

  本來還有後一句話,根本沒來得及說,她就被氣跑了。

  不論他外表看去如何鎮定,心裡終究是沒底氣的。

  他不知不覺走到教學樓下,忽然聽到前邊有兩個女孩正在議論林雲知,說她今天在校長面前栽了跟頭,頗有幸災樂禍之態。

  沈一拂頓足,方才一剎她撅著勁鼻尖泛紅的模樣,直叩他的心窩。

  雲知真的是氣狠了。

  她做好了被拒的準備,可由沈一拂來斬這一刀,又是說不出的難受。

  若非他那般高調的給了她那個名額,她何至於成為眾矢之的。

  是,她可以忽略某些酸溜溜的嘲諷,唯獨一句「沈校長看走了眼」,無法視若無睹。

  這夜沒有家教課,本來和小音約好去找小七看電影,她臨時放了他們鴿子,早早回家,打算將試卷上錯題都整理出來好好攻克。

  沒有想到,作業簿一開,有雙份試卷夾在其中。

  一份是她的,另一份是一樣的空白卷,有五道題用鉛筆寫了標準答案——除了標準答案之外,每一道題另外附上密密麻麻的的批註——非常口語化淺顯易懂的為這道題的思考方向和易錯之處做了解析。

  而這五道題,整好是她做錯了的題目。

  她認得沈一拂的筆跡,因此怔愣:他是在看過她的卷子後專程寫了這一份?又是什麼時候放進她書包中的?

  她猜不出來,卻依然能感受到沈一拂的用心。

  也是,他何需難為一個小丫頭片子,人家公事公辦,是她太過急功近利了。

  雲知說不清此刻的心情,原本還氣的挺理直氣壯,他這般行徑,又顯得是她無理取鬧了。

  她翻到背面,見他還出了對應的題型,底下居然附上一句「做完找我對答案」。

  她下意識看向窗外那棟洋樓,不大樂意地掀開卷子認真看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黑透,雲知做完了他另出的五道大題。

  不得不承認,同樣是授人以漁,比起莊志的點撥式,沈一拂的啟發式更適合她。

  大抵是因為他是學物理的?

  正猶豫要否過去找他,忽然陽台外傳來“嗒”一聲輕響,她拉開門,看到一個木製飛機,約莫一本書的大小,有模有樣地帶著螺旋槳,懸空翻了一圈落在地磚上。

  這是……伯湛的新玩具嗎?

  雲知拾起,看那機身上貼著一張字條,熟悉的筆跡只寫了四個字:等你過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05:33 PM

第五十六章  教在對門

  沈一拂穿著他那件黑色針織衫,格子褲以及棉拖鞋,就在自家門庭前的花圃邊的長欄上坐著,手裡拿著本書,聽到鐵柵欄外頭有動靜,起身,見是路人,又坐下。

  三隻在院子裡放風的小貓在草坪裡打滾兒,他看夜風起了,想抱牠們回屋,一撈撈了倆,還有一隻撒丫子四躥,就是不肯配合。

  忽聽身後有人喚了一聲“芙芙”,貓兒頗有靈性的兜了個圈,停下來。雲知從亭子後出來,蹲下身抱起小貓咪說:“你得叫牠的名字,不然牠會以為你在逗牠玩。”

  “我不知道它們叫什麼,”沈一拂說:“你沒告訴我。”

  “這是你的貓……”想起他確實說過讓她取名,“你左手那隻是老二「心心」,右邊那隻老麼傻憨傻憨的,我就叫它「憨憨」咯,校長要是不滿意,就自己起唄。”

  芙芙,心心,憨憨……

  負心漢。

  沈教授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先進屋吧。”

  雲知抱著小貓跟上,發現門旁擺著一雙小一圈的棉拖鞋,沈一拂回頭,故作無意:“上回慶松買的。”

  慶松買女式拖鞋幹嘛?

  她換上後,將貓咪放回窩裡,沈一拂問她要喝什麼,她說:“不用了,我就是來對個答案的……”她將卷子卷成一個筒,“您看一下,有不對的請指正。”

  沈一拂端上一杯熱水,就著她身旁坐下,攤開卷子:“聽說,你找了個家教。”

  雲知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是許音時告訴你的?這個卷子,也是你讓她放我書包裡的?”

  “我只是讓她轉交給你。”

  他偶然在教學樓聽到了風言風語,叫來許音時了解一下情況。許音時為了強調雲知這段時間的努力和付出,無意間將家教的事抖了出來,她沒說鸞鳳園,只說是雲知的遠房親戚,沈一拂自然能猜到大致情況。

  雲知想著這也沒什麼可瞞的,“請家教本來就很平常。”

  “一個月多少錢?”

  “二十塊不到。”

  “不便宜。”沈一拂說:“抵我半個月工資了。”

  雲知眉頭一跳,“我基礎不好,而且輔導後還是有進步的……”

  “有進步,就不會錯五道題了。”

  “我也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啊。”

  “但這次這五道題,你都做對了。”

  “對了?”她欣喜接過卷子,“一點都沒錯?”

  “你的那個家教老師,是不是只做錯題解析,聽懂了之後便算理解?”

  她點了一下頭。

  “只有小學生,才會用這種方式進行輔導。”他再一次不動聲色否定了她的家教老師。

  “方法不妥,溝通一下就好了嘛。”她咕噥。

  “不合適且價高,應該盡早辭退。”

  “我又不是花你的錢。”她不悅,“我就是來對答案的,沒什麼事告辭。”

  沈一拂看她要起身,道:“坐下。”

  他語速一快,難免會透出一點師長的威儀,雲知只好坐回去,“還有什麼事啊?”

  “勤能補拙沒有錯若用錯了方法,也只能事倍功半。”他道:“意氣用事同理。”

  “我怎麼意氣用事了?”

  “你有不會的,不來問住得近的,每日捨近求遠,難道不是意氣用事?”他盯著雲知。

  她沒第一時間會意,“啊?”

  饒是事先準備好了千萬種更順理成章的理由,到了這一刻,終是道:“如果不是意氣用事,你想請家教,為什麼沒想到我?”

  雲知不知為什麼,在這種時刻,腦海裡浮現起十多年前的一幕。

  好像是兩個人因什麼爭吵了,她格格脾氣耍起來,幾日不見好。五格格玩伴遍滿紫禁城,不缺這一個惹她心煩的病秧子,她照常同別人騎馬玩耍,有一天她約同伴出去,推開門,看到沈家小少爺坐在王府門前那棵古槐樹下。

  她輕輕“哼”一聲,他叫住她:“你今天去哪兒玩?”

  “你又不會騎馬,問這個作甚麼。”她不懂事,拿話戳他。

  這一聽,他翻身上了馬,不管不顧的騎開,五格格知道他有心病是不能騎馬的,在後邊連連喊:“沈琇,你給我回來。”

  那天,是沈家小少爺生平第一次騎馬,好在王府的人聽到呼喊,及時派出人,小少爺才沒從馬背上摔下。

  五格格給嚇得一邊哭一邊罵他:“你是自己得了心病,也要把別人嚇出心病麼。”

  他給她遞帕子,半晌才道:“你和別人出去玩,不叫我一起,不就是因為我不會騎馬麼。”

  她揉了揉眼睛,“你傻啊,我是故意氣你的,這你都聽不出來?”

  沈少爺也是倔強了,“聽不出來。而且,而且我覺得,你玩的時候不能不想起我。”

  “憑什麼?”

  “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夫。”

  她破涕為笑,“沈琇,你可真是個小古板。”

  沈一拂看她愣怔不語,以為是自己唐突嚇著了她,又咳了一聲:“我輔導,總比外邊隨便請的什麼人更有經驗。”

  她回神,不大自在乾笑一聲:“校長您日理萬機,我這不是怕打擾到你麼。”

  “時間擠一擠,總是有的。”他沒注意自己端錯了杯,“舉手之勞。”

  其實她能察覺到近來學習的瓶頸,沈一拂的能力自然也是比外邊的人強,只是……

  “我家教那兒都預付了一個月的薪水了……”

  “你以為我會收錢嗎?”

  她詫異了,“那……我可以叫小音一起嗎?”

  “暫時不便讓人知道我住在這裡。”沈一拂說:“我可以了解一下她的學習情況,之後,由你來輔導她。”

  “我?”

  “比起聽別人講題,你能把題給別人講明白了,才能算是真正融會貫通。”

  雲知心想:小七那兒……要是知道她奔到沈一拂這兒來,那後果……

  “還有什麼顧慮,不妨一併說。”他說。

  她睨過去,“我就是好奇,沈先生何故如此熱心,非要給我開小灶不可?我呢,學得快學得慢,和你有什麼關係?”

  沈一拂:“聽說給名額的事給你造成了困擾,我總不能任憑別人說我看走了眼罷?”

  雲知愣了一下,她沒告訴過小音她為此而困擾,他是怎麼知道的?

  “就因為這個?”

  “嗯。”

  “那,你為什麼要給我名額?”她看向他:“難不成真的被我的文章打動了?”

  “嗯。”

  “沈校長只會‘嗯’字麼?”她顯然不信。

  他迎上她的目光,“你為什麼會忽然想起參加文章比賽?”

  “……這有什麼的,那麼多人都參與了,試試唄。”她下意識別開眼。

  他沒深究,只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再去你家做一次家訪。至少,應該讓他們明白,你能贏得這次機會,是因為值得。”

  她愣了愣,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飄忽而過,隨即擺擺手,“不必不必,沈先生好意我心領了。”

  她起身,剛要請辭,走到門邊才想起來問:“你那個飛機,是怎麼做到能正好飛到我陽台上的?”

  沈校長平靜道:“來找我補課的話,我就教你。”

  “……”

  回到林公館,在屋裡扒拉了好一會兒木飛機,越想,越覺得不對。

  什麼叫補課才教,這豈非是一種變相的利誘?

  真是世道更迭,人心不古,從前的沈琇何曾會有此等行徑?

  雲知本是想著拒絕,可一想到那句「是因為值得」,又難免動容,於是想:如果他真的能把我教好,我有什麼不敢去的?

  皆因當初對自己許諾過,要將過去忘個乾淨,如果他不是滬澄的校長、沒有住在對面,亦或者對自己再冷漠一點,也許能辦到的;可此刻,她捫心自問,他就這麼隔三差五晃啊晃的,她真能把他當成普通的路人甲嗎?

  好像不能。

  得到這個答案後,雲知倒也並不感到多麼沮喪——事實上,她近來看到沈一拂,已經不太容易產生什麼黯然傷懷的情緒了,過去的事偶然想起,也不是最初那般意難平。

  或許,就這樣平平常常的,習慣了師與生的身份,不失為一種放下的方式?

  本來是沒下好決心的。好巧不巧,莊先生有事要回老家半個月,而她半個月後就要去北京了,也確是沒必要和學業過不去。

  不然……去一回試試看?

  『補課』的第一個晚上,雲知發現,在沈一拂家寫功課,其實是比想象中拘束點的。

  這棟洋樓總面積雖大,結構卻不如林公館那般合理,簡而言之是房間雖多,面積都不大。

  而沈一拂不同意讓她在餐桌上學習,說是怕她因貓分神,二來學習要得學習的樣。

  於是雲知不得不妥協,拎著書包上二樓,和他共用一張書桌。好在這種偏長的榆木桌,一人占一頭不至相互影響,雲知起先還端直著背,盡量不做出什麼讓人挑毛病的姿勢,但瞄見沈一拂專注工作的模樣,她又不覺自慚形穢起來——林雲知,還是專心寫你的功課,降低錯誤率,省得一會兒遭他指指點點,心裡不痛快。

  她自是不知,坐在她對面正襟危坐、看似投入的沈校長,根本沒比她認真多少,他的筆尖在紙上沙沙寫出一串數字,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換算題——上一世和她坐在一塊兒寫作業,竟是十四年零六個月前的事了。

  他將漫長的歲月疊加在一起,換成日,換成時,換成分。

  在這八百多萬個小時中,每當記憶稍作模糊,他都會閉上眼睛,將那個坐在對桌前的人兒,她的一顰一笑,回想一遍。

  時光不斷在褪色,在看不到她的未來裡,至少還能將記憶原封不動地保存如初,不讓孤獨蒙上灰。

  那本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底色。

  他早做好了這樣度過餘生。

  而此刻,她就坐在對面,安靜寫著字,不時托腮、撓頭,那些和記憶中別無二致小動作,不是幻想,不是夢,這個認知幾慾令人微醺。

  樓下的時鐘整點報時,沈一拂不由自主地,在本子上落了一筆「1」。

  “一個小時了,起來動動。”他抬眸說。

  雲知根本沒留意他居然備了宵夜,看到餐桌上的木瓜燉雪蛤時,整個人有些驚。

  “你平時晚上都吃這麼好的嗎?”

  “沒有。”他給她找了個鐵製湯匙,“白先生送我的木瓜。”

  “那雪蛤哪來的?”

  “……慶松之前買的。”他雖做了兩份,大多雪蛤都堆她那份裡了,看她掀開木瓜蓋時微愣了下,道:“雪蛤含有大量蛋白質,養顏美白,我不需要,你多吃。”

  “我最近已經白很多了好吧……”聽他嫌自己黑,雲知不滿咕噥了一聲,“不對啊,我看書上說,雪蛤補腎益精,健體壯……咳,總之慶松先生是醫生,他給你買這個,肯定有他的道理,還是您多吃吧。”

  “……我不需要。”沈校長臉色微暗,將自己那份也推給她,自己去餵貓。

  她贏了這一場嘴仗,差點笑出了聲,“沈先生真的不吃啊?我晚飯沒吃飽,可是很有胃口的。”

  他給貓擺好食物,回頭問:“為什麼沒吃飽?平時總是沒吃飽嗎?”

  “沒,就是有時候沒那麼喜歡吃,就會少吃。”比如意大利麵,她是真的吃不慣。

  “要是沒有點心,你就餓著?”

  她舀了兩勺,嫌燙嘴,吹了吹,“也不會,我晚上餓的時候,都會自己熱牛奶喝。”

  他眉頭微蹙:“你在來上海之前,是住在蘇州?”

  “是啊。”

  “在蘇州的時候,晚上有吃宵夜的習慣?”

  可口的甜食總能令人心情頓好,再加上心心不時過來蹭蹭腳,她沒察覺到他話裡的探索之意:“有的,我二伯母可喜歡燉這些湯湯水水的了,她還會做廣式雙皮奶,特好吃,不過來了上海,我就沒吃過了。”

  “蘇州挺好,怎麼會想到來上海?”

  雲知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頓,隨即笑說,“沒來過,見見世面唄。”

  他低聲問:“你之前檔案裡寫著和父母住在仙居,讀的是仙居小學,還是盂溪學堂?”

  她終於抬起臉,“怎麼忽然就查起學籍來了。”

  他佯裝著平靜,“了解一下你的教育經歷,對制定你的學習方案更有幫助。”

  “那個時候條件不太允許,所以……沒上幾天學。”她說:“不過沒關係,沒學過的我都會好好學回來的。”

  他收斂眸光,“好。”

  雲知沒聽懂這個「好」字是什麼用意,怕他再追問下去露餡,吃完後回了樓上。

  沈一拂恍惚坐了一會兒,許久以來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以林賦約夫婦的知識水平,是不可能不給女兒上小學或是不教她英文數學的。

  她的重生,並沒有多久,可能不到一兩年,或許更短。

  那林公館裡的人,除了離開的伯昀之外,沒有人真心待她。

  沈一拂從那日送她去醫院時,心裡就暗暗決定,要盡早將她帶出來。

  他不是沒有過相認的衝動,終究還是按捺下來。

  若叫妘婛知曉他認出了她,以她的性子,是會厲聲質問還是躲得遠遠的?

  但凡她不願意,他一個校長對一個女學生示好,只會把她推到更不利的境地。

  他不知道,他也賭不起。

  只好一點一點靠近她,守著她,慢慢來,不要太留痕跡。

  這是他原本的想法,卻被一個家庭教師的到來打亂了。

  當他意識到,如今的五小姐,正值年少芳華,有無限的未來和可能性時,他亂了陣腳。

  是他等不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05:39 PM

第五十七章  未知來電

  這大概是作為林雲知第一次聽他講課。

  在此以前,她聽到太多關乎他的傳聞,什麼物理界新星什麼震驚教育界的的科學家,都是耳聽為虛,真當他翻開課本給她上課時,她才發現一切分外的平常。

  最通俗的語言,再尋常不過的梳理,以及隨意在草稿紙上寫下字的模樣。

  就像是年少時,兩個小朋友坐在大樹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討論課題的樣子。

  不自覺的,放下心裡最後一絲緊張的情緒,會忍不住發問,會反駁,到後頭,更自然而然與他較勁起對錯來。

  說來也奇,哪怕他不直接同她講錯題,只是拿課本上的知識點扯到十萬八千里遠,等回過頭時,她都能第一時間反應到自己剛剛做的題問題出在哪裡。

  那些抽象的數字和公式,不再如之前那般枯燥了。

  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毛病。

  比如他的鋼筆字略小,要看清他草稿紙上解題步驟,就不得不把腦袋湊上前,就免不了頻繁的交頭接耳了。

  當兩人肩擦肩,肘碰肘,吐息近在耳側,她會自然而然的分神。

  往往此時,沈一拂會拿指尖輕叩桌面,她晃過神,問:“沈先生既然是教授,家裡就沒有小黑板什麼的?我大哥房間裡就有。”

  “我在家裡用不上。”

  她不信,“可我記得我好像見過的,你家應該有的。”

  “沒有。”他堅持。

  她“嘁”了一聲,趁他下樓時翻他櫃子,也是無意間再次看到那個木匣子。

  白銅鎖上的詩謎仍停留在上回她撥弄的「等我回來再吃」。

  她才想起上回她沒來得及調回,連忙撥弄了幾下,正對著端水果回來的沈校長。

  她立馬解釋:“我……我就是覺得挺好玩的,這是什麼?”

  “密碼鎖。”

  “哇,我還是第一回見過密碼鎖呢……那這個,密碼是什麼呀?”她故作無知,餘光悄然掃著他。

  “從前是『等我回來再吃』,不過後來,我改過了。”

  “為什麼要改?”

  “坐輪船的時候,不小心讓同艙的人偷瞄到了,只得改了。”

  坐輪船……是他第一回去美利堅的那年吧。

  也是她把這木匣子送給他的那年。

  “改成什麼了?”她問。

  他猶豫了一下,沒答,只道:“你怎麼不好奇『等我回來再吃』是什麼意思?”

  她一怔,看向他:“不好奇啊,都是過去式嘛。”

  他長睫微斂。

  看他默不作聲,她“嘁”了一聲,放回原位,“不說就不說,我還不想問呢,上課吧。”

  反正,她也不想知道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也就去的順理成章。

  雖說隔著近,但每天晚飯之後,她得先等楚仙幼歆的家教到家,再兜出林公館外一大圈,確認前後左右沒人跟著,才能溜進沈一拂家裡。

  於是別說遲到,每一次抵達他家的時間都不同,沈一拂表示,不如開誠佈公,將她在他家上晚課的事如實告訴家人。

  雲知立刻反對,“那不行。”

  “為什麼?”

  她看他書桌上堆積如山的研究書籍和教學教案,“如果我大伯知道了,我三姐四姐肯定也想來,你……收嗎?”

  “當然不。”

  “那她們肯定會不高興的,她們不高興,也不會衝著你。”

  他略略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堅持到去了北京就好了。”

  這句話好像是說「北京回來後就不教她了」,她嗯了一聲,沒說什麼。

  沈一拂又道:“接下來一段時間,你遲放學半小時,晚上過來吃飯。”

  “這……”

  “這樣你就不用兜圈子了。”他補充,“我這邊,添雙筷子而已。”

  雲知想,一個人燒菜是比較不好控制菜量。

  她不知底細,自然答應,放學後多留校一陣,等到天黑到了他家,通常就能聞到飯菜香。

  沈一拂的廚藝尚可,會的不算多,基本都是些家常的小炒、燉湯或是炸個魚什麼的,遠沒有林公館的花樣多,可偏偏對她胃口,每一頓她都能吃到顆粒無剩。

  再加上每晚不會缺席的宵夜……一週下來,她發現坐下來時褲圍都緊了。

  女孩子哪個會喜歡自己胖的,雲知不得不提出抗議,中止宵夜。

  但沈一拂照做不誤。

  浪費可恥,尤其是耗腦過度之後聞到清甜的燉品味。

  雲知反抗無效。

  吃飽犯睏乃是人之常情,有一回她寫完作業,等沈一拂先完成他自己的工作,於是閑在沙發上看書逗貓,一不留神就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仿佛在夢中聽到“叮鈴鈴”的聲音,她睜開眼時人躺在床上,屋裡沒燈,從窗台透著一點光亮進來,她腦子空白了十幾秒,倏地坐起身,這是沈一拂家的客房。

  她藉著微弱的光,見自己的毛線衫掛在凳子上,拖鞋卻不在床邊。

  是被抱進來的?

  她摸了摸發燙的耳垂,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湧上來,大抵還是惱怒多點,她正要出門找他理論,門才推開一個縫,客廳的燈光乍然照進來,她聽他沉聲道:“既然人沒事,我就不回去了。”

  外面有人?

  握著門邊的手一滯,她歪著頭,一支眼睛默默往外探去,卻見他背對著自己方向,坐在沙發上,手裡握著電話筒。

  原來她是叫電話鈴聲吵醒的。

  她瞄了一眼對牆上的時鐘,五點……凌晨!誰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

  不知電話那廂的人說了什麼,沈一拂打斷道:“抱歉,我不是醫生,給不了什麼幫助。”

  雲知聽不出語境,只覺得他聲音低啞,似乎立在某個隱忍不發的邊緣。

  這一回,對方應該是被激怒了,哪怕離電話三米遠,她都能聽到“嗡嗡”的人聲,簡直是歇斯底裡,罵了足足三分鐘才停下。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死寂,沈一拂沉默到最後,生冷冷道:“我早就不是沈家人了,這麼多年,也只想做個人罷了。”

  電話掛下時,沈一拂仍一動未動。

  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藉著燈光打在墻上的倒影,看到他單手蓋住雙眼。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

  他說他早就不是沈家人,那麼電話裡的人只能是沈家人。

  三更半夜來電話,莫非是他家裡出了什麼事?

  見墻上人影一動,忙轉身躺回床上,蓋上被子閉上眼隨即,門被推入,腳步聲止於床邊。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裝睡,裝就裝了,想等他叫醒自己順勢起床。誰知,他只是幫自己捻好被褥,之後半晌,愣是沒有動靜。

  什麼情況?不叫醒她,也不走,就這麼幹坐著,莫不是也睡著了?

  她等了又等,實在躺不住了,就側過來身,故作睡眼惺忪狀地睜開眼,不曾想,不偏不倚地對上了他的目光。

  沒開燈的客臥中,能看得到他瞳裡的光,乍看上去,以為是淚。

  她錯愕,不知該如何反應,他見她突然醒來,亦是怔住,兩個人就這樣對望著,不言不語。

  終是他先捻開檯燈,她才看清他眼中沒有淚,只是有那麼一霎那,他眸中仿佛蘊著濤海,所以只是零星的碎光,也紛涌了起來。

  她坐起身來,“沈先生怎麼不叫醒我?我夜不歸宿,我家裡人……”

  “林公館十一點就熄燈了,到了半夜一點也沒再亮過,應該沒人發現。”他道:“我叫過你了。”

  意思是沒叫醒。

  沈一拂還穿著之前的長衫,頭髮也沒亂,看去沒沾過枕。

  她不知從何問起:“你沒睡?”

  “小憩了一會兒。”他調轉了目光:“還有半小時天才亮,我會叫你。”

  看他起身,她光腳踩著地板,“沈先生,你剛才……”

  是想問他剛才接了誰的電話,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唐突,以他的脾性是不可能將家事同外人提及的。她話頭一擰,“你為什麼會在我旁邊……燈也沒開,就坐在那兒。”

  沈一拂喉嚨微不可覺動了一下,大概是她問的太過突然,短暫的寂靜後,他才對上她的眼神,“我聽到動靜,進來看看,就是在想這回能不能把你叫醒。”

  她明知,他不可能同她訴說自己的事。

  於是也不再多問:“我現在反正也醒了,直接回去就好……”

  他從衣櫃裡拿出一套衣服,遞給她:“你家門房要是問起,就說你是早醒出來晨跑的。”

  是一套滬澄的秋季運動制服。

  “學校定秋季制服,多拿了一件。”話音落,沈一拂帶門而出。

  她抱著運動服,恍惚了好半晌,聽到窗外隆隆雷聲。

  天亮之後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今日是週五,雲知路過教務處兩回,沈一拂都不在。

  本來沒必要關注這個,但凌晨時,他接電話的那一個影子偏偏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陰雨天,總有某種不大好的預感。

  於是放學後也沒等,直接披著雨衣從他家後門繞進去,一開門,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飯菜香,她收了傘,換了拖鞋,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沈先生,你今天怎麼沒上班……”

  話音止住,廚房沒人。

  她愣了一下,順著飯香走到餐廳,餐桌上擺著一葷一素兩碟菜,還冒著些許熱氣,筷子只有一雙,下面壓著一張字條。

  雲知緩了幾秒,才拾起來,展開紙。

  也就短短三行:

  家中有事,我要去趕火車,米飯在鍋裡。

  貓已託人暫帶,勿費心,復習材料放在書房,自行帶回家溫習。

  你到京後安心學習,我若那時人還在北京,會去找你。

  沈一拂

  能看出寫字的人趕時間,筆跡較之往日潦草不少。

  要是早十分鐘,他人還在這兒,她大概會先說一句:“都趕時間還做什麼飯。”

  但沈一拂不在,她也沒地兒說去,她將字條揣回兜裡,書包也沒脫就上二樓書房,書桌上擺著兩本書,一本數學,一本物理,紙微黃,不厚。

  書的扉頁夾著一張紙,手寫了方法、復習順序之類。

  雲知看了一下出版時間,商務出版社出的老課本,大抵是他早年用的教輔,比起現在滬澄用的雙語教輔,不論是排版還是撰寫書籍所用的措辭,都更具傳統氣息。

  她不由多翻了幾頁,同樣的知識點在他的注釋下一目了然,對她來說的確實用。於是將書塞入書包中,正要關燈,又覺得哪裡不大對,重新拿出兩本書比對著翻看。

  越翻,越不對。

  兩本書不論是鋼筆的顏色、字跡大小、狀態,都是一致的。

  她拿桌上的鋼筆在書上試寫了一下,洇開後同上邊的字也是一樣的。

  如果是過去的字,時間會氧化,會變舊變淡,可顯然,書是舊書,墨是新墨。

  隨手翻一頁都有他的批註,加起來兩百來頁,雲知的食指下意識拂過上邊的字,仿佛能看到沈一拂在深夜中,檯燈下,一筆一劃寫下這些字的情景。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寫的?

  是專程為她寫的嗎?

  一想到暗夜中他望來的眼神,極力平穩的心都亂了。

  餛飩、補課、甜品、運動服還有仍擺在餐桌上的晚餐……那些她刻意忽略的他的種種言行,在這一刻紛亂的在腦海裡迴盪,明明都沒有越界,細思量,又都不像他。

  某種念頭如燭火般躥起,她及時下樓,一口氣灌了一杯涼水,這才勉強掐滅。

  只是無論怎麼想,沈大教授都沒有對一個黃毛丫頭動心的理由,十之八九,還是在謝她當時的救命之恩吧。

  鍋裡的粥還熱著,雲知沒什麼食慾,對付著吃了些,忽然聽到一陣電話鈴聲。

  雲知愣了一下,不稍想,電話自是找沈一拂的。

  印象中來他家這麼多回,幾乎沒聽過電話響過。

  叮鈴鈴的持續在鬧,好一會兒才停下。

  空盪盪的別墅裡恢復了寧靜,她起身收碗筷,電話再度響起。

  她徑直步向廚房將鍋碗瓢盆都洗了,期間電話鈴停停響響,持續了三十分鐘。

  雲知擦乾手,走到沙發邊,看著隨著鈴聲頻頻振動的電話,只覺得對方像是較了牛勁一般,非要這頭的人接了才肯罷手。

  不像是慶松,更像是半夜三更來過電話的人。

  最好別接,反正沈一拂人在火車上,她也沒法傳達。

  但若真是十萬火急的事呢?

  又一次鈴聲響起,雲知鬼使神差地,提起電話筒。

  但她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靜靜等在那兒,等對方先說話。

  大約沉寂了五秒鐘,那廂的人終於開口:“你果然在家。”

  雲知心頭一凜,這個聲音……

  “在我說完之前,不要再掛斷電話,一拂。”

  有些人的聲音天生極具辨識度,但凡聽過一次便不會忘記,更何況,他的聲音,雲知也算是聽過多年了。

  沈一拂的大哥,沈家的長子,沈一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05:50 PM

第五十八章  那年那日

  沈一隅是沈家長子,卻非嫡子。

  據說其生母是一名歌姬,因身份低微從未進過沈家大門,直至病故,沈家才將這名義上的大兒子接回沈府,就連字都是入府後才取的。

  一隅,偏安一隅,其義自見。

  沈一隅長沈一拂五歲是個穩重的性子,沈家諸多家業,沈邦皆交由他操持。說起來,她嫁入沈府半年,這位名義上的「大伯哥」待她算是不錯,唯一一次交鋒,是因大嫂孫氏告上狀來,直指五格格貼身丫鬟茜兒勾引她的丈夫。

  茜兒哭哭啼啼,說是大少爺用強,而沈一隅堅稱是茜兒主動示好,他喝醉了酒方才情不自禁。妘婛與茜兒一塊兒長大,情同姐妹,焉能不替她討說法?

     眼見著就要鬧出家門,茜兒忽然改變口徑,跪著承認己過。

  最後沈一隅出面挺護,免了茜兒的罪,但格格的陪嫁丫鬟成了大少爺的通房丫頭,終不是什麼光彩事,格格很長一段時間心裡都沒過這一坎。

  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她不願回想,但聽到電話裡的聲音時,仍條件反射握緊了一下話筒。

  沈一隅雖沒聽到聲音,但見電話沒直接掛斷,道:“昨夜是我急躁了。但是你,你也未免太令人寒心了。爹是將你逐出家門,可你也不想想,你這教育家、科學家當初是誰栽培的?你離家這麼久,一次也沒回來過,如今得知爹受傷,竟還拿那些外交辭令來敷衍我!”

  “爹此回是得了上天庇佑,保住一命。事情發生時,他人不在車上,可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抓不到人,這樣的事,明天,後天,隨時還會發生!”

  雲知不明白他說的什麼事,她不敢應聲,只能靜靜聽,那頭情緒激動了會兒,又低嘆了一聲,“二弟,你為那些外人苦心籌謀,你拿命去搏,結果呢?他們的子彈和槍頭對準的誰?你可知,這次爹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時都叫著你的名字!”

  “即便當年爹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過去這麼久,哪有做兒子的對老子如此記仇?我可記得,你待外人可都寬厚的很!不說別的,單是那七貝勒,你救了他多少回?可他呢?他連你給他姐姐墳前燒一炷香的機會都不給!你被捅成血窟窿、倒在雪地裡的時候,他卻在跟旁笑!你說爹狠心,冷血,殘酷,那也不及人家萬分之一!”

  沈一隅聽到電話前傳來一聲呼吸的顫,終道:“好,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不逼你,你就繼續留在上海,護你的故人之女。這回爹要是徹底寒了心,他的手腕,你不是沒領教過,回不回來,自己看著辦吧。”

  盲音傳來時,雲知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聽的清清楚楚。

  那個「七貝勒」,說的是小七,可是血窟窿,又是什麼意思呢?

  她不敢信,甚至不敢猜,幾乎想要立即衝去鸞鳳園求證。

  可人站起來,膝蓋一軟,邁不出步子,又坐了回去。

  如若逼問,祝枝蘭只會問她從何處聽來,他未見得會和自己說真話,尤其事關沈一拂。

  慌亂中想起了一個人,搖通電話時,聽那頭的人問來,她第一聲“蘇先生”都微微發抖。

  “雲知小丫頭?怎麼了,是不是你們校長心病犯了?”慶松道:“別急,慢慢說。”

  “不、不是……”

  該如何問,慶松才能告訴她?

  她深吸一口氣,“沈先生今日有急事離開上海,我、剛剛接到一個電話,是找沈先生的。”

  “什麼電話?”

  “我也不確定、應該是沈先生的哥哥……好像是他父親受了傷,或是生病,希望沈先生回去看望。”

  慶松沉默了一瞬,“也許沈琇就是回京看他爹的,我試試看能不能聯繫到你們校長,你就別管了,早點回家去,這段時間沒事別去他家。”

  她怕他掛電話,忙道:“蘇先生!”

  “怎麼了?”

  她的指節捏的發白,道:“我聽到電話裡的人,說了這麼一句話……他說「連你給他姐姐墳前燒一炷香的機會都不給」,這「姐姐」,是指七爺的姐姐,沈先生的……前妻,對吧?”

  慶松的語氣明顯肅然起來,“他還說什麼了?”

  “還說,血窟窿、雪地什麼的……”

  慶松“哎”了一聲,“沈重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在你們校長沒聽著,否則指不定心臟病都得復發。回頭你就不必和沈校長複述了……”

  “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個你就……”慶松似在思忖該不該說。按說是不該說的,但他親眼見過沈一拂對這丫頭是如何地在意,不免又有些猶豫,“你問這麼多作什麼?”

  雲知壓製著呼吸,道:“我曾聽七爺說過,沈先生拋棄妻子,遠渡重洋的事,是否……後來他回到北京,想要去拜祭亡妻,七爺不同意,才、才同祝七爺發生衝突的?”

  慶松聞言,終於憋不住了:“這你可就想錯了。就沈琇那榆木腦袋何曾會和老七發難?七爺……倒也並非不許他拜祭,只說若他若要拜祭,需得到她墳前跪足一天。”

  她心窩亂跳,又聽他嘆了一口氣,“是妘婛……我是說五格格,葬在北麓山中,你可知那二月的北京,尤其是山林之中,莫說跪,尋常就是站著不動一小時人都得僵著,更何況他,他心臟不好大家都曉得……小七這要求,哪是要他跪,擺明是要他死。”

  雲知一顆心在嗓子口上,但聽慶松聲音飄飄渺渺的傳來:“但沈琇答應了……我也是後來才知曉的,他一個人……”

  他一個人,從國外回來,趕了數月的路,一抵達北京,本是迫不及待要回府見妻子的。

  那時距五格格病故已過了三個月,沒人知道,沈琇在得聞噩耗是什麼心情,也沒人知道,他從北麓山腳,一步步拾級而上,是懷著何樣的心情。

  只聽聞,那日天降大雪,他靜靜跪在墓碑前,從雪花初舞到銀裝裹素,待沈府的人聞訊趕去,他從頭到腳都覆著一層寒霜,眉睫都凝著冰,眼睛睜不開了,人還維持著跪坐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便如一尊冰人。

  沈家人嚇壞了,差點以為二少爺凍死,上前一探人還有鼻息,自是要將人背下山,卻有什麼物什從二少爺手中落下,七貝勒見了,撿起來,突地大喝一聲,踹開了小廝,不由分說的用那物什往沈琇背上扎去。

  “那金釵,是妘婛出嫁時小七親手為她戴上的,後來不知所蹤,哪想竟不聲不響被沈琇帶走……”慶松說到這兒,默了好一會兒,“小七是真恨極了沈琇,看他真的肯跪死在姐姐跟前,那……”

  那恨意,唯有更甚。

  於是他用那釵往沈琇左背上扎,一下一下,勁力驚人,旁人攔都攔不住。

  直到被人強行拖開,七貝勒指著凍得發青、倒在雪地中的沈琇,一個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姓沈的,裝什麼情深幾許?扮什麼追悔莫及!你離開的這段日子她有多難多痛,你這輩子也無法體會!哈哈哈哈哈哈……今日你就算跪死在這兒,你至少還知道她愛你!她呢?她死的時候,什麼也不知道,永遠不會知道了……”

  雲知覺得自己心臟鈍鈍的,茫茫然的,這段轉述語調平穩,她卻如同聽到了北麓山上那一聲聲嘶聲力竭。

  她克制著聲音,慢慢吐字:“後來呢?”

  “到底是釵子,不是真的利器,人還被凍成那樣,失血也不多,搶救及時,命算是撿回來了……撿回來的,也只剩一條命了。”慶松的聲音低啞著,這樣的往昔即使由他這樣的局外人回憶一遍,也掩不住那鮮血淋漓的氣息:“罷了罷了,今夜我也是不清醒,竟同你講了這麼多……我只是希望你別誤會你們校長,他……也是不易。”

  雲知怔愣著,好一會兒,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都離她遠去,只迴盪著慶松那幾個詞。

  北麓山……拜祭……珠釵……

  明明每一樣都與她相關,卻仿佛身軀裡的靈魂開始失重,被短暫抽離出來。

  像是聽了一場別人的悲歡離合。

  直到“轟”一聲驚雷,周遭的動靜才灌回耳朵裡。

  雨細細密密敲打著玻璃,干擾了鐘擺的節奏,將一切都打亂了。

  新婚夜的那句「當機立斷,何以未斷」仍縈繞在耳,她眼睛有些酸脹,喉嚨乾涸,一陣陣情緒遲緩而又洶涌的順著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一直怨他的。

  哪怕再次相逢後他救她多次,未必不能察覺到他的孤獨,她依舊周而復始對自己說,別忘了你是如何從死門關孑孑走來。

  誰不是各懷心事,誰都有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放下吧,放下吧,說得多了,好像真的開始釋然,相信時日一久總能放下。

  可有一天,有人告訴她,當年的他,曾要隨她而去這豈非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如果他真的喜歡她,又何必在大婚前提出「多些了解」?

  耳聽為虛,眼見方位實。

  也許是沈一拂去她墳前拜祭,也許只是沈府小廝看不過眼,誇大其詞罷了。

  “我才不要信……”

  她紅著眼喃喃低語,說不信,卻無端想起那個匣子。

  那個藏在他衣櫃裡,她送他的木匣子。

  雲知幾乎是跌蹌著上了樓,打開衣櫃,拿起木匣子。

  她撐著勁,手背將眼眶邊的濕潤一抹,旋起白銅鎖上的密碼,一次不行,再試一次。

  匣子既是他頭一次留洋那年帶走的,那時改的密碼,會是什麼?

  檯燈被她擰開,鋪開一張紙,將白銅鎖上的字列成六行六列,抄在紙上。

  可她越心焦,越失方寸,連續試了好幾回,仍是失敗。

  此時,窗被一陣風掀開,一陣疾雨撲進來,將桌上的紙張刮得到處都是,雲知不得不放下匣子,先去關窗,還未關全,整個人忽地一窒。

  闔窗的聲音同久遠的時空重疊在一起,洞房花燭那夜,她聽過這樣的聲音。

  是在他決絕邁出婚房後,她一個人屈膝,將頭埋起來默默地哭泣。

  咿呀,咿呀,咿呀。

  三下。

  那夜,他回來過。

  回來……回來。

  雨打在臉上,冰涼涼的,同滾燙的眼淚融在一起,有六個字不覺在心底串為一線。

  她倏然回頭,重新拿起匣子,在銅鎖上,將那句話一個字一個字撥出。

  最後一個字掰正,輕輕一扒,“咯”一聲,開了。

  雲知的手微微地顫,取下鎖,慢慢地掀開蓋子。

  那匣子內,原是一沓厚厚的信,此時亦然,只是在最上邊多了一枚金釵。

  金釵上原本鑲著一對環抱鴛鴦,羽色瑰麗,甚是精巧,當年是小七親自設計的圖樣,寓意鴛鴦成雙共舞紅塵。

  只是如今釵尾彎曲成弧,而綴在上邊的翠玉掉落了一整塊,鴛鴦形單影只,難訴離殤。

  人的記憶也真是奇怪。

  她以為,大婚那夜,他說的每句話,每個動作乃至細微的神情她都記得分明,可這枚珠花乍然出現在視線中,腦海中才不覺多了一幕未曾過的畫面。

  是紅蓋頭被掀開時,這枚珠釵被帶離髮髻,掉落在地。

  他撿起來,往前一步,慢慢彎下腰來,手慢慢往前。

  那動作……莫不是要為她戴上珠釵?

  他的眼半開半闔的,那雙黑漆漆的眸子凝望過來時,究竟是憤是怒還是痛?

  猛然間,她發現自己其實從未辨清過。

  正如銅鎖上的那六個字一樣。

  十四歲的他,踏上去美利堅的油輪,即將進行一場生機渺茫的心臟手術。

  獨自一人漂泊在大西洋上的沈琇,將密碼改了。

  等我回來取(娶)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lqin11 發表於 2022-6-17 05:58 PM

第五十九章  再歸故京

  在妘婛決定留在沈府時,沒想過不知歸期的等待,會那樣難捱。

  每一天每一分乃至每個時刻都被拉成無限長,日積月累,期盼被不斷消磨,直到病榻上生成怨,她想象著等他聽到自己的死訊,會如何悔,會如何痛,這樣,仿佛能緩解一些自己的悔,自己的痛。

  但此刻,她心中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寬慰。
 
    遲到的愧與情,竟比不愛更傷。

  窗戶已然闔上,匣子內的信還是淋到了,滴落而下的是她的淚。

  每一封信都是少年的她寫的,他保留的完好無缺,雲知只拆了幾封,眼睛實在酸脹的厲害,索性關上匣子,連同那枚簪子一併鎖回去。

  想著重逢以來他待她的種種,不得不懷疑,沈一拂會否是認出了自己。

  假如真認出來了,何不開誠布公地問她?

  難道他不需要求證,也不願相認嗎?

  雲知又想,換作是她,除非親身經歷,否則是不會相信借屍還魂這樣的事,更別說他還是個不信鬼神的唯物論。

  但不是認出來,他何故對自己這樣好?

  這會兒她人稍稍緩神,洗了一把冷水臉,不覺將沈一隅的電話從頭回顧了一遍,停留在了那句「你就繼續留在上海,護你的故人之女」上。

  是了,故人之女。

  她倏然抬眸——莫非沈一拂和林賦約是舊識?

  如今回想,早在滬澄小測那回,他多給她一次入學考試的機會,隱隱然已似一種回護了。

  此後諸般,包括林瑜浦待他的態度,皆都成立。

  林賦約曾是燕京大學的地質學教授,沈一拂也許正認識他也說不定,可即使相識,沈一隅又如何知道他弟弟在「護」著這故人之女呢?

  越往深處想,越是令人費解,所有的信息於她而言都是碎片化的,根本無從串聯。

  她太陽穴疼的直跳,只能放棄無畏的猜測,也沒力氣去鸞鳳園問祝枝蘭北麓山的事了。

  慶松說的夠明白了。

  縱是不忍,她也無從去苛責小七。

  一切皆始於她與沈一拂,與他人又有什麼相干?

  只是之於她,聽到了這遲來的愧悔,唯一的念頭,是要親自問他,何以不告而別?

  七日後,雲知和上海地區參加新文學賽培訓活動的學生們,一個老師帶隊,十來個學生一同踏上北上的火車。

  票是主辦方出的,座是二等座,與上百號乘客擠在嘈雜轟亂的車廂裡,空氣尤為混濁難耐。培訓的學生基本都是男生,他們將僅有的兩個靠窗位置讓給女生,楚仙和雲知相對而坐,一路上幾乎沒搭過幾句腔。

  雲知主要是沒心情,她一門心思想著到北京如何找到沈一拂,而楚仙則是不悅。

  能入選北京大學培訓的都是頂優秀的學子,早上在車站集結時,好些個人迎來時都問她是不是滬澄的林雲知,可見沈校長另給名額的事連外校都有所耳聞了。

  五妹妹就這樣成了一群人的焦點,她反倒成了陪襯,林楚仙哪能忍得了這個。

  到了飯點,她主動邀請大家去餐廳吃飯,楚仙本來就生得明艷,不說話時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清冷感,但她願意主動與大家打成一片,自然又成了學生們的中心人物。

  雲知沒什麼感覺,到了餐廳,不過多摻和,只挑了個角落位置坐下,掀開報紙,一個版面刊登了陸軍司令沈邦遭遇爆炸性襲擊的後續新聞,政府聲稱誓要緝拿逆黨云云。

  報紙上說沈邦已經出院了,不知沈一拂是否已經回到沈家看望過父親了?

  她正看的認真,對邊忽然有人道:“看你一直在看這版,是因為沈邦是校長的父親嗎?”

  抬起頭,發現朱竹文握著一塊燒餅在她對面坐下,她忙否認:“我就是隨便看看。”

  心裡卻是暗暗打鼓,這朱竹文是滬澄第一才子,怎麼不和楚仙他們一道?

  朱竹文道:“不介意借你報紙看一看吧?”

  “不介意。”雲知整份挪過去,見他翻到頭版——南北政府聯合組團參加華盛頓會議,討論山東及修改不平等條約等問題。

  朱竹文靜靜看完,眉宇間透著焦灼:“真可笑。”

  “什麼?”她輕聲問。

  “太平洋會議才開幕,中國能否通過這一次談判扭轉巴黎和會的失敗,奪回山東主權還尚未可知,自家門內又打起來了,不覺得可笑嗎?”

  雲知不擅同陌生同學談政治,只點了一下頭。

  卻聽他下一句說:“沈邦這也算是因果循環了吧。”

  雲知:“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竹文道:“他是北洋軍的嫡系,早年窮兵黷武,鎮壓革命,如今既是梁士詒內閣下的人,也是大搞親日外交,遭到行刺,也不過就是倒行逆施的果罷了。”

  雲知心裡一驚,她從沒在報紙上看過這些,“你怎麼知道的?”

  “我爸爸是革命者。”朱竹文平平道:“後來在清廷所謂滌盪的槍口下,犧牲了。”

  雲知瞳孔微微一縮,半晌才訥訥道:“是……沈邦害死的嗎?”

  “我不知道。”他含混著,似乎不願深談。

  想到沈一拂的爹可能是他殺父仇人,她下意識問:“那你對沈校長……”

  “沈校長自然和他的父親不一樣。”朱竹文垂眸,意有所指,沒多說。

  雲知稍稍舒了一口氣,問:“你去北京不會是……”

  朱竹文看她神色緊張,輕輕搖了搖頭,沉吟道:“「各國變法無有不犧牲者,流血犧牲,自我輩始」,這是父親用生命教會我的道理,落真有一天到了要付出生命的時刻,那也應該是在救國的道路上,而不是做無畏的犧牲。”

  雲知心口一跳。

  這一席話,令她想起林賦約,想起大姐林楚曼,還有踏上征途的伯昀。

  朱竹文突然抬頭,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看向她:“你呢?”

  “我什麼?”

  朱竹文看她一臉困惑,沒說什麼,他手中的燒餅吃了一半,重新用油紙包好,起身:“沒什麼,謝謝你的報紙。”

  雲知反應了一會兒,才醒過神,直覺朱竹文是話中有話,或許他知道更多關於沈家的事。只是迴車廂後座離的遠,沒什麼單獨詢問的機會,等抵達南京,所有人又一路趕集似的到碼頭坐去天津的游輪,再換去北京的火車。

  連續兩夜在火車上過夜,待腳落到正陽門東車站時,已是第三日清晨了。

  不同於上海,寒風凜凜刮來,透過外衣鑽進骨縫裡,直把眾人的睏意都刮醒了。

  太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風,雲知隨著人潮邁出車站,門口候著一大排黃包車,再往前,是再熟悉不過的前門大街,車夫、旅人、攤販、學生,來來往往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這是故京,時隔十年,她終於回家了。

  帶隊老師領大家走一段路,一輛客貨兩用的車停在路邊,同駕駛員對過信息後,便讓大家一一上去。

  原本赴京培訓,於他們這幫學生們而言是異常興奮之事,可當車子行過一條條街巷時,車內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反而弱了下來。

  隨處可見的字報橫幅,不時遇見的巡邏軍隊,光是這一路他們就被攔下數次,原來前幾日北京剛發生過抗爭,工人與軍警肉搏,死傷數人,北洋政府採取強制鎮壓措施肅清街道。

  巡兵放車後,帶隊老師提醒大家是來參加文學培訓的,到了大學裡記得謹言慎行。

  車在後街停了下來。

  穿過迴廊,穿過一座漢白玉拱形門,一切喧囂都被阻隔在外。

  這裡的前身是京師大學堂,再往前追溯曾是清朝時期的和碩公主府,除了外門還保留昔日皇室學堂的風格,裡頭的布局已修繕成紅磚的洋樓樣式。

  花園池的中央,樹立著一座日晷,學生們不由圍上去瞧。

  “哇,這就是古代的時鐘了吧……”

  “我曉得,這叫日晷儀,「日」是太陽,「晷」是影子,大概就是根據影子的方位來計時的儀器。”

  正討論如何看,有個身著灰色長衫的青年人從樓內出來,同帶隊的老師握過手,向他們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叫孟得,去年是北京大學的學生,今年留校,也是新文學社的社員,接下來半個月的準大學生體驗,我會陪伴諸位一起來感受。”

  有人立即道:“孟老師,請問您和曹孟德有什麼關係嗎?”

  孟得笑說:“你怎麼不問和孟子是什麼關係。”

  又是一陣哄笑。

  “曹公是德行的「德」,可惜人不如其名,我是得到的「得」,希望你們接下來能從我這兒學得點什麼,才不算名不符其實。”

  孟得是個挺幽默的老師,記憶力也是奇佳,對著名單點了一次名,等進到樓內安排校舍時,好些學生的名字已能喚出。

  大家拉著行李箱,踩得地板“嘎吱”作響。對於這些初次入京的中學生們而言,能跨入中國最高學府的校舍內,一舉一動皆不由莊重起來,孟得將他們領至樓梯口,道:“我校的學生主要都在「一院」,這「二院」的三樓校舍暫且分配給你們……新文學社的文學開幕儀式是明天,現在先把行李放好,再去西面的教學樓報道……兩個女生……”

  他看向楚仙和雲知,“你們住在二樓。”

  楚仙問:“那是哪一間呢?”

  孟得說:“之前來的學生裡都沒有女孩子,現在二樓還都是空的,你們可以自己選。”

  聽完正要上樓,孟得叫住雲知:“你是林雲知對吧?”

  雲知點了一下頭。

  孟得翻了一下檔案頁,“你屬於個人推薦……得先拿推薦信去找國文系的馬主任報道。”

  雲知“嗯”了一聲,“好的,那……請問去哪裡找馬主任?”

  “他在「一院」。”孟得思忖了一下,“這樣,你先把行李放好,我順路,捎你一塊兒。”

  從「二院」到「一院」,距離不算太遠,畢竟不在一個校區,對外人來說很容易走叉。孟得提出帶路也是出於這個考量,但他發現這個小姑娘似乎對路頗為熟悉,於是問:“你之前來過我們學校?”

  雲知忙說沒有。

  孟得道:“我之前在這兒念了兩年書,才知道可以從剛才那個胡同穿過來。”

  她咳了一聲,放慢步伐,“我明明就是跟著您走的啊。”

  以前家中兄長在京師大學堂念書,她扮男裝混進來過幾次,常常走這種偏門的小路。

  孟得道:“我看資料上說你是沈教授推薦來的,你還是個中學生,是在學校成績特別拔尖,提前讓大南大學相中了吧?”

  雲知汗顏的連連擺手,“我們校長剛好也任大南大學的教授,他、他應該是覺得我們學校名額有限,我……”

  她一時不知怎麼解釋,孟得倒沒太在意,“別緊張,我就是覺得沈教授看上的人,定是極優秀的,待你日後考學,還是得先考慮我校。我們可是全國第一批招收女生入學的大學呢。”

  聽這語氣,她忍不住問:“孟老師也認識沈教授嗎?”

  “沒見過面,就常聽我老師提起過他,我們學校有兩度極力邀請過他,早先是是物理學門,前兩年辦文理法研究所的時候也請過他,可都沒成。”孟得笑說:“這回他主動開口,托馬主任給你添這一個名額,他們幾個老院士可不得都驚壞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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