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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3:54 PM

溪畔茶 -【逆蘭】《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3-12-22 11:30 PM 編輯

【書名】:逆蘭

【作者】:溪畔茶

【內容簡介】:

  陸蘭宜重生了,懷著滿腔的恨意,回到了她病亡的前一日。

  她毫不猶豫抓住時機給她未來要做大學士的夫君製造了點障礙,

  然後安心地等死。隔天到了,她沒有死。

  ……

  她沒有什麼別的指望,便繼續一心做她夫君青雲路的絆腳石。

  沒想到,報復途中出了點岔子,有一天,她與那位據說一心修道性情孤高的沂王有了牽扯,引來滿城謠傳。

  之後,沂王救她性命,助她和離,更要納她為夫人,為此請下聖旨。

  蘭宜不相信有這樣的天降好運,上位者的反常必有圖謀,後來,事實證明了她沒錯,只不過,這反常也一直持續了下去。

  從夫人到王妃到皇后,新帝低沉問她:「陸蘭宜,你這顆心當真是鐵石做的嗎?」

  蘭宜悠悠想,倒也不是,她就是懶得表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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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3:55 PM

第1章

  陸蘭宜死了。

  這不是件很意外的事,嫁入楊家第三年起,她的身子就不大好了,此後一年比一年差,漸至不能理事,漸至臥床不起,到第七年末,她藥石罔效,在冷清的正房裡嚥了氣。

  楊家為她發了喪,蘭宜看見自己的靈堂,看見來弔唁的賓客,看見家中妾室姜姨娘代主母職對賓客們答禮,姜姨娘因連日操勞,面色蒼白,但仍不掩秀麗姿容,低下頭時,眸光流轉出一絲自得……

  蘭宜看得心堵,這下,姜姨娘算是毫無阻礙地得意起來了。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不對,她為什麼還能「看見」?

  ……

  蘭宜用了三天時間,確認了只有她能看見別人,別人都看不見她。此外她不用吃飯,也不必喝水。

  蘭宜恍然大悟,她應該是做了鬼了。按照話本裡的說法,只有那些有極大冤屈或有極大仇恨要報的人才會逗留人間、不肯投胎的,她有那麼大怨氣麼?

  蘭宜覺得不至於。

  她娘家有數百畝良田,嫁的夫婿家貧但為人上進,得了她的嫁妝免去旁騖後,數年時間便從秀才考到兩榜進士,隨後入了翰林院,她跟著從鄉間地主之女變成了翰林娘子,人人都誇讚她的父親眼光好,羨慕她的運氣好。

  可惜,她有運而無命。

  「這麼年輕,還沒有三十歲呢,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就這麼去了……」

  「命薄呀,楊翰林這樣的年紀和前程,不知多少人家看中,等新人進了門,不要三年五載,誰還記得前頭的這個……」

  來弔唁的女賓小聲議論,蘭宜聽著想了想,她命薄麼?好像也沒錯。

  與楊文煦成婚近八年,她一無所出,姜姨娘依次生了楊家長子,長女,次子,每多一個孩子,姜姨娘來正房請安的腰桿就更直一分。

  但姜姨娘又是個侍奉主母很恭謹的人,無論蘭宜病到多重,哪怕發話不願再見人了,她也仍然帶著三個孩子,每日到正房外晨昏定省,風雨無阻,從不間斷。

  蘭宜聽著房外姜姨娘柔和的聲音與孩子們無憂清脆的聲響,病勢一路往下,再沒好過。

  蘭宜想,怪誰呢,也怪不著誰,像她婆母楊太太說的那樣,只能怪她自己,肚皮不爭氣,生不出楊家的嫡孫。

  多少個無眠的夜裡,蘭宜摸著自己始終平坦如少女般的小腹,都這麼說服自己。

  這樣她在楊家所受的一切遭遇,好像就是應該的,所有苦楚都有來處,而終於隨她歸去。

  蘭宜做了一陣子鬼,發現也不壞,只是她不能離開楊家人附近,楊家人在京,她就在京,楊家人回鄉,她就跟著回鄉,楊家人返京,她又跟著返京……如此七八年過去,楊文煦從一個普通翰林平步青雲升成了參贊機務的內閣學士,同時即將續娶戶部尚書的幼女,官運妻宮,兩相得意,一時在京中風頭無兩。

  蘭宜,好恨啊!

  她第一次發現她原來這麼恨的!

  楊文煦越春風得意,她越恨!

  許多問題她活著的時候不敢深想,總有什麼在阻止她面對,她為人妻子,是坤,是陰,她應當賢良,應當和順,她只能認為是姜姨娘不好,這根深蒂固的認知矇蔽了她那麼久,讓她死了都做了好久的糊塗鬼,直到這一刻,她才醒悟過來自己真正恨的是誰。

  楊家住的不是從前那座窄小的四合院了,新帝賜下的帶花園的三進大宅,張燈結綵,賓客盈門,新採買的小廝丫頭人人喜笑顏開。

  無論是賓客還是下人,談論的都是剛迎進門的新婦,沒有任何人提起曾經的原配舊人。

  當年弔唁的女賓一語成讖,蘭宜真的被忘了個乾乾淨淨。

  隔著紅燭映照的窗櫺,蘭宜眼瞳滴血,她才明白,她原來真的是個厲鬼,滯留人間,是有冤未訴,有仇未報。

  心間蘊著一腔陳釀般的恨意,蘭宜提起手來,握拳成爪,向窗櫺裡那個高挑熟悉的身影抓去——

  「奶奶,奶奶快醒醒,是不是魘著了?」

  有人擔憂地輕輕搖晃著她,又鍥而不捨地在耳邊呼喚著她,陸蘭宜心頭一顫,如從高處墜落,忽然驚醒過來。

  「奶奶,你終於醒了。」探進紗帳內的圓臉丫頭驚喜道,「奶奶睡眠一向淺,今天卻怎麼也叫不醒,手還一直在抖,可是嚇了我一大跳。」

  陸蘭宜怔怔地和丫頭對臉望著,她認得,這是她的陪嫁丫頭,叫翠翠,她病亡後,翠翠氣不過,頂著楊文煦吵了一架,被楊文煦惱怒攆了出去,她不能離開楊家人周圍,不知道翠翠後來怎麼樣了,去了哪裡。

  然後她才想起順著翠翠的話在枕上側頭,看了一眼自己露在被子外的右手,蜷縮著,蒼白而無力。

  蘭宜動了動手指。

  她能感覺到使力後的疲憊,那不是在抖,是她以為——

  裡面應該捏有楊文煦的心臟。

  她又仔細看了一眼,確實空空如也。

  太遺憾了。

  沒有來得及。

  「奶奶,起來漱漱口,先把藥喝了吧。」翠翠手腳很麻利,往她枕後塞了一個迎枕,把她稍微扶一點起來,端來溫水青鹽,熟練地簡單服侍她洗漱後,再端來一碗藥,舀起大半勺餵給她。

  陌生又熟悉的草木苦味漸漸喚醒了陸蘭宜的意識:

  奇怪,她水都不用喝的一個厲鬼了,為什麼還要喝藥?

  ……

  蘭宜用了兩頓藥的工夫,接受她重生回了病亡前一天的現實。

  翠翠很高興,在屋裡一旁轉悠忙著一邊唸叨:「奶奶今兒精神好多了,藥都能喝下去了,一定要大好了。」

  做鬼的日子久了,蘭宜對於生前的記憶有些模糊,依稀記得她最後幾天已經意識不清,喉間失去吞嚥能力,藥餵下去就往外流,翠翠急得嗚嗚哭。

  但究竟是不是這樣,她實在也記不清了。

  與此相對應的是,蘭宜對於自己死後所看見所知曉的事情,倒都記得真真的,一件也不曾忘掉——

  「翠翠。」她虛弱低喚。

  翠翠聽見了,連忙過來:「奶奶叫我?」

  「你到門口去看著,有老家來人,立刻領進來見我。」蘭宜聲音低微,眼神定定地吩咐。

  翠翠不願意:「奶奶病得這樣,我得守著奶奶,再說,沒聽見說老家要來人呀——」

  「我快要死了。」蘭宜打斷她,「想見一見老家的人,你去守著。」

  「……」翠翠的眼淚一下被激了出來,在翠翠看來,陸蘭宜前兩天已經喝不下去藥了,今天才終於好了一點,重病之人想一出是一出,許些沒道理的願也是有的,她要是順著,陸蘭宜的病說不定能再好一些。

  當下不再違逆,出去叫了小丫頭進來守著,自己擦了擦手,匆匆忙忙往外去。

  陸蘭宜安靜地躺著。

  才說的那兩句話耗盡了她的力氣。

  她的眼神重新渙散,四肢都沉重到不大聽指揮,因此反而又生出一種輕飄感來,好像她的靈魂再度飄了出來,俯視著奄奄一息的自己。

  真是個沒用的人啊。

  她應該很快又要死了。

  蘭宜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短暫得回這一日壽命,但令她高興的是,她終於能做一點她很久以前就想做、但壓抑著不但不敢甚至連想都覺得是罪過的事情了。

  天近黃昏,春日裡的夕陽向窗邊地下鋪進些許餘暉,溫暖而柔和,陸蘭宜無心欣賞,只是想,天還沒黑,那就來得及。

  門外此時有動靜響起,聽著不像是翠翠回來,蘭宜便沒有理睬,小丫頭看了看她,猶豫地出去了,一會進來回報:「奶奶,姜姨娘帶著大哥兒,大姐兒,二哥兒來給奶奶請安。」

  其實不用她說,隨著那動靜的接近,蘭宜也聽出來了。

  三個孩子在一塊,是很難安靜不說話的。

  蘭宜出了片刻神,用剛攢出來的一點力氣道:「叫他們進來吧。」多幾雙眼睛見證也好。

  小丫頭驚訝了一下,陸蘭宜不願見人已經快有兩三個月了,姜姨娘每日都來,進不了正房,就在門外站一會,盡到心意再走。

  下人們可以阻止姜姨娘進房,總不能連門外也不叫她站。

  小丫頭再度出去,很快把姜姨娘一行人帶了進來。

  行在中間的姜姨娘穿一件月白色褙子,鬢邊插著珍珠金釵,姿態大方舒展,她左手牽著一個約六七歲大的男童,右手牽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女童,側後方跟著衣著樸素許多的乳母,乳母懷裡抱著一個將滿週歲的娃娃。

  這樣的景象,蘭宜從前看一眼都覺得透不過氣,像有一隻手伸進去捏住她的心臟,讓她無法呼吸,也無處求救。

  而等到楊文煦歸家,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出現,他們有多鴻案相莊,和睦親密,陸蘭宜這個沉默的正妻就有多多餘。

  多餘到她只能去死。

  好在,她終於死了。

  蘭宜吁了口氣。她活著的時候,總覺得有一根無形的繩索勒住她的脖子,她死了,這根繩索消失了,她反而能「呼吸」了。

  「奶奶。」

  姜姨娘含著關切的笑意,將最小的娃娃從乳母懷裡接過來,抱著一起向陸蘭宜福身行禮。

  陸蘭宜道:「坐吧。」

  她很平靜,曾經她對姜姨娘有許多複雜情緒,怨,嗔,妒,甚至於恨,姜姨娘給她添堵,她也讓姜姨娘立規矩,明裡暗裡的爭鋒持續到第三年的春日,姜姨娘懷上了楊文煦的第二個孩子,一夜之間,她筋疲力盡,失去所有鬥志。

  她意識到自己不會贏,她也不想贏了。

  她一日比一日沉默,一日比一日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厭倦。

  不過,她在當時沒想到輸的不只是她。

  姜姨娘坐了下來,她懷裡的娃娃發出些嚶嚶的哭音,姜姨娘連忙哄起他來:「睿哥兒,不哭,不哭,姨娘在這兒呢。」

  娃娃的動靜小了一點,但仍是不消停,姜姨娘就繼續柔聲哄他。房裡的小丫頭有點著急,她才十二歲,主子間的事不大懂,但知曉叫姜姨娘在這裡幹這些事對陸蘭宜養病不好,一邊瞅著陸蘭宜的臉色,一邊上前想說話。

  陸蘭宜向她搖了搖頭。

  小丫頭愣了下:「……」只好退了回去。

  從陸蘭宜的角度,能看到睿哥兒掙扎間伸出襁褓的小手,白胖白胖的,養得很好。

  陸蘭宜靜靜地看著。

  姜姨娘以為她為楊文煦生育了三個孩子,地位足夠穩當,楊文煦因故好幾年沒有續娶,更令她有充分的時間在楊家經營佈局,但,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空。

  在蘭宜所見的未來裡,楊文煦與尚書府貴女的婚事一定,姜姨娘連同她所出的長子、長女,幼子就都被送回了老家,一個都沒能共享楊文煦真正的榮華。

  飄蕩著白霧的清晨裡,馬車載走姜姨娘似哭似笑的悲涼音聲,以及她所有的苦心謀算。

  「奶奶……」姜姨娘被她的目光看得有點不安,總覺得裡面蘊含著令她不願深思的怪異的含義,忍不住出聲。

  「奶奶!」急促的腳步聲連同翠翠壓不住驚訝的嗓門一起打斷了姜姨娘,「老家真的來人了,楊管家來報喪了!」

  說話間,翠翠撩開了裡間的簾子,一個風塵僕僕的中年男子撲通一聲在簾外跪下,滿面哀痛地伏地哭道:「老爺讓我連夜上京,稟告大爺,大奶奶,太太重病去了!請大爺和大奶奶趕快回去,喪事怎麼辦,還等著大爺拿主意呢!」

  姜姨娘倏忽失態地站了起來。

  蘭宜緩慢地閉了一下眼。

  終於來了。

  太好了。

  前世裡,婆母楊太太的喪訊也是這時候來的,但她重病,一無所知,楊文煦下衙回家,將楊管家藏了起來,直等到她的喪事辦完,才放出來母親去世的訊息,中間隱瞞了十天左右。

  這十日非常關鍵,就在這段時間裡,楊文煦得到了升任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的旨意,雖然他因母喪丁憂只去當值了一天,但就此完成官宦生涯裡重要的第一步陞遷,為日後的平步青雲築下了基石。

  「奶奶?是不是驚著你了?」

  蘭宜閉著眼久不言語,翠翠擔心地上前來:「奶奶,你別傷心,你生著病呢,也操不得心,等大爺回來了,讓大爺拿主意吧。」

  蘭宜點了點頭,而後將頭向內側別了過去,將唇角藏入枕邊。

  她悄悄笑了起來。

  真歡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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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3:56 PM

第2章

  姜姨娘帶著三個孩子匆匆走了,腳步有點倉皇。

  這突如其來的喪信顯然震驚了她。

  翠翠也不知所措,把楊管家暫時安置去休息以後,回來問陸蘭宜:「奶奶,現在怎麼辦?我看見姜姨娘往門邊去了,應該想等大爺……我們要不要也叫個人去等著?」

  蘭宜微微搖頭:「把孝布拿出來,將家裡佈置起來吧。別的不用管。」

  可惜,她這口不知從哪續上的活氣太弱,不知哪一刻又斷了,她賭不起,不然,由著楊文煦多隱瞞幾日,之後再設法捅到朝廷去,能直接把他這輩子的前程封頂。

  隱瞞丁憂,對官員是大忌。

  家裡辦喪事要用的物品各色都有——那些本來是為了蘭宜準備的,翠翠想到這一點心裡就發酸了,忍淚道:「好。」

  她再度出去,將下人們都召集起來,開了做庫房使用的一間廂房,把摞起來的孝布搬出來一疊發放下去,又安排人將些喜慶類的陳設一概撤去,不多久,楊家這座小四合院就變了個樣。

  展眼望去,一色白泱泱的肅穆。

  這陣動靜不小,驚動了左鄰右舍的人來問,聽聞楊翰林老家的母親去世了,都紛紛表示同情嘆息之意。

  左鄰何太太問翠翠:「你家奶奶身子如何了?她也是命苦,本來就病重了,又要安排這樣的大事。我們不便叨擾病人,你帶話進去,叫她千萬保重,別太勞累了。」

  右舍范大奶奶的丈夫也是位翰林,資歷比楊文煦還深,范大奶奶跟著安慰了兩句:「若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別客氣,儘管遣人來說。」

  翠翠感激地點頭,想回話,立在旁邊的姜姨娘先一步福身行禮:「妾身替我們奶奶多謝太太和奶奶們。」

  何太太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客氣而敷衍的笑意,便由小丫頭扶著走了。范大奶奶倒是陪著多站了一會,和姜姨娘搭了幾句話,眼神始終往路口的方向望著。

  翰林院是清貴之地,不涉庶務,翰林們儘可以清閒,但那有上進心的,忙到天擦黑才下衙也是常事。

  楊翰林和范翰林就都還未歸家。

  這一會兒工夫,遠一些的屋舍也陸續開啟門來,或是主家親自過來,或者遣下人來慰問,翠翠擔心陸蘭宜,已經返回正房去了,姜姨娘一人站在門邊,接待各家來人,應對得宜。

  日頭完全墜下,晚風中帶了暮春寒意時,兩道疲累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巷口。

  范大奶奶連忙向前迎去。

  姜姨娘跟著往前挪了幾步。

  不過那兩道身影一時還過不來。

  這條巷子住的都是一些比較低品級的朝廷官員,巷口第一家是太常寺的王典簿,太常寺掌宗廟禮儀,無節慶祭祀時是個閒差,王典簿早早回家了,此時攔住了身影之一的楊文煦,表情沉重地向他問候:「楊翰林,節哀啊。」

  楊文煦表情變了變,往家門的方向望了一眼,見到換了一身縞素的姜姨娘,覺得有了數,心下一沉,嘆氣拱手:「我才下衙,不知家裡的事,可是拙荊——」

  王典簿衝他搖頭:「不是,是令堂。」

  楊文煦:「……?!」

  他表情裂了!

  跟在他旁邊的范翰林三十出頭,本來一臉被過多公務圍毆過後的麻木,忽然一下活了:「真的嗎?老王,這可不能亂說,你沒弄錯吧?」

  王典簿板了臉:「范翰林慎言,我怎會無端詛咒別人母親?楊翰林老家來人報的信,他屋裡的姜氏在外招待迎候,親口說的,一條巷子都知道了,怎麼錯得了?」

  姜氏?

  楊文煦再看了一眼那頭的姜姨娘,表情更崩了,嘴角抽動了下,似厲似哀,想說什麼,又用力忍了回去。

  范翰林跟著他往那邊望了望,這一望望見了自己的妻子,他忙迎上去問:「楊翰林家的事你知道了?」

  范大奶奶走到了跟前點頭:「知道,先頭他家大奶奶身邊的丫頭翠翠也在外面忙活,唉,楊大奶奶真是不容易,自己都病得那樣了。楊大人,你快回家去吧,一攤子事還得你做主呢。」

  楊文煦僵立在原地。他好像被哀傷擊垮了,一時竟然邁不動步。

  范翰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咳嗽兩聲,掩口勸他:「快去吧,生老病死是無可奈何之事,如今要緊的是辦好令堂的身後事。那些公務就別放在心上了,明日我替你向學士告個假,接手過來,你直接返鄉也不妨的。」

  楊文煦盯了他一眼,緩緩鬆開緊咬的牙關,說出一句話來:「不敢勞范兄操心,我自會去尋學士說明丁憂之事。」

  范翰林連連點頭:「也好。」

  楊文煦終於邁開如千鈞重般的腳步,往家門的方向走去。

  范翰林在身後感嘆:「唉,楊大人一定傷心極了。」

  王典簿站他旁邊,低聲道:「你快活極了吧。」

  「……」范翰林眉梢猛地一揚,「老王,你這是哪裡話!」

  王典簿撇撇嘴:「左春坊那缺就你和楊翰林合適,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有種把手拿下來,我不信你沒笑,剛才當著楊翰林的面都差點沒忍住吧。」

  范翰林矢口否認:「我那是著了風,咳嗽,咳嗽你沒聽見嗎……」

  **

  楊文煦踏進了家門。

  這是他在京中住了三年的地方,再熟悉不過,雖然窄小,但位置好,方便他去翰林院上值,當時花去了妻子一半嫁妝才買下來。

  這一刻卻顯得很陌生。

  無處不在的白色刺得他眼睛生痛,明明是飛花季節,他卻如一腳踏回隆冬之中。

  姜姨娘跟隨他進來,輕語道:「爺累了吧?爺別太傷心了,大哥兒幾個還小,沒經過這些事,恐怕哭鬧,我讓乳母看在房裡了。才有幾家過來弔唁,知道我們不會在京裡辦喪事,提前把白包給了,我都替爺記下了,日後好回禮——」

  她溫柔細緻的交待終於停下,因為看見了楊文煦望向她的眼神,那裡面既不悲傷,也沒有被分憂的欣慰,而是充斥冰冷的憤怒。

  「誰叫你操心的這些事!」楊文煦毫不留情地質問。

  姜姨娘極少被他這樣冷待,一時失措:「奶奶病著,爺不在家,楊管家忽然來報,總要個人出頭操持——」

  自蘭宜病倒以後,場面上的事她出頭的本來也不少,一向是得楊文煦默許的。

  「那也輪不到你!」

  楊文煦衝口而出第二句訓斥,姜姨娘受不得,眼圈紅了。

  院子就這麼大,家裡人都聽見了,大哥兒從東廂房探出半個小身子來,很快被乳母惶恐地攔了回去:「哥兒,長輩們說話,你別亂跑。」

  翠翠隔著正房窗櫺也聽得明白,頗為高興地走回床邊,向蘭宜學話,學完道:「奶奶,你聽,姜姨娘這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吧,白獻勤兒,卻惹得大爺發那麼大火。」

  蘭宜冷淡地「嗯」了一聲。

  她早已不會為這種事動容。

  翠翠歡喜下不去,又道:「外面的事本來也不該姜姨娘管,奶奶又沒委派她,她自己巴巴往那一站,連人家給的白包都接了,好像她才是正房奶奶一樣,怨不得大爺罵她。」

  楊文煦根本不是為了這個發怒。

  蘭宜躺著,這次唇角流瀉出一點笑意,她叫翠翠:「你再去看看,他氣成什麼樣了。」

  二十四歲中進士的英才驕子楊文煦,因為出身貧寒,唯恐受人小瞧,極為講究養氣之道,等閒喜怒不形於色,在家中都很少例外。

  翠翠沒多想,她也正想多看點姜姨娘的熱鬧,答應著就轉身往外走,剛掀開簾子,便見楊文煦從外間走了過來。

  翠翠下意識往旁邊退了退。

  楊文煦走了進來。

  屋裡的陳設倒沒多少變動,陸蘭宜病後不耐煩擾,本就佈置得素淨,她自己則臥病在床,連日水米都不大進了,再講孝道,也沒有把她這樣重病之人折騰起來換孝服的理。

  楊文煦腳步頓了頓。他從前覺得這屋子死寂,這一刻卻似找到了一個喘息的縫隙。

  好像外面那些扎心的素白都不存在,一切都還如常一樣。

  陸蘭宜看見了他,靜靜地望著。

  楊文煦也看向她。

  這屋裡最蒼白最沒有生氣的要數她的臉龐,擱在臉側的髮絲都跟著乾枯,像開敗在枝頭隨時會凋零的一朵過季殘花。

  楊文煦眼神莫測,沒有說話。

  陸蘭宜忽然笑了。

  她不用他說。

  這麼多年夫妻,他心裡在想什麼,她怎麼會不知道!

  「大爺,」她懨懨發笑,「你是不是覺得,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楊文煦聲音發沉:「你胡說什麼。」

  陸蘭宜沒反駁,不再看他,眼眸無神地望向帳子頂,嘴角的笑意沒有消失。

  她是不是胡說,他們都知道,用不著做無謂的爭辯。

  「大爺不用著急,」她輕輕地道,「我就是這一兩日的事了。」

  翠翠聽不了這一句,「嗚」一聲哭出聲來,楊文煦也終於有點動容,往前走了一步,道:「母親的事我會安排,你安心養病罷,不要多想,會好起來的。」

  陸蘭宜只是微笑。

  她不在乎能不能好,做了鬼,就繼續去挖他的心肝。

  這麼一想,她甚而心平氣和起來。

  楊文煦再站了片刻,無話可說,掉頭出去了。

  蘭宜才開口:「翠翠。」

  翠翠嗚嗚地哭到她床邊:「奶奶。」

  「我之前收起來的一點私房,你知道存放地方的,對吧?」

  翠翠抹著眼淚點頭。

  嫁進楊家近八年,陸蘭宜搭進了一大半嫁妝,僅剩的一點分了兩份,一份明面上的,另一份私底下的,蘭宜偷偷留著以備不時之需,上一次她病得糊塗了,沒有來得及打算。

  「我死以後,那份就是你的,你拿著,別告訴一個人,自己出去過日子,聽見了嗎?」

  「……嗚嗚,奶奶!」

  這是在交待遺言了,翠翠幾乎哭崩在床邊。

  陸蘭宜閉上了眼。

  拆了楊文煦青雲路的一節臺階,沒把嫁妝全葬在楊家,安排了身邊人,這一日壽命值了。

  看不見明天的朝陽也不重要不害怕。

  她安心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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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3:59 PM

第3章

  陸蘭宜睜開了眼。

  新的一天。

  她沒死。

  還活著。

  陸蘭宜很詫異。

  她記得清楚,這一日就是她的死期,也是她的忌日,楊家每年都會在這一日燒紙錢祭拜她,待她死後倒比生前要好。

  她剛死那幾年,戾氣不重,有些為了這個緣故,雖然那紙錢元寶她一個也用不上,但楊文煦會在放她牌位的小屋裡靜坐半日,表情沉靜,默默無言,下人閒語傳揚出去,人皆道他情深。蘭宜聽著也懷了點奢望,想他是不是也覺得對不起她,對她心存歉疚。

  直到後來,楊文煦將要迎娶新人,將她的牌位跟姜姨娘等人一起打包扔回了老家。

  蘭宜才知道她就是個笑話!

  楊文煦不過是物盡其用,連她死了都不放過,還要拿她刷一圈名聲,敲開吸盡她最後一滴骨髓。

  他是憑著這樣的狠心,才能在三十四歲擠進內閣成了最年輕的大學士,成為站在權力頂端的那少數幾個人。

  以新帝與他的特殊關係及對他的信重,在蘭宜沒來得及看見的未來,他進一步做內閣首輔大概也就是個時間問題。

  蘭宜絕不想看見。

  無論她死了還是活著。

  死了就挖他的心肝,活著就做他青雲路上最大最堅定的那塊絆腳石,叫他不得安生,永不暢意。

  「奶奶,吃藥了。」

  翠翠準時地出現在了床邊,如昨日一般把蘭宜的腦袋墊高一點以後,端來藥碗。

  她喂,蘭宜心不在焉地喝了。

  翠翠親熱地埋怨她:「奶奶昨天說那話,害得我哭了半夜。結果奶奶今兒精神不是又健旺些了?真是的,下回可別嚇唬我了,我看奶奶一定能好起來。」

  蘭宜的精神確實比昨日好,她沒照鏡子,但憑感覺都覺得眼神清亮了些,還有力氣做長遠一點的打算了。

  也許她是真的重生回來,不用死了。

  這個「也許」一點點真起來。

  這一日過去,又一日,再一日,她還是沒有死。

  這三日裡,楊文煦往翰林院請了假報了丁憂,指揮家人收拾齊了行裝,也僱好了車船,隔天一早,他們就要啟程回鄉奔喪去了。

  翠翠又急起來:「奶奶這樣的身子,怎麼禁得起路上的奔波?」

  陸蘭宜沒有回答。

  她們都知道她是非回去不可的,婆母去世,她這個媳婦可以無力操持,但只要還有一口氣,爬都得爬回去露個面,否則無以在世上立足。

  「我不會死的。」好一會之後,她說了句話。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這個信心,最應該死的時候她沒死,那就不會隨便死在路上。

  無論翠翠多不情願,次日天矇矇亮,她還是跟另一個小丫頭把陸蘭宜移到了車上,蘭宜病得很瘦很輕,抬她倒費不了多大力氣。

  院門開著,起得早聽見動靜的鄰居們前來相送,何太太見到這一幕,話都堵在喉嚨裡,只能立在車邊向蘭宜說一句:「多保重。」

  陸蘭宜向她點頭回禮。

  范大奶奶踮著腳,半探身進車廂裡,塞過來一個紙包:「我家裡收著的好人蔘,切了半根給你,路上撐不住了,叫丫頭熬成湯餵你,管用著呢。」

  這份禮不薄,范家和楊家一樣,都還未發跡,人蔘這樣的貴重藥品不是那麼容易得的,因為楊文煦和范翰林之間微妙的競爭關係,兩家從前面上和氣,內裡其實算不得親近。蘭宜有點意外,再一想,明白了,努力欠身致謝。

  她謝得很真誠,范翰林是楊文煦的對手,可不是她的。她從前沒想清楚,現在不會再犯這個糊塗。

  范大奶奶見她領情,很高興,忙抬手虛壓著叫她靠回去:「快別多禮了,路上多保重。」

  楊文煦一共僱了三輛馬車,陸蘭宜和翠翠一輛,楊文煦和姜姨娘帶著大哥兒一輛,乳母和大姐兒及最小的睿哥兒一輛,一把大鎖掛上院門,他們踏上返鄉路。

  **

  旅途很急,楊太太還停靈在家中,等待楊文煦回去發喪,他是長子,也是獨子,他不到,無人捧靈摔盆,楊太太這喪事就辦得不好看。

  至於蘭宜一個病人是否熬得住,就只能看她的命了。

  她這次命很硬。

  出通州棄車換船,在水上飄了七八天,喝了兩回獨蔘湯,再上岸換馬車顛簸了兩日,就進了山東省內的青州府治地,益都縣。

  青州是古九州之一,地處東方,應五季之春,晉《太康地記》中有云:青州,東方少陽,其色青,其氣清,歲之首,事之始,故以青為名也。

  這裡就是楊文煦和陸蘭宜的家鄉。

  兩家原來不住城裡,在益都縣下轄的雲門鄉里,後來楊文煦連登兩榜,兩家跟著興旺起來,陸父是鄉間地主,發家早,更通交際,賣了些土地,藉著女婿名氣一口氣進縣城盤了三間好地段的鋪子,兩三年時間把賣地錢賺了回來,又掉回頭把賣出去的地買回來,且每年都再新增一些,如今已是擁地千畝的大地主了。

  楊父稍遜一些,也買鋪子也買地,他眼光魄力不如陸父,加上家裡開銷比陸家大,攢下的家業便不如陸家。不過也在城裡置了三進的大宅子,買了十數奴僕,出來進去,人人都喚一聲「楊老爺」了。

  馬車在城門口等待查驗進城。

  益都是府治之縣,青州府衙就設在益都,因此名為縣城,人丁經濟遠勝普通縣區,城門前的隊伍蜿蜒著排出了好幾里去。

  楊文煦有些不耐,命楊管家:「拿我的名帖,去找守城的人,讓我們先進去。」

  楊管家挺起了胸膛,應道:「是。」

  名帖就在他懷裡揣著,這一路上用到的地方不少,雖只是個丁憂翰林,打發一些難纏的小鬼夠用了。

  他昂首往前走去,前方排隊的一些商賈鄉民都不在他眼裡,眼看著快靠近城門,後方忽然傳來一陣喧囂動靜。

  「讓開!」

  「快讓開,沒點眼色,別擋路!」

  「說你們呢,還不把車弄邊上去,小王爺的路也敢攔?」

  這說的正是楊家的三輛馬車,擠在人群裡,確實擋住了後面人的路。

  楊文煦皺起了眉。

  什麼小王爺?

  他不好與人鬥氣,但這後來一行人的態度太過無禮,他若就此讓開,未免也太示弱。

  「喂,你啞巴了?還是瞎了?擋路了知不知道!」

  後來一行人又催起來,總計約有七八個,圍攏護持著中間的一座車駕,車駕簾幕掀起,露出正中坐著的一個男童來。

  男童眉目清秀,著一身硃紅錦服,表情淡漠,年紀雖小,卻有一股與稚齡不符的傲然貴氣。

  「大爺。」楊管家看清楚了,忙奔了回來,湊近楊文煦所在的車廂解說,「大爺好幾年不在家,不認識,這是沂王家的小王爺,咱們還是讓一步罷。」

  青州城內不只有青州府衙,還有另一座份量更重、更恢弘的府邸。

  沂王府。

  沂王,今上第五子,十三年前建藩青州,出鎮至今。

  楊文煦明悟過來,他知道這位王爺,不過他還在青州時,大半時候都住在鄉間,中秀才後得了岳家資助,才進城讀了幾年書,也只在府學內交遊,之後進京趕考,考取做官,一直沒再回來過。

  對青州府學外的事務他接觸少,並不熟悉。

  在他的印象裡,沂王行事低調,似乎有個一心向道的名聲,於民間的存在感本來也不強。

  對百姓們來說,這就是不錯的藩王了,不指望這些龍子鳳孫們能做什麼好事,別幹壞事就夠了。

  「讓一下吧。」楊文煦吩咐幾輛車的車伕。

  沂王名聲不壞,小王孫雖跋扈些,但他為奔喪歸家,沒有必要跟個孩子起衝突。

  車伕們聽令各自指揮著騾馬挪動起來,但每輛車上的人和物件都不少,周圍人又多,速度便怎麼也快不起來。

  車駕上的小王爺撇了下嘴。

  豪奴們立刻跟著不耐煩了,吆喝起來:「磨磨蹭蹭的,我們小王爺的時間你耽擱得起嗎?」

  「就是,還不快點!」

  有一個豪奴還拎著馬鞭過來,作勢要抽打動作最慢的乳母和兩個孩子所乘的馬車,雖未真格抽下去,大姐兒從閃動的簾子縫隙裡看見,已經嚇得小聲抽泣起來。

  楊文煦沉下了臉。

  他雖只是七品官,但在翰林院幾年,眼界與地位都不同於普通官員,還真不見得多怕這些被圈在封地形同拘禁的藩王們。

  直起身來便要斥責,話未出口,那豪奴臉色一變,手中馬鞭忽然掉落,整個人也如抽了骨頭般,猛地趴伏在了地上。

  楊文煦一怔。

  他循著豪奴跪趴的方向望去,卻未見到有什麼,城門口鬧騰依舊,再一細看,才發現負責檢視的兵丁和城門官都跪了下來,城門附近的百姓們有的立刻跟著跪了,有的乾站著遲疑了一會,不知怎麼回事,怯畏心佔了上風,稀里糊塗也跟著跪了。

  這時候,兩騎一前一後、不緊不慢地行了出來。

  前一匹馬上的男人身材高大,著鴉青色道袍,年紀大約在而立之間,臉型端正,眉目疏朗,下顎輪廓分明,有種孤淡出塵之氣。

  後面的則像是隨從奴僕一類,行至那跪趴的豪奴身側,一挑眉,聲音微尖:「好狗才,誰教的你仗勢欺人?你自家不學好,還當著小主子的面,不怕教壞了主子!」

  豪奴抖索著連連磕頭:「竇爺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竇爺爺」冷笑了一聲:「回去自領二十板子,再有下次,就給咱家滾去莊子上種地。」

  豪奴砰地磕了個響的:「是,是,多謝竇爺爺開恩!」

  話到此時,以楊文煦的見識,完全聽出來了:這原來是個太監。

  那第一匹馬上的男人身份,也就不問可知了。

  他從馬車上下來,不卑不亢地行禮:「在下楊文煦,見過王爺。」

  丁憂期間是需要辭去官職的,所以官面上,他不能再自稱「本官」或者「下官」。

  馬上的男人微微點頭,開口:「小兒無狀,驚擾到你和家眷了,本王代為賠禮。」

  以親王之尊,肯說這一句就不錯了,楊文煦沒什麼好挑剔的,拱了拱手:「王爺客氣了。」

  這時車駕上的男童也下來了,到馬前拱著小拳頭行禮:「父王。」

  沂王未曾應聲。

  男童抿了抿唇,辯解:「孩兒不是有心使人擾民,是他們先擋住路的。」

  沂王方垂首,看了他一眼:「那你看見他們車上的白幡了嗎?逝者為大。」

  男童不吭聲了。他似乎不服,又似乎有些委屈。

  沂王未再理會他,輕輕一夾馬腹,繼續往前行去,男童頓了片刻,追在後面問:「父王,你又去仰天觀嗎?」

  沂王沒有回頭,只留下了一個清淡的「嗯」字。

  陸蘭宜乘坐的馬車裡,被一連串變故驚得不敢吱聲的翠翠拍了拍心口,長出一口氣來:「嚇死我了,幸虧那個王爺還挺講道理的。」

  陸蘭宜沒說話,靠在一堆軟枕裡,藉著翠翠掀開的車簾往外望著。

  這一幕在她來說不陌生,上一次也發生過。

  不過那時她不在馬車裡,而是飄在上方。

  她變鬼不久,心智還渾噩著,幹了件有點愚蠢的事,她過去繞著沂王飄了一圈,想知道貴人的眼神會不會清亮些,能察覺她的存在。

  結果自然是失望,貴人不是神仙,終究也只長了一雙凡塵俗眼。

  這一次,她疲憊的目光定在車外的男童身上。

  直到孤單站著的男童被豪奴們勸著走回車駕,她望著他小小的背影,目光始終沒有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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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4:00 PM

第4章

  城門口的插曲過後,沒再發生別的變故,他們順利地到達了楊家宅院。

  從望見楊家的門楣起,楊文煦就從車上滾了下來,一路跪伏著往家門去一這是他為人子應盡的孝道,若哀痛得不夠虔誠,是要遭人戳脊樑骨的。

  楊文煦是孝子,陸蘭宜便是孝婦,照理應該陪他,可惜她的身體勉強支撐到現在,已是強弩之末,翠翠手忙腳亂地剛將她扶下來,她就暈了過去。

  引得出來看熱鬧的鄰人們一陣讚歎。

  「到底是翰林娘子,有孝心……」

  「楊太太有這樣的兒媳婦,這一輩子也不虧了。」

  「看翰林娘子那臉色,白得像紙一樣,可做不得假,這是真孝順呀。」

  陸蘭宜在一片讚譽聲中,被抬進了為他們準備好的二進院落裡,安然暈到黃昏,方被外面各色奏樂唸經之聲吵醒。

  一直守在床邊的翠翠發現她睜開眼睛,蹦起來:「奶奶,你終於醒了。餓不餓?才周姨奶奶來看奶奶,見奶奶沒醒,又走了,說吩咐廚房上為奶奶熬了青菜香菇粥,是奶奶能克化得動的,我去端一碗來?」

  陸蘭宜輕輕點頭。

  她腦子裡還有點混沌,肚子確實感覺到餓了。

  翠翠很快去了又來,青菜軟糯清爽,香菇提味鮮滑,陸蘭宜就著她的手,不知不覺竟將一碗都吃盡了。

  翠翠十分高興:「奶奶還要嗎?我再去盛。」

  陸蘭宜搖了搖頭,她久病之人,腸胃脆弱,能一次吃下這麼多就不錯了。

  「你吃了沒有?自去吃吧。」

  翠翠點頭又搖頭:「沒正經用,周姨奶奶給了我一盤糕點,我就著茶水吃了,這會兒也不餓,不想再吃了。我陪奶奶說說話吧。」

  陸蘭宜由她,沒再多言。

  翠翠自己湊過來,帶著點神祕又帶著點好奇地道:「奶奶,這個周姨奶奶好厲害啊,我們進京時,還沒她呢。她進門不過兩年,楊家現在都由她做主了似的。我出去想要什麼,要說個什麼話,都是她來應承,我瞧其他人也沒意見,她吩咐下去,都肯照做。」

  陸蘭宜笑了笑:「那很好麼。」

  「我覺得不太好。」翠翠咬了咬唇,把聲音又放低了些,「奶奶沒醒時,小鈴子來告訴我,說聽見人議論,周姨奶奶好像是那種地方出來的。」

  蘭宜其實知道,配合地問:「哪種地方?」

  「就是那種、那種不乾淨的地方。」翠翠說著撅起了嘴,「老爺真是的,就算要納小,也不能把妓子納回家來啊,還讓她管家。」

  這句話很熟悉。

  前世楊文煦也是這麼說的。為此在回家的第一天就與楊老爺大吵一架。

  「翠翠姐,」陸蘭宜正想著,小丫頭鈴子跑進來了,眼睛發亮,又怕又興奮地道,「大爺和老爺吵起來了,吵得好凶啊。」

  翠翠下意識站起,看了一眼陸蘭宜,又遲疑著坐下。

  「扶我起來,我們去看看吧。」蘭宜忽然來了興致。

  相同的事件,不一樣的視角,她想看看會有什麼不一樣。

  翠翠和鈴子都想去看,當下一致通過,齊心協力地把蘭宜扶起來,簡單裝扮一下,攙著她往後面的第三進院落去。

  「老子納誰用不著你管,哪有做兒子的管到老子房裡來的,虧你還讀聖賢書,老子辛辛苦苦一輩子,把你供到了進士,如今享受一下又怎麼了,你長年累月地不在家,梅紅伺候我,就如同替你盡了孝心,你應當感謝她才是——」

  陸蘭宜等人才到正房門口,就聽見了裡面傳出的氣勢磅礡的一大篇話。

  「父親!」楊文煦含怒打斷,「有下人稟報我,說母親是被這個妾室氣死的,兒子才要拿她去問話,父親東拉西扯說那些做什麼。」

  翠翠和小鈴子的嘴巴都張成了圓。

  這是新情況,她們還沒有掌握。

  蘭宜倒是不意外,她緩緩打量堂屋內的情況,只見她的公爹楊老爺高坐在主位上,橫眉怒目;小他快二十歲的妾室周姨奶奶一身重孝,靠在他身側,容顏美豔,神色驚悸,一手牽住楊老爺的衣袖,一手使帕子拭淚;楊文煦背對門口獨自站著,蘭宜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由他僵直的背脊也知他的憤怒。

  「哪個奴才胡說的?你叫他出來,我行家法敲斷他的腿!」楊老爺十分理直氣壯,又正氣凜然,「煦兒,你娘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兩年就不好了,跟你媳婦一樣,成天病歪歪的,梅紅進門後一直把她當親姐姐尊敬,伏低做小還來不及,哪裡敢氣她?你娘那個小心眼兒,自己常常想不開倒是真的,我開導了,她又不聽,還找著我吵架,若不是你老子命大,叫她氣死了還差不多。」

  從陸蘭宜的角度,清晰看見楊老爺話音落下後,楊文煦握緊了拳頭。

  楊老爺說上了癮,見楊文煦沒立即接話,還以為自己把兒子駁斥到啞口無言,接著道:「就說現在,你娘不在了,一家子不都賴梅紅操持?你媳婦沒進門就暈了,她百忙裡還抽出空叫廚房熬粥,等你媳婦醒來吃——叫你媳婦自己說,是不是這樣,梅紅想得周全不周全?」

  這是看見了蘭宜,一張嘴把她也掃了進去。

  楊文煦轉過身來。

  蘭宜沒看他,在翠翠的攙扶下福了福身:「丫頭告訴我了,是姨奶奶吩咐人熬的粥。」

  她只算陳述了事實,周姨奶奶的眼神卻亮了亮,楊老爺也得意起來:「你聽聽!這不是我編的吧,你媳婦這樣子,站一站都要人扶,我看也幹不了什麼,不如回去歇著罷了,家務還交由梅紅管,你也別在這裡尋我吵嚷了。」

  「她不過是一個妾!」楊文煦聲音冰冷,「豈有令她管家的道理。」

  「妾怎麼了?」楊老爺瞪了眼,「妾也是你半個長輩,容不得你不敬。再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屋裡的姜氏也沒少出頭攬事吧,當初還在家時,你娘就肯抬舉這個不知表了多少裡的表侄女,去了京裡,你做了官,她更該得意了。怎麼你的妾不安分使得,你老子的妾就使不得?」

  楊文煦忍怒:「那是因為蘭宜身子不好。且兒子也並未放縱她。」

  「你是沒放縱,你不過是一個又一個地讓她接著生。」楊老爺嗤笑,又翻了個白眼,「生一個,你那老丈人的臉見我就黑一層,他自家的女兒生不出來,我沒怪他,他倒好意思衝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問他哪裡的地便宜又好,想替你弟弟攢些,他都不肯告訴我,只推說不知道。」

  楊文煦沉默了一下。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我哪來的弟弟?」

  他分明是獨子。

  楊老爺嘿嘿笑了起來:「在梅紅的肚子裡呢,剛滿了三個月,大夫說還把不出男女,不過梅紅近來一直愛吃酸的,我看一定是個兒子。」

  楊文煦在他的笑聲裡踉蹌了一下。

  陸蘭宜站在門外,她也搖搖欲墜,彷彿要倒下。

  「奶奶。」翠翠忙用力扶穩了她。

  「我沒事。」陸蘭宜微微搖了搖頭。她是憋笑憋的,周姨奶奶有孕的事,她做鬼時也聽過了,沒覺得像現在這麼有意思。

  這趟沒白來。

  她胃口都開了,感覺回去還能再吃一碗粥。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楊老爺不開心了,「添了小兄弟不高興,擺這一副臉色,像死了——」

  他好懸把下面兩個字禿嚕出來,所幸及時想起,大兒子的親娘是真死了。

  靈柩還停在前面,等著出殯。

  憋回去拐了個彎又再抱怨:「你娘也是的,知道梅紅有了孕,她不慰勞梅紅,反而鬧騰起來,還說要收拾行李進京去找你,身體不成才沒去得了。從前姜氏懷大哥兒,她教訓你媳婦一套套的,叫你媳婦不許嫉妒,又說姜氏有功,怎麼輪到自己身上,一樣也不作數了,恨不得生吃了梅紅才好。我看她就不如你媳婦賢惠。」

  楊文煦用力咬緊了牙關:「父親,母親已經去了!」

  何必數落逝者是非!

  他強壓了滿腔憤怒,但說不清為什麼,於此時忍不住回頭看了蘭宜一眼。

  蘭宜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見她身形瘦弱,一陣風就能吹跑了似的。

  他怒意稍去,緩了緩聲音:「你路上辛苦了,回去再歇一會吧。」

  蘭宜仍低著頭:「公公的話還未說完。」

  楊老爺聽見了,滿意地摸了摸鬍鬚:「看看,媳婦比你孝順多了。你不知哪聽來的閒話,非說你娘是叫梅紅氣死的,那你媳婦這個身子,豈不也可以說叫姜氏氣的?

  「總之,家裡添丁進口是好事,你們進京那年,親家公續娶的那房不也添了個小兒子,他寶貝得什麼似的。如今輪到咱們家,你更該高興才是,你獨個在官場上,有個小兄弟幫你,將來官路也走得更順些——」

  「老爺,」周姨奶奶終於開腔,柔柔地插了句公道話,「我肚子裡的這個還小呢,哪裡幫得上大爺什麼。」

  「那就煦兒幫他!」楊老爺斬釘截鐵地道,「煦兒是老大,本來也該扶持底下的小兄弟,都是一家人——」

  「老爺,大爺。」

  一個丫頭急匆匆跑了進來:「前院有人來送奠儀,說是奉沂王之命,楊管家不敢接待,請老爺和大爺趕快過去。」

  「……」楊老爺終於停止了他的暢想,震驚道,「沂、沂王?!」

  雖然同住一城,但親王尊府,對他來說是高不可攀的所在,從前從沒有過來往。

  陸蘭宜扶著翠翠,慢慢轉身往外走。

  她真正在等的就是這個,聽見了,就不必再留下了。

  上一次,楊文煦也是這樣和沂王府搭上線的,即使這回讓她攪和了楊文煦的晉陞,他們提前回來了,這件事還是沒有變,而是跟著修正了時間線。

  想來天意已定,想要逆天而行,總是很難的。

  「奶奶。」

  翠翠的關注點不在這個上,一邊隨著她走,一邊把之前攢下的話語迫不及待地倒了出來,「原來周姨奶奶有了啊,怪不得她在家裡這麼大臉面。」

  「大爺不高興。」鈴子也插了句嘴,「對奶奶也不好呢。」

  還在肚子裡的兄弟,什麼忙都幫不上,將來前程嫁娶,樣樣倒免不了要替他操心。鈴子雖然小,這個道理也是懂的。

  暮色四合,前院本來漸悄下來的奏樂之聲忽然大作——自然是為了迎接沂王府人。

  陸蘭宜聽著樂聲,笑了笑:「沒什麼不好。是喜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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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4:03 PM

第5章

  楊家定於四月初一,也就是陸蘭宜等人趕回益都的第二天出殯。

  停靈這麼久,實在不能再拖了,楊文煦已經歸家,沂王府都派人送了奠儀,生者亡者的面上都賺足了光彩,也再沒有什麼好耽擱的了。

  蘭宜沒有跟著去,都知道她病得重,一路靠蔘湯吊命吊回來的,楊家的祖墳在城外鄉下,送先人入土是個極累人的活計,硬擺弄了她去,只怕她得就地跟楊太太埋一塊兒。

  姜姨娘代替她去了。

  楊家大半人口也跟著去了,周姨奶奶因為懷了身孕,楊老爺心疼她,特地發了話,得以留了下來。

  她又來看蘭宜,站在門檻外不進去,隔簾望著蘭宜笑:「大爺和大奶奶這處院子是我叫人收拾出來的,趕得急了,不知道漏了什麼沒有,大奶奶住著還妥當嗎?」

  蘭宜點點頭,讓翠翠請她進來坐。

  周姨奶奶才進來了,挨著坐了半邊椅面,臉上慇勤的笑容沒有消失過:「我瞧大奶奶歇息一晚,今兒臉色好多了。可千萬不能再勞累了,手頭缺了什麼使用,或是要做個什麼事,都只管告訴我,我替大奶奶做。」

  蘭宜又點點頭。

  她其實不只歇息了一晚,昨日上午進的城,後來大半天她都睡過去了,什麼也沒幹,傍晚起來走了幾步,看了場熱鬧,回來吃了第二碗粥,倒頭又睡一夜,把路上缺的覺全補回來了。

  這會兒只怕比同樣一路奔波、昨晚還要給楊太太守靈然後一早又出門送葬的楊文煦還精神些。

  「大奶奶真是個和氣人。」周姨奶奶張口誇她,「我從前沒見過大奶奶,大奶奶沒到家時,我心裡還緊張,問老爺,老爺說,大奶奶最是孝順溫柔的一個人,從前侍奉太太,沒駁過一回『不』字,叫我把心放到肚子裡。我如今一見,果然老爺說得一點不錯。」

  蘭宜垂眼,勾了下嘴角。

  她從前確實是那樣的。但直到楊太太死,她在楊太太眼裡不過是一個生不出孩子來的、沒用的、只有娘家有幾個錢的兒媳婦罷了。

  到楊文煦中了舉人,她便連後面那一點兒好處也沒了,陸家只是土財主,楊文煦的舉人功名要值錢得多。陸楊兩家能從鄉下走出來,立足府城,靠的都是楊文煦。

  「姨娘有身子,還要管家,也不要太勞累了。」陸蘭宜回了一句。

  周姨奶奶聽了,歡喜得不得了:「大奶奶真是體恤人,我不累,太太去了,老爺把這個家託付給我,我怎麼敢怠慢呢。」

  又道:「大奶奶現都吃些什麼藥?大奶奶回來了,論理這些都該從公中走的,老爺心粗,不一定想得到,我已經囑咐了楊升了,奶奶只管叫人去說給他,若要請大夫,也叫他去,城裡各處他都熟悉,一應都從公中走。」

  楊升就是楊管家,楊家富了沒幾年,家底至今不算厚實,養不起太多下人,楊升說是管家,跑腿之類的雜事也不少幹。

  翠翠一旁聽著,不覺接話道:「正要請個大夫來瞧奶奶,京裡開的藥快用完了,那大夫囑咐了,用完時要告訴他,好調整方子。只是我們回來了,沒法再找他。」

  周姨奶奶忙站起來:「這是大事,奶奶這裡歇著,我親自去找楊升,叫他立刻請個有名的好大夫來。」

  她雷厲風行,說完就告辭走了。

  翠翠不由笑了:「這個姨奶奶倒比太太好打交道,要是太太還在,別說幫著請大夫了,先得挨她一頓教訓。」

  什麼教訓,自然是陸蘭宜無所出之事。

  楊太太有這一條捏著,就立於不敗之地,想怎麼揉搓兒媳婦就怎麼揉搓,陸蘭宜無還手之力,娘家都不便出面。

  直到蘭宜進了京,還時不時會收到楊太太口述的信,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偏方。偏方可以不用,長輩信箋不能不看,每每看完,陸蘭宜都是數夜難眠。

  她的病,根兒上就是打失眠來的。常年難以安枕,致使氣血兩虧,終至藥石難醫。

  「我給你們把月錢漲漲吧,下個月起翻倍。」陸蘭宜忽然道。

  她現在不會死了,但能活多久,也不好說,餘下的嫁妝與其在她死後歸入楊家,不如慢慢轉移給身邊人。

  翠翠和鈴子沒想那麼多,聽見要漲錢都很開心,翠翠假裝推辭了一下:「奶奶,翻倍太多了。」

  陸蘭宜道:「不多,我病了這麼久,你們服侍我不容易。」

  上一次直到病亡,陪在她病床前最久的是這兩個丫頭。

  「哪有什麼不容易,我們老爺買了我,我做了奶奶的丫頭,服侍奶奶是應該的,只要奶奶身子好起來就好了。」翠翠不推辭了,喜滋滋地道。

  她口中的老爺不是楊老爺,而是陸蘭宜的父親陸老爺,當年翠翠家窮,哥哥要娶妻,出不起聘禮,家裡除了一點餬口的田地,還能值點錢的就是翠翠,翠翠就被賣給了鄉里大戶陸老爺。

  對翠翠來說,這不是條壞出路,既比在家時農活家務幹不停地強,也勝過嫁給那些肯出高額彩禮大十好幾歲的老光棍,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對蘭宜忠心耿耿。年紀大了以後,蘭宜幾次想給她尋人家,她擔心蘭宜身體,都不願意出去。

  陸蘭宜沒再說話。

  她不在乎身體怎麼樣,大不了還是做鬼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大夫來了,給出的判斷倒是很樂觀,說:「照方子看,這位奶奶的元氣已經穩固了一些,在下再略作調整,奶奶若能按時服藥,定期複診,假以時日,當有希望痊癒。」

  陸蘭宜不怎麼相信,她都不大想活的一個人,怎麼痊癒。

  但翠翠信了,歡天喜地地請大夫去寫新藥方,又讓鈴子拿銀子出來給診金。

  大夫推辭了:「府上已經給了。」

  大夫寫完藥方還說了自己藥堂的位置,又說明日會讓夥計送配好的藥過來,這些錢也不用蘭宜出,都會和楊管家算,說完才告辭走了。

  翠翠有點驚訝地走回來:「周姨奶奶還真讓咱們從公賬走啊。」

  這待遇蘭宜還沒有享受過,她才嫁過來時,楊家窮得一家都靠她的嫁妝養著,哪有什麼公賬,後來楊文煦中了舉,楊家有了一些族人掛靠的田地出息,都被楊老爺收去,楊老爺窮人乍富,有多少敗多少,不再伸手問蘭宜要就不錯了,直到終於過了那個勁頭,開始攢產業了,蘭宜也進京了,兩邊隔太遠,賬合不到一塊去,這公賬的光,蘭宜始終沒有沾上。

  「嗯。我們拿了錢,就不要多話了。」

  翠翠愣了下:「什麼?」

  陸蘭宜望了她一眼:「昨天你不是聽見了麼?老爺說,我身子不好,家還是交給周姨奶奶管。」

  「……」翠翠一下反應過來,「對啊,奶奶回來了,這家原來該奶奶管,虧我還以為她是個好人呢,原來打這個主意!」

  蘭宜道:「哪有什麼好人壞人,她做的事不錯,也就是了。」

  翠翠始終心裡彆扭,原地轉了好幾圈後,才忽然喜笑顏開:「奶奶說的是,我們不和她爭,奶奶養身子要緊,誰願意爭,誰去爭好了。」

  蘭宜重生前的那段日子,本就不能理事了,實際管家的是姜姨娘。

  現在蘭宜要養病,有正當的理由避讓周姨奶奶,周姨奶奶對她客氣,她沒必要非得撐著病體出頭去爭;但姜姨娘經歷了蘭宜病重、幾乎快習慣了當家作主的感覺之後,還能不能在未來的二十七個月裡窩在周姨奶奶手底下過日子,就難說了。

  依蘭宜前世所見,她們之間的矛盾沒撐過兩個月就爆發了。

  這一次,比蘭宜想的還要短。

  姜姨娘跟著楊文煦從鄉下送葬回來不到十天,兩邊就生了齟齬。

  起因跟蘭宜有關,她給翠翠和鈴子漲了月錢,沒刻意瞞著,姜姨娘那邊的下人知曉了,便告與姜姨娘。一家子的下人,沒有厚此薄彼的理。

  姜姨娘要給自己人出頭,找上週姨奶奶,委婉說了,周姨奶奶叫來楊升,拿出賬本,一五一十地算與她聽:自楊文煦這一房回來,她已經主動把開銷都算到公中來了,翠翠和鈴子多出來的月錢,是陸蘭宜自己拿私房貼補的,與公中無關。

  「大奶奶體惜我們做事難,提都沒有來提,其實若說了,我自然願意添的,但大奶奶畢竟是掌家理事的人,知道該有的規矩不能破,可見大奶奶立身正……」

  一通話把姜姨娘說得悶了回去,錢沒要著,面子也丟了。

  事情最終以楊文煦得知之後,從房內賬上給所有下人發放了一次賞錢結束。

  翠翠和鈴子也得了,翠翠開心又不開心:「大爺總是向著姜姨娘,這點事也出面替她描補。」

  蘭宜道:「你說反了。」

  翠翠:「啊?」

  蘭宜搖搖頭,懶得說話,就沒再解釋。

  姜姨娘並不笨,為什麼會在剛回老家腳跟還沒站穩的時候就跟周姨奶奶對上?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妾,且周姨奶奶是父妾,她是子妾,腰桿沒周姨奶奶硬。

  因為她行的是楊文煦的意志。

  楊文煦對父妾不滿,礙於顏面和孝道不能直接對懷有身孕的周姨奶奶做什麼,姜姨娘才會代為頂上。

  楊文煦哪裡是替姜姨娘描補,他收的是他自己的首尾。

  重生一回,從前看不明白的,如今都明白了。

  蘭宜的心思其實也沒放在這些上,她始終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怎麼把楊文煦與沂王府之間的線斬斷。

  這次沒有楊太太去世那樣的先機可以利用,她得靠自己想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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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4:05 PM

第6章

  蘭宜想了好幾日,沒想出來時,她的娘家大嫂紀氏先上門來了。

  這一天正是立夏,距離他們返鄉已有半個多月,蘭宜養病又居喪,不便出去,論理,娘家早該主動來人了。

  「……我倒是想著要來,可你婆婆出殯那日,咱家也設了路祭的,公爹還特意到路口去等,結果一看,姑爺身邊跟的是姜茹那個賤人,公爹氣得掉頭就回去了,我和你大哥說要備了禮來看你,你大哥才開腔,公爹臉就拉下來了,嚇得我們也不敢提了。」

  翠翠送上茶來,聽見噘了嘴。

  紀大嫂把茶接了,繼續道:「直到這兩天,公爹火氣下去了,才鬆了口,不過你大哥又要忙鋪子裡的生意,就只得我一個來了。」

  蘭宜垂了眼簾,沒說話,因為她知道紀氏的話還沒有完,這個大嫂一向能言,與她的娘家兄長是兩樣性子。

  果然,紀大嫂接著道:「大妹,別怪我多嘴,你都跟著回來了,怎麼不再撐一撐,把你婆婆最後一程送了?這樣夫家娘家的面子都全了,又不叫姜茹那賤人得意。你不送,弄得那賤人倒像正房似的,怨不得公爹生氣。」

  翠翠嘴巴噘得老高,忍不住插話道:「我們奶奶靠蔘湯吊著命回來的,楊家都沒有挑這個理。」

  「那就再吊一吊麼——」紀大嫂脫口而出,說完看見蘭宜淡淡的眼神,才訕笑了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擔心大妹的身子。實在是公爹心裡過不去,你不知道,這陣子我們跟著吃了多少瓜落,你大哥昨兒還又捱了一頓訓斥。唉,公爹那臉上如今只有看見安哥兒才有點笑影了,俗話說,老兒子,大孫子,老人家的命根子,我看不見得,你大哥跟你大侄兒兩個捆一塊也比不過那個老兒子。」

  紀大嫂的抱怨裡帶了酸意,這裡有個緣故,陸家兄弟並不是一母所出,陸蘭宜和陸大哥是原配所出,還有個小弟安哥兒,則是六年前陸母去世後,陸老爺續娶的妻子生的,今年才四歲。

  「你大哥現在的日子當真不好過。」紀大嫂停不住話,又絮叨起來,「公爹把城南那間鋪子收回來給了你大哥,叫他學著做生意,本來是件好事,那鋪子地段也不錯,可你大哥是個老實人,這麼多年都在地裡刨食,生意上那麼多門道,他一時半會哪摸得清?那鋪子原租給了一個省裡來的客商做綢緞布匹生意,公爹想得倒好,見人做得不錯,就想吃個現成,可人家也不傻,把貨和客源全帶走了,留下來一個空鋪子,你大哥連進貨的地兒都要現打聽,好容易進了一批,又不知道怎麼賣出去,快半年了,每天就做點零散過路客的生意,還不抵從前收的租錢……」

  翠翠想送客了:「大奶奶,我們奶奶還在養病呢。」

  紀大嫂也是鄉下出身,做上「奶奶」沒幾年,倒沒多大主子架勢,停了停,嗔怪笑道:「你這丫頭,大妹還沒說什麼,你先嫌上我了。」

  「那是奶奶脾氣好。」翠翠嘀咕。

  「我說的是正事。」紀大嫂不放棄,「大妹,你大哥出息上進了,不也能幫襯照顧你嗎?你說是不是?」

  她不只問陸蘭宜,滿屋裡看了一圈,尋求認同,翠翠不願應承,鈴子天真地偏了頭,道:「是呢,先前老爺也是這麼對大爺說的。」

  紀大嫂沒聽明白:「說什麼?親家老爺讓姑爺照顧誰?」她警惕起來,「可不能把我們落下了,姑爺是家裡的獨子,舅兄就是頂頂親近的了,那些不知隔了幾個房頭的什麼表兄弟堂兄弟都不該越過我們去。」

  鈴子笑嘻嘻地道:「不是表兄弟也不是堂兄弟,是大爺的親兄弟,周姨奶奶有身孕了,老爺說一定是個兒子。」

  紀大嫂驚呆了:「什麼?這些老東西——!」

  周姨奶奶懷胎剛三個月,又趕上楊太太去世,不好往外張揚,所以陸家人都不知道。

  紀大嫂把不敬的話頭收住了,氣得磨牙。

  她不是真對楊文煦多個小兄弟有什麼意見,主要是感同身受,由此及彼地想到了自家那個被公公捧在手心裡的「老兒子」。

  「大妹,我們只有靠你了。」紀大嫂氣了一通,又繞回來,「我聽說親家太太下葬前,沂王府也派人來祭奠了?」

  陸蘭宜眼神一動。

  她之前的態度一直有些遊離,紀大嫂費那麼多唾沫,沒幾句到她的心裡,直到此刻才引起了她的主意。

  她應道:「嗯。」

  紀大嫂往前湊了湊:「姑爺什麼時候和沂王府有了關係?」

  陸蘭宜不答,先問她:「大嫂,家裡和沂王府有來往嗎?」

  「那哪能高攀得上。」紀大嫂縮回了頭,「人家的汗毛比咱們的大腿都粗,要是能搭上,鋪子裡那點貨早銷出去了,還發什麼愁,公爹也不用打發我來找你了——」

  陸蘭宜打斷她:「爹為了這事才允你來?」

  紀大嫂覷了眼她的臉色,忙往回找補:「主要還是為了探望你,你瞧,我帶了那麼些禮物,都是公爹發話讓人備下的。」

  陸蘭宜坐在一桌子各色盒匣旁邊,神情漠然。

  陸家一向是陸老爺做主,上輩子直到後來楊文煦高昇,陸家進京賀喜認親,來的仍然是陸老爺和已經長大一些的安哥兒,陸大哥則被留在青州看家。

  想到陸海安被陸老爺推著催促「快叫姐夫」,陸海安小心躬身,楊文煦淡淡應承的那個畫面,陸蘭宜倒也沒有多麼心疼大哥陸海平。

  她知道,來的如果是陸海平,情況不會有什麼不一樣。

  還在青州時,她聽見過紀大嫂抱怨,說她去得那麼早,楊文煦孝滿必定另娶,大好靠山將來白便宜了別人,都怨她福薄……陸海平悶悶地一聲未吭。

  蘭宜當時死後不久,神智一直有些矇昧,但在那一刻如被涼風透魂,清醒了一瞬,夫家,娘家,原來都是那麼回事。

  不如做個孤魂野鬼。

  「大妹,你還沒說呢,姑爺在沂王府那頭是不是能說上話?」紀大嫂充滿希望地追問。

  陸蘭宜搖頭:「不能。」

  這是實話,楊家這時候與沂王府的差距還太大,偶然下臨俯就,是沂王做事周全,為了兒子在城門口的失禮描補,不代表楊家就有資格做些什麼。

  紀大嫂不相信,也不肯死心:「大妹,你別哄我,沂王府是隨便跟人打交道的嗎?青州城裡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巴結上王府,別說送錢送物了,活生生的大美人送去,都敲不開王府的門,有一個還捱了小王爺的鞭子,差點破了相——」

  這事蘭宜不知道,她所經歷的是未來,無法回溯過去,不過能確定的是小王爺的性情確實有些頑劣。

  想及未來,蘭宜皺了皺眉,道:「是嗎?聽說沂王喪妻後,一直沒有再娶。」

  她對沂王的瞭解極為有限,生前素不相識,死後才見到他與楊家往來——不算親近,沂王本人只踏足過一次楊宅,在她看來,沂王像是一個引子,帶給楊文煦後續的榮華,同時也像一個影子,說淡就淡去了。

  倒是無聊晃盪在宅院裡的時候,她聽下人嚼過一些舌根,比如沂王對沂王妃一往情深,在沂王妃死後也不移情;又比如沂王清心寡慾,本就不好女色;還比如,沂王也不是寡慾,也不是情深,他根本就是那方面有點問題,所以才每年好幾個月泡在道觀裡,眾所周知道家除了教人飛昇,也會煉個大補丸什麼的……

  總之,一位親王在喪妻後再不續娶連個妾都不納,是挺稀罕的,所以人們傳來說去,總離不開這點事。

  「可不是。」紀大嫂也很熱愛這個話題,精神抖擻地道,「要麼人家是王爺呢,就是尊貴,你看咱們兩家的老爺們,都比王爺還等不及。」

  蘭宜沒接她的話,繼續問:「那沂王可有什麼愛好嗎?」

  「修道。」紀大嫂毫不猶豫地回答,「城裡都知道,王府之外,能跟沂王搭上話的只有仰天觀的道士們了。那些道士也驕傲得很,一般人家想請了去做法事都不搭理,像你婆婆,這次就沒請到,只能請另一家沒那麼出名的。」

  「不過,」紀大嫂又補充,「這次王府來送奠儀的訊息傳出去,下次你們再請就指定請得來了。」

  蘭宜默了一下:「……」

  放過她話裡的毛病當沒聽見,想到回來那日的情景,轉而問道:「沂王是不是還在仰天觀裡?」

  紀大嫂這次被問住了:「我哪裡知道……」

  她要有本事摸得清王爺行蹤,也不用來求蘭宜了。

  「大妹,你求求妹夫,只要他幫著遞一句話就好了,餘下的自然我和你大哥來——」

  「遞什麼話?」

  一個身影出現在了簾外,接話問道。

  是楊文煦來了。

  紀大嫂嚇了一跳,她在蘭宜跟前滔滔不絕,真見到楊文煦這個做了官的妹夫,心中一下子畏怯起來,站起身,吞吐了好一會才把來意說完了。

  「我與沂王府素無交情,不便遞這樣的話。」楊文煦當即拒絕了。

  他是翰林華選,讓他為買賣生意向藩王陳情,是不可能之事。

  「那、那好罷。」

  紀大嫂不敢糾纏,灰溜溜地就走了,差點忘記和蘭宜告辭。

  楊文煦頓了頓,就勢在紀大嫂留下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他不是第一次來,忙完了楊太太的喪事以後,他時不時就會過來坐一坐,哪怕沒什麼話說。

  蘭宜琢磨著有點熟悉,慢慢反應過來了,前世他也是這樣的,不過對著的是她的牌位。

  蘭宜本來對此頗不耐煩,因為易被勾起之後的不快回憶,不過今日,她抬起眼睛,仔細地將楊文煦看了一遍。

  青壯有為的年紀,麻布袍子也掩不住的俊逸文氣,前翰林的光彩身份。

  她近乎以陌生人的苛刻角度來審視這個夫君,也不得不承認他為世俗男兒那一面的出色。

  就怪不得大約一個月後,沂王攜子登門,備禮延請他為小王爺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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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4:07 PM

第7章

  過去幾日,蘭宜想的就是攪黃拜師禮的方法。

  她想過好幾種,比如多蒐集些小王爺頑劣的事蹟,讓楊文煦愛惜羽毛主動婉拒;比如打聽城中其他的飽學儒士,引小王爺另擇高就;再比如釜底抽薪,在一個月之內令楊文煦狠狠地得罪一回沂王,沂王自會打消念頭……

  每一種乍一想似乎都有可行之處,真落實到怎麼行,就卡住了。

  人,蘭宜手裡靠得住的只有一個半——小鈴子算半個;

  錢,她握著嫁妝歷年經營下來也有些增益,無奈從前要養著楊家一家人,後來要在京城置產,她生病後,長年的請醫問藥又是筆開銷,入項有限,出項卻似個無底洞,到了如今,她手裡能不驚動楊文煦而動用的,不到百兩。

  人力與財力都這麼窘迫,她自己還是個病秧子,想辦成點什麼事,真是很難了。

  蘭宜心不在焉地轉著這些念頭,楊文煦坐在對面,似乎也經過了一番思量,不同前些天的沉默相對,他忽然抬起眼來,問道:「你心中是不是一直在怨怪我?」

  蘭宜一愣。

  意外後她反應過來,他這是又「良心發現」了啊。

  她在楊家的日子煎熬,楊文煦其實一向是知道的,新婚頭幾年的時候,他會低頭哄她,蘭宜曾經很吃這一套,雖然婆母楊太太難纏,但夫君體貼有良心,總能忍耐著過下去,直到她慢慢發現,楊文煦一邊哄著她,一邊一點也不耽誤地依從楊太太在新婚半年內納了投奔來的姜茹,然後與姜茹有了第一個孩子,又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她搖了頭答道:「不是。」

  她既不怨,也不怪,她只是恨他而已!

  蘭宜嘴角含笑,她覺得這樣很好,曾經糾纏困死她的那些情緒在做鬼的日子裡一層層忘卻剝離,獨留下最後一樣,簡單,明瞭,免去許多煩惱。

  楊文煦眉宇微蹙。欲言又止。

  蘭宜看得懂,他既不相信,又不便揭穿。

  因為他總是覺得她可以被哄好的。

  「聽大夫說,你身體好些了。」楊文煦果然沒有與她「較真」,另起了個話題,「等再過一陣子,你元氣穩固了,我把睿哥兒抱來給你罷,他還沒記事,你從小養起,與親生的孩兒無二。」

  陸蘭宜:「……」

  她一時有些恍惚,這番話,她曾聽過的。

  姜茹的第二個孩子大姐兒出生後,楊文煦也來同她說過,要把孩子給她養,並在大姐兒滿周歲後,真的把她抱來了正房。

  那時候他們已經進了京,楊太太的手伸不過來,庇護不了自己的表表表侄女,只要楊文煦堅持,這件事本可以成。

  蘭宜當時已經失去了少女的那些天真念想,她知道自己想要在這樁婚姻中生存下去,這是最好的安排,因此她沒再鬧脾氣,沉默著接收了大姐兒,也接受了楊文煦沒說出口的求和。

  但楊文煦沒有堅持住。

  大姐兒晚上離了生母,起初總是驚啼,蘭宜與翠翠整夜輪番哄她,往往將天亮時才能迷糊過去一會,院子小,孩子一哭,幾間屋舍都能聽見,姜茹出來,跪在正房門前,跪了近十天,楊文煦將孩子抱出來還給了她。

  那一夜,沒有孩子再吵著蘭宜,但蘭宜在枕上睜著眼,聽著屋外蟲鳴,看著帳子頂從黑暗到昏昧,窗外天光漸明,日頭升起,她沒有一刻安眠,始終清醒。

  ……

  「這次不同,」楊文煦顯然也記起來了,聲音低了一點補充,「我與姜氏說過,她答應了,你不用擔心。」

  蘭宜沒有擔心,也沒有回話,她只是失笑,笑自己。

  她從前有多好哄啊,慣得楊文煦敢把同樣的招數撿來再用一遍!

  楊文煦等了一會,等到眉尖蹙緊。

  蘭宜才道:「不用了。孩子小,離了生母不自在。」

  她拒絕得乾脆而平靜,這回輪到楊文煦沉默了。

  蘭宜不同尋常的冷淡,他察覺出來了,從前他來正房探望說話,她黯淡的眉眼總還是會亮上一亮,如今不一樣了,她斜倚在炕桌對面,眉目裡噙的是比冰霜更森然的、似乎是從什麼極深黯極幽遠之地攜來的氣息,竟似遙隔關山。

  這變化非只今日,是從哪時開始的呢?楊文煦想了想,想不出來。

  他太忙了。每日的公務就填滿了他的大半時間,餘下的一點空閒他要休息,要過問長子的開蒙,要關心長女幼子的日常,再與姜氏隨意絮叨幾句,一日就過去了。

  日復一日。

  直到母親去世,他去了官職,一下子清閒許多的當下,他想及病弱的妻子,決定正可利用這段時日把家事理一理,彌補一番日漸疏遠的夫妻關係。

  他沒想到會這麼無從入手。

  蘭宜問他:「你還有什麼事嗎?」

  今日楊文煦坐的時候比往常久,說的幾句話也很不中聽,她的耐心快耗盡了,不算含蓄地下起逐客令。

  她對他那點不值錢的不知從哪個旮旯裡尋摸出來的良心沒有興趣,也不想要坐在這裡做供他緬懷的活牌位。

  楊文煦的眉心皺緊又緩緩鬆開,用養氣功夫讓自己平復了情緒,緩緩道:「——有。」

  「睿哥兒回來後水土不服,病了。下人沒有及時去請大夫,耽擱了兩天,險些轉成重症候。」

  蘭宜等他的下文,沒說話。

  她與姜茹如今住得遠了些,楊家在青州的宅子比京城的要大不少,周姨奶奶給長房安排的是一個帶跨院的獨院,姜姨娘和孩子們就住在跨院裡,兩邊基本互不干擾。

  不過,睿哥兒生病她知道,畢竟請來的大夫進跨院還是要路過正房,她只是沒有過問,此事本與她無關。

  「周姨娘欠缺理家才能,楊家不該交在她一個妾室手裡。」楊文煦說出了下文。

  蘭宜恍然明白。

  繞了半天,原來,是為了這個。

  他還沒有放棄把楊家的管家權從周姨奶奶手裡奪過來。

  自然,他是楊家的實際掌權者,科場上的一帆風順養成他驕傲的心性,不跟父親扯破臉去追究母親生前所受的委屈已盡了他最大的忍耐,決不會再容忍周姨奶奶一個出身卑賤的妾室主持中饋。

  蘭宜想起來了,前世就有這一出,中間頗經過了幾回拉鋸,最後,睿哥兒病癒了,而姜姨娘也藉著這個把柄把內宅權力奪到了手裡,可謂雙贏。

  她才想到,是因為她忘了她現在活著,這出先繞到她跟前來了。

  「你的意思是?」蘭宜明知故問。

  楊文煦遲疑了下,按照他的想法,將睿哥兒抱到正房養育,蘭宜接過內饋,如同那些有規矩的大族行事,才是楊家應有的氣象。

  卻沒想到第一條就碰了壁,畢竟七八年夫妻,他有了預感,第二條也不會順利——但他還是說了下去:「母親去世,內宅當由長媳打理,你若不能支撐,一些小事可讓姜氏協理。」

  蘭宜已經料到,順口接道:「我身子不好,還需靜養,你讓姜氏管去罷。」

  這不是楊文煦想要的答案。

  他沉默片刻,堅持道:「我讓周姨奶奶來與你交賬,你精力不足,就吩咐姜氏去看。」

  蘭宜想了想,不置可否。

  她不想將時間浪費在和他囉嗦爭執上,但要她痛快答應,她也不願意。

  楊文煦將之視為了默認,轉身出去了。

  蘭宜終於獲得了清靜——只有半日,下午,她午睡剛醒,周姨奶奶就與姜姨娘一道來了,周姨奶奶帶著賬本與勉強的笑:「……大奶奶,老爺讓我來與大奶奶交賬。」

  楊文煦親自出面的效果到底不一樣。

  這也正常,楊老爺的大宅美妾都打做了官的兒子身上來,嘴上再能胡攪蠻纏,不敢真得罪違逆了他。

  「我知道,大爺發過話了,你跟姜氏理去罷。」蘭宜輕飄飄道。

  話音落,兩代姨娘的眼睛都亮了亮。

  在姜姨娘而言,蘭宜完全放權,她自然接手得舒服;而對周姨奶奶來說,跟姜姨娘打擂臺,總比跟蘭宜這個長房長媳來得好,她腰桿都能直兩分。

  兩個人對視一眼,在當下都得到了滿足,姜姨娘道:「奶奶保重身體,大爺和奶奶交待的事,我一定做好。」

  行禮後和周姨奶奶出去了。

  翠翠不快地上前:「看她的得意樣兒,奶奶白便宜了她。」

  蘭宜笑了笑,什麼得意,又什麼便宜。

  「是個傻子罷了。」

  耗空精血替人生了三個孩子,又兢兢業業為他照管多年內宅,最後新人進門,連個偏院都沒撈到,一腳被踢回千里外的老家。

  傻得透頂。

  翠翠茫然地眨了眨眼,她聽不懂。

  蘭宜沒有解釋,她也無法解釋,好在翠翠的注意力不多久就轉走了,為了賬目及一些家中瑣事,周姨奶奶與姜姨娘齟齬不斷,她熱鬧看個沒完,每天都興高采烈的,也不覺得蘭宜不接手家務是多吃虧的事了。

  一個月說短不短,說長也真不長,悠悠地過去了三分之一。

  蘭宜有點坐不住了,一直空想不是個事,可她不敢草率動手,一旦驚動楊文煦,讓他生出疑心,她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正心煩意亂間,紀大嫂再次來訪。

  「大妹,我替你打聽過了,」紀大嫂剛落座,就興沖沖地道,「沂王還在仰天觀裡呢!」

  陸蘭宜:「……」

  她幾時叫她打聽去的,又怎麼成了替她打聽的了?

  紀大嫂自顧自道:「六天後是紫薇大帝和碧霞元君兩位神仙的壽誕日,仰天觀要大做道場,我和你大哥連著去上了好幾日頭香,才從道士的嘴裡掏出來,說——」她往前湊了湊,五分神祕五分邀功地,「沂王爺會一直留到做道場的時候,妹夫要去拜見他,這陣子最好,道觀的門檻總比王府好進。」

  「……」蘭宜忍不住道,「之前大爺不是告訴你了,楊家和沂王府沒有交情。」

  「交情這回事,不來往當然沒有,來往兩次就有了嘛。」紀大嫂不以為然又很有道理地道,「仰天觀的頭香可不便宜,大妹,你勸一勸妹夫,就算看在三百兩的份上,別浪費了機會。」

  蘭宜吃了一驚——三百兩?

  她明白過來,問道:「是爹的主意?」

  兄長不當家,沒可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來開路,只會是陸老爺。

  紀大嫂承認了:「大妹,你不知道攀上沂王府的好處,那就是青州的土皇帝,人家手指縫裡漏點,也夠咱們發達了。我知道妹夫是讀書人,清高,但沂王名聲一向不壞,不是那些胡作非為的貴人,妹夫去來往來往,也不算辱沒呀。」

  蘭宜沉吟。

  紀大嫂再接再厲:「大妹,你要是牽成了這個線,不但我和你大哥從此翻了身,就是你,爹也不會再計較你不給婆婆送喪、讓咱家失了顏面的事了,肯定親自來看望你,你說好不好?」

  蘭宜倏然抬眼,眼光沁涼。

  她無聲地笑了一下:「好啊。」

  本在猶豫要不要利用這次機會成事,父兄如此,就了斷了她的顧慮,極好。

  「先不必告訴大爺,我與你去看一看情況,回來我好與大爺說。」

  紀大嫂大喜:「這就對了,大妹,我就知道你心裡是有娘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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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5:21 PM

第8章

  「奶奶,你要去觀裡祈福,怎麼能不帶上我呢。」翠翠一邊收拾包袱一邊抱怨,「把鈴子留下來看家就是了,奶奶去那麼遠,沒人服侍怎麼行。」

  「不遠,就在城郊。大嫂和我一起去,有人照應。鈴子太小了,外面還沒消停,若有個什麼,她看不住。」

  蘭宜答話時,鈴子正縮在一旁吃果子,嘴巴塞得鼓鼓的,聽見忙傻笑了聲。

  她面前有好幾個盤碟,都是周姨奶奶和姜姨娘輪番使人送來的。蘭宜脾胃還弱,不敢多食,就便宜了鈴子這個小丫頭。

  翠翠看過來一眼,撇嘴:「都沒安好心,奶奶不搭理她們是對的。」

  楊文煦在之前以強硬手段逼得楊老爺退了步,但實行起來,周姨奶奶自有一番水磨對策,說是交賬,拖拉了十來天還沒交完,一時某處需要重算,一時身子不爽,一時下人又出個什麼岔子——楊文煦不能對有孕的庶母威逼過甚,姜姨娘便只好陪著磨蹭,兩邊又爭著往蘭宜處使勁,一個想她閉門靠邊別插手,一個要扛她的旗號加份量,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這種亂象之下,正房確實得看好了,翠翠想了想,只得放棄道:「那讓鈴子陪奶奶去,她在家裡也是傻吃傻玩。」

  鈴子抽空點頭,表示願意。

  「要爬山呢,她那小胳膊腿,哪裡爬得上去。得額外多僱轎子,上去了,也指望不上她什麼。不如別折騰了。」

  蘭宜嗓音低柔,再度駁回。

  翠翠停了動作:「那奶奶就一個人?我不放心。」

  「沒事,我和大嫂早上去,下午就回來了。」

  蘭宜坐在燈下,昏黃燈光勾照出她的臉龐輪廓,與在京城比,她的臉色明亮了一些,但仍然清瘦,透著脆弱的同時,又矛盾地顯出兩分銳利來。

  翠翠遲疑了:「奶奶看上去是精神了不少——真的一天就回來了?」

  蘭宜肯定點頭。

  「那,好罷。」

  **

  隔天是四月十三,離仰天觀道場還有五日,是蘭宜和紀大嫂約好了出行的日子。

  其實楊文煦本可以陪著一道去,他倒也不是不願意,但蘭宜在姜姨娘來送果盤時提前漏了口風,於是,睿哥兒的水土不服之症就又「復發」起來了,蘭宜為自己的身體祈福固然重要,但求仙拜佛之事終究有些虛無縹緲,幼子的康健卻迫在眼前,小有波折之後,蘭宜就獨自出門了。

  碰面時,紀大嫂頗為失望,她以為說不定可以賺到楊文煦一起去的:「妹夫真是,他又不是大夫,留在家裡有什麼用。」心氣不順之下又挑剔,「怎麼連個丫頭也捨不得叫你帶。」

  蘭宜半合著眼,並不應答解釋。

  紀大嫂不敢說得狠了,一時只好自己住了嘴。

  她們出門早,太陽升起時,轎子顛簸著已到了城門口,出城再行了七八里地,就到了仰天山的山腳下。

  仰天觀坐落在半山腰上,從山下望去,依稀見得濃綠林木裡掩映著的巨集偉建築。

  這時候日頭已經高高昇起了,初夏的陽光灑滿山野,青帷小轎沿著闢出來的一條石階顫巍巍地往上行,一路散心遊玩的,上山進香的,擺攤賣香燭茶水的,都不少,織出熙攘畫卷。

  「仰天觀是青州最出名最靈驗的道觀了,」山路行得慢,紀大嫂悶在轎子裡無聊,把轎簾掀開,又開始說起話來,「等進了觀,大妹你不如順道去碧霞娘娘座下求道生子的靈符,你要是有了,那才是楊家的嫡子長孫,憑那姓姜的賤人再生十個八個,都得往後站。」

  蘭宜道:「不用了。」

  她聲音隔著轎簾傳出去,又輕又冷。

  其實不用紀大嫂來給她介紹仰天觀的種種,她是本地人,還未隨楊文煦進京時,來過觀裡,上過香,並且,還喝過那所謂生子「靈符」的符水——味道之古怪稀奇,以她兩世為人,事隔這麼多年,都未全然忘懷。

  紀大嫂又碰了個釘子,很是不悅,待要回嘴,忽然一拍大腿,她想起來了,這事在她的記憶裡沒那麼久,當初正也是她陪著蘭宜來的,蘭宜吐得差點下不去山,好容易回去了,到家又病了一場,紀大嫂聽說了去探望,吃了還在世的楊太太好一番排揎,話裡話外說蘭宜不中用,病秧子美人,動不動臥床,臥又臥不出個蛋來——那時候楊文煦剛中了舉,楊太太揚眉吐氣,把因把姜茹塞給兒子作妾而受的一些親家閒氣變本加厲地還了回去,而陸家無力抗衡,只能出逼蘭宜喝符水這種病急亂投醫的昏招。

  「你那個惡婆婆,幸虧死了,」紀大嫂悻悻地道,「我看她就是遭了報應,大妹你在外面不曉得,你公公鬧著要為梅紅贖身時,你婆婆就氣得要命,把娘家人都從鄉下拉進城了,有什麼用?梅紅該進門還是進門了,那窯子裡出來的女人多厲害呀,不過兩三年,就把你婆婆氣死了——嘿,她總說咱們家小氣不容人,輪到她自己的時候,她怎麼就不能大度一點兒呢?!」

  蘭宜安靜聽著,沒有隨同附和。在她的記憶裡,楊太太已經死了兩次了,婆媳再多恩怨,人死燈滅,過去了也罷了。

  但還有人活著,並將越活越好,沒遭到該有的報應。

  她就要做他的報應。

  **

  臨近山門,過往行人逐漸少了起來,原來仰天觀為了預備幾日後的道場,已經不接待普通的香客了,不過像紀大嫂這種能連搶好幾日頭香的大主顧,還是可以破一破例的。

  紀大嫂下了轎,率先上前,向立在門洞裡的知客道士說了幾句話,那知客便頷首行禮,退後讓開路來。

  轎伕和轎子未被允准入內,只能留在外面,紀大嫂帶著丫頭和蘭宜往裡行去。

  觀內比之平日要冷清許多,少了香火鼎盛的氣象,倒顯出建築的恢弘玄妙來,紀大嫂常來常往,路途很熟,路過左殿供奉的碧霞元君時——元君娘娘的道場本在泰山,因傳說有個去病送子的神通,廣受天下善男信女的崇奉,觀裡也專闢了一處殿宮,往日迎客時,這裡總是最熱鬧的所在。

  紀大嫂瞥了眼,不死心地慫恿蘭宜:「大妹,便去燒一炷吧?說不定娘娘見你心誠,願意顯靈了呢。」

  蘭宜仍舊搖頭。

  有過死而復生這一遭,她對鬼神之說不敢說不信,但她的心不會誠。

  她根本不想再求什麼子。

  如果還落入一樣的窠臼,她又何必有這一番際遇。

  紀大嫂苦勸不動,只得罷了,繼續往前走,到了正殿,這裡有道士看守迎客,她們在正殿道士的指引下拜了三清,往功德箱裡捐了香油錢,燒了三寶香,殿裡也有少許別的香客,穿戴俱顯富貴,紀大嫂燒完香,避開了他們,衝正殿道士使了個眼色,與他來到了大殿門邊的一處角落裡。

  「正元道長,王爺還在觀裡吧?」紀大嫂迫不及待地問。

  正元道長年約三十許,頜下蓄一綹飄逸鬍鬚,神色有超然之意,出口的話也頗為正直:「噓,女善信,請噤聲,王爺身份尊崇,小道豈敢隨意透露他的所在。」

  紀大嫂翻了個白眼,把手裡藏著的一個素緞荷包遞了出去:「道長行個方便,我們兩個弱女子,殺雞都殺不動的,萬萬不會對王爺不利。」

  正元道長手掌從傾倒的拂塵下探出,閃電般一動,荷包便不見了,他再開口時,音量降到極低:「兩位善信請隨小道來。」

  紀大嫂興沖沖地拉上蘭宜跟著出了殿,路上時,正元道長帶著點緊張問道:「敢問善信,你們找王爺到底要做什麼?小道話說在前面,只能指給你們王爺的靜室,怎麼進去面見,小道幫不上忙,王爺一向閉門清修,不見外人的。你們要是鬧出什麼亂子,小道也不敢認的。」

  「知道知道,不會連累你。」紀大嫂滿口回道,「不早同你說過了嗎?我們就是有事想求王爺幫忙,王爺要是不應,我們自然就算了,難道還敢勉強王爺不成?你就放心吧,我們在青州城裡也是有名有姓的,就算自己不要命了,也得顧慮家人不是。」

  紀大嫂本來話多,說起來就沒個完,不過在當下倒是有效安撫住了正元道長,他點頭:「要不是知道女善信是陸家的大奶奶,小道也不敢擔這個干係,那這位女善信是——?」

  他問的是蘭宜。

  紀大嫂隨口道:「是我妹子。」

  她這個稱呼是從陸大哥論起的,正元道長誤解了,以為是她的親妹妹,反正確實是兩個女子,蘭宜還病懨懨的,雖戴了帷帽看不清臉,從她行路時的身姿也知有弱症,便不多問了。

  從正殿旁的側門向後,過一處庭院,過齋堂,再向後,左側是道士們的居所,右則有一道門,向裡再走一段,便是靜室的所在了。

  此時大多數道士們都在山門內的廣場上排演道場,也有部分在外忙碌採買,這道觀後半部分相當於內部所在的各處空蕩蕩的,正元道長因此順利地把她們帶到了門邊,但接下來,他就不敢舉步了。

  「你們要見王爺,自己去吧,可千萬別說出我來。」

  紀大嫂點頭就要往裡進,蘭宜有點懷疑,拉住了她:「王爺這裡無人守衛嗎?」

  紀大嫂說過在道觀見沂王容易,但這也太容易了罷。

  「王爺自然有隨侍太監,不過沂王爺與別的王爺不同,一向簡樸,出行都是微服,在觀裡住著也從來不干涉香客往來,偶有誤闖了來的,王爺只令逐出就是了,並不追究,更不多加怪罪。」

  正元道長細緻解釋,正因沂王是如此淡泊的性子,他才敢鑽這個空子,若不然,善信們再有錢,他接了沒命也不敢逾越啊。

  想到那日見沂王出城,身邊確實只跟了一個太監,蘭宜點頭不語了。

  「小道的殿裡還有事,就先走了,兩位女善信還請小心行事,王爺再好說話,那也是王爺,不怒則已,一怒便是雷霆,不是你我這樣的人承受得起的。」

  正元道長最後謹慎地叮囑了一句,終於離開了。

  紀大嫂被他再三警告,臨到頭有些遲疑了:「大妹,我們就這麼進去?裡面到底有沒有護衛啊,要是被當刺客拿下了怎麼辦?」

  箭已在弦,蘭宜不會退卻,道:「那你就在這裡等著,我先進去看看。」

  她要做的事,獨自前去也更方便。

  紀大嫂眼中,蘭宜是官夫人,她拿了主意,她猶豫下就聽從了:「——那也好,我在這裡替你望著風,要是有別人過來,我先替你攔著。」

  至於蘭宜獨個進去妥不妥當,進去了該怎麼做,她都沒有想——她並沒有那麼明確的籌劃,不過是蘭宜願意幫忙搭上沂王的線,她就樂滋滋地來了,只怕蘭宜反悔不幹。

  蘭宜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下,還是道:「你不用攔,也不用來告訴我,你自己躲開吧,我有辦法脫身。」

  紀大嫂驚訝道:「真的嗎?」又很快找了理由,「對啊,你可是翰林娘子,王爺都給你們家送禮了,不會為這點事責怪你的,生氣了大不了把你逐出來。」

  蘭宜沒反駁,似乎默認。

  但她其實根本沒想過要脫身。

  她進去,就是要豁出去大大得罪沂王一把。

  讓楊文煦見罪於沂王很難,一個家中守孝一個道觀清修,扯不到一塊兒,那麼,就她自己來好了。

  她在名分上還是楊家長媳,楊文煦的妻子,無論她做什麼,楊文煦撇不開干係。

  哪怕楊文煦覺得她瘋了呢,也得被她這個瘋子拖下水。

  ……

  蘭宜進去了。

  紀大嫂帶著丫頭,往路邊找了棵枝冠繁盛的大樹後躲了躲,眼巴巴地往那道木門的方向望著。

  她和蘭宜都沒有發現,在不遠處的另一棵合抱大樹後,有另外的眼睛始終在窺視著。

  **

  「爺,還用不用我進去了?」

  「等等。」男聲片刻沉默,觀察後,「前面那個剛才一直和道士說話的婦人,你認不認得?」

  「嘻嘻,青州府那麼多人,爺要問別人,奴還真不一定知道,偏偏這位奶奶,奴家見過,她是城裡陸家的大奶奶,陸家和楊家做了親,楊家老爺心愛上了咱們樓裡的梅紅姐姐,只是家裡有個厲害老婆,那正房太太幾次三番地來鬧,陸大奶奶有一回碰見了,就站在外面看熱鬧,楊太太瞧見了她,臉上過不去,指著她叱罵起來,奴才曉得她們是親戚——」

  「夠了。」男聲不耐煩,打斷反問,「這是個良家婦人?」

  「那當然了,爺看她的打扮也看得出來呀。」

  「良家婦人怎麼會買通了道士跑到這裡來?燒香拜神,可拜不著裡面那位。」

  「這奴家就不知道了。」

  「進去的那個女子呢,你可認得?」

  「爺太高看奴家了,她戴著帷帽,奴哪裡知曉。不過看做派,倒比陸大奶奶還高一籌似的。陸大奶奶不是什麼和軟脾性,和親家長輩都能鬧起來,能叫她做小伏低奉承的,依奴家看——」

  「少賣關子,快說。」

  「爺別急呀,奴家也是拿不準,奴剛才說了,陸家有個姑娘,和楊家做了親,這夫婿可是個大有出息的人物,中了進士,又留在京裡做了官,楊老爺從前一個精窮的鄉下人,能贖得起咱們樓裡的頭牌姑娘,都是仗了這個兒子的勢——」

  「你的意思是,」男聲又打斷了她,這次聲音變得緊繃,又似乎帶點興奮,「那個女子就是嫁到楊家去的姑娘,是個官太太?你確定沒認錯?」

  「哎呀,奴說了,並不認得她,只是猜測,那女子一身素淨,打扮得比陸大奶奶還寒酸,陸大奶奶憑什麼倒過去俯就她?奴猜呀——那是守孝的緣故,楊太太前陣子剛病死出喪了,樓裡媽媽轉告我們,都叫我們學著些梅紅姐姐的手段呢。」

  男聲一時沒了動靜。

  輪到另一人催他:「爺,你發發話,奴到底進不進去?總不能一直躲在這兒吧。過陣子道士們回來,又或是叫那陸大奶奶發現,我們都不好解釋的。」

  「……不了。」男聲下了決心,「你走吧。」

  「爺說真的?那,銀子可是不退的呀。」

  「少囉嗦,你把嘴巴閉緊就是了。」

  「這不用爺囑咐,奴家自然知道,奴又不傻。哎,其實奴家倒想見識一番王爺的風采,王爺喪妻多年,說不得奴家也有梅紅姐姐的運道——」

  「滾。」

  「……」

  輕輕的腳步聲遠去。

  「哼,腦子有病的外鄉人,滿肚子壞心眼,最好叫王爺發現了,扒了你的皮才好。」

  抱怨的女聲也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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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5:23 PM

第9章

  虛掩的木門內,比門外更幽靜,院中植有古鬆和銀杏,松針纍纍,銀杏葉碧綠,彷彿是另一重世外之地。

  蘭宜腳步緩了緩,她一路勉力支撐到此,其實已十分疲憊了,但松針和銀杏葉在山風中發出簌簌聲響,迎面拂來略帶苦澀的清香,令她周身一輕,滿懷的憂思怨憎似乎也隨風而去。

  這確實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沂王的所在也很好尋,舉目一望,正中最大的那間靜室多半就是了,裡面似乎正有一點東西掉落的沉悶聲響。

  靜室門關著,竹製,手指碰觸上去有股溫潤沁涼之意,蘭宜頓了下,想敲門,轉念一想,她本就為得罪沂王而來,不如從頭就得罪起,何必講究什麼禮數?

  一狠心,取下帷帽,上手便推。

  那門本來閉得嚴實,她沒想過能推開,只想弄出些不敬的動靜,誰知剛剛發力,內裡竟同時有一股力道將門猛地拉開,蘭宜收勢不及,整個人向內傾倒,撲在一個結實而帶著熱意的胸膛裡。

  「……」

  蘭宜愣了,這不是她想要的不敬方式。

  她急忙往後退,手腕卻被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擒住,冷冽而蘊著沉沉怒意的質問隨之兜頭砸下:「你是何人?」

  他捏著蘭宜手腕的使力極大,幾乎快要將她骨骼捏碎,蘭宜痛得眼前一暈,說不出話來:「……」

  「誰教你來的?」

  第二聲質問接連而來,蘭宜在劇痛裡想起了正元道長那句「不怒則已,一怒便是雷霆」,居然是如此貼切。

  她努力睜大了眼,找回神智,仰頭,只看見男人稜角分明的下巴線條,她張了口,未來得及說話,先見那喉結微微一動:「居心叵測,滾。」

  竟然不再給她說話機會,將她向外一甩。

  蘭宜哪裡經得起他的力道,直接摔下臺階,憑著本能半爬起來,整個腦袋裡都是嗡嗡的:她知道傳言不可盡信,卻沒想到一個字都不能信,什麼和善淡泊的修道人,根本完全不沾邊!

  雖然她就是衝著得罪他來的,可她還什麼都沒做呢,僅僅在門前出現了一下,他就暴戾得動了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倒算功成圓滿了。

  不對,還差了一步,她至少得留下名姓來歷。

  蘭宜忍著痛楚,往臺階上望去——

  她呆了一下。

  臺階上的男人將她推下去後,自己竟也跪倒在了門邊,頭低低地垂著,一手抓著門框,一手撐在地上,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竭力忍耐著什麼。

  ……他是身有疾病,忽然發病了嗎?

  蘭宜自己是個病人,常年吃藥,自然往這方向去想了,沂王要是在病中被她闖進門來,那也難怪惱怒,身體有恙的人,脾氣總是不大好的。

  她猶豫了一下,一來難以見死不救,二來她在這裡出現,恐怕無法瞞過所有人的耳目,不出事則已,一出事追查起來,她無法解釋。

  她支撐起身子,慢慢走回去:「王爺,您是生病該吃藥了嗎?藥放在哪裡,我去替您找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遭逢得太倉促,她其實都還沒機會看清沂王的臉。

  如果她之前看見,她就知道不對,不會再過來了。

  男人緩緩抬起頭來。

  是她在城門口見過的那張臉,但又似乎不像,面對面的近距離下,他的眼窩原來是深邃的,鼻樑仍然高挺,但眉目染上狠厲,孤淡氣質就蕩然無存,嘴角緊抿,面色透出不正常潮紅,額角有汗珠滾滾而下,甚至浸溼了鬢邊。

  「……」

  蘭宜心頭第一時間冒出警惕,但,已經晚了。

  男人向她伸出手來,這回捏緊了她單薄的肩頭,用沙啞的聲音吐出一個字來:「滾。」

  蘭宜很想聽話,馬上就滾,但她動彈不得。

  因為男人沒有鬆手。

  他眉頭緊緊皺起,眼神不斷掙扎,捏著蘭宜的手掌微微發抖。

  蘭宜不敢耽擱,想往外掙,逃走。

  但她不動還好,一動,男人隨之加強了控制的力度,他本來跪著,蘭宜半俯著身,兩個人姿勢都不穩定,角力之下,不知怎麼弄的,雙雙向內摔到了門裡,蘭宜腳磕到了門檻上,痛得她眼前又是一黑。

  再恢復視線時,眼前的光亮卻沒有隨之回來,因為沂王已壓了過來,堅實的身體擋住了門外的天光,也阻隔了蘭宜逃走的路。

  「誰派你來的?」他又問了一遍,聲音更啞,說話時,一顆汗珠從額角直直落下,砸在蘭宜臉側。

  他還有理智,她還有機會,蘭宜忍著快昏過去的心悸,匆忙道:「我——」

  「不重要了。」

  沂王打斷了她,手指壓上她臉頰,微微用力,將那滴汗拭去,他眼神中的最後一絲清明隨之退去,眼底血絲加重,而後整張臉俯壓下來。

  「唔……!」

  蘭宜本來摔得全身都疼,現在這種疼更進一步蔓延到了她的唇上,可能過去了一息,也可能過去了數息,又或者更久一點的時間,蘭宜從恐懼的僵硬中緩過神來。

  如果她只是一個極少歷事連大門都不怎麼邁出的深閨婦人,這時候不一定還能有反抗的勇氣,但她不是。

  王爺又怎麼樣……

  身份再尊貴又怎麼樣——

  不過一個意圖非禮她的登徒子短命鬼!

  她怕他什麼!

  因為蘭宜有一會沒有動,男人束縛她的力道在這時候輕了一些,她聽見他在間隙裡似譏諷又似滿意的低語:「倒是會挑……」

  蘭宜沒有去管他說的什麼意思,她自由了的那隻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著,夠到了一個陶製的香爐——她推門之前聽到的沉悶聲響,應當正是這香爐從桌案上滾落下來,香灰撒了一地,爐身結實,仍然完好,蘭宜用盡力氣,舉起那個香爐來,向他的後腦勺敲下去!

  咚!

  沂王猛地抬頭,眼神在混沌中有片刻清醒,利劍般刺下來。

  蘭宜怯縮了一下,隨即咬緊牙關,嚐到嘴角血腥味,手起爐落,咚,又是一砸。

  ……

  蘭宜費了好大力氣,將失去意識的沂王從身上推開,匆忙裡見到他後腦勺有血跡滲出,她心中一突,不敢多看,踉蹌出門,撿起先前丟在門外的帷帽,胡亂戴上,抖著手整理了一下衣裙,悶頭向外走去。

  她極力想走得快些,但體力在劇烈的衝突中快消耗殆盡,到門外找紀大嫂的短短一截路,她都險些撐不下來。

  「大妹,你出來了?見到王爺了嗎?」紀大嫂從樹後出來,迫切地迎了上來。

  蘭宜借她的手穩住了自己,聲音虛弱地道:「快走。」

  「上哪兒去?」紀大嫂十分糊塗,「你和王爺說上話了嗎,咱們家的事辦成沒有——」

  「我惹怒了王爺。」蘭宜道,「再不走,只怕走不掉了。」

  紀大嫂一個激靈:「什麼意思?」

  腳下不由自主地跟著蘭宜移動起來,嘴上一迭聲追問:「你怎麼就惹惱王爺了?城裡都說王爺為人很好,正元道長也說頂多把我們攆走就是了,難道還會有別的處置,我們又不是刺客——哎呦,大妹你說清楚呀,我們總不能白來一趟吧,家裡搭上的銀錢可不老少,回去我得給公爹個交待,他老人家之前的氣還沒消呢,這一下咱們都沒好日子過——」

  她越說腳步越慢,蘭宜拉不動她,只得回過頭來,冷冷道:「你就當我行刺了王爺好了,走不走?」

  「……」紀大嫂震驚得瞪大了眼,她也終於注意到了一點蘭宜的不對,「大妹,你、你衣襟怎麼亂了?」

  蘭宜整理過了,但過於倉促,而且她靠近頸側的那塊衣襟被扯裂了一條口子,再理也理不回原先的平整。

  紀大嫂心中湧出可怕的猜想,她伸手要掀蘭宜帷帽,蘭宜退後一步避開,道:「大嫂,你再不走,就要被當刺客拿了。」

  「你,你你——!」

  紀大嫂顫抖著手指指她,慣常的口舌一個字也發揮不出來,她意識到蘭宜也許是做下了了不得的事,惹到沂王這個級別的貴人會有什麼下場,她不十分確知,但恐怖的感覺已在心間瀰漫,「大妹,你想害死我呀!」

  她跺一跺腳,不敢再磨蹭,和丫頭一邊一個,拉起蘭宜飛跑起來。

  前殿廣場上的道場排演還未結束,她們出觀的一路算是順利,快接近山門時,蘭宜停下了腳步。

  紀大嫂急得滿頭汗:「你又怎麼了?你不走我走了!」

  蘭宜喘著氣,眼前一陣陣發黑,她的身體已到了極限,隨時都能倒下,但神智出奇清楚:「你走吧。」

  「那你呢?!」

  「我不能走。」蘭宜低低地道,「我要回去報信。沂王如果死了,你們都要死。」

  謀刺親王是夷三族?還是九族?

  雖然她本意絕非如此,但天威之下,不講人情。而她終究沒有這樣狠心。

  「你回去——你還有命嗎?」紀大嫂顫聲問。

  蘭宜沒有回答,只是向她揮了揮手,催她快走。

  而後她轉過身去,向著來路慢慢邁出了一步。

  她沒想過脫身。

  這一世死在風景秀美的山林裡,比死在昏暗狹窄的病榻上好多了。

  沂王殺了她,總不會還讓兒子去拜楊文煦為師吧。

  她也算如願。

  紀大嫂呆在原地,望著她單薄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背影緩慢地前行,哎了一聲,終於扭頭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她尋到轎伕,剛坐上轎子催著轎伕走了沒多遠,聽見上方道觀裡忽然傳來悠長渾厚的鐘聲,連響了九聲。

  紀大嫂心中想道,這不早不晚的,敲什麼鍾?還敲這麼多下。

  她聽不懂,但沒來由地覺得慌張恐懼,掀開轎簾,催著轎伕快下山。

  ……

  蘭宜在廣場前止了步。

  她看見一廣場的道士們忽然丟下手中的各種法器,有人抄起長劍,有人拿起棍棒,以行雲流水般的步法向四面散開而去,渾厚的命令聲同時一層層傳遞出去:「遇襲!封觀!封山!」

  蘭宜靜靜站著,釋然地想:難怪沂王在觀中不帶護衛,這裡的所有道士,原來都可化為他的護衛。

  她可真是挑了一個好時候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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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5:24 PM

第10章

  蘭宜被抓了起來,關進了一間空屋子。

  屋子原先為香客留宿所用,有簡單的傢俱陳設,並不腌臢,共建有相對的兩排,約二十餘間,蘭宜是自投羅網,被關進來的時候比較早,而後她就聽著門外不斷傳來動靜,大半天下來,兩排差不多都「住」滿了。

  ——道士們不會把所有的香客都抓起來了吧?

  蘭宜起先擔憂,覺得是不是她連累了人,漸漸反應過來,以她撞見沂王時的情景,恐怕之前真有人對沂王不利,沂王中了招數,方纔那副模樣。

  觀裡現在大動干戈,是為了篩出那個人來。

  她便不再多想,靜靜斜倚在簡陋的榻邊。

  直到暮色降臨,屋裡黯沉沉的一片,外面的抓捕終於告一段落,消停下來。

  但好景不長,不多久,屋外點起了燈火,蘭宜的「鄰居們」又一個個被拉出去,押到別處審問,去的時候吵吵嚷嚷,回來的時候哭哭啼啼。

  這不算壞,因為似乎還有去了就沒再回來的。

  蘭宜滴米未進,支援不住,姿勢從倚靠變成了半臥。

  她一直在等候提審,但始終沒輪到她,大概作為罪證最「確鑿」的一個,倒不需要著急了。

  蘭宜自己也不著急,飢餓與倦累同時侵襲著她,虛弱到了極點,反而不再痛苦,感受著生命緩緩流逝,她還有閒心恍惚著想:再不來審問她,她可能就來不及回答什麼問題了……

  砰。

  門上的鎖嘩啦一陣響,而後門被推開了。

  「咦,這個重犯好像快不行了——貧道什麼也沒幹啊,快,去請守靜師叔來!」

  **

  蘭宜是被清脆鳥鳴聲吵醒的。

  眼皮有些沉重,她感應到外界的天光,模糊覺得應該是天亮了,又努了努力,終於將眼睛睜開了。

  「你醒啦?」一張屬於孩童的稚氣臉龐湊到她上方,而後一隻小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見她眼神跟著動,那綁著小圓髻的道童跳起來往外跑:「師叔,師叔,重犯醒啦!」

  「……」

  蘭宜試了試,發現自己能動,便緩緩支撐著坐起來,見到身上蓋了張薄被,床尾的小几上放了只空的藥碗。

  口唇裡皆是苦澀,蘭宜伸手摸了一下,摸到唇邊乾涸的一點藥汁,應當是道士們在她昏迷時給她開了藥,又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給她灌下去,藥居然很有效,她身上那種千斤重壓似的疲憊感已經沒了,只是仍還覺得虛弱,腳踩到地面時,有點發軟。

  蘭宜發了一會怔。

  這不算什麼好訊息,道士們不會平白無故地發善心,給她治病,只可能是把她的命拉回來,再送去嚴刑拷問。

  還不如重入黃泉,免得遭罪。

  小道士跑走時沒有關門,蘭宜站起身來,緩緩往門邊移動,到門檻處扶著門往外望去,只見庭中一片安寧,陽光燦爛,綠樹紅花,絲毫不見昨夜的吵嚷紛亂。

  對面有幾扇門半開著,裡面安靜空蕩,她的「鄰居們」好像都不見了。

  暗害沂王的人已經找出來了?

  ……總不至於是把可疑人等都處理了吧。

  正胡思亂想間,蘭宜見到道童蹦蹦跳跳地又回來了,他身後還跟了一人,卻不是什麼道士,有點眼熟,她不久前見過一次。

  是那位「竇爺爺」。

  「呦,能起身了?」竇太監停下了步子,上下打量了她兩眼,「那走吧。」

  蘭宜一語不發,跟隨出門,心中想,她這個「重犯」果然不一般,要由沂王的身邊人親自提審。

  她不知會有什麼遭遇,也懶得問,一日夜未進食,邁出去的步子都是虛浮的,腦子裡也不甚清醒。

  不過越走,她漸漸有些驚異和不確定起來。

  怎麼好像是出觀的路……?

  眼看著已到前殿的演練廣場了,廣場外不遠處的山門內,立著一個素色修長的身影。

  蘭宜驀地停住了腳步。

  山風拂來,她渾噩的心思一瞬間清明。

  「楊翰林一早就來等著了。」竇太監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慢悠悠地道。

  蘭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她發現了一件事,再看見楊文煦時,她那種想挖他心肝的衝動消失了不少。

  因為他不可能再去當小王爺的先生了。

  雖然過程和她想的不太一樣,但效果比預計得更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那條直通御座的青雲路,斷了。

  蘭宜忍了忍,沒能忍住翹起的嘴角。

  竇太監看見了,理所當然地當成她得見夫婿的喜悅,輕咳了一聲。

  蘭宜回過神來,心願得償,她沒什麼畏懼,福身行禮:「多謝公公引路,公公有話請說。」

  竇太監又咳了一聲,清完嗓子,方慢條斯理地道:「你不必謝我。」

  蘭宜若有所悟,試探著道:「多謝王爺寬宏。」

  她心下覺得不會被這麼容易放過,但竇太監一路將她領到此處,又如此做派,似乎沒有別的可能。

  「你是該謝王爺。」竇太監抬起了下巴,毫不客氣,「要不是審出了你的來歷,王爺發話說你應當沒有勾結賊子,又說事出意外,不必計較,饒你罷了,斷斷沒這麼便宜!」

  蘭宜聽得有點糊塗,她根本沒有受審,哪來的審出來歷?若說是紀大嫂,昨晚並沒聽見她的聲音,她要是沒跑掉被抓回來了,絕不會不吭氣——對了,正元。

  仰天觀強橫到不加分辨當場扣人連夜開審,又怎麼會不清理內部。

  正元雖不知她的真實身份,但以沂王府之能,稍加對照就能查出來。

  蘭宜此時才知她遲遲未被提審的原因,不是什麼不著急,而是來歷暴露,她謀害沂王的嫌疑實際上變小了——一個有身份又有重疾的官宦妻子,毫無動機去幹這種事。

  有人來接,便順水推舟地將她放了,免得節外生枝,她與沂王的那番遭逢,畢竟算不上體面。

  當然,得建立在沂王沒有大礙的前提下。

  明白了這一切,蘭宜不再有什麼好奇心,不過話到此處,她不得不禮貌地問上一句:「都是民婦冒撞,王爺貴體——應該無恙吧?」

  「怎麼會無恙!」竇太監更不客氣了,早等著般直接噴她,「你這女子,一身病骨,手上哪來的一把子力氣?王爺叫你砸得——嘖!我服侍王爺至今,從沒見他受過那麼重的傷!」

  蘭宜:「……」

  這是一筆糊塗賬,她砸沂王,自然是因為受了他輕薄,但沂王為人暗算,非是自願如此,再者,她有此遭遇,正因她自己也存了算計之心,她要不闖沂王靜室,也惹不來後續事端。

  她這啞口無言的樣子終於讓竇太監的火氣消了點,竇太監往她身後望了一眼:「罷了,楊翰林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咱家不跟你囉嗦了。」

  再盯回她,語意放重,「楊大奶奶,咱們雖然扣了你一陣子,但對你沒有什麼為難之處吧?你回去了,心裡當有數才好。」

  蘭宜轉過頭去,見到楊文煦正向著他們的方向走來。

  她聽得出竇太監的言下之意,轉回頭再次行禮:「民婦知道,不會有礙王爺清名。」

  竇太監見她曉得知趣,才點了頭,不再等楊文煦走到近前說話,逕自回身走了。

  蘭宜留在原地,看著楊文煦一步步接近,漸漸看得清他的表情,肅然而帶有探查之意。

  蘭宜知道自己不是沒有破綻的。

  按照她原本的計劃,根本沒給自己留什麼後路,紀大嫂逃回去以後如何報信,楊家聞訊後怎樣反應,她都沒有去管。

  以楊文煦的洞察力,「助娘家攀附」這個藉口不一定瞞得過去。

  「走吧,先回家。」楊文煦已走到她跟前,停下,眼神變幻,似乎有許多話想說,終究說了這麼一句。

  蘭宜沒有反對。

  這句話對她來說並不溫暖,逃過沂王府的審問不是結束,她的難處也許剛剛開始,只不過也無所謂而已。

  **

  另一邊,竇太監走回了靜室。

  廊外銀杏旁,沂王裴極坐在從屋裡搬出來的一張圈椅裡,頭髮散下來,頭上纏著一圈素布,臉色有些蒼白,但無分毫羸弱之態,眼神深沉,帶有壓迫感的威勢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竇太監沒有立刻過去,因為一個穿戴豔麗花俏而又形容狼狽的年輕女子正跪在地上哭訴:「——奴真的不知那賊子來歷,只聽得他是京裡口音,自稱姓陳,出手大方,奴、奴又仰慕王爺,才被他誘了來此,哪裡知道他包藏禍心,敢害王爺呢!」

  旁邊立著的一個武官呵斥:「休要狡辯!你再仔細想想,果真想不出一點線索了?」

  女子哭哭啼啼地搖頭,她真是倒黴極了,本來都跑了,好奇心作祟,又偷溜回來,結果被抓了個正著,簡直是自投羅網。

  武官看了看沂王,沂王靠在扶手上的手輕揮了下,武官便命邊上一個護衛打扮的男子過來,將女子摀住嘴拖走了。

  武官再躬身道:「王爺,這個妓子幾番招供都是一樣說辭,和正元的話也大概能對上,看來是沒有說謊。」

  竇太監走上前去:「那個往香爐裡下藥的賊子有下落了嗎?」

  武官搖了搖頭。

  竇太監沉下臉色:「膽大包天的畜生,等抓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府裡能動的人手都已經派出去了,各個衙門也打了招呼,畫像都分給了他們,最多三天,一定能把那賊子抓到王爺跟前。」武官沉穩地承諾。

  「嗯,范統領,你抓緊點,依咱家看,這個賊子的賊心只怕不止這麼點,畢竟——」竇太監瞇起了眼,意味深長地道,「是京裡口音啊。」

  武官跟他對了下眼神,沒多問,心知肚明似的,點點頭,又向沂王拱了拱手:「王爺,下官再去安排安排。」

  得沂王允准後,他退了出去。

  竇太監沒動,再行彙報:「王爺,老奴剛把楊家的婦人送出去了。」

  沂王微微點了點頭。

  「老奴叮囑了她,叫她不要亂說話,她看著性子柔順,事情傳出去對她也沒有好處,應當會守口如瓶——」

  竇太監頓住,他分明看見沂王嗤笑了一下。

  這樣的表情不常在沂王臉上出現,竇太監驚訝著馬上反省:「老奴說錯話了?」

  「柔順。」

  沂王低沉地重複了這兩個字,聲音裡的嘲意毫不掩飾。

  他清楚記得撞到他面前來的那雙眼睛,沉鬱而又乖戾,燃著豁出去般的不顧一切,更記得她下手的狠辣,砸了他一下不夠,又砸了他第二下,被他逼視都毫不手軟。

  柔,順,分明一個字都不沾。

  沂王清修時一向獨處,竇太監不在近前,沒見著事發時的具體情景,但也知道不對勁了:「難道那婦人別有用心?老奴這就把她帶回來,還有那個楊文煦,他妻子的事,他脫不了干係,不如一起提來審審——」

  「不必了。」沂王打斷他,他聲音還有一點沙啞,但吐字有力不容置疑:「她與下藥的人不是一夥。」

  竇太監怔了下,靈光一閃,往沂王腦袋上的包紮處偷偷飛了一眼,心領神會——那倒也是,要是一夥的,怎會反手把他家王爺砸成這樣?

  咳,他家王爺修這個勞什子道,有王妃時都素行冷淡,打從王妃娘娘過世後,更加連女色都不近了,近身使喚的都是內侍小廝,這一下,居然是因為非禮被人敲破了腦袋——

  竇太監及時打斷了腦內的大不敬想像,用力繃起臉,嘴裡順溜地轉了彎:「王爺說得準沒錯,那老奴先叫人盯她一陣子?沒問題最好,有問題再抓她回來。」

  沂王思索片刻,同意了:「還有陸家。」

  「王爺提醒得是,老奴都讓人盯起來。」竇太監忙道,又小心地,「那楊文煦——王爺原先打算請他教導小主子的。」

  沂王眉頭皺起,他相貌本來冷峻,這一皺眉更顯森然:「等這件事過去,在城裡另外找人吧。」

  竇太監知道是這個結果,這麼個尷尬的意外橫在中間,以他家王爺的為人,楊文煦就是文曲星下凡也不可能再用他了,一個啟蒙先生,又不是不可取代。

  他應道:「是。」

  沂王緩緩起身,往靜室的方向走:「收拾一下,日落前回府。」

  竇太監跟上他,有點意外:「王爺才受了傷,守靜說了要靜養,不在觀裡休養兩天嗎?」

  沂王邁上石階,抬頭望了一眼靜室上方的天空,這一會兒工夫,天色變得灰藍,大片的雲朵飄過來,擋住了日頭,層層疊疊地下壓,人在山上,離得雲更近,好像抬一抬手便能摸到那烏色的雲邊。

  竇太監順著他的目光也抬了抬頭:「呦,這入了夏,天氣就是變得快。」

  山風鼓盪起來,吹得沂王袍袖翩然,是山雨欲來之勢。

  「王爺,看樣子是場暴雨呢,一定得今天走嗎?」

  沂王頭也不回,拂袖進屋:「今天就走。」

  他有預感,事情沒完,這只是個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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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5:24 PM

第11章

  暴雨如注。

  楊文煦是僱了車來的,但雨下得太快太大,車伕沒找著合適的地方避雨,風捲著雨,從車窗車簾處侵襲進來,等終於進城歸家時,楊文煦和陸蘭宜身上都沾了不少水氣。

  姜姨娘在門口等著,見到楊文煦下了車,連忙把他拉去沐浴換衣。

  翠翠也守在門邊,眼神憂慮地落後一步迎了上來,蘭宜以為以她藏不住話的性子,必定得問些什麼,誰知一路走著,翠翠一個字也沒有說。

  直到邁進屋門,翠翠叫了一聲鈴子,讓她去廚房要熱水,而後才伸手來緊緊抓著蘭宜的手臂,眼淚滾了下來:「奶奶,我擔心死了……」

  蘭宜表情鬆動了點,拍了拍她的手,道:「我餓了。」

  算起來她一天一夜沒有進食了。

  翠翠顧不上哭了,忙抹了眼淚往廚房去,催著下了碗骨湯麵來,見蘭宜坐到桌前便開始吃,嘴唇燙得殷紅也不停下,次後連湯都喝盡了,她驚得想攔又不敢攔:「奶奶在外面沒用飯嗎?慢點——奶奶這麼吃能克化嗎?」

  蘭宜抽空答:「沒事。」

  但翠翠說得對,她其實不行。

  脆弱的腸胃經不住折騰,不一會功夫,蘭宜便將吃進去的湯麵吐出去大半,昏沉將失去意識之際,她聽見翠翠急得大叫,又似乎聽見周姨奶奶的聲音,再又似乎有人邁步進來,翠翠上去求救:「大爺,快請大夫來,奶奶不行了……」

  這句話倒是很熟悉,她從前總是聽見。

  蘭宜無聲地笑了一下,這一次應該是真的不行了吧,該做的事做得差不多,再活下去,她自己也有點不耐煩了。

  胃似火灼,蘭宜心中卻是輕鬆,放任意識跌進了黑暗裡。

  **

  眼前有朦朧天光。

  像是天邊泛起魚肚白,晨曦微光灑進窗內,又透帳進來的感覺。

  蘭宜嘆了口氣。

  怎麼又醒來了。

  喉間乾渴,她將帳子掀開一線要茶。

  翠翠正蜷在腳踏上打盹,一驚而起,手忙腳亂地倒了水來,服侍蘭宜慢慢喝了,又出去從隔壁耳房把一直溫著的粥盛了小半碗來,解釋:「大夫說,奶奶眼下只能用這個。」

  蘭宜手足無力,由她扶起,一勺一勺地餵下去,期間翠翠十分緊張,總怕她連白粥也克化不動,再吐出來,好在直到喂完,蘭宜都沒有什麼反應。

  食物的實在感熨帖進胃裡,蘭宜歇了片刻,有力氣問話了:「大夫來看過我?」

  翠翠點頭:「大爺請的。大夫說,奶奶主要是餓的,但受了涼,腸胃又弱,不宜用藥,讓先用米粥溫補幾頓試試,若能進下去,問題就不大,慢慢養著就好了。」

  蘭宜對大夫說了什麼不感興趣,又問:「大嫂來過了?她怎麼說的?」

  現在回想起來,她對紀大嫂報的口信有疑惑。

  如果楊家真的知道她在仰天觀幹了什麼,楊文煦不會那麼平靜地去接她,接了以後,回來的路上不會忍耐得住不逼問她——雖然可能一大半是因為暴雨,最後,不見得還會給她請大夫。

  翠翠的表情變得恐懼。

  蘭宜有點詫異,很明顯,翠翠知道。那楊文煦又怎麼會——?她瞭解楊文煦,他養氣功夫再好,沒好到這個地步。

  「大奶奶昨天傍晚來和大爺說,」翠翠聲音帶一點顫抖,開始說話了,「奶奶不知道什麼緣故被關在了仰天觀裡,大爺趕在宵禁前出去打聽了一通,得知城裡好幾家大戶都有人和奶奶一樣沒回來。」

  蘭宜點頭。

  仰天觀名義上已經不接待外客,昨天還能進去的,都不是普通百姓。

  「眾人都不知道為什麼,大爺回來再問大奶奶,大奶奶還是說不清楚,大爺聲色厲些,她癱在椅子裡哭起來,大爺不便和她計較,只得罷了。」翠翠左手緊握著右手,藉此讓自己能述說下去,「當時天色太晚,城門已經關了,大爺說,明天出城去接奶奶,讓大奶奶先回家去。大爺還說,既然不只奶奶一人被關,想來不是奶奶的事,讓家裡不要張揚。」

  蘭宜明白了。

  楊文煦的猜測和處置從常理來說都沒有錯,問題出在紀大嫂對他隱瞞了關鍵的資訊。

  「之後姜姨娘來說,睿哥兒好像又有點發熱,大爺就過去了。我要送大奶奶出去,大奶奶卻不肯走,她抓著我的手說,奶奶——」翠翠望過來,眼神中的恐懼和擔心終於再無阻礙地傾瀉出來,「奶奶失了清白……」

  蘭宜:「……」

  蘭宜別開了目光,平靜道:「沒有。大嫂誤會了。」

  「但是奶奶昏過去以後,我替奶奶換衣,看到——」翠翠低下頭去,聲音小得幾不可聞,「看到奶奶的衣襟壞了一塊,肩膀和手腕上還有青、青痕,我一個人沒敢告訴,把衣裳藏起來了,鈴子也不知道。」

  「……」

  蘭宜自覺問心無愧,但在貼身的侍婢面前,終究不能做到若無其事,她含糊而快速地道:「那你就知道,真的沒怎麼樣。」

  她這種身子骨,倘和沂王產生更激烈的衝突,哪還有命回來。饒是如此,之前養出來的一點元氣也又耗了個差不多。

  這一點翠翠倒是確定,她憂慮不減:「但是被大爺知道,已經了不得了。奶奶,到底怎麼回事啊?我起初一點兒都不信,可大奶奶失魂落魄的,又說什麼讓奶奶別埋怨她,家裡老爺都不許她來報信,她想了半天,偷偷來了,盡力了什麼的。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後才要走,我想再問問清楚,怕大爺和姜姨娘那邊聽見動靜,沒有敢攔,只好讓她走了。」

  蘭宜嘴角勾了勾。

  她應當笑不出來,但又確實覺得有點可笑。

  怪不得紀大嫂傍晚時候才過來,使得楊文煦沒能當天出城——按照她逃下山的時間來算,下午就該把信捎到了。

  原是受了她父親的阻撓。

  紀大嫂對陸老爺該是實話實說的,陸老爺在知道有可能招惹上「謀刺沂王」的罪名之後,連求證一下都沒有,就壯士斷腕,將她這個「禍根」斷在了外面。

  她的父親就是有這種直接而利索的趨利避害的本事,一如當年他陪嫁良田將她嫁入一貧如洗的楊家,一如多年後她做了鬼,他帶著小兒子上京趕在楊文煦娶新婦之前讓小兒子認「姐夫」。

  「奶奶?」翠翠擔心地喚她。

  蘭宜回過神來,她沒傷心,這次的路是她自己選的,什麼她都可以平靜面對。

  「沒事。」蘭宜道,「回來路上雨下得很大,他沒注意。」

  翠翠不能安心,她猶豫了一會,低聲道:「奶奶,你是不是知道會出事……才不肯帶我一起去進香的?」

  蘭宜眼神微微一顫。

  日夜相伴到底不同,楊文煦那樣精明,卻對她做的事一無所知,翠翠一個實心眼的丫頭,反而覺出來不對了。

  但她不能告訴翠翠,翠翠知道的越少越好,如果事發,楊文煦不會太為難一個矇在鼓裡的奴婢。

  「我怎麼會知道,仰天觀是因為沂王遇刺才封了山,」蘭宜說了一半真相,「我從哪裡知道這種事呢?我也不可能去行刺沂王呀。」

  這點翠翠是相信的,連忙點頭。

  她雖然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婢,但還沒見過什麼大官權貴,沂王那樣的人物,像是活在天上,無論好壞,與她們都該是毫不相干。

  「奶奶,那究竟——怎麼會,」翠翠有點結巴,她不知道該怎麼問,極小聲地道,「是沂王欺負了你嗎?」

  蘭宜:「……只是個意外。」

  說完見翠翠還是眼巴巴地看著她,只得多尋一句藉口,「他認錯了人。」

  這解釋不算太高明,更缺乏細節,但翠翠遲疑著,還是點了頭,沒有再問,一來莫名地有點不敢,二來,也怕傷著蘭宜的臉面。

  就當它是個誤會,過去就過去了吧。

  「大爺呢?」蘭宜轉而問。

  她和楊文煦之間的一場較量是免不了的,她知道。

  翠翠不清楚,出去問了人,回來答道:「聽說前面來了客,大爺去待客了。」

  **

  楊文煦待客的時候很長。

  似乎是一波客人走後,又來了一波。

  這個訊息是周姨奶奶帶來的,她來看望蘭宜,順口說了前院的事。

  「……是李家的三爺和趙家的大奶奶,去仰天觀原為著散心,誰知碰上那樣的事,豈有不怕的?如今人雖放了回來,一家子都不定心,不知從哪兒知道咱們家也有人遭了難,就上門打聽來了。」

  蘭宜臉色未變,翠翠卻有一層心虛,搶先道:「有什麼可打聽的?我們才回青州,比他們更不知根底,既然去了嫌疑,安安分分地呆著就是了。」

  周姨奶奶笑:「誰說不是呢,偏他們覺得大爺有官身,訊息該比他們靈通,老爺做主把人請進來了,大爺不好不見,只得去敷衍敷衍。」

  又道:「大奶奶身上好些了?昨兒我聽見大奶奶回來,剛來探望,就看見大奶奶往下歪倒,可是嚇了我一跳。依我說,便是有一萬個人行刺沂王,大奶奶也不可能是那其中一個,真是白白地吃了一遭苦。」

  翠翠愛聽這話,忙道:「可不是麼。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和我們奶奶一點關係都沒有。對了,還要多謝姨奶奶幫著扶了奶奶一把。」

  「哎呀,那值什麼。」

  周姨奶奶顯得全沒放在心上,她今日不是空手來的,還帶了點禮物,是一匹雪緞,她要展開給蘭宜看,人不知不覺地站得離蘭宜很近,壓低了點的聲語往蘭宜耳朵裡鑽:「大奶奶那件衣裳壞了,想是穿不得了,這緞子素淨又細膩,正好給大奶奶製件新衣——」

  翠翠臉色大變。

  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的蘭宜目光從雪緞上移開,抬起了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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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5:25 PM

第12章

  「周姨奶奶,你什麼意思?」翠翠按捺住慌張,厲聲喝道,「說的話沒頭沒腦,叫人都聽不懂!」

  周姨奶奶臉上笑意不變:「別急,我並沒惡意,不然我就不會一個人來了,大奶奶說是不是?」

  蘭宜靜靜望著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周姨奶奶面上的笑有點淡去:「大奶奶真是沉得住氣。」

  蘭宜才道:「你想說什麼,說就是了。是在這兒說,還是出去說給旁人聽,都由得你。」

  「大奶奶誤會了,我沒想害奶奶,」周姨奶奶語氣誠懇,「我只想求奶奶幫個忙。」

  翠翠性子直但是不傻,憋著怒氣道:「你想脅迫奶奶——你別想得逞,奶奶好好的,那衣裳不過是不小心在外面刮壞了一塊,什麼事也沒有!」

  周姨奶奶有孕之身,不便久站,緩緩坐了回去,坐姿疲憊裡透著慵懶:「你這丫頭,就別嘴硬了。衣裳是刮壞的,衣裳底下的手指印也是颳得出來的嗎?哪裡的桌角樹枝如此通人性?」

  翠翠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想反駁,甚至想栽到楊文煦頭上,終究沒有說得出來。

  太容易被拆穿了。

  而周姨奶奶搖著頭,進一步道:「也不必說是大爺,我打聽過了,昨兒大爺進門時並無怒容,又下著那麼大雨,不至於路上起什麼衝突。何況,那也不像正經夫妻間的樣子,我雖然只看了一眼——」她笑了一聲,不是得意,倒有些自嘲似地,「我畢竟是那地方出來的,見得多了,不會看錯。」

  格格。

  是翠翠牙齒相撞之聲,她直著眼,恨不得生吃了周姨奶奶,又恨自己無防人之心,昨日怎麼就叫她進來挨著了蘭宜。

  蘭宜道:「你想求我做什麼?」

  周姨奶奶眼神亮起,欠身向前:「對大奶奶是舉手之勞,且是分內應當。只求大奶奶出面,將賬務從姜姨娘的手裡要回來,而後高抬貴手便是。」

  原來家裡的庶務她已差不多都放手了,唯賬目一項,拖拉至今竟還未完全移交給姜姨娘,而姜姨娘得到的賬目不全,便不好進行核總追補。

  蘭宜若有所悟,道:「你管出了虧空?多少?」

  「三百兩——」

  「這麼多?!」聽見數目,正咬牙恨著的翠翠都唬了一跳,「你攏共才管了多久家?」

  楊太太還能動彈時,絕無可能放手給周姨奶奶這個妾室,那麼周姨奶奶管家的時日最長不會超過半年,以楊家目前的日常開銷來算,一年也就一百五十兩左右,周姨奶奶這一管,半年虧空出兩年的開銷來了,誰聽了不吃一驚。

  要知道,三百兩都夠砸開仰天觀道士的嘴買出沂王的行蹤了,真不是小數目。

  「大奶奶聽我說,並不是我貪財,這裡頭有個緣故——」

  周姨奶奶賠笑解釋,「不瞞大奶奶,我運道好,被老爺從樓子裡贖了出來,卻還有一個妹妹,陷在那裡不得脫身。我私下去與媽媽談,因我妹妹還年輕,媽媽捨不得放,又見我跟了好人家,就開了獅子口,要價五百兩,我拉下顏面,前後磨了好幾個月,終於求得媽媽鬆口,肯降到三百兩,卻是再少一文也不能的了。藉著辦太太的喪事,家裡銀錢出入大,老爺不留心,我大膽把這筆錢挪了出去,贖出了我妹妹。」

  聽見是這麼回事,翠翠半信半疑:「那你求老爺就是了,幹嘛拉奶奶填這個虧空。」

  周姨奶奶苦笑:「好姑娘,老爺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啊。」又緊著道,「不要大奶奶填,只求大奶奶寬限我些時日,最遲年內,我一定把虧空彌平了。」

  蘭宜沒回應。

  她在想,前世有這件事嗎?或許有,但她不知道。

  她在楊家各處亂飄,見過周姨奶奶和姜姨娘對坐吵嘴,翻來覆去總是些家務賬目,她不耐煩聽,就飄去了別處。

  那時宅院周圍還殘留著雄黃酒的味道,她有自己心煩的事,害怕像故事裡的妖怪一樣,現了形,招來高僧或者天師——

  對了,時間不一樣。

  姜姨娘上一回從周姨奶奶手裡奪過家務時,已經過了端午了。

  而這一次,兩邊的矛盾爆發更早,又因為她還活著,楊文煦有足夠底氣爭奪管家權,動手時間大為提前。

  對周姨奶奶來說,就打了她一個猝不及防,使出來的拖字訣作用其實有限,並且也快到了極限,再拿不出錢,虧空被查出,地位就難保了。

  ——所謂楊老爺的寵愛究竟值不值三百兩,周姨奶奶自己顯然有清醒的認知。

  周姨奶奶滿懷希望地望過來。

  在她想來,這實在不算太過分的要求,蘭宜開口要賬,姜姨娘絕無可能不給——這本來就是楊文煦希望的結果,有他做主,板上釘釘,蘭宜無非張個口罷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蘭宜搖了頭。

  「我不能答應你。」蘭宜道,「你想別的法子去罷。」

  周姨奶奶愣住了。

  她有點不相信,爭取道:「大奶奶是不是怕我得寸進尺?我真的只有這一個要求,如今大奶奶也算握著我的把柄了,要是還不放心,我再立個誓。」

  「好。」蘭宜同意了,隨口試探,「就以你腹中骨肉起誓,你如撒謊,便與他無母子緣分。」

  「……」周姨奶奶的瞳仁有一瞬放大,像是驚嚇得嘴唇都在顫抖,「大奶奶,你斯文溫柔的一個人,怎麼好狠的心。」

  蘭宜點了點頭:「好罷,你不用起誓了。」

  示意翠翠送客。

  周姨奶奶被迫站起來,卻不肯走,一咬牙道:「好,我就起這個誓,橫豎我問心無愧,從未想過害大奶奶——」

  蘭宜看著她。

  周姨奶奶循著風俗豎起兩根手指:「假如我有害大奶奶之心,就叫我的孩子——」

  「不是這個。」蘭宜緩緩道,「是『假如你有半句虛言』。」

  周姨奶奶:「……」

  ……

  周姨奶奶走了。

  她最終沒有立誓。

  翠翠又慌又氣,在屋裡亂走:「她說得那麼真,我都要信了,居然是騙人的!奶奶,現在可怎麼辦呀?」

  蘭宜道:「虧空是真的。」

  怎麼鬧出的虧空,就存疑了。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因果裡的一環,她重生,改變了一些事,這些事一件連著一連,形成了鎖釦,套回了她身上,她有一種情理之中的感覺,並不太想掙脫。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個「病亡」,那沒什麼不好。

  做人未必勝過做鬼。

  **

  事情暴露得比蘭宜以為的要快。

  僅僅是當日下午,蘭宜所住的正房就被封了門窗——是楊老爺親自來下的命令。

  蘭宜聽見他在外面咆哮:「真是沒想到啊,我楊家居然出了這等丟人的醜事!陸甲田養出這種女兒,他必須得給我一個交待!」

  ——陸甲田即蘭宜之父,陸老爺。

  楊老爺持續謾罵個不休,翠翠原還拍著門想爭辯,漸漸臉色慘白,站都站不直了,跌坐在地上。

  終於聽得周姨奶奶的聲音解勸起來:「老爺,您別生氣了,事情還沒弄清楚呢,等大爺回來再說吧,您別氣壞了身子……」

  一會之後,終於楊老爺踩著重重的步子走了:「老子去找陸甲田算賬!他養的好女兒,不會生養,倒會偷人——!」

  「餘音」繞樑。

  「嗚嗚嗚,冤枉人,怎麼能這麼說奶奶……!」翠翠氣得大哭。

  蘭宜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

  「大奶奶,」周姨奶奶的聲音自門外響起來,帶著些小心,「大奶奶,你聽得見嗎?我有話和你說。」

  「說你個姥姥!」翠翠氣得罵了粗話,也不哭了,爬起來用力拍門,恨不得把門撕開出去打人,「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奶奶跟你無冤無仇,你這麼害奶奶,你要下地獄的,下拔舌地獄!」

  「哎呀,你這丫頭誤會了,不是我說的。」周姨奶奶顯得急切,「我害了大奶奶,與我有什麼好處?我想求大奶奶幫忙,不是想與大奶奶結仇啊。」

  又道,「你告訴大奶奶,這事原是在外頭傳開了,你們院裡的姜姨娘安排出去採買的人聽見了,回來說給姜姨娘,又傳到老爺耳朵裡的。」

  翠翠壓根不信:「在外面傳開?怎麼可能!」

  「真的。」周姨奶奶輕輕跺腳,「我才也叫人去打聽了,說是大奶奶和沂王在仰天觀裡——唉,我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就算知道了,我哪裡敢編排到貴人王爺頭上去?所以,真的與我無關。我如今也只能告訴你們一聲,你們有法子,乘早想罷,遲一遲,恐怕就晚了。」

  「……」

  翠翠如被五雷轟頂,全身轟得酥麻,又癱到了地上去:「想法子,都傳開了,還能有什麼法子,嗚嗚……」

  門外周姨奶奶頓了頓,聲音裡摻了震驚與好奇:「大奶奶真的與沂王——?」

  「沒有,什麼都沒有,奶奶是清白的!」翠翠氣得大叫。

  但她這否認不夠有力,因為事實是有點「什麼」,周姨奶奶親眼看過,並且在之前的談判中,從蘭宜主僕倆的反應確認了這點。

  周姨奶奶拿帕子掩了嘴唇,咳嗽了一聲,又左右看了看,院門外擁了幾個來看熱鬧的下人,姜姨娘所住的跨院裡,也有人從月洞門裡探頭探腦,周姨奶奶嫵媚的眼睛瞇起,一一掃過去,將那些人都掃得後退了些。

  然後她才道:「大奶奶,你近前些,我有話與你說。」

  這句話她已經說過一次,這一回,蘭宜終於起身,走到門邊,道:「你說。」

  「我知道一個在外面亂傳話的人,他沒什麼正經營生,因與我的丫頭沾點親戚,日常會來打打秋風。剛才我讓人出去打聽,正巧他撞了來。」周姨奶奶低低地道,「他是炫耀的意思,說有人使了錢,買他在外面傳那些風月的話,他若是肯賣力,能把事傳得快傳得廣,後面還能拿錢。」

  蘭宜沉默片刻,原來不是衝著她來的,她惹不來這等仇家。「他說我罷了,汙衊沂王,就不怕沂王找他的麻煩嗎?」

  周姨奶奶想笑,她已不覺得這是什麼汙衊,家裡這位總是病懨懨好似只剩一口氣的大奶奶,不知哪兒來的一手精怪本事,居然真勾得沂王破戒。

  她把那笑意化為一聲嘆:「大奶奶,你不曉得那些人的脾性,遊手好閒,又要錢不要命,過一天算一天的,得了錢,說跑就跑出去三五年,沂王那樣的貴人,哪裡會把螞蟻一般的人物總放在心上?因此真沒多大畏懼。」

  蘭宜又沉默下去。

  周姨奶奶聽不到她回應,捏緊了帕子,繼續低聲道:「我把這個人告訴給大奶奶,一來大奶奶若還想活,也許可以從他身上想些法子;二來,這個人畢竟和我有點干係,我不敢十分瞞著,我與那等無賴不同,算是有家有業的了,只想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往後好好過日子。」

  翠翠貼著門,下意識回一句:「我不相信你,誰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什麼也不會做。」周姨奶奶笑了笑,「若說條件,我還是之前那一條,算是我追加了誠意吧。對了,這個人我只告訴給了大奶奶,他害得楊家名聲掃地,倘若老爺或大爺來問我,我是不敢認的。」

  翠翠抹了把眼淚,怔怔地道:「奶奶……」

  她不覺得蘭宜在這個情勢下還可以做什麼,只是出於本能地求助。

  「大奶奶,你自己考慮吧。不過,你的時間不多了。大爺之前挨不過來拜訪的趙家人求懇,陪著一起出門去找沂王府的門路,以討一個『無事』的準話。等大爺回來了——」

  周姨奶奶沒有將話說完,留下悠長可怕的餘韻,扶著腰慢騰騰地下了臺階。

  臨走前,向掛了把大鎖的房門投以緊繃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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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5:26 PM

第13章

  「奶奶,現在怎麼辦呀……」翠翠眼淚流個不住。

  蘭宜坐了回去:「沒事。楊文煦問你,你只說什麼都不知道,大約會吃些苦頭,但他不會太為難你,鈴子更小,也不會有事——」

  「奶奶,我哪裡是擔心我們呀!」翠翠急得都沒注意她直呼了楊文煦的姓名,「等大爺回來了怎麼解釋?大爺會信嗎?就算大爺信了,姜姨娘一定會在旁邊挑事,大爺聽誰的?姜姨娘不會放過奶奶,她一直都想壓奶奶一頭,巴不得奶奶不能翻身才好!」

  蘭宜望著窗外,微微出神:「不用解釋。」

  「啊?」翠翠愣了下,從滿心焦灼裡抓到一絲希望,「奶奶是說,大爺會相信我們?」

  「那不重要。」

  翠翠聽不明白,想追問,窗外卻緩緩升起一個小腦袋,從被木板釘得橫七豎八的窗戶縫裡小聲呼喚:「奶奶,翠翠姐……」

  蘭宜直起身來,轉頭望去。

  翠翠聞聲走過去,一看:「鈴子?你這丫頭跑哪兒去了,不看個時辰,天天就知道瘋玩——」她心裡有氣,出口就是訓斥,但再一看鈴子把眼睛擠在窗縫間,眨巴眨巴的,她心又軟了,聲音低下去:「算了,你不在也好,不然大家一塊關進來,外面連個能傳話的都沒了。」

  鈴子憨笑了下,道:「奶奶,翠翠姐,我剛才看見周姨奶奶了。」

  翠翠興致不高:「哦。」

  「她在後面的角門邊跟人說話。」

  翠翠一怔。

  蘭宜問道:「什麼時候?」

  「大概一炷香之前。」鈴子道,「我在屋後面玩,聽見奶奶這裡有動靜,想回來,正好看見周姨奶奶扶著丫頭走得很快,又東張西望,好像不願意讓人發現,我就躲了一下,然後就看見周姨奶奶讓她的丫頭秋月姐姐開了角門,和外面的一個男人說話。」

  「男人?」翠翠張大了嘴巴,很快把前後對照上了,忙問蘭宜:「奶奶,是周姨奶奶說的那個無賴嗎?」

  蘭宜點頭。

  這個時間點,九成九是。周姨奶奶說讓丫頭去打聽,但原來是她親自去見的,一個丫頭的無賴親戚,有必要嗎?她還懷著身孕。

  「他們說了什麼?」翠翠又問鈴子。

  「秋月姐姐一直守在旁邊,我沒敢靠近,只知道他們說了——」鈴子的腦袋往回縮了縮,扳手指數數,數完又擠過來,「說了大概二十句話,那個男人又開心又得意的,但周姨奶奶好像不怎麼高興,我看見她往回走時,臉色沉沉的,眉頭也皺著。」

  翠翠不死心,追問:「一句都沒聽見?」

  鈴子搖頭。

  翠翠十分失望。

  蘭宜問道:「那個男人什麼模樣?」

  「長得很俊。」鈴子點頭肯定,又想了想,補充,「不過比大爺還差一點。」

  但能跟楊文煦放在一塊比,本身就能證明他確實相貌不錯。

  翠翠發揮了想像力:「什麼秋月的親戚,不會是周姨奶奶的姦夫吧?不然她為什麼鬼鬼祟祟地去見,怕人看見,對著奶奶又不說實話。」

  這不是很離譜的猜測,比家主年少近二十歲的妾室私會外男,本就引人遐思。

  「咦,那周姨奶奶又為什麼讓奶奶從他身上下手呢?」翠翠又覺出不對來了。

  這樣看,姦夫之說似乎不能成立。

  「要能抓住他就好了。」翠翠握緊了拳頭,她模糊地覺得這個人很關鍵,只是一時想不明白究竟,「周姨奶奶也是好笑,她叫我們想法子,我們門都出不去了,有什麼法子?」

  其實是有的。

  蘭宜明白。

  周姨奶奶態度裡的誘導不算明顯但也不十分隱蔽,她問了蘭宜與沂王的關係在先,提及那個人在後,在三者間隱隱地連了一條線。

  她希望蘭宜去向沂王傳話。

  如果蘭宜開口,也許她還樂意提供幫手。

  「鈴子——」翠翠想再和鈴子說話,一回神,發現窗外沒了人,不由抱怨,「這丫頭,又哪兒去了!」

  門邊此時傳來話語:「大奶奶,姨奶奶讓我來告訴一聲,大爺已經到了巷口,快進家門了,姨奶奶不便再過來,大奶奶若有什麼話想帶給姨奶奶,乘這會兒還可以告訴奴婢。」

  翠翠一驚,心中又一動,靠近蘭宜,極小聲道:「奶奶,我們也威脅周姨奶奶,讓她幫我們。」

  周姨奶奶本來就想「幫」她的。蘭宜想,問題在她要不要接受。

  算了吧。

  蘭宜沒怎麼猶豫地得出了結論。

  她不想順著周姨奶奶安排的道走,她與沂王也根本不是那種關係,從下山起就各歸各路,不可能向他求助。

  「沒有話,你走吧。」蘭宜說了一句。

  門外的丫頭似是愣了一愣,還把門弄出了一點響動,之後沒聲了。

  翠翠來不及失望,鈴子的小腦袋又從窗邊出現了,她小聲說:「奶奶,我話還沒有說完,看見秋月姐姐來,我就先躲起來了。」

  蘭宜道:「嗯。還有什麼?」

  鈴子:「周姨奶奶走後,我好奇外面那個男人,旁邊有一棵樹,我就爬上去了,看見那個男人一邊哼著小曲一邊往後巷子外走,走著哼著,忽然旁邊閃出來一個男人,打了他一下,他就倒下去了,然後那個男人就把他拖走了——」

  翠翠目瞪口呆:「啊?!什麼?拖走了?」

  鈴子點頭,怕裡面看不見,加重了語氣:「真的,打人的那個男人還往院子這裡看了一眼,我怕他看見我,就趕緊下來了。然後我回來找奶奶,想告訴奶奶,看見周姨奶奶在,我只好又躲了一會,等她走遠了,我才溜進來的。」

  她說得清清楚楚,翠翠再震驚也不能不信,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茫然地望向蘭宜。

  這後續太突然也太囂張了,光天化日的,怎麼就把人拖走了呢,都不怕被人發現嗎。

  蘭宜也覺得驚訝,之後沉吟。

  她心裡有了猜測,但無憑據,不便說出。

  這樣雷厲風行的手段,她是見過的,頗為眼熟。

  這麼一來,不知是不是如了周姨奶奶的願——

  「啊,大爺回來了。」

  鈴子在外面小小驚呼了一聲。

  她這次沒躲得掉,楊文煦已看見了她,她想往牆角縮,但楊文煦盛怒的眼神在她瘦小身軀上一掃而過,並未停留。

  砰。

  楊文煦大步到了門前,伸手推門,推不開,才發現門上掛了把大鎖。

  他閉了下眼,轉身。

  「鑰匙呢。」

  鈴子不敢說話。

  跨院那邊有個丫頭小心地站出來,答道:「回大爺,是老爺讓人鎖的——」

  楊文煦睜眼,厲聲:「沒有鑰匙,就拿斧頭來!」

  丫頭嚇得腿一哆嗦。

  「大爺別急,我去問一問。」

  姜姨娘從丫頭身後出來,快步往外走。

  楊文煦負手站在鎖住的門外,未再出一言一語,但正院外跟來打探的幾個腦袋全縮了回去。

  這會兒誰出頭,誰倒黴。

  直到楊管事有點磨蹭地隨著姜姨娘來了,吞吞吐吐地:「大爺,鑰匙是老爺交到小人手上的,老爺走時,特地命小人保管好了,大爺想用,等老爺回來再——」

  楊文煦盯著他:「要麼,你現在開鎖,要麼,你帶著鑰匙滾出楊家。」

  「……」

  楊管事不吭聲了,麻溜地小跑上前,從懷裡拿出鑰匙捅進鎖眼裡。

  一轉一擰,鎖取下來,他垂著頭退到了一邊。

  楊文煦再度伸手推門,這次吱呀一聲,門順利地開了。

  蘭宜坐在桌邊,姿勢沒有變過,只是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她十分平靜。

  不平靜的是楊文煦,與她如古井般深幽無波的目光一對上,他瞳仁就不自禁地一縮,而後銳利地將蘭宜周身上下掃視了一遍。

  蘭宜由他看著,她則看向了門檻外的姜姨娘。

  姜姨娘也頗為不平靜,盈盈目光中閃爍著擔憂,不安,還有一些些責怪。

  被看著的時候有點久,姜姨娘不由出了聲:「奶奶別擔心,我們自然都知道,奶奶斷不是那樣的人。只是,奶奶在外面遇見了事,或受了委屈,回來該早些告訴大爺才是,大爺也好有個應對,免得——」

  她在翠翠的怒視中把聲音放輕了點,仍是說了下去,「免得鬧得沸沸揚揚,不好收拾。」

  「你少裝好人,就是你告訴了老爺——!」

  蘭宜抬手,止住了翠翠的發怒,楊文煦嘴唇微動,似乎想要開口,她餘光瞥到,只做未見,仍向姜姨娘:「不必收拾,我久病纏身,早不該做楊家婦了。」

  姜姨娘臉上顏色有點變:「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這個意思。」蘭宜認下,她有一種暢快感,這句話,她想說很久了。

  什麼楊家婦,翰林妻,誰想做誰做吧,她拱手相讓毫不可惜。

  她甚至露出笑意,「我去之後,大爺自有良配,你也可以放心,新的主母必然出身高門,品貌俱佳,身體康健,足為楊家綿延子嗣。」

  姜姨娘的臉色這回是真的變了:「……」

  一瞬間後悔與驚恐幾乎爬滿她的眼角眉梢,又在片刻間猛地收了回去,因為楊文煦轉過頭來,冷冷看著她。

  「是你讓父親來封了門?」

  「不是,怎麼會呢!」姜姨娘的表情狼狽地扭曲了一下,才恢復過來,「出去採買的人聽見了那些話,不能不稟給老爺,好讓家裡早點澄清的意思,哪知道老爺會這麼處置,妾身份低微,也不敢攔,只能等大爺回來。」

  緊著又道,「奶奶絕不是那樣的人,妾敢用性命擔保。外面不知哪來的爛了舌根的人,說的話一個字都做不得準,爺萬萬不能聽信。」

  姜姨娘這句話確實由心而發,顯得十分懇切——跟隨在楊文煦這一房的上下人等,又有誰不是如此想法,即便以最壞的心思揣測蘭宜,這位大奶奶多走兩步路都要倒下的身子也不允許她不貞潔啊。

  楊文煦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些,轉向蘭宜:「不要亂想,我相信你。」

  翠翠立即大大地鬆了口氣。

  蘭宜看著他,也微笑了。

  是嗎。

  但是,她不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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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ki520 發表於 2023-12-16 05:45 PM

第14章

  事情不是說一句相信就能了結的。

  楊文煦剛命下人拆除窗戶上的木板,楊老爺氣咻咻地回來了。

  見了正房的動靜就跺腳:「反了天了,誰讓拆的!」

  「我。」楊文煦轉過身來,臉色一般不悅,「父親不問青紅皁白,就在家裡這麼鬧騰,豈不助長了謠言的威風,反倒讓人疑惑。」

  「那是謠言嗎?」楊老爺跳腳,「城裡都傳遍了,才我出門,別人看我的眼色都不對,你自己聽聽去,我看你還能坐得住!」

  楊文煦冷道:「我聽見了。」

  他就是為此丟下了趙家人,匆匆回轉來的。

  「那還有什麼說的?」楊老爺瞪眼,「你這個媳婦要有廉恥,自己就該找根繩子吊死了,堵了人的嘴,也省得叫人看笑話。」

  他嗓門大,口氣理所當然,屋裡屋外都聽得清楚,翠翠驚悸地挨緊了蘭宜。

  這就是她一直在害怕的了,無論傳言真假,蘭宜貞潔與否,這件事最「好」也最簡單的辦法都是蘭宜去死。

  「哪有為些閒話葬送結髮妻子性命的理。」楊文煦皺緊了眉,「父親怕人說話,這幾日不要出門就是了,待我查明謠言來源,行書官府,壓服下去。」

  「你說得輕巧!」楊老爺的眼睛鼓得更大了:「我憑什麼不出門?我可不是你岳父那慣會縮頭的老東西,剛才我去找他算賬,嘿,你猜怎麼樣?」

  父親言語粗俗,楊文煦深為不喜,礙於孝道無法指摘,只得忍耐不予搭腔。

  楊老爺自己說了下去:「他一家子居然都不在家,只剩一個看門的說出門訪友去了,哪裡就這麼巧了?我看他分明為了躲我!」

  楊文煦一怔,轉頭看了一眼蘭宜。

  蘭宜不知道這事。

  但不覺得意外。

  是陸老爺能做出來的,只怕都沒等流言散播,紀大嫂回去那時,他已經吩咐人收拾行裝了。

  楊文煦目中出現了疑惑。

  他也覺得過於巧了。

  紀大嫂前日還來報信,今日就一齊不見,像是早知事態有異。

  說起來,他該問一問蘭宜在山上時的詳情,只是接連有事,到現在也沒來得及問。

  不能再耽擱了。

  楊文煦下了決定,楊老爺再吵鬧如「陸家應該給他補償」、「應該將蘭宜如何」諸語,楊文煦都不再理會,只退進了正房門內,將門一關。

  楊老爺氣得在門外又大呼小叫一陣,方被趕來的周姨奶奶勸走。

  裡外終於安靜了下來。

  「你見到了沂王?」

  楊文煦眼神中湧著複雜的光芒,忽然問道。

  這一問單刀直入,沒有任何可迴避的空間,蘭宜也沒有迴避:「是。」

  「怎麼見的?」

  「大嫂想攀沂王府門路,收買的仰天觀道士指引我們去了沂王靜室。」

  楊文煦眼神變深,沁出猜疑:「然後呢?」

  「撞上了沂王遇刺。我身子弱,讓大嫂先逃走了。」

  蘭宜語氣安然,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話。只不過,未必等同於真相。

  楊文煦繼續問:「沂王的人審問了你?」

  「沒有。」蘭宜仍然如實作答,「他們關押了我,我沒撐到審問,先暈了過去。醒來時,那位姓竇的太監說查到了我的身份,知道我與刺客無關,便放我走了。」

  楊文煦的目光終於短暫移開,在屋裡緩緩踱了數步。

  聽上去都沒問題。

  與紀大嫂報的信,與他的推測都能對上。

  從本心來說,他也從未覺得他的妻子會有不貞之虞。

  他說「相信」是認真的。

  但也許,是身為男人的本能,令他總是想再確認一下,想進一步探知其中每個細節,這想法同時又會刺痛他,讓他的話難以出口。

  「外面忽然傳開的謠言——」他頓住了腳步,問道,「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蘭宜反問他,「我沒出門,都說了些什麼?」

  楊文煦不可能學給她聽,收了話頭:「罷了,你不聽也好。」

  想一想,又道:「父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不會讓他亂來的。」

  蘭宜並不在意,點頭:「嗯。」

  「沂王那邊,」楊文煦一邊說著,一邊注意蘭宜的神色,見她冷淡如初,方說了下去,「想來也會有些處置。你這一陣就在家罷,待謠言散去再說。」

  蘭宜本無出門之意,點頭又應了。

  楊文煦走了。

  他還要追查外面的謠言。

  大氣都不敢出的翠翠從角落裡撲了出來:「奶奶,嚇死我了,還好大爺明理。」

  蘭宜覺得她高興得太早,但這樣的話說出來沒什麼意思,她就也不提,只回房休息了。

  安靜的只有這小小几間屋舍,正房之外,熱鬧得不堪。

  楊老爺認定這是家醜,但沒有應當低調處理的修養,在兒子那裡碰了軟釘子,愈加惱恨,不顧下人窺視,只管在屋中拍桌大罵,罵一句兒子,罵兩句蘭宜,再罵七句陸老爺。

  罵得下人們都眼明心亮起來:為的原來不是名,而是利啊。

  這位老爺非但不傻,而且比世人都精明,不依不饒借題發揮為的是從親家那裡敲出點好處來,誰知一山還有一山高,親家老爺更是個厲害人,提前先跑了。

  楊老爺一腔的力氣使不出去,窩在心裡,焉能不惱。

  他只顧罵,周姨奶奶看不過眼,扶著腰出來把下人訓斥了幾句,姜姨娘也沒閒著,帶人各處都彈壓了一遍,姜姨娘接管家務不久,威信有限,待她一走,眾人的眉眼口舌又亂飛了起來,姜姨娘遙遙聽見,眉頭深鎖。

  丫頭相勸:「姨娘夠盡心了,誰人像姨娘這樣實心眼呢。」

  姜姨娘搖了搖頭:「你不懂。我現在才知奶奶是極好的。」

  哪裡能再有如蘭宜這般體弱、不孕又出身寒微的主母啊。

  丫頭有心奉承:「再好,也不及姨娘。大奶奶從前待姨娘可不算和氣,虧姨娘還這樣幫她。大爺知道了,一定感念姨娘,也是好人有好報,往後啊,姨娘就更在大爺的心上了。」

  這樣的話,往常姜姨娘是愛聽的,現在卻全沒進到耳朵裡。

  在楊文煦的心上又怎樣,她已經生了三個孩子,還掌了家務,在妾室這條道上攀到了頂峰,再往前,只有取代蘭宜,成為正妻。

  那是不可能的。

  姜姨娘早不會做這種夢了。

  「你到門房上去守著,再叫個小子去外面打聽,有什麼新訊息,及時來告訴我。」姜姨娘抑住了心亂,吩咐道。

  丫頭答應著去了。

  好在這一日天已近暮,再引人的閒話豔聞當不得飯吃,街市上漸歸了寂靜,未再生出什麼新故事。

  趕在宵禁前,楊文煦回來了。

  姜姨娘早安排人在院外等候,連忙出去迎了他,又讓下人去取飯菜,楊文煦路過正房,原想進去,見門關著,裡面已熄了燈,腳步頓了一頓。

  姜姨娘察言觀色:「奶奶才安歇了。奶奶身子本來不好,昨日就又吐又暈,今兒又受了委屈,難免支撐不住。」

  婦人遇到名譽上的譭謗,總是懼怕的,何況蘭宜那樣的身體。

  楊文煦點點頭,便打消了進去的念頭,隨姜姨娘到了跨院。

  候著楊文煦用完飯,姜姨娘親沏了茶來,探問道:「大爺出門順利嗎?可查到了那亂嚼舌根子的人。」

  楊文煦臉色略微陰沉。

  姜姨娘以為不妙,忙道:「爺別著急,一時尋不到頭緒也是正常。橫豎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等抓到了禍首,再費些功夫澄清,自然就能平息下去了。」

  昏黃的燈光下,楊文煦臉色沒有回暖。

  其實不算完全沒有收穫。

  知縣知府衙門他都去了,前翰林的招牌夠體面,兩邊都答應了他會讓衙役在街市上留意並壓制流言,並好心地透露給他,這事已經安排在辦了——因為沂王府那邊來人先一步照會過。

  說不上來的不舒服在心中瀰漫。

  理智上,他知道沂王府去人理所應當,甚至比他的請託更有效,但他一點都不想這種時候從別人口中聽到沂王府的名號,尤其,不論是知縣還是知府,望向他的眼神總有點奇異。

  姜姨娘見他心緒不佳,不敢多加兜攬,再小心安慰了兩句,便張羅著安歇了。

  這一夜並不安穩,不知是不是夢中幻聽,總覺得耳邊遙遙傳來些短促的慘叫,連睿哥兒都被驚起啼哭了一回,奶娘忍著睏意哄著他,姜姨娘聞聲過來,走到門外去細聽,又聽不見了,只得重新睡下。

  天亮以後,外面的訊息陸續傳進來,楊家諸人才知道昨晚不是錯覺。

  沂王府徹夜滿城大索,抓了不知多少個傳謠的人,聽說連知府後衙都被鬧進去搜了,青州知府嚇得不輕,已經閉門在寫請罪奏本了。

  以上訊息,姜姨娘在得知後就無私地分享給了蘭宜,並頂著翠翠懷疑的眼神親自過來,在門口還正好撞上了知道楊文煦一早已經出門便趕過來的周姨奶奶,經過了一點口舌交鋒,雙雙進來。

  翠翠不情不願地搬過兩張椅子,姜姨娘和周姨奶奶圍炕而坐。

  蘭宜不能出門,穿著簡單的家常衣裳坐在炕上,姜姨娘和周姨奶奶在孝期,穿戴也都素淨,顯得面貌也都溫柔了兩分。

  從表面上,一點看不出來三個人懷了三樣心思,一時間,倒十分和睦似的,頗為接近楊文煦理想中規矩嚴明、妻妾和睦的大族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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