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黎青燃 -【師母她善良又疼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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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4-1-13 01:35 PM

第四卷 終卷 第九十章 宿命

  戚風早轉眼看向她,他的眼裡印著星光,冷得彷佛帶著冰霜。

  即熙背著手笑得無辜。

  他抬手將不周劍從星命書中抽出來,一道寒光指向即熙,劍尖和即熙的喉嚨距離不過一寸。

  覆蓋著蒼茫白雪的山上,雪色和星光映得天地間如同白晝。

  「即熙師姐,覺得我很好笑麼?」

  「你現在才知道麼。」

  「我不想傷你。」

  「哎呦,說的好像在翡蘭差點弄死我和雎安的人不是你似的。」

  「我只是需要力量。」

  「那我是不是要感謝白帝城的屠殺、賀憶城的身體補足了你的力量,讓你對我們高抬貴手啊?」

  戚風早不再說話,他身上瞬間流瀉出極強的煞氣鋪天蓋地的帶著咒怨之聲包圍了即熙,即熙立刻被壓得彎下腰去,就在此刻不周劍穿過她的肩膀。戚風早將整個劍身穿透她的身體只剩劍柄在外,停滯一瞬然後全部拔出,劍身滿是淋漓鮮血。

  即熙跪倒在地捂住自己的肩膀,手掌心都是溫熱的血液,在寒冷的雪地裡滴滴答答流下一串鮮紅的印記。

  她咬著唇抬頭看向戚風早。

  他冷冷地轉過身去,走到光芒璀璨懸於空中的星命書之前。這次不周劍似有感召,在紅光閃爍間慢慢升起來,戚風早鬆開手,不周劍便飛向星命書,如同離弦之箭般深深地沒入星命書裡。

  星命書光芒大盛,有光暈從其中擴散出來,散成一個圓形的門。門的另一端彷佛是水一般有隱隱約約的影子,卻看不分明是什麼。強大的力量從門的那頭流瀉而來,很像是封星時星命書給人的威壓,又比那還強百倍。

  即熙另一隻手撐在雪地裡,勉力抬頭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行動都很困難。戚風早也皺起了眉頭,他低下眼眸又抬起,邁向那道門,在雪地裡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

  「你就這麼走了嗎?你真的問心無愧,毫無眷戀嗎?」即熙喊道。

  「山洞裡的鎮紙、硯台、書冊,那些東西都是柏清送給你的禮物對不對?從小到大每一年的都在,你跟我打架的時候都專門用咒護著它們,你都要走了為什麼還害怕它們壞了呢?還有阿燈的信箋,我看到了有她名字的信封。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戚風早的步子停了停,他微微轉過頭來看向即熙。

  在他開口說話之前,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這靜默。

  「小戚。」

  戚風早怔了怔,他回身看去,便看見身後的雪地上站著的柏清。

  天地浩大,星光爛漫,柏清穿著淺藍色的常服,頭髮一絲不苟地以白玉冠束起,文雅而整潔。柏清一點兒也沒有變老,十幾年過去,還和當年在揚州大雪的街頭向他伸出手時一模一樣。

  柏清眼神閃爍著,沉痛又不解,他重復了一遍面前這個人的名字。

  「戚風早。」

  他從來沒有叫過戚風早的全名,從小到大他一直喊他小戚,於是他周圍的人也都跟著喊小戚,這樣的稱呼總有些隱秘的偏愛和寵溺。

  這是柏清第一次喊他戚風早。

  雎安和傅燈站在柏清的身後,雎安指著傅燈手裡的琉璃瓶說道:「小戚,你身上有蠱。若此刻發動蠱毒,你的身體便會馬上死去,而你離體的魂魄將隨之魂飛魄散,你來不及成神的。」

  傅燈放出一隻蝴蝶,將它碾碎。戚風早立刻眉頭緊皺捂住了心口,鮮血從他的嘴角流下來。

  還剩三隻蝴蝶,蝴蝶死盡他便也死。

  戚風早盯著傅燈,傅燈完全不躲避地直視著他的眼睫,明亮的眼睛裡一派平靜。她點點頭,簡短地承認道:「是我。」

  「為什麼?」

  「你殺了趙元嘉。」

  「你又不喜歡他。」

  「可是我喜歡你,你不能做,這樣的事情。」傅燈說得冷靜而篤定。

  戚風早愣了愣,這是他第一次從傅燈這裡聽到「喜歡」這兩個字,她對於喜歡和失望都從不避諱。他看著這個一貫清冷倔強的秀麗姑娘,突然大笑起來。

  他很少笑,可能這輩子也沒有這樣笑過,從前大家都說戚家小公子是少年天才,少年老成,四平八穩波瀾不驚的個性。沒人知道他心底有這麼深的憤恨,也沒有人知道他也會這樣放聲大笑。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來攔我?我不過就是想活著,我不過就是不甘心這種命運,你們為什麼都非要讓我認命?」

  他當然眷戀這世間,他當然有太多不願意放棄的東西,太多沒有完成的願望,所以他才不甘心啊!

  這短短的一生,他永遠要擔驚受怕不知道何時就會失去所有,不知道預言的命數何時會降臨在他身上,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力量。

  越來越強大的力量,超過所有人的力量,當他能夠操縱別人命運的時候,他越來越篤定這世道就是這樣的。沒有什麼不能改變的命運,就像他操縱別人一樣,他被那不知名的神仙操縱命運,只是因為他弱小。

  若他強大,若他成神,他也可以改變他的命運,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你們都害怕,你們都認命,你們都不敢逾越規矩,好啊那就讓我來做這個惡人,讓我來做!我就帶著這世上所有人的心魔,帶著他們的厄運,他們的不甘心上去,讓我去改變命數。你們被命數奴役也就罷了,為何還要來阻止我?」

  戚風早轉向雎安,他抬手指著雎安說道:「你真的敢在此刻殺了我嗎?我死了你就是下一個魔主!你馬上就會被星命書殺死,你也活不了!你就甘心如此嗎?所謂善良不就是一種犧牲嗎?你就要為這天下犧牲到退無可退嗎?我跟你說,這些人不會變的,我只要稍加挑撥他們就不辯黑白忘恩負義,翡蘭白帝全天下的人都一樣,你做得再多他們也不會變。人性永遠也不會變!」

  雎安一身白衣,立在星光之下的雪地之上,和天色雪色融為一體。

  他的眼神很空,淺淺地笑著:「我知道,許多年前就已經知道。」

  「人性不會變,但是人心會變。」

  人心太過善變,一點點墨也能染黑,然而浸入清流也會再次澄澈。令人絕望的善變,又萬幸人心這樣善變。

  即熙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心想傅燈不愧是她們懸命樓的姑娘,不愧是從未刺痛她的貪狼祝符擁有者。她對小戚道:「結束了,跟我們回去慢慢聊吧。」戚風早輕輕一笑,他看向即熙:「你們想關著我?這樣雎安也不會變成魔主,我也不能成神,你們想著這樣的好事嗎?」

  「你們誰要來殺死雎安呢?」戚風早笑笑,他方才一直後退,如今離那道門只有一步之遙。說罷黑色的煞氣呼嘯而來,他轉身撲向那道門。

  那道他傾盡畢生精力也要打開的門。

  突然間天色一片慘白,那些煞氣忽然變了方向,摧枯拉朽般全數朝一個方向匯聚而去。

  戚風早看著身後拉住自己手腕的柏清,他為突破煞氣受了重傷,拉住戚風早的手還在顫抖,吐出一口血來落在潔白雪地上。而戚風早的身體沒了力氣,如同被射中的鳥一般落了下去,被柏清抱住。

  他越過柏清的肩頭,看向煞氣匯聚的方向。雎安站在寒風呼嘯的盡頭,他的手裡抓著那個關著蝴蝶的琉璃瓶子,瓶子裡的蝴蝶已經盡數死去。

  他親手接過他的厄運。

  「若要做神,得先把人間的債還乾淨了才是。」雎安淡淡地說。

  「你會變成魔主的……你會被你保護的星命書殺死的……」

  「這件事,我會自己處理。」

  戚風悲涼至極地笑起來,他的魂魄正在散去,已經看不清遠方雎安的樣子,慢慢一片模糊。感覺到抱著他的柏清身體在抑制不住地顫抖著,他嘲諷地說:「你……當初為什麼要救我呢?就讓我死在街頭不是更好……我本來就是不祥之人……你那時候救我……就是為了補償你那一點點愧疚的心情嗎?」

  「難道你那時候救我……就是為了今天這樣殺了我嗎?」

  「你既然要阻止我……這些年怎麼沒有早發現……你根本就是……虛情假意……」

  柏清的手無措地搭在他的後背上,他慌忙地說道:「不是,不是……」

  戚風早低看見柏清的背上漸漸沁出鮮血,他怔了怔,想起那裡是柏清的星圖所在。

  柏清已經懷疑自己,已經混亂到瀕臨失格了。

  戚風早沉默了一瞬,突然笑起來,他笑著咳出血。

  「我死了……你這麼傷心麼……你不是早知道我會……死了……」

  「小戚,對不起。」

  柏清惶然地,顫顫地喊了他一聲小戚。

  戚風早嘆息一聲,慢慢抬起手。他虛虛地抱住柏清的後背,慢慢說道:「我剛剛說的……是氣話……你不要相信……」

  「我在師父的心魔裡看到了……你曾經想……借五十年壽數給我……但是失敗了……我知道……你是真心對我好……」

  他永遠都沒有辦法忘記,在揚州那個大雪紛飛的街頭,柏清向他伸出手從地獄裡拉出來的時刻。

  那個強大優雅的叔叔給他披上棉衣,給他買他最喜歡的三丁包子,拉著他的手說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他。

  在此後的年歲裡,對他有求必應,送給他所有他喜歡的東西。

  又要求嚴格,希望他不要辜負他所付出的努力和時間。

  並且以他為傲。

  柏清不知道,他視為驕傲的這個孩子,所做的一切黑暗險惡之事。

  「柏清叔叔……我其早就不怪你了……我原諒你了……所以你也……原諒我罷。」

  戚風早從來沒有說過對不起,他不後悔他做過的事情。

  但是他想要柏清原諒他。

  「不要討厭我……你和阿燈……不要討厭我……」

  其實他是捨不得的,他在這個世上得到過這些愛意。

  柏清怔怔地聽著戚風早虛弱的聲音,戚風早的身體一沉,抱住柏清後背的手落了下來。

  他如柏清多年前算的那一卦一樣,死在了十七歲這年。

  費盡心機,最終卻真正成為了不祥之人,宛如他這短暫一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奔赴這場宿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3 01:45 PM

第四卷 終卷 第九十一章 結局

  當戚風早撲向門的那一刻,即熙並沒有看戚風早而是下意識看向雎安。

  她預感到了雎安將會做什麼。

  可是阻止的話還沒喊出口,那瓶子裡的蝴蝶就在雎安的手裡化為灰燼。

  天地霎時間一片晦暗,雎安說了些什麼,然後他手裡的琉璃瓶子落地,他捂著額頭跪倒在雪地裡。

  「雎安!」

  即熙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她喊著雎安的名字,和那些鋪天蓋地而來的煞氣心魔一起奔向他,彷佛那些淒厲的心魔怨語她完全聽不見了,眼裡只有雎安。

  ——若我死了,雎安就會變成魔主。所以即熙師姐,你應該要幫我。

  當戚風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當真就沒有動搖嗎?

  雎安為什麼要因為天機星命而承受這麼多苦難,她當真就沒有埋怨過命運不公嗎?

  她並不覺得天命是個什麼好東西,所謂神明所謂命運那就是些狗屁。可是相比之下,戚風早更不是個好東西,他所做的事情無法饒恕,僅此而已。

  她確實如戚風早所說的,想著把他帶回去關起來,再找辦法讓雎安免於成為魔主。

  雎安不能出事,他要好好地活著,和她一起度過餘生。

  「雎安,雎安……」即熙的聲音發顫,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跑過去把雎安從雪地裡扶起來,他身上沾了雪,非常寒冷,她便把他抱得緊緊的,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煞氣還在源源不斷地匯聚到他身體裡,彷佛永遠不會有盡頭。

  即熙用盡她所知道的所有符咒都無法驅散,她抱著雎安手足無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她顫巍巍地將雎安緊緊捂著額頭的手掰開,卻拗不過雎安的力氣。

  只能看見血從他的指縫裡滲出來。

  雎安發出低吟聲,壓在喉嚨裡彷佛是實在忍不住了,才露出來一點點聲音。

  「雎安……雎安……」

  「即熙……」雎安回應了她的呼喊,一貫溫和安定的聲音像在克制著什麼,他在她的懷裡。風雪又起,雪花滿天飛舞落在他捂著額頭的手背上,髮絲間。

  他閉上眼睛,低低地說:「把我關起來罷,即熙。」

  「雎安……」

  「把我關起來,關在靜思室裡。」

  「我陪你,讓他們把我們一起關起來。」

  雎安緩緩地搖頭:「你是我最強烈的願望,你在我身邊,我會分心。」

  即熙眸光閃了閃,她的眼淚落在雎安的臉上,溫熱地沖破了寒冷,一滴滴接連不斷。

  「那我能做什麼?雎安,我怎麼才能幫你?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死,不要痛……」

  他還沒有如約娶她為妻,還沒有教她疊衣服疊被子,還沒有和她度過漫長的一生。

  他等了她七年,卻只擁有她三個月。

  他們在一起怎麼能如此之短呢?她這樣生命短暫的人,對於分離從來看得開,可是雎安不屬於任何一種從來。

  雎安突然起身抱住了她,他緊緊抱住她的肩膀,不讓她看他的臉。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若真正變成魔主,變得不再是我,你願意殺我嗎?」

  即熙怔了怔,她眼裡浩大天空之上星河爛漫,便如她十歲時雎安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面具的那個夜空。

  細雪紛飛,浩浩蕩蕩地從看不見盡頭的天空落下來,就像她十五歲打賭輸了,跟雎安表白時隨風落下的梨花。

  「你是個混蛋……」即熙嚎啕大哭起來,一邊罵一邊抱住了雎安,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這樣罵雎安。

  她會殺死他。

  星命書會用她的力量殺死他!

  可他給了她守生祝符,所以她甚至不能以自己的命來救他。

  他是不是早就隱隱約約知道有這麼一天了,所以把她放進了這樣一個嚴絲合縫的循環中?

  他總是這樣,在她不知曉的時候安排好一切,把所有的傷害都引向自己,從來不問她的意願。

  他最溫柔。

  也最偏執。

  「你居然……問我……願不願意殺你……你這個混蛋……」即熙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雎安的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彷佛從夢中醒來似的,他托著她的後腦,輕聲說道:「別聽我說話,殺我這件事不能由你來做,你不要……」

  他沒有說完,彷佛忍耐著什麼似的,他把她抱得很緊,卻對她說:「放開我罷,即熙你把我拉開,快點……」

  他抱著她的力道之緊,彷佛要嵌入骨髓,黃泉碧落也不可能放開。

  可是他說讓她放手。

  即熙想,他被心魔引出了貪欲,一面要放她自由,一面又恨不能將她拉入自己的泥淖,永世不得掙脫。

  這才是他真正的願望。

  他想讓她殺了他。

  即熙沉默了一會兒,慢慢說:「你想死在我手裡,讓我難過,讓我一輩子記住你嗎?」

  「佔據我心裡所有的位置,無論我走到哪裡都忘不了你。這也是你心底裡想要的對不對?」

  雎安搖著頭,低聲道:「不……即熙……」

  她是他在這個世上最溫柔最光明的願望。

  她也是他在這個世上最污濁最自私的願望。

  他希望她好好活著,自由而快樂,忘記他也沒有關係。

  他又希望她痛苦地活著,再也不能愛上別人,平生銘記和緬懷他。

  他的心魔亦是他,他亦是他的心魔。

  即熙沒有放開他,相反地她把雎安緊緊地抱住,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雎安,還有你的心魔,你們聽好了。」

  「如果你活下來了,只要你活著,那我就永遠留在你身邊,哪裡都不去。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只有你,我的目光永遠不會移到別人身上,這個世上絕不會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

  「可是如果你死了,你膽敢死了。就算是我殺的你,那我也馬上把你忘得一乾二淨,我馬上就離開星卿宮再也不回來,連你的墓也不會去掃,我去喝我的酒看我的美人,快活一生。」

  「雎安,我以我的父母祖輩,熒惑貪狼的名義發誓,我說到做到。」

  雎安無言地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裡,他的鮮血已經濡濕了她的衣襟,風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地落在他們身上,彷佛很快他們就會和這潔白無瑕的世界融為一體。

  「好啊。」他低低地說。

  安靜了一會兒,他彷佛從牙齒間擠出來,沉鬱的聲音。

  「你休想。」

  在魔主被誅殺的這一天,天機星君雎安被關進了星卿宮的靜思室裡。

  他成為了天下心魔的歸處,卻也沒有變成真正的魔主,日復一日與自己廝殺。

  但是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世人只知,天機星君與天梁星君、熒惑災星、神醫傅燈一道剿滅了魔主,天機星君受了重傷閉關不出,星卿宮由天梁星君代任宮主。

  幾番澄清之後,災星的名聲稍稍好了一些。再加上新任鬼王放出話來,誰要是敢隨意污蔑災星,便等著惡鬼纏身永世不得掙脫。雙管齊下,即熙才算是有了安穩日子。

  天機星君的名聲更響,各地興建了諸多廟宇塑像。後來即熙代替雎安巡視的時候,看著那些叩拜的民眾,常常覺得有些荒唐。

  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所信仰的神明正在痛苦地掙扎著,比他們每一個人,都承受著更多的苦難。

  她和雎安做了約定,她在等雎安履約。

  等一天,一個月,一年。

  說實話,她真不知道雎安是怎麼成功在淮北種的橘子樹,她費心巴力地照料了許久,那橘子還是沒有雎安在時結出來的好吃。

  她那山楂樹倒是結了不少果子,她都存下來讓師傅釀了酒,等著雎安出來之後,讓他陪她喝。

  即熙閒來無事時又跟柏清學了一些占卜,比以前稍微強些,時不時就扔幾枚銅錢,算算她想知道的事情。

  關於她最想知道的事情,算出來的結果卻是——等待機緣。

  看到那個卦象的時候,她才驚覺她正在做所有雎安曾經做過的事情,如雎安等她一樣等待雎安。

  當時即熙就覺得大事不妙,拉著柏清愁眉苦臉地說:「完了完了,我不會也要等雎安七年罷。」

  柏清面露不悅:「你沒耐心了?」

  「這是耐心的事兒嗎?七年呀!我才能活多少年啊,你以為個個都和你似的能活一兩百年呢?」即熙立刻懟回去,她掰著手指頭數:「我爹活了三十五,我祖上最長壽的活了四十五,我撐死了到五十罷。七年過去我還剩多久了?我能不著急嗎!」

  大概是第一次見人這麼倒著算自己壽命的,柏清愣了好久,他嘆息一聲道:「要是小戚……」

  要是小戚能像你這樣看得開就好了。

  他的話沒說完,只是沉默。戚風早終究成為了他心裡的疤,解不開的結。

  即熙拍拍柏清的肩膀,認真道:「柏清,聽師母一句勸,少皺眉,不然容易長皺紋。」

  「……」

  她仍然會時不時拿出師母的架子來說話,並且對這種輩分壓制樂此不疲。柏清時常覺得她的日子過得很開心,似乎有沒有雎安也沒什麼太大分別。

  不過近來她變得非常惜命,連染了風寒都大驚小怪的,對各種養生的偏藥方十分感興趣。

  她這種惜命,讓人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絲恐懼的意味。

  雖然嘴上說著著急,她去靜思室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催雎安。

  雎安不讓任何人進靜思室,她總是坐在門外背靠著門,喊他的名字。有時候雎安是清醒的,就會溫柔地回應了她,然後靠著門的另一面坐下。

  她能從門板上感覺到雎安傳來的體溫。

  她告訴他梨花開了,滿天飛舞如同大雪一般。

  思薇決定重新修行了,她去找賀憶城好幾次,可賀憶城不願意見她。

  她自學如何做糖葫蘆,目前手藝已經出師。

  雎安總是很安靜地聽著她說話,有時候他會輕聲地笑起來,不過他很少說什麼。可能是因為長時間和心魔對抗,被太多繁雜的聲音所折磨,他的話變少了。

  他閉關一年之後,有一次即熙去找他時,靜思室裡傳來很大的聲響,周圍的符咒全部被激發,雎安身上動蕩不安的煞氣和靈氣在房間裡來回廝殺,他用力地拍著門扉,彷佛想要出來。

  即熙慌忙地想要解開靜思室的符咒,卻聽見雎安的聲音,他很少主動說話,但是他對她說:「即熙……不要開門。」

  即熙愣了很久,她站在門外如同凝固的石像一般,然後後退兩步,快速地離開。

  誰也想不到,這天即熙回去拿了不周劍徑自闖了封星殿,借賀憶城的身體按照戚風早的方法打開門,便消失在門後。畢竟這開門的方法,彷佛天生就是為了熒惑災星而準備的。

  柏清一時膽戰心驚,完全不敢把這件事告訴雎安,只說即熙去替他巡視了。

  大概三個月之後的某個傍晚,封星殿光芒大亮,即熙失去靈魂的身體悠哉悠哉地醒過來,再次把人嚇得不輕。柏清和思薇問她幹什麼去了,即熙淡淡地說——我實在是氣不過,上去把那些神仙罵了一頓。

  ——神仙是怎樣的?

  ——光芒太亮看不清楚,確實是一幫很厲害的家伙,但是關我屁事?

  在一片炫目到看不清的明亮世界裡,那些神仙說熒惑災星一直有到達天界的能力,不過從她的某個祖輩開始,就再也沒有人上來過了。

  即熙琢磨了一下,這說的怕不就是她那位一生未發詛咒卻只活了四十五歲的先祖,從他開始這些方法也漸漸失傳了。

  某位神仙說——你們是我們放在人間的秩序守護者,所以不管世人怎麼看你們,你們其實是高於他們的,不必介意。

  即熙心想她可算是知道為啥她祖上不願意再上來了。

  「合著在你們眼裡,我們這一支血脈就是你們的走狗唄?你們可別自作多情,我們所做的是為了我們生活的世間,而不是保護你們。你們這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想來她的祖上乃至於她是因為熱愛這個世間,熱愛這個世間的人,才決定擔負起她們的責任的,雎安也是。

  這種選擇與神,與命運無關。

  可這排命運的神仙實屬是個混蛋。

  「你們這命是怎麼排的呀?你們這司命的怕不是凡間寫戲本子的人飛升的吧?他在凡間寫戲有人看嗎?幾百年了熒惑災星和天機星君這一套都不變變麼?」

  「星命書這一套秩序是不錯,但是你們得與時俱進啊,上歲數了腦袋瓜子都不轉了?」

  即熙也不管她面前的神仙是誰,痛痛快快地罵了一頓,然後揚長而去。

  她並沒有向這些神仙乞討什麼,她對這些家伙充滿了鄙夷和懷疑。

  賀憶城的身體和不周劍作為回來的代價,被她留在了那裡,想來這下神仙也不想再見到她上去,而她也不想再去見到這些神仙了。

  當她隔著門板把這件事告訴雎安的時候,已經穩定許多的雎安笑出聲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大聲地笑,他對即熙說:「你啊,真不愧是你。」

  頓了頓,他說:「我好想你。」

  即熙就沉默了一會兒,靠著門說:「早點出來,讓我看看你罷。」

  她等了雎安兩年。

  等他變得沉默寡言,又慢慢變得話多起來。

  等他常常失控觸發符咒,等到他幾個月裡都安安靜靜,穩定地控制自己。

  某個春日她抱著幾本卜卦推命的書,準備來跟雎安炫耀一下她最新的學習成果,她站在門外開心地喊了一聲:「雎安!」

  門在她面前毫無徵兆地打開了,春日溫暖的陽光灑在門裡那個身著白色單衣男子身上,他眉骨鼻樑挺拔,眼角平和帶著一點點紅,笑起來的時候溫柔極了。

  右眼及額頭上有著銀色的南斗星圖,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細的光亮。

  他在陽光裡熠熠生輝。

  即熙手裡的書都掉在了地上,她怔怔地看著雎安,半天竟然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雎安就如兩年前一樣,彷佛這兩年的時間從未存在過似的,慢慢走到她面前。他的眼睛如同覆蓋了一層水霧,濕潤明亮。

  然後他伸出手來落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摩挲著,笑起來:「原來你現在長這樣子,你長大了,長得這麼好看。」

  即熙愣住了:「你……你能看見我嗎?」

  雎安點點頭,然後偏過頭笑了:「或許是你把那群神仙罵得醒悟,某天突然重新給了我光明……」

  他還沒說完,他的小姑娘就狠狠地撲進了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好像怕一鬆手他就會丟了一樣。

  「你不會再有事了吧。」她的聲音帶了哭腔。

  一個肆無忌憚地把神仙也罵一頓的姑娘,因為他要哭了。

  雎安抱緊了即熙,貼著她的臉側:「這兩年我和心魔談了一百零八條約定。若我們各自守約,應該能夠相安無事。」

  即熙的威脅很有用,他的心魔害怕即熙忘了他。

  他的心魔最早是孤獨,後來即熙撫平了他的孤獨,又以離開加深了他的孤獨。當她再次回到他身邊時,就變成了他的心魔最在乎的事情。

  是她馴化了他的心魔。

  即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些都過去了,讓你痛苦的都過去了,從今以後我來疼你。我會履行我的約定,我們仍有漫長歲月可度過,四時風物,山川河流陪我們一起老去。」

  「我愛你,我非常,非常,非常愛你。」

  雎安點點頭,他無言地抱緊了他的姑娘。

  他太久沒有見過陽光,綠樹,花草,太久沒有見過人間,這個世界在他眼裡耀眼得過分。

  他幾乎等了半生的人在他的懷裡,他的呼吸之間全是她身上甜甜的氣息。

  像是山楂,像是橘子,像是酒,像是某一年的梨花漫天。

  他是怎樣才走到這裡的?他付出過多少,犧牲過多少,忍受過多少。

  不過幸好他走到這裡了。

  這個世界和他愛的人,都美好得過分。

  後世之人都知道雎安的名字,他是唯一一個以天機星君之身與魔主共生,卻未失格的星君。後世之人也都知道即熙的名字,她是第一個擺脫惡名,獲得世人承認與稱讚的災星。

  他們的名字總是被一起提及。

  因為他們是當世最有名的一對道侶。

  終其一生,同生共死,形影不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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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御鬼而行

  天正四年,早魃出沒於青州一帶,藏身於玉清湖中,湖水兩日而降一尺,有大旱之兆。

  因此早魃內力深厚,得其內丹煉化則可修為大增,眾仙家圍獵早魃,約定先殺早魃者得其內丹。

  思薇從睡夢中醒來時天光剛剛破曉,她怔怔地看著屋頂半晌,眼角還有未乾的淚水,彷佛是還沒從噩夢中完全掙脫。

  日光漸漸亮起來,她回過神來便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推開窗戶,趴在窗邊看著不遠處煙波浩渺的玉清湖。

  她住在這個客棧裡已經有七天了,但是早魃彷佛是已經知道了外面有天羅地網,躲在水中就是不肯露面。現在各個仙家都卯足了勁,不眠不休地等著旱魃現身將它一舉擒獲,拿去內丹增進修為。

  思薇之前也跟著熬了許多天,昨日實在是熬不住了,才短短地休息了一會兒。

  「要是他在,肯定要說我迂腐,不肯請星卿宮同門幫忙。」她喃喃道。

  那個家伙。

  這樣淺淺的一覺,便又夢到了那個家伙,夢到他像三年前一樣笑著跟她揮手作別,進了玉周城。

  可是和現實不一樣的是,夢裡的他並沒有從此之後避而不見。夢中她找到了他,她氣憤地像從前一樣打了他幾拳,然後就哭著說想念他。

  她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這樣的話,只有在夢裡才能對他說出來。並非是因為她還像從前那樣驕傲,口是心非,而是因為她再也沒有能見到賀憶城。

  三年了,他始終不肯見她。

  思薇撐著下巴,看著湖水波光粼粼地反射著晨光。她輕輕地哼起歌來:「月亮爬上了樹梢梢,海棠花也睡著,風吹得樹葉沙沙響,夢裡落雪了。」

  這首歌她明明只聽過一遍,現如今已經唱得很熟練,並且能夠在做完噩夢之後安慰自己了。

  思薇低眸嘆息一聲,提起劍下樓快速地吃完了早飯,去往玉清湖邊。

  玉清湖邊已經有許多仙門,大家各自為營選好地方,虎視眈眈地盯著玉清湖。思薇挑了一棵樹,抱著劍靠在樹邊,這段時間她起卦占卜,旱魃出現的方位應該就在此處。

  如今她重新修道,修為淺薄,也不知道算出來的結果能有幾分精確。

  這一天又是異常平靜,幾個道友過來與她攀談,她一律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又有幾個小叫花子來討吃的,眼見著玉清湖水又淺了,一天又要過去。

  到了黃昏事態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鈴鐺清脆的聲響自西方而來,越來越急促而響亮,所有的仙家都被這鈴聲所驚訝,不由得正襟危坐看過去。鬼氣森森自鈴鐺聲的方向傳來,浩浩蕩蕩的鬼眾如同陰雲密怖,帶來威壓極重的煞氣。隊伍前端三十二個鬼僕抬著一頂華麗的轎子,悠然地隨著鬼眾一起走來,轎子四周圍著縹緲的紗幔,裡面依稀坐著一個人,手執一盞燃燒藍色火焰的宮燈。

  這樣的盛景在尋常百姓眼裡只是一塊陰雲移到了玉清湖上,只有修仙修道之人才能看見這些鬼眾。

  「鬼火!是鬼王燈!」

  「難不成是鬼王親臨?」

  玉清湖邊的仙家一時間議論紛紛,思薇站直了身體,定定地望著那頂轎子。

  一隻纖細的手撩開紗幔,熟悉的明豔笑臉於紗幔之後顯現,姜艾提著那藍火宮燈,笑道:「鬼王有旨,托魖鬼姜艾前來,替他取早魃內丹。」

  仙門一時間炸開了鍋,議論紛紛,其中便有人高聲問道:「鬼王又不修仙修道,要早魃內丹做什麼?」

  姜艾巧笑倩兮:「鬼王想要,便是拿回去做個裝飾的擺件,你們又能說什麼?」

  她招招手,那些惡鬼便把她的轎子放下,紅毯一路鋪到湖邊。姜艾施施然從轎子裡走出來,踩在紅毯之上,笑著說:「各位仙門道長不用擔心,這次帶出來的都是酒足飯飽的乖順惡鬼,取了早魃內丹便回玉周,不會禍害沿途的居民。」

  說罷她偏過頭,道:「可若是沒拿到內丹,惡鬼們不高興了,就不一定能忍到玉周城了。」

  「你們!」仙門中有人憤憤不平,但被旁邊的人扯住,言說不要輕易招惹鬼王。

  眼見著姜艾一聲令下,她帶來的水鬼便紛紛跳入玉清湖中開始搜查。旱魃狡猾善於以吸水隱匿行蹤,可早魃原初也是以鬼修成,姜艾帶來了鬼王燈便給旱魃極大威壓,不消片刻水鬼便把早魃抓到,十幾個水鬼將旱魃捆得嚴嚴實實帶出水面。

  姜艾敲著她手裡的鬼王燈,笑道:「旱魃如今也是出息了,見了鬼王燈都不跪了嗎?」

  那旱魃看起來是個長髮青衣的女子,恨恨地看了姜艾手裡的鬼王燈,慢慢地跪在地上。

  「魖大人,求您饒我一命!」

  「你這幾年四處橫行,引發無數旱災,屍橫遍野,理應被除——雖然我只是來取你內丹的,但是冠冕堂皇的話還是要替各個仙家說了。」姜艾笑眯眯地走到旱魃面前,一隻手毫不留情地穿心而過,然後掏出。

  她的手心裡便有個盈盈發亮的珠子。

  旱魃頃刻間灰飛煙滅,仙家看著姜艾手裡的內丹,雖然眼饞但也不敢上前。只能看著姜艾將內丹放入懷中,沿著紅毯走回轎子,準備像來時那樣離去了。

  「且慢!」思薇從樹下的陰影中走出來,走到姜艾面前,姜艾正扶著轎子站著,看見思薇便笑得燦爛:「好久不見了啊,丫頭。」

  思薇咬了咬唇,看向姜艾:「賀憶城他……」

  「你在說什麼?我沒聽見?賀什麼?」姜艾揉了揉耳朵,笑道:「你要是想問他,從我嘴裡是問不出一句話的。」

  思薇眸色一暗。

  這些年她去過玉周城不知多少次,只要她去便不用引路人,玉周城隨時對她開放,可是賀憶城永遠不見蹤影。彷佛她每次去,都能正好趕上賀憶城離開。

  偶爾她能碰到姜艾,但姜艾也永遠是這樣,顧左右而言他。

  「是他下了命令,不讓你們告訴我有關他的事?」

  姜艾露出一點憐憫的神色,她扶著轎門走上轎子,說道:「一個字,也不許我們透露哦。丫頭,你們早就不是一路了,他也是為了你好。你還是趁早斷了念想吧。」

  思薇低下頭,手慢慢地握成了拳頭。

  姜艾帶著她鬼氣森森的眾惡鬼悠然離開了玉清湖。此次玉清湖圍獵眾仙家竹籃打水一場空,紛紛收拾東西回去了。思薇站在湖邊,出神地望著湖水半晌,待到湖邊的人都走盡了才回過神來準備離開。

  「姐姐!」

  突然有人叫她,思薇轉頭看去,正是下午她給了幾枚銅錢的小叫花子。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小男孩捧著個精致的盒子走到思薇面前,對她說:「姐姐,剛剛有個大姐姐讓我把這個給你。」

  思薇愣了愣,她接過錦盒打開,盒子裡赫然裝著一顆散發幽亮的珠子。

  「這是……早魃的內丹?」

  小叫花子說道:「那個大姐姐說,她們君上欠你一身修為,要還給你。」

  思薇沉默了很久,合上那盒子苦笑道:「他欠我的,又豈止一身修為。」

  小叫花子依然雙眸明亮地看著思薇,思薇了然道:「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小叫花子立刻一蹦三尺高,歡呼雀躍。思薇不禁淡淡地笑起來,她牽著這孩子的手帶他去了她下榻的客棧,點了一桌好菜看他狼吞虎咽。

  思薇撐著下巴,也沒有動筷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叫花子便說:「姐姐你吃呀,你看你這麼瘦。」

  說著就給她夾了幾片肉。

  思薇回過神來,突然問這孩子道:「你說一個招蜂引蝶,喜歡別人從來不超過三個月的男人,便是愛上了一個姑娘,又能堅持多久呢?」

  小叫花子迷惑地啃著雞腿,含糊道:「應該堅持不了多久罷。」

  「是啊,已經三年了,或許他早就不喜歡我了。」思薇淡淡一笑,夾起碗裡的肉慢慢地吃著。

  「為了躲我,他連我姐姐,他最好的朋友也不聯繫。他都做到這份上了,我也該有自知之明,早點放棄他了罷。」

  小叫花子舔舔手指上的油花,點點頭附和道:「是啊是啊。」

  「師兄給我介紹了好幾個家世人品都不錯的人,要不這次回宮我就隨便挑一個,嫁了吧。」

  「婚姻大事很重要的,怎麼能隨隨便便呢!姐姐你要找你喜歡也對你好的呀!」這回小叫花子不讚同了,甚至放下了手裡的紅燒肉。

  思薇笑起來,她望著屋頂,似乎在回憶那些她要挑選的對象:「他們對我都很好,不過我都不喜歡他們罷了。」

  「你就這麼喜歡之前那個哥哥啊?」

  思薇的目光落在小叫花子臉上,她看了他許久,淡淡說道:「他是個卑鄙的人,想要從我嘴裡聽見喜歡,卻只敢附身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問我。」

  小叫花子夾紅燒肉的手一顫,紅燒肉整個掉在了桌上。

  他騰得站起來就要跑,思薇哪裡肯放過他,出手直取他咽喉要害,急得小叫花子翻身以術法束縛了她的雙手把她壓在桌上。

  「這小子還活著呢!你這是要弄死他嗎!」小叫花子氣道。

  吃飯的食客們看見這一幕紛紛驚訝避讓,思薇被壓制著無法回頭看他,從喉嚨裡一字一句地擠出聲音來:「賀憶城!你從他身體裡出來!你出來!」

  「有什麼話我們今天就在這裡說清楚!」

  小叫花子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放開了思薇的手,思薇回過身去看他。只見小叫花子突然癱倒在地,從他瘦弱的小小的身體裡脫出一個混沌的魂魄,

  慢慢從模糊變得清晰,一雙純黑的眼眸慢慢變成黑白分明。

  三年不見,賀憶城還是老樣子,一身紅衣爛漫金牡丹,和她姐姐一樣是華麗又富貴的品味。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有種天真無邪的意味。

  客棧大堂裡的人看到憑空出現一個紅衣男人,紛紛驚叫著鬼啊鬼啊,驚慌逃竄。掌櫃的也躲在櫃台後瑟瑟發抖,賀憶城回頭看了那掌櫃的一眼,微笑道:「您家後院底下有您爺爺埋的金子,他沒來及說就死了,托我給你帶個話。你趕緊去挖金子吧,別在這裡耽誤時間了。」

  掌櫃的將信將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偌大個大堂裡,只剩下思薇和賀憶城一人一鬼。

  「他們能看見你?」思薇盯著賀憶城,好像怕一眨眼他就會跑了似的。

  賀憶城笑起來,抱著胳膊:「我畢竟做鬼做到這個等級了,可為虛可為實……」

  他還沒說完,思薇就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賀憶城愣住了。

  「是真的,能摸到你的手,但是你的手好冷。」思薇緊緊攥住他的手,低聲說道。

  賀憶城想思薇這樣說,那她的手應該很溫暖罷。不過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他已經失去了對冷暖、味道、疼痛的感知能力。

  從前他雖然死不了,好歹還是會痛的。現如今他連痛也不會痛了。

  他是一隻純粹的鬼了。

  賀憶城想抽回自己的手,思薇卻緊緊地抓住他不鬆手,她抬起眼睛,眼底微微泛紅。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她的眼神就像他很久之前,送給她的那幾隻小兔子一樣,紅紅的很倔強。

  賀憶城移開目光:「嗯。」

  「那你還裝成別人來找我做什麼?賀憶城你看著我的眼睛,你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不喜歡我,你厭煩我了,你一輩子都不想看見我。只要你說出來,我就再也不來找你,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思薇的聲音發顫,她掰過賀憶城的臉,逼視著他的雙眸。

  賀憶城凝視著思薇半晌,他苦笑了一下,說道:「思薇,我可是惡鬼,我吃人的。」

  他第一次忍受不了飢餓去死監食人的時候,那種噁心的味道、鮮血淋漓的場面他記憶猶新,他沒多久就又吐了出來。他花了很久很久才對這種味道和場面麻木,思薇怎麼可能接受得了,這太噁心了。

  做鬼便是這樣罷,世間的一切都索然無味,有滋味的人肉,味道卻是那麼噁心。

  雖然有了強大的力量,又有什麼意思。

  「你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姜艾的時候,你說過如果她不是惡鬼就好了。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思薇定定地看著他,她問他:「你殺人了麼?」

  「我都是去監獄裡找些死囚……」賀憶城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就開始解釋,明明這個情況下讓她誤會是最好的。

  他停下了話頭,然後繼續說:「不管我怎麼做,我手下的百萬惡鬼他們不可能不吃人,就如同狼和羊….你應該要從我們手中保護你的同類,我們是敵人……」

  在賀憶城理智地分析時,思薇突然踮腳吻了他。她緊緊攥住他的手,閉上眼睛親吻他的唇,賀憶城怔怔地看著她近在眼前的睫毛,眼上的小痣。他輕微地掙扎了幾下,思薇半點也沒有鬆手,賀憶城便慢慢回握住她的手,合上眼睛親吻她。

  半晌思薇放開賀憶城,然後伸手把他緊緊抱住,頭貼著他的胸膛。

  那裡寂靜無聲,並沒有跳動的心臟。

  「你……為什麼…..親我……」賀憶城還是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思薇是多麼正統保守,篤信男女授受不親的女子,她居然會主動親他。

  「姐姐說,如果我遇到了你,而你還想逃跑的話,我親你你就跑不動了。」思薇抬起眼來看著賀憶城,慢慢地說道:「你很喜歡親吻,特別是對於喜歡的女孩子。」

  賀憶城低頭看著思薇,他輕聲說:「那個家伙……」

  思薇這幾年好像變了很多,她迅速地成長成熟起來,從前那些鋒利的棱角和驕傲漸漸被她隱藏。她笑得少了,看起來很寂寞。

  他頓時心軟下去。

  思薇輕聲笑起來,她說:「我要從你們的手中保護我的同類嗎?是這樣,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之間也有約定,我要從這個殘酷的世道中,保護你。」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重新修道,為什麼想要快點提升修為嗎?你們鬼的一生太漫長了,而人的一生太短暫,可能你覺得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躲避我,但是回過神來,我可能就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所以我想要修道,想要活得更長一些,才能跟你耗得起。」

  賀憶城沉默了很久,他想幸好鬼是不會流淚的。

  不然他現在應該已經哭了。

  怎麼會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他躲避她的這三年,對他來說漫長得如同在受刑。她每次來玉周找他,他都要讓所有鬼眾不許上街怕嚇到她。他就站在宮殿最高的塔樓上,遠遠地看著她來,再遠遠地看著她走,一次又一次。

  偷偷打聽關於她的消息,每次含糊其辭的傳聞,說她要訂婚或有人求親,他都會失魂落魄很久,一面希望她幸福,一面又希望她不要這麼快忘記他。

  有時候他會附身在她周圍的陌生人身上,偷偷看著她。

  這樣漫長的三年。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噁心,我現在……是真正的怪物……」賀憶城低聲說道。

  思薇搖搖頭,如同她給他祝符救他時那樣,說:「你不是怪物,你是賀憶城,就只是賀憶城而已。」

  「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打不過你了,就得答應嫁給你嗎?」思薇抱緊了賀憶城,她笑著說:「現在我真的打不過你了,你娶我罷。賀憶城,我喜歡你,我愛你。」

  賀憶城的眸光顫了顫。

  他想說什麼,卻被思薇點住了唇,思薇說道:「你要是敢拒絕我,我就繼續親你。」

  她近來,學會了不少她姐姐的無賴。

  賀憶城無奈地笑起來,他眉眼如畫,笑起來的時候天真又肆意,不過已經很久沒有笑得這樣真心了。他驀然低頭吻住了思薇,深深地充滿了渴求地親吻她,彷佛這不是親吻而是某種誓約。

  鬼王雖然可以有血脈,但是從未有過新娘。

  這個慣例在天正五年被打破,這一任鬼王第一次聲勢浩大地迎娶了他的新娘,從星卿宮一路迎到玉周城,紅毯鋪路鮮花漫天。

  世人嘖嘖稱奇,這一代星君、魔主、鬼王皆是驚世駭俗之輩。

  或許這便是,貪狼所帶來的變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3 03:39 P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24-1-13 03:40 PM 編輯

番外 小日常

  睢安這一生裡,最大的敵人便是他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他自己。

  他時常要與自己決一死戰,又時常要從自己身上汲取溫暖,獨自一人面對著曠日持久沒有盡頭的戰爭。

  不過最近,他不再是獨自一人了。

  即熙在被子裡迷迷糊糊地發出聲音,睢安伸手摸去,她果然又翻過身把額頭上的毛巾滑落了。他抵著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然後給她掖好被角,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這個夜晚月亮明亮皎潔,碩大的一輪圓盤懸在空中。睢安解下脖子上戴著的白絹,那纖細的紅色符文發出微弱的光芒,映著他的臉龐,呈現出一種與他氣質截然相反的妖異。

  ——叫我做什麼?

  他的心魔一一如今是天下魔主,漫不經心地說道,自從他變強之後態度也傲慢了不少。

  睢安笑了笑,他心平氣和地說道:「按契約明天你可以出來,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換個日子。」

  ——為什麼?

  「即熙發燒生病了,不能像之前一樣帶你到處去玩。」

  ——帶我去玩?你是擔心即熙生病了,看不住我了吧,怕我做出什麼大逆不道之事?

  「她生病了,需要人照顧。」

  ——我才不管,契約約好了每月初一十五就是定下的日子,換日子便是毀約,那我們所有的約定就都不作數了。

  睢安的心魔寸步不讓,他沉默了一會兒,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符文想著要不他今天去吃點毒藥,讓魔主明天在床上躺一天。

  抱著對這位老朋友的一點信任,睢安到底是沒這麼幹。第二日太陽初升,睢安從即熙床榻邊醒來,目光陰鷙而暢快,他摸索著穿好衣服梳洗整齊,喃喃道:「我看這次她還能不能管得著我。」

  他心中有種徹底自由的快意和惡意,收拾好就準備出門,推門的一剎那聽見身後傳來即熙哼哼唧唧的呻吟聲,他驀然想起剛剛起床的時候,即熙的身體好像還是很燙。

  她病了好幾天了。

  聽說熒惑災星都天生短命,她不會真有什麼事情吧?

  他的手慢慢收了回來,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憤而回頭走到即熙床邊,摸索到床頭的臉盆,憤憤不平地去接水去了。

  「怎麼照顧傷寒的病人?」

  元嬰裡的睢安笑出聲來,魔主氣憤道:「要不是我們連著命,她死我也得死,我才懶得管她!」

  ——我可什麼都沒說。你去樓下喊掌櫃的叫張大夫來看診,時常接水給她擦身體,她愛踢被子,你得守著她給她蓋…..

  「知道了!囉嗦!」

  魔主大人一月兩次出來的機會,或許是唯一一次不受即熙監管的機會,他卻笨手笨腳罵罵咧咧地照顧了即熙一天。即熙到底也是很領情,到了晚上就退了燒,生龍活虎起來。

  這件事魔主驕傲了很久,他時常在睢安的元嬰裡自我吹噓道一一你照顧她三天她都沒好,我照顧一天就好了,都說你會照顧人,依我看遠遠不如我。

  睢安便很給面子地說:「那是自然。」

  鬼王封了新后之後,便不常在玉周城住了。有流言傳出說是鬼王后怕鬼,惹得仙門和鬼眾都嗤之以鼻,鬼王后怕鬼,還能嫁給鬼王?

  思薇在酒樓裡聽著別桌修士聊天,不禁笑起來。她對旁邊不動筷子的賀憶城說道:「說實在的,你現在露出鬼身的時候,我還是有點兒怕的。」

  賀憶城一身紅衣,撐著腦袋委委屈屈地說:「我是多麼純良正直的一隻鬼啊。現在連飯菜都不能吃了,唉。」

  一隻信鴿從窗外飛進來,落在思薇的桌上,思薇打開信紙微微一笑:「姐姐姐夫在揚州巡查,又查出幾個罪大惡極之徒,已經下獄了。」

  賀憶城的手指在桌上敲著,笑眯眯道:「就是說,我的新食物們來了?」

  思薇與賀憶城相視一笑,她繼續看下去,又愣了愣然後喜出望外:「姐姐有身孕了!」

  賀憶城也跟著愣住,他湊過去看了一會兒,嘖嘖稱奇道:「就即熙那個德性,也能當母親?她該養出個什麼樣的孩子啊?不過有睢安在,終歸不能養得太歪。」

  他抱住思薇的腰,下巴擱在思薇肩膀上,笑道:「我們要是有了孩子,得給她起個溫柔繾綣的名字。」

  「為什麼?」

  「你一定是個嚴厲的母親,得讓你一叫她的名字就捨不得罵她了。叫什麼呢?賀憶城,思薇,叫賀思慕吧。」

  即熙的孩子會是下一個熒惑災星。

  而思薇的孩子則會成為下一任鬼王。

  傳奇之後的傳奇,那將是另外的故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4-1-13 04:23 PM

番外 誤終身

  時隔四年,黎將再次見到他那不肖女兒的時候,他女兒已經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亭亭玉立可能談不上,但終歸是比十歲搖頭晃腦的小混混模樣強了不少。

  在太昭山腳下的奉先鎮裡,他那離家出走的女兒即熙漫不經心地跟在一個白衣男子身後,眼神直往旁邊的小攤上瞟。她穿著紫色衣衫,梳著簡單的髮髻,髮間還插著一支和雅致衣衫不符的金色步搖,金穗隨著她的步子一晃一晃,彷彿是非要在優雅質樸間爭出一絲富貴的氣質。幸而她生了一副嬌俏美麗的面容,勉強掩蓋過去這打扮的不倫不類。

  「雎安……」

  他聽見他女兒小聲嘟囔道,走在她身前背著劍的白衣男子步子頓了頓,似乎有些無奈地轉過頭來看向即熙。

  男子生了一副柔和俊美的容貌,氣質超然絕塵,一見便知出身不凡。

  即熙指著旁邊小攤上堆的糖衣山楂:「我想要買點這個帶回宮裡吃。」

  被稱為「雎安」的男子定定地看著即熙的眼睛,笑而不語。即熙便有些著急,她兩步上前拉住雎安的衣袖,說道:「上次不周劍那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偷過東西了,我發誓!要不是為了遵守約定,我也不至於淪落到問你要錢啊,幾個山楂果子,我還不是……」

  雎安淡然地把衣袖從她的手裡抽出來:「出宮的時候,我給了你一百兩銀子,這錢足夠五十日的花費,而今還不到三十天你就花完了。」

  他指指即熙頭上的金步搖:「一小半的銀子都花在了這上面,你要不去把這步搖當了換山楂吃?」

  即熙心虛地護住了頭上的步搖,小聲反駁:「不!我不要!」

  「錢花完之後,你又找我賒了三十兩銀子,如今又花光了?」

  即熙低下頭,踢了踢腳邊的石頭。

  「你再這般,下次跟我出宮,我是不會給你零花的。」雎安微笑著說出威脅的話,敲敲她的腦門然後說道:「走吧。」

  即熙心不甘情不願地看了那山楂攤子一陣,咬咬牙跟了上去,嘴裡還喊道:「等等我呀!」

  街邊看著這一幕的黎將眯起了眼睛,懸命樓最不缺的就是錢,他女兒想買什麼他從沒有半個不字,如今卻連買個山楂果子都要低聲下氣,這實在是天大的委屈。

  沒過一會兒那個叫雎安的男人似乎去辦事了,即熙獨自站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路口等著雎安回來。黎將顛了顛身上的錢袋,在下個路口壓低了頭上的斗笠,從後面撞了一下即熙然後匆匆跑走,聽見身後傳來即熙的呼喊:「你這人不看路啊!」

  跑過一條路口後,黎將藏在牆後偷眼看去,他那貪財的女兒果不其然發現了他掉落的錢袋,歡欣地撿起來,打開往裡面瞧的時候兩眼都放光了。她來回張望了一陣,然後喜滋滋地念叨著什麼,拿著那錢袋在手裡掂啊掂的,轉身就看到了那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的手裡托著一個敞口的紙袋,袋子裡塞滿了糖衣山楂,小山一樣堆到袋口。

  雎安的目光落在即熙手裡的錢袋上,即熙的目光也落在自己手上的錢袋上,她一個激靈丟了錢袋子,彷佛那是什麼燙手的山芋一般。然後她提著裙子飛快地跑到雎安面前,慌張地說著什麼,抬起手放在額邊賭咒發誓。

  看樣子是在跟他解釋這錢袋並不是她偷的,而是她撿的。

  雎安聽著她的解釋,並不言語神色也不變。即熙說著說著,從慌張變成了憤怒,她後退兩步擼起袖子,以響亮到整條街都能聽見的聲音喊道:「你不相信我是不是!好啊,你既然不信我,我馬上就去偷遍奉先城,我們一拍兩散!」

  這驚世駭俗的言論一出,整條街都安靜了許多。

  即熙也不管路人驚詫的眼神轉頭就走,剛走兩步,雎安的身形閃了閃,瞬間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即熙叉腰瞪著雎安,雎安輕輕地笑了起來,他拉過即熙的手把山楂袋子放在她手裡,然後把她擼起的袖子放下來。

  「我信你,拿好你的山楂果子。」

  即熙捧著山楂果子,眼睛有點紅:「你剛剛是不是懷疑我了?就算只有一瞬間也算!」

  「……」雎安低下頭,老老實實地說:「我錯了,以後不會懷疑你了,你說什麼我便信什麼。」

  這話倒叫即熙愣了愣,她看著手裡的山楂果子,好像突然有點心虛:「那……那也不必……我偶爾……也是會騙人的。」

  說罷她抬手往雎安嘴裡塞了個山楂,說道:「好了好了,我們去把那錢袋子撿起來,交給官府好了。」

  雎安忍俊不禁,撫摸著她的腦袋:「走吧。」

  黎將看著這兩人的身影漸漸走遠,若有所思。

  他女兒這麼個天生反骨的姑娘,居然被這個叫做雎安的男人制住了,她那般委屈的樣子,唯有對著最信任最親近的人才會展露。

  看起來,這些年她被照顧得很好。

  如此他就放心了。

  黎將靠著牆,望著雲霧繚繞中的太昭山,陽光沿著斗笠的邊沿落在他的臉上。他其實是個俊朗的成熟男子,今年也不過三十三歲,氣質懶散隨意,倒也瀟灑不羈。當年他這個小冤家似的女兒出世時,他還不到二十歲。

  他偏過頭,對山裡埋著那個人輕聲說:「你當年一直說要帶我回來見你師父,如今我來了,你卻不在了。」

  「子奈,你可想我?」

  有時候黎將想,十幾年前他怎麼就因為天氣好而出門曬太陽,怎麼就正好撞上了他手下慌張地逃竄,怎麼就心生好奇把他的手下攔了下來。

  那時他的手下老孟一見他就跟見了救星似的,喊著樓主大人救命,說他被一個女子追殺。

  老孟進懸命樓前原本是有名的千手神偷,因偷盜錢財太多又囂張而被通緝。十七歲的新任懸命樓主黎將一看老孟這樣子,心下便明白了大概,說道:「老孟啊老孟,你又偷東西了吧?懸命樓的規矩你都忘了?」

  老孟的臉色一時煞白。

  懸命樓有懸命樓的規矩,不問前塵過往,但得了懸命樓的庇護便不可再犯罪,若有再犯便逐出樓去。老孟多年偷竊,已有偷癮難以消除,他知道老孟仍然忍不住會去偷些東西,但此前一直沒有抓到實證。

  眼見著一個紫衣身影從街頭飛奔而來,他便拍拍老孟的肩膀,說道:「這次我替你解圍,事了之後懸命樓可容不了你了。」

  話音剛落那姑娘便來到了眼前,一把長劍直指老孟的咽喉。他立刻站在老孟的身前,笑道:「小娘子為何……」

  那姑娘斜眼看向他,那是個年輕而稚氣的姑娘,不過十六七歲。一身薔薇花暗紋的紫衣,烏髮如絲,膚若凝脂五官秀美,一雙含水杏眼氣惱地瞪著他。

  像是雨後沃土裡,破土而出的一枝紫色薔薇花。

  他一時間失了言語,直到她的那把劍移到他的脖子邊上,他才遲遲回過神來,將他的後半句話接上:「小娘子為何這麼凶啊?」

  「你讓開,你身後那個人偷了我的東西。」

  「他偷了你什麼東西?」

  「我的沉香扇。」

  他回頭看一眼老孟,說道:「老兄,沉香扇可是金貴的東西,你眼光不錯啊,快把扇子還給這位姑娘吧。」

  老孟面露難色,說道:「我已經轉手把這扇子賣出,賣給扇子鋪的李掌櫃,方才已經問過,李掌櫃也賣給南下販貨的商旅了。我剛剛說要賠錢給這個姑娘,她死活只要扇子不要錢。」

  紫衣姑娘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她抬起劍:「你跟我走,我們去官府,我定要把你下獄坐牢!」

  老孟去了官府,哪裡還有命?

  他給老孟使了個眼色,老孟突然竄起來就跑。姑娘立刻揮劍去追,她武功很好身手輕靈,黎將一邊在心中感嘆著好功夫一邊阻攔她,和她過了幾招之後老孟便跑得沒影兒了。見老孟消失黎將立刻束手就擒,對這姑娘笑道:「姑娘,我和這老兄有幾分交情,他也是可憐人。這樣吧,我陪你去把扇子找回來怎麼樣?」

  「與盜賊稱兄道弟,你和他定然也是一丘之貉!」秀美的姑娘氣得眼睛都圓了。

  黎將皺起眉頭:「一什麼?你在說什麼?」

  她剛剛說的詞,顯然超過他少得可憐的文化知識了。

  「說你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就是個普通人,但是久居梁州對這裡的商賈十分了解,又正好是個浪蕩閒人有大把的時間,我答應姑娘一定能把扇子找回來。」黎將信誓旦旦地說道。

  那姑娘看了他半晌,收回劍咬牙道:「好,你要是敢騙我,我定要把你打個半死。」

  挺漂亮的姑娘,說話卻嚇人。

  黎將笑嘻嘻地說道:「不知姑娘叫什麼名字啊?」

  姑娘冷冷地斜他一眼,說道:「星卿宮太陰星君,子奈。」

  聽到她身份的瞬間,黎將十分後悔替老孟解這個圍,他想搞不好就把自己給搭裡頭了。

  「我叫……黎將,黎明的黎,將來的將。」他掩去了自己的姓氏,這樣介紹道。

  那個姑娘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自相遇來第一次露出一點笑容,明亮的杏目裡含著一點光。她說道:「黎將,沒想到,你的名字還挺好聽的。」

  她便站在街中,周圍人來人往,她一身紫衣英姿颯爽,微微揚起下巴,彷佛與這紅塵俗世分隔開來,笑意驚豔了他年輕的眼睛。

  後來他曾與她說過,他很喜歡聽她叫自己的名字,他第一次動心便是聽到她喊他名字這一刻開始。

  子奈便笑起來,說他怎麼這麼容易動心,便是叫一句名字就動心了。

  他就問她是什麼時候動心的,她微紅了臉,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回答。

  最終直到她與他決裂,到她死去,他也沒有從她那裡聽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陪著她去找這把扇子,一找就是兩個多月。適逢梁州的會商節,各路商旅都來此交流貨品,相互購買,物品流通極快。他帶著子奈從最初的李掌櫃一路問下去,順騰摸瓜摸了好幾個經手人,這些經手人倒是都對那把精致的沉香扇印象深刻,還能記得下家賣給了誰。

  這一路上子奈從最初不相信他,動不動就拔劍對著他,到最後甚至能和顏悅色地從他手上接過會商節上的甜糕吃。他沒讀過什麼書,子奈雖然十分嫌棄他,但看見那會商節上的字畫也會簡單跟他說兩句淵源。子奈這是第一次下山,沒有什麼生活經驗,竟然連西瓜是長在地裡的都不知道,他雖然嘴上嫌棄子奈,但是心裡卻是十分開心,帶著她把會商節上的各路精巧玩意兒都看了一遍。

  最後的線索在梁州的青故城,他們坐船前去青故城。

  子奈站在船邊看著濤濤江水,突然對他說這次如果找不到扇子就算了吧。

  那沉香木原是她的一位摯友給她的,她製作成了扇子,刻了她友人最喜歡的詩。那位摯友沒有封上星君,已經退籍離宮,如今人海茫茫,早不知道在何處了。她留著不過是留個念想。

  「如今便是緣分已盡了吧。」

  黎將看著水霧繚繞中,她淡淡憂傷的眼眸,嘆息一聲從懷裡拿出那把沉香扇:「對不起,我早就找到你的扇子了,但是怕給了你我們便從此分道揚鑣,所以瞞了你。」

  子奈愣了愣,她拿回扇子然後氣憤地抬眼瞪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你騙我。」

  黎將舉起雙手:「要打我個半死嗎,我認了。」

  「你為什麼要騙我?」

  「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喜歡你啊。」黎將說得十分流暢,他自認這段感情全無可能,說出口也只有被拒絕的份。之前只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只是今天看著她很難過的樣子,便不忍心再騙她。

  再拖一個月又能如何呢,他們終究是要散的,能好聚好散就不錯了。

  子奈看了他半晌,她向他走近一步說:「以後決不許再騙我。」

  黎將愣了愣,還有以後?他緩慢地點點頭,有些迷惑地說:「以後……」

  「我要巡視梁州,你之前這般戲耍於我,又是無事可做的閒散人士,難道不做我的嚮導來抵過嗎?」子奈瞪著他道。

  黎將沉默了一會兒,露出個天大的燦爛笑容:「做!做多久都做!」

  他便這樣陪著她在梁州各處游歷了近半年,在她的一聲聲「黎將」的呼喚中,慢慢彌足深陷。有一次她遇險,他本想著英雄救美好好表現一下,沒想到還真的傷得有些重,待他從昏迷中醒來時,就看到子奈抱著他,滿面淚痕。

  嚇得他趕緊說自己沒事,休息兩天就行,死不了。

  子奈抽泣著看了他一會兒,說道:「跟我回星卿宮,見我師父吧。」

  「……你說什麼?」

  「你不是說喜歡我嗎?你反悔了?」子奈紅著眼睛,大聲道。

  「沒有沒有。」他撐著身體坐起來,心情復雜地看著子奈,半晌苦笑道:「我做夢都想娶你……但是……你師父肯定看不上我這游手好閒的無名之輩吧。之前你也說過,你師父……想讓你跟你師兄成婚的。我們回去,你師父真能接受我嗎?」

  真去了星卿宮,他的身份大概就要瞞不住了。

  子奈皺眉思索了一會兒,說道:「那我們成親吧。」

  他愣住了,不能確認自己的耳朵一樣,結結巴巴地說:「你說什麼?」

  「我們成親吧,然後我們再回宮裡,師父就不能拿我們怎麼辦了。雖然是先斬後奏……師父大概會很生氣,但是時間長了,他終歸會諒解的。」子奈這麼說道。

  他心中震動,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再把她抱入懷中,

  「你為什麼要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因為你喜歡我,以性命相護。而我……我也喜歡你。」

  黎將想他那時明明知道,若他答應了他們便再不可能好聚好散。可是他起了貪念,他沒有辦法拒絕,他心懷僥幸地想或許總有辦法解決的吧。

  他想做子奈的夫君,想讓子奈做他的妻子。

  是黎將和子奈,不是熒惑災星與太陰星君。

  他們成了婚,很快子奈便有了身孕,這是一個絕好的就地養胎不回星卿宮的理由。那一年他們過得非常快樂而幸福,她給即熙打了金鎖,給即熙起了名字,復雜到讓他不太懂的漢字,似乎是專為為難他的。

  這快樂的日子一直到即熙出生沒多久,樓裡的人來找他被子奈撞見,子奈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便如當年決定要嫁給他一樣,子奈決定與他和離的時候也一樣乾脆,甚至於無情。無論他如何道歉,哀求,解釋,子奈都沒有讓步一分。她說她最討厭別人騙她,她已經原諒過他一次。

  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那厭惡的眼神刺痛了他,他不明白她真的是因為他欺騙他,還是因為他的身份而要離他而去。

  他那段時間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總是在想著如果他早點告訴子奈他是災星,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合適的時機呢?

  初遇的時候嗎?嫉惡如仇的她大概會一劍刺死他吧。

  當時在船上嗎?或許她會放他走,不過也是好聚好散,再也沒有以後。

  成婚之前嗎?那……便如今日一般。

  他仔細思索著他們相處的每一個時刻,想要翻找出可以挽救一切的契機,然而絕望地發現沒有。

  這一生裡,與她相聚的所有時間裡,居然沒有一個時機可以讓他們天長地久。

  災星與福星,如何善始善終。

  子奈走的時候,他對子奈說:「反正我們災星生來短命,而你們星君卻長壽。黃泉路終究是我先走的,我會等你。」

  子奈並沒有說什麼,她淡淡地低眸再抬眼看了他一刻,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誰知世事難料,居然是她走在他前頭。

  她有了新的夫君,新的孩子,可是他彷佛被遺留在了他們相處的時間裡。他這一生,只做過她的夫君,只做過她孩子的父親。

  如今她先走了,黃泉路上,她也一定不會再等他。

  不過,或許她會等等即熙呢?等等她第二個生的女兒呢?等等……她後來那位天造地設金童玉女般相配的夫君呢?

  黎將想,他終歸是要死在這些人前頭的,只要子奈等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他就還能見到她。

  待他死在他三十六歲那年,終於如願以償奔赴黃泉,在昏暗的地府裡,開滿彼岸花的路上,他看到了那個十七年未曾見過的姑娘。

  她還像她走時那樣,年輕秀美,坐在路邊出神地望著黃泉。

  他慢慢地走到她身邊,心裡居然生出膽怯,他低頭喚道:「子奈。」

  那個姑娘抬起頭看向他,愣了愣,繼而說道:「黎將?」

  聽到她喊他黎將,他心裡有一根弦就繃不住了,他蹲下來看著她,說道:「即熙活得很好,怎麼看也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你的二女兒和夫君都是星君,活個百年不成問題。你不要等他們來了,太久了,你等不到的。」

  「子奈,你……跟我走吧,我們往生去吧。」

  子奈安靜地看著他,已經成了亡靈,可她的眼裡還是有光的。

  他沉默了一下,自嘲地一笑:「好,那我陪你。你要等誰,我陪你等。」

  子奈突然笑起來,似乎有些無奈地站起身來:「我不過是覺得……你居然這麼早就死了,所以驚訝而已,你慌什麼。」

  她向他伸出手:「走吧,我們往生去吧。」

  黎將怔怔地看著她,拉住她的手。

  「我在等你,黎將。」她慢慢地說:「等下一世,你沒騙過我,你不是災星,我也不是太陰星君。」

  黎將突然站起身來,抱住子奈。

  「我好想你,子奈。」

  「我也是,很想你。」

  他想,這居然是最好的時機。

  他這一輩子,與子奈最好的時機,最坦誠而幸福的時機,是死後的黃泉路上。

  雖誤終身,然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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