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楚鳳華 -【天劍】《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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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3 PM

第十章 淫祀

    排教的三位术士兀自大搖大擺的進了屋吃酒喝肉去了,只留下屋外的鄉民們亂作一團。除去方才聽到那句“賤得慌”后又昏過去的几位老者,剩下的人淨只是你一言我一語的嘰嘰喳喳。

    有人說,早知如此方才就答應了。不過二百兩銀子,賣點地多少也能湊出來。當即就有人反駁他,說咱們這地本來就是薄田,又偏僻的不像話,得賣多少才能夠?那人立刻就說,不管賣多少,總不至于讓祖宗的墳都被扒了。難不成到時候被罵得祖宗都翻了身,自己才高興?

    還有人說,衝撞了神靈可是大事。橫豎家家戶戶都有些余錢,不如就湊出一大份子錢來,順帶讓排教的几位法師來幫忙看個好點的風水,選個好地方重新下祖墳。雖然是動了土、破了財,可是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大家伙時來運轉,到時候還可以蔭及子孫。

    當然,也有人說,風水不好個屁!這分明是那三個排教的术士故意來找茬,不如大家等他們酒足飯飽了直接做了他們,有什麼一二三等做了后再說——說這種話的自然是渾人中的渾人。方才几十號人被馮七和陳九一下震倒在地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可沒什麼人還有膽量去跟這兩位术士去拼誰的脖子更硬些。

    張如晦聽的是直搖頭,他首先感慨于鄉民之愚昧。山神河神樹神之說向來都是淫祀,即是不合禮制的祭祀。為防人們虔誠之心被利用,不管是儒門還是道門,歷代都是要重點進行打擊的。早在戰國時期,魏國的西門豹任鄴縣令時就破除過當地的河神淫祀。后來董仲舒罷黜百家之時更是破除淫祀無數,然后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整理出了如今儒門神通的根基。

    而最最重要的,自然是祖天師張道陵。為建立蜀中二十四治,他伐山破廟,將蜀中淫祀一掃而空,讓神州大地真正迎來了人道的時代。盡管后來正一道搬遷到了龍虎山,可蜀中依然是道門重要據地。可沒想到,就在青城天師正宗的眼皮子底下,有人就敢堂而皇之的宣稱鄉民衝撞淫祀要被降罪。

    其實就算道門堅持在天下伐山破廟,鄉里淫祀依然不會斷絕。或許只是一連串的巧合,或許只是鄉間妯娌的以訛傳訛,又或許只是有心人為騙取錢財而推波助瀾的結果,大多民眾總歸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就算是說出過“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荀況,不也一樣說出了“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的話語?舉頭三尺有神明,這句話早已根深蒂固的生長在了人們的心中。“北狐仙、南五通”,還有民間所謂的“狐黃白柳灰”五仙,木郎君,蠶馬……這都是極佳的例證。

    如此淫祀,偏生卻沒一個人出來反對這種話語,在張如晦看來這簡直是歷史的倒退。張天師他老人家蜀中十年苦功全都白費了,反而是這幫余孽死灰復燃。要是換成張如晦撞上這種事……嘿嘿,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要降罪于人的神靈留之又有何用?正好五雷法中有一道伐山破廟咒,張如晦出道以來也只用它破除過槃達龍王所立的三昧耶曼荼羅,遇上這種神靈倒也不妨發發利市。

    其次,才是排教那三名术士的目的。

    那三人方才也說過“法不空施”這四個字,張如晦自己雖然沒靠幫人捉鬼抓妖什麼的謀籌生計,可是林靈素干過啊,坑蒙拐騙無所不為。就憑林靈素——后來還有王文卿——沒成名前的本事,祛一次邪所獲得銀錢都是三位數。上次在涼州的時候,羅燁也是一出手就騙了整整十兩黃金。而這三人索要的數目是兩百兩白銀,聽上去倒是也差不多。

    可是在陳九說出祖墳這兩個字后,張如晦瞬間就明白了,這才是他們的目的。兩個人一個扮紅臉,一個唱白臉,什麼兩百兩銀子那都是鋪墊,嚇唬人而已,真正要的就是祖墳那塊地——林靈素當年沒成名前這種事可不知道干了多少,當然,那個時候和他搭檔的可不是王文卿,是另一位張如晦該叫師叔的角色。

    當然,要是讓林靈素來評判,多半還是會雞蛋里挑骨頭的說上句“水平太次”。明明應當是將難題拋給對方來做選擇,結果最后還是落了個要動拳頭的份。不過這也難怪,首先這三人未必精通數算,隨口謅出個數字來立刻就估出是兩百多兩也算他們不容易;其次則是這里原本就是排教的地盤,他們又不像林靈素那樣是寡婦睡覺——上面沒人,動拳頭對他們來說才是千真万確的真理,之前的手段無非是轉移那些鄉民的注意力罷了。

    那片祖墳里究竟有什麼值得他們圖謀的?張如晦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也沒發現什麼端倪。他對風水一學也沒什麼造詣,遇上這種事只能干瞪眼。

    不過當下最首要的任務,果然還是先解決掉面前的問題才對。

    張如晦和岳銀瓶互相對視了一眼,岳銀瓶搶先說道:“等他們離村后,我去殺了他們。”

    張如晦遲疑了下:“為了一己私利就要强移他人祖墳,的確天理難容,還是應先以規勸為主。”

    岳銀瓶雙手抱胸,略帶諷刺的問道:“那若是他們不聽呢?”

    張如晦毫不猶豫的拍了下腰間的法劍:“三個人而已,我親自出手便是。”

    岳銀瓶朝他的兩眼盯去,兩人的眼神瞬間交彙,共同看到了對方心中對那三人的殺意。然而岳銀瓶卻搖了下頭:“這種事不能留給你一個人來做,我也要去。”

    “對付三個鬼仙都不是的术士,還犯得著一名先天武者和一名鬼仙同時出手麼?”張如晦側了下頭,口中也不知道是在問誰,隨即他又點了下頭,“那就一起上好了。如此盛大的葬禮,也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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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4 PM

第十一章 裝神

    縱使祁三等人以神通法术相威脅,讓這麼多人在聽到通告后立刻就動手扒了自己的祖墳——這顯然不大現實。現在場面亂哄哄的一片,還有好几位鄉老干脆就昏了過去,說什麼也不可能立刻就能把祖墳給移走。

    于是最后還是馮七出面做惡人,給了鄉民們兩天時間好好考慮清楚,順帶准備好工具,免得到時候骨頭都沒地方擱。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第三天的清晨,祁三、馮七還有陳九准時走到了汪家坪的祖墳旁邊。全村的人今天都起了個大早,鋤頭,鏟子,還有用來拉棺材的板車都已經准備停當。几乎人人都面帶怒容,可所有人都敢怒而不敢言,充其量是用憤恨的眼神看著三人。

    對于這樣的眼神,三個人沒有一個在意的。要是連這點定力都沒有,斗法之時估計光是圍觀人群都能把人給嚇崩,輸了后更是只怕會給臊死。更何況三人本來就是做惡人來了,要是那麼在意他人的眼光,還怎麼向人討孝敬錢?

    陳九抬頭看了看天,想要看看是否到了動土的時辰。奇怪的是,三人出門的時候分明還是晴空万里,此時天上卻是烏云密布,看不到半點陽光。

    看不到陽光也就罷了,云層之中那一點金色的星光……是什麼?

    ……

    馮七在村長老丈的屋內殷勤招待祁三吃喝,張如晦和岳銀瓶也不急,就在屋外等著。這三位在他倆的眼中根本已經是死人了,區別僅在于什麼時候死……這好像是廢話,是人總會死的。

    不過三人杯盞之間倒也透露了不少排教的訊息出來,盡管他們的聲音盡可能壓低,可畢竟難不住先天高手。據他們所說,應當是某位“老祖”指明要把這片祖墳給占下,隨后還要修建什麼東西。所以要趁這兩天找齊人手,准備好土木石料,到時候迅速上手,也好討老祖的歡心。

    老祖云云,張如晦連嘴都懶得撇了。他敢打賭這位老祖絕對不可能是人仙,最了不起也就是位鬼仙。真要是人仙,直接開口要地便是,哪有人敢上前來阻攔?就算是青城派也犯不著為一個破村子跟一位人仙犯衝——這世道果然人心不古,什麼阿貓阿狗都敢自稱老祖了。在張如晦的心中,只有陳希夷那樣和林靈素並稱的神仙才配得上“老祖”二字,其他人趁早回家洗洗睡吧,呂純陽都還沒用這倆字呢!

    這麼一等就足足等了多半個時辰,待得三人酒足飯飽之后,張如晦剛准備提起劍跟上,一只手就突如其來的拍在了他的背上。

    如此距離,只要對方勁力輕輕一吐,張如晦的髒腑登時就要受傷。他下意識的一翻身,搶先拉開距離准備斗法。然而在手按到劍柄上后,張如晦才愕然地看見,那只手屬于一個叫做李千里的少女。

    這怎麼可能?

    張如晦兼具先天、鬼仙二者之長,聽力遠超常人,靈覺亦是敏銳無比。再加上三年征戰的磨練,他自信同等境界之中無人可以在他察覺不到的情況下欺近三尺之內,誰知道李千里的手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拍在了他的背上,她做到了無數人——譬如迦陵頻伽——都沒能做到的事。

    張如晦驚疑不定的望著李千里,他在思索對方究竟是用什麼手段辦到的。然而陸清遠在李千里的身后踱了出來,隨后又朝張如晦抱歉的拱了拱手——這下成功的轉移了張如晦的注意力。

    “陸兄,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這連一個時辰都沒到吧?”

    “沒有張兄保駕護航,畢竟是膽氣不足啊。光靠在下保護舍妹,這也有些太為難人了——所以我在打聽了一處地方后就立即回來了。”陸清遠搖頭晃腦了兩下,隨后又神神秘秘的對張如晦說道,“張兄,方才那三位排教的法師都做甚麼了?有沒有施展什麼法术啊?”

    張如晦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實情相告。就算陸清遠對排教的法术感興趣到想要入教,自己也沒什麼立場去反對他。誰知道陸清遠好像對這個事件本身還要更感興趣的樣子,有几處細節還反復確認了好几遍。在聽完整件事后,他的眼珠子不由自主的就滑到了張如晦按劍的那只手上,隨后面帶驚疑的問道:“張兄,你該不會……是准備去殺了那三人吧?”

    “三個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張如晦回答的是夠風輕云淡的,可陸清遠就立刻苦笑了一聲:“張兄啊張兄,你是法力高深,大可以高枕無憂。可是這汪家坪的鄉民們會如何……你有想過嗎?”

    張如晦頓時被陸清遠的這個問題問住了,他的確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半天都思索無果之后,張如晦果斷放棄了思考:“那三人都殺了,難不成還會有什麼問題麼?”

    “有啊,你怎麼會認為沒有問題了呢?”陸清遠同樣疑惑的反問道,“那三個人無非都是跑腿的,死了可以換別人。那位‘老祖’不惜扒人祖墳傷己陰德也要這麼做,決心可不是一般的堅定,想來是非要要了那塊祖墳不可。”

    “換人……我可以再殺。”

    陸清遠當場就被逗樂了:“排教有十万教眾,就算一百個里面才出一個术士,那也有上千號人了——張兄武藝非凡,想來能把這千把人一舉剿滅?或者來個更干脆的,那十万教眾索性一鍋端,省的到時候有人挑著什麼‘為父報仇’的幌子找上張兄家的大門。”

    以一敵千,還都是术士,這樣的事就算是以前的張如晦也很難做到。而要讓他對排教那些不相干的普通教眾舉起屠刀,他更是做不到。況且張如晦在此地不過只是暫住,難不成還真要護汪家坪這座村子一輩子?平天侯和右武衛的仇不打算報了?

    可是這件事發生在了張如晦的眼皮子底下,他做不到置之不理。不要說對面是一千名术士、十万名教眾,就算是整個太平道國被放在對立面上,他也一樣會義無反顧的去做,就算遭受全天下唾罵、仇視也不在乎。

    所以他一定要想出一個法子來。

    只可惜張如晦著實不擅長這類東西。他一時間想的是滿頭大汗——別忘了現下正是冬日,連那三人走到哪里了都不知道,卻還沒有想出個好的解決辦法來。万幸他的眼角瞟見了好整以暇望著自己的陸清遠,于是張如晦瞬間就想到,陸清遠必定是有辦法才這樣說的。

    “……万望陸兄賜一良方。”

    張如晦這里一作揖,陸清遠忙不迭的將他扶起,末了還嘆了口氣:“良方妙計談不上,姓陸的也就只是個臭皮匠罷了。說實在的,這種事來回不還是那几招,橫豎都是咱們道士的老本行……”

    ……

    那一點金色的星光向地上越落越近,轉瞬間便化作了一團灼人眼目的金輪。金輪之中,一尊玉帶團花、縷金靴底的神人寶光肅然,眉心的神眼好似總有無形的電光發出,但凡被看及的人心頭不由自主的就是一驚。

    這尊神人的形象在場之人沒有不熟悉的,可以說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去過都江堰的那座廟,拜過這位在益州聲名煊赫的神靈……

    “灌口……二郎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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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4 P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9 07:35 PM 編輯

第十二章 裝神(二)

    都江堰旁有灌口玉壘山,山上有廟一座,名曰二王廟。此廟原為望帝祠,在望帝祠遷走后則用來祭祀秦時蜀郡太守李冰及其二子李二郎。當年正是李冰所建都江堰造福一方,這才為蜀地打下了“天府之國”的美名。只是在神話流傳之中,李冰非但多出了個二儿子,這個二儿子所居地位反而凌駕其上,這倒是令人始料未及的了。

    陸清遠的辦法的確是道士們的老本行,這一手早在古周方仙道尚未成型、世間只有方术二士之時就已經被术士們玩得爐火純青。在武聖姜尚所著的《六韜·龍韜·王翼》中便有所載,為帥之人須得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心腹、謀士、權士等等不一而足,其中便有一條“术士二人,主為譎詐,依托鬼神,以惑眾心”,說白了便是“裝神弄鬼,蠱惑人心”這八個字。

    這八個字聽上去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不管是官宦黔首還是有德之士,世間之人偏偏就吃這一套,要不然張角當年也不會挾三十六方數十万教眾席卷天下。固然張如晦一下子沒想到這一節,可是在經陸清遠提點后,轉瞬之間便領悟到了其中關節——這一手林靈素定然是教過徒弟的。陰神本就無形無質,外形全憑心意,所以道士們才能以觀想法演化出諸般神靈。若是沒有相應法門,固然神通是沒法演化,可要光是變個樣子還是難不倒鬼仙們的。就拿林靈素自己來說吧,裝裝什麼太上老君盤古天王騙騙鄉間愚民愚婦這種太降自己格調的事情他可從來都沒做過,充其量也就是變化成神霄玉清真王之類的弘揚五雷神威罷了。

    同理,祁三他們以神之名來嚇唬鄉民,張如晦他們倒也不妨以牙還牙,干脆就變出個神來給他們看看。屆時只要將這件事宣揚出去,嚇到排教的人,有多少人還敢繼續來干這件事的確值得商榷。

    那麼,既然身在益州之中、成都之旁,要裝成哪尊神靈去嚇人几乎是不言而喻的。你要是變個三清之類的,地上哪些鄉民們還真未必認識。況且真要是三清降世,保不齊這事就被捅到了嗣漢天師府去,到時候結果如何可就真不好說了。

    如此看來,灌口李二郎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首先,鄉民們和排教那三人多半都認得李二郎的模樣。其次,這里離都江堰就几十里路,二王廟那里真要怎麼著得也好操作——這不,陸清遠就自告奮勇要張如晦和岳銀瓶帶他先去那里麼。

    “二王廟那里的管事跟我熟,為人也不錯。我遞几句話過去,他多半樂意回頭幫忙撒這個謊。”陸清遠笑嘻嘻的說道。

    于是張如晦就背著陸清遠狂馳六十里地,一路奔到了玉壘山上的二王廟——不要妄想讓岳大小姐來背人了,她不一腳踹死陸清遠都是給面子。倒是三人到了二王廟后,廟中的廟祝倒還真的像陸清遠所說的那樣出門迎接,就是面上的驚異之色未免有些多,看陸清遠的眼神就跟見了鬼似的。

    之后陸清遠便將廟祝拉到了一旁去嘀嘀咕咕商議細節,只留下張如晦和岳銀瓶自己轉悠。張如晦倒也不拘束,他徑直走到旁邊的老君殿,先給道祖上了柱香,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之后才返回主殿,給站在中間的李二郎上香后開始細細端詳起來——既然自己要以陰神變成李二郎的樣子,怎麼說也不能在外貌上出了差錯。

    高殿之上的李二郎佩著玉帶團花八寶妝,劍眉星目,一身鵝黃色彩,的確是威風凜凜,俊朗非凡。就是不知為何,眉心中被匠人雕上了第三只眼睛。

    岳銀瓶對這些神怪之事並不在心,可李二郎這個三只眼的模樣倒是成功的勾起了她的興趣。在左查右看了一陣子后,她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朝張如晦問道:“為什麼這個李二郎有三只眼睛?”

    張如晦毫不猶豫的答道:“額生縱目——這是古蜀國蠶叢王的形象。想來是蜀人信仰流傳已久,匠人下意識的就將李二郎雕成了這幅模樣。”

    岳銀瓶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她是真懂了還是假懂了,或許她連蠶叢王是誰都不曉得。不過這不妨礙她繼續向張如晦發問:“沒想到你對正一這里的事也這麼了解,以前來過?”

    張如晦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用食指隔空比著李二郎眉心的那只神眼,一畫,又是一畫。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像在回憶著什麼。過了半晌后,他才回答道:“這是姐姐給我說的。”

    岳銀瓶聽過張如晦說他的姐姐,順勢就點了下頭,只聽那廂張如晦繼續說道:“姐姐給我說過二王廟里面的景象,說她曾經站在李二郎的頭上,朝著那第三只眼踢了一腳,想要試試李二郎會不會顯靈,把廟祝嚇得半死。她還說,要帶我來看看青城附近的這些道觀,可惜我……”說到這里,他使勁的搖了下頭,“算了,如今我也來這里了,就是可惜姐姐不在。”

    岳銀瓶看著他的側臉,想要說些什麼,最終止住了動作,將那些言語留在了口中。

    陸清遠辦事果然夠牢靠,廟祝不僅答應了幫忙遮掩此事,還干脆統一給二王廟全廟上下都下了命令,要統一口徑。日后有人問起,就說那日二郎爺爺的雕像在一道金光中消失了好一會儿,到哪儿去了?不曉得,不清楚,反正是不見了。

    前期的鋪墊都已經做好,剩下的則要看張如晦自己了。倘若他自己不濟事,陸清遠那邊忙活再多也是白搭。

    于是那一日清晨,張如晦早早的就帶著一應事物來到了河邊。陰神在光天化日下無法出游,他需要以水為引召來云氣,遮蔽日光,方能以陰神演化李二郎的形象。

    水面之上,一座水做的淨壇自然凸起,托住了張如晦的雙腳。一道符紙無風****,化作香灰煙塵,凝于空中而不散。

    “元始有敕,普告諸天。震山摧岳,騰云沸川。威靈速降,召集群仙。令持在手,永鎮吾權。”

    隨后,張如晦以劍于煙中連書風云雨雷電龍霧七字,七字各化五彩紛飛,種種色澤不一而足。

    “眾神稽首,邪魔歸正。敢有不順,化為微塵。急急奉元始天王律令!”

    嘩啦一聲,清澈的河面上頓時鼓起一片“水包”,大量的水汽便從中涌出,直上九天。就借著這一點水炁,還有玄裳的神通,片片云翳便從北方玄天應召而來,擴展成陣。只頃刻間這魚鱗狀云陣便已遮天蔽日,重云如蓋。

    然后,才是張如晦本人的表演。

    不消其他道术法寶,金光神咒一頌,就連張如晦的肉身看上去都是金光閃爍,那几絲被喚出護身的黑色云氣都消落的無影無蹤。隨后陰神緩緩從張如晦頭頂逸出,面容一片模糊,几經閃爍后才固定下來。只見那張臉外眼角斜挑,刀眉向上,頰直口方,輪廓分明,正是二王廟中李二郎的形象。

    祁三等人看著從云中降下的“李二郎”,心頭登時就是一驚。他們身為排教排頭,二王廟也不知道拜過多少次了,李二郎的樣貌更是比誰都清楚。可是為何自己來這個荒村野地辦事,李二郎偏偏就能顯靈?

    開什麼玩笑!

    汪家坪的鄉民們早就跪下砰砰砰的磕頭,只求二郎爺爺給個公道。張如晦的目光平靜,陰神眉心的神眼高高吊起,森然掃視著地面上的芸芸眾生,好像要將一切丑惡都看穿一般。

    “汝等……為何假借衝撞神靈之名,行苟且之事?”

    “放你媽的狗屁,我才不信你能真是灌口的二郎真君!”

    聽得神靈發話,馮七也顧不得許多,鈴鐺叮鐺就是一震,一道無形的氣浪就朝著那尊神靈擊去。他壓根就不信這是李二郎顯靈,定是有人借機裝神弄鬼。

    可是這卻毫無作用。

    氣浪連那道金光都衝不透,更不要提傷到張如晦的陰神。看見一擊無功,馮七還想要再上,陳九卻拉住了他。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咬破指尖,以血在法寶上寫就箓字。馮七的鈴鐺頓時迎風一晃就變成了鐘,陳九的鑼也立刻變大,上面的花紋歷歷在目。

    兩人同時催動法寶,一陣無形之音就在地上震動開來,震得鄉民們直接捂住耳朵倒在了地上。看到此景,張如晦指節一屈,一滴從云中帶下的水滴就朝著音波點去。但凡水滴所經之處,無形之音無不消融于無形,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似的。

    然而一尊巨鼓赫然已經出現在了張如晦的面前,祁三正站在鼓上,兩只手同時攢成拳頭高舉過頂,朝著鼓面上奮力就是一捶。“咚”的一聲,鼓上發出驚天巨響,丈余大小的巨鼓索性就朝著張如晦所化的李二郎撞了過來!巨鼓來勢洶洶,看那鋪天蓋地的氣勢,只怕面前是成都城的城牆,它恐怕也要硬生生在上面裝出一個大洞。

    看著氣勢驚人的巨鼓,李二郎臉上無喜也無怒,甚至連半點動作也沒有。直到巨鼓離他只有一丈距離時,他才輕輕抬起雙手,結了個印訣。

    五雷印。

    “轟”的一聲,一道雷鳴響徹天地,方才巨鼓的響聲完全無法與其相提並論。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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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6 PM

第十三章 弄鬼

    打從祁三三人和張如晦交手的那一瞬間開始,結局就已經定下了。

    就算手頭有法寶相助,鬼仙畢竟是鬼仙。要不是張如晦要分神去遮蔽日光,以免自己陰神受損,估計一上手就可以捏死這三人了——當然,捏死了就沒效果了不是?

    等到那三人連滾帶爬的逃出汪家坪后沒兩天,灌口二郎爺爺顯靈的消息就已經被傳遍了左近的几個排隊。大家都數落馮七他們的不是,就算命令再怎麼要緊,大家鄉里鄉親的,再怎麼說也不能讓人家把祖墳扒了不是?

    當然,說這話還有個目的,就是把自己趕快摘出去。結果等到排教上面再來找人做這事的時候,所有人都眾口一詞的說那里李二郎都顯靈了,我們這小胳膊小腿的哪儿敢上去衝撞神靈。于是乎這件事一時間就擱了下來,也給了張如晦他們一點時間。

    “按下元七運,乃破軍星入中宮,五行屬金……”陸清遠站在汪家坪的家廟之后,左手掐訣,口中兀自喃喃自語。他的面前是一條小道,道左道右皆是墓碑,密密麻麻的排了老長一串。

    按照村民們的說法,他們祖墳左埋男,右埋女,當初選址的時候分明讓風水先生看過,理應是一等一的風水寶地——其實張如晦聽到這里就已經連連搖頭了。首先他們找的未必是懂行的,,隨便哪個江湖騙子也能上來胡謅兩句。況且世上哪儿來那麼多一等一的風水寶地?差不多就成了。其次則是山川地勢一變,風水也是會變動的。麻姑云曾三度見滄海變為桑田,難不成那麼多年里滄海的風水就不帶變了?開什麼玩笑!

    可惜這種話給鄉民們是說不通的,到頭來還是裝神弄鬼來得方便。張如晦變得李二郎隨便就說了几句話,安撫了一下鄉民們,說你們這里的風水沒問題,那些小神哪里敢隨便出來作祟?完全是排教這伙人自己圖謀不軌。于是村民們就歡天喜地的不得了,個個都表示過上几日去二王廟還願去,倒也算是報答一下廟祝的幫助了。

    隨后四人就悄悄摸到了汪家坪的祖墳那里,想要看看這里究竟有什麼特殊的。

    陸清遠雖然也是修真煉氣之士,可是張如晦從沒見過他施展過哪怕半個道术。此番前來祖墳探查,陸清遠的口中各種不知所云,岳銀瓶是聽了個一頭霧水,張如晦的心頭卻是明明白白,這是飛星派的九宮飛星法。所謂飛星便是北斗九星,除開通常用的七星還要加上左輔右弼。但凡推演命理風水之時,就依三元九運的天時將九星中的一顆入中宮,隨后依年月日排布其余八星,再演算凶吉。

    時下風水一系中居主流的乃是巒頭派,相較之下飛星派只能算是小派,傳承不顯。陸清遠要真是飛星派出身,跑出來尋找機緣倒也說得過去。

    聽著陸清遠嘀嘀咕咕了半天,口中的聲音也是越來越小。張如晦看他的動作漸漸平息,便好奇地問道:“陸道兄,推演的如何了?”——在張如晦顯露了陰神出竅的神通之后,陸清遠立刻就改了口,張如晦自然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假裝自己不是道士,于是也就只能隨之改口。

    “別急,我再算一次。”陸清遠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又是好一陣掐算,這才搖了搖頭,“益州山水地勢少有變動,我看此處雖然並非是什麼凶煞之局,卻也稱不上什麼寶地。想來當初的那位同道……”說到這里,他的口中發出了嘖嘖的聲音,“或許是下面埋得有什麼寶物?”

    張如晦皺著眉頭想了下:“似乎也只有這種解釋了。只是這些年道法昌盛,風水堪輿之术想來也精進不少。或許只是由于年代所限,堪輿术不夠精深也說不定。”

    陸清遠沒想到張如晦會說出這般話語來,前朝道法和本朝相比如何,這類問題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畢竟修為所限,想了也沒用。他的嘴連續張了几下,之后才點了點頭:“張道兄所言極是,時下據管輅、郭璞等几位祖師已有千年之久,我等后人若是沒半點進步,豈不要笑煞几位九泉之下的祖師?只是這祖墳……”

    他下面的話語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張如晦和岳銀瓶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四人阻止了祁三等人的行為,倘若自己又去扒了汪家坪的祖墳,那麼自己和那三人的所作所為又有什麼不同?于是不等他重新開口,岳銀瓶率先轉過了身去,背對三人說道:“能埋在這里一直沒被人挖走,我才不信這里的物事能好到讓人連廉恥二字都不顧了。”

    張如晦倒是不在意岳銀瓶怎麼想的,就算岳帥以清廉聞名于世,可是天材地寶之類的是眼界問題。陰宅的陰氣固然可以遮蔽寶氣,可始終也有個度。張如晦看這里陰氣充其量也只能說是一般的程度,再寶貝只怕也有限。而岳銀瓶隨手拿出一張弓都是龍骨制的,這里埋的東西恐怕還真入不了她的眼。

    他真正在意的是陸清遠。

    陸清遠出門游歷就是來尋找機緣的,指不定下面埋得東西就是什麼練氣的法門、先人的法寶,或許真能對他有那麼些幫助。固然掘人祖墳是傷天害理之事,可是眼睜睜瞧著寶物從自己的手頭腳底溜走,常人心中只怕也很難釋懷。

    然而陸清遠隨即便扭過頭來,朝著張如晦問道:“張道兄,難不成……你心中還在打這下面埋得東西的主意?”聽他的語氣,似乎對那些事物毫無興趣的樣子。

    “陸道友,說實在的,這下面就算真有什麼寶物恐怕對我幫助也不大。倒是陸道友你出門來找尋機緣,難道就甘心這麼白白放過了麼?”

    陸清遠搖了搖頭:“陸某雖然不才,可至少還認得禮義廉恥几個字。倘若為了自己的機緣就要掘別人的墳,就算我自己這一關過去了,陸家的列祖列宗只怕也饒不了我。”

    只是世上多是心口不一之輩。在入夜之后,張如晦並未睡下,而是側耳聆聽陸清遠的動靜。誰知道對方還真是安安穩穩睡下,半點要悄悄起身摸到祖墳去挖寶的意思都沒有。

    一天這樣也就罷了,如此兩三天下來還是半點異樣都沒有,除非陸清遠真的是城府了得,能夠瞞過玄裳的神通,否則當時他說的定然是真心話。這麼一通監視下來,張如晦自己倒是鬧得有些不大好意思起來,畢竟多少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覺。于是當天晚上,他又悄悄起了身,找到了岳銀瓶。

    “我想拜托岳姑娘看住我的肉身——我要陰神出竅入地,繞過那片陰宅直接到地下去看看。”張如晦直接開門見山的說明了來意,“那下面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覺得還是看一下的好。倘若真的對陸道友能有幫助,索性幫他取上來便是。”

    看著張如晦的雙眼,岳銀瓶沒多說一個字半句話,只是轉身打開了布包,將兩截槍杆拼裝在了一起,隨后堅定地站在了在榻上盤膝打坐的張如晦身前。

    沉默的就像冬日中的一株孤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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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6 PM

第十四章 弄鬼(二)

    有岳銀瓶看住肉身,張如晦這才能夠放心的陰神出游。出門在外,謹慎為要,于是乎他也將玄裳一並帶了過去。

    青白赤黑黃五帝之中,死亡歸黑帝所掌。自己將黑帝……好吧,昆侖劍聖所鑄的黑帝劍攜在身旁,應該不會出什麼大的問題吧?

    此番入地距離上次遁地追擊程鵬已有兩月的工夫,張如晦這些時日依然在努力修習乙木神雷,于金土二相上根本沒著手。于是他入地之后依然動作遲緩,如陷泥沼。

    相較之下,雖然話本之中多得是神仙出游被某氣所阻的段子,而實際上陰氣、怨氣、兵氣等的確有阻礙神魂的效果。可汪家坪畢竟只是個小村落,和昔日涼州城外墳地的規模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就算村旁的那座小山多少可以幫忙聚斂些陰氣,也万万擋不住鬼仙的步伐。張如晦繞過祖墳從旁邊潛入,多費了一番工夫,這可不是怕了陰氣,純是尊敬死者,畢竟他潛入墳墓底下探查多少也有動土驚神之嫌。

    就算行動緩慢,可陰神畢竟不用呼吸,只要法力足夠,在地下待多長時間都可以。張如晦索性就將地下一分一分的細細找尋過去,反正這片地也不算大,了不起就是一兩個時辰的事,又能花什麼工夫了?

    一路遁行下去,張如晦所看到的不是泥土就是石頭,不是石頭就是泥土,其余的什麼都沒找到。就在他几乎都要懷疑那件東西是不是根本就藏在汪家坪祖墳的某一間墓中的時候,張如晦的行進突然就停住了——他撞上了一堵牆。

    陰神無形無質,五行之物皆可穿行而過,加之脫了肉身桎梏,六識更為明朗,怎麼會撞牆呢?可事實就是這樣,原本在張如晦的面前半點異樣都沒有,看著和之前經過的土地並無什麼不同,然而他的陰神偏偏就被硬生生的阻攔在了原地,半分也不得寸進,就好像面前有一堵無形的氣牆一樣。

    張如晦原先以為此處所藏的物事不過爾爾,這下倒是真讓他起了興趣。他繞著這片無法進入的土地整整摸了上下左右一圈,計算了一下形狀大小,發現大約有兩間屋子那麼大,方方正正,不大像是自然形成的。

    這麼大一片地方要藏個什麼東西自然是輕而易舉,可要是進都進不去,自然也就失去了意義。而張如晦雖然不通望氣术,可畢竟是林靈素教出來的,眼力了得,兼有玄裳相助,多少也看出了些端倪來。

    陰氣等氣之所以能阻礙陰神行動,用橫渠先生的話來說就是天地万物即是一氣所生。陰氣是氣,真氣是氣,地氣也是氣,並無什麼不同。硬要說區別,那便是人身真氣可以如臂使指,而天地万物之氣畢竟是外力,要借多少有些麻煩。所以道术五要之中才有天時、地勢兩條,表面看上去真的是以弱勝强,實則卻是弱者聯合了更强者——天地來戰勝了强者。

    而汪家坪北方河水通井,西方有山,東方有林,四面八方之氣不知為何就被彙聚在了這里,牢牢形成了一片無法衝破的屏障。張如晦所要找尋的是“異常”,可這里原本就是此地山水元氣所聚之處,哪里會有什麼異常了?也無怪張如晦一眼看不出來了。

    可惜的是,就算張如晦看出了這個局,他也沒有把握破去。此地為山河林木靈氣之所系,牽一發而動全身,如果沒有合適的辦法破局,那就只有硬來——要麼就是掘了林木、斷了河水、壞了山脈,將靈氣的根源破壞殆盡;要麼就是以五雷法强攻,一旦破局山水林木定然元氣大傷。前几日馮七等人借口說汪家坪的鄉民們衝撞了山、河、樹等神靈,想來打的就是硬挖的主意。管他什麼山澤通氣,一通亂挖下去什麼都沒了。

    這個局張如晦自問就算在法力未廢之前也做不出來,不光是眼界所限,更是修為不到。他在法力盡廢前在人仙中也是佼佼者,就這樣還是修為不到,那麼做這個局的人是何等的修為?

    怎麼著也得地仙起跳吧!

    最終,張如晦還是搖了搖頭,決定自己放棄。就算自己動用了玄裳的【神臨威世】,臨時將自己的修為境界提升也未必破得了這個局勢,破后真找到東西也壞了這一方風水,徒勞無益。不過此處的方位倒是可以記清楚了,等到自己什麼時候晉升成了地仙,再回來再試試用妙法破局。

    ……

    岳銀瓶手持鋼槍守衛在張如晦的肉身旁,后者的身軀就像是死了一樣,半點動靜也沒有。盡管岳銀瓶知道,這是陰神離体后的正常狀況,張如晦本人並無什麼大礙,可是她的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慌亂。

    明明平素執行軍務那麼多次,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手上沾的血也不少了,為什麼現在心情居然這般忐忑呢?

    岳銀瓶一邊側耳聆聽著張如晦的呼吸聲,一邊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帶著玄裳也去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了,那片地方也不大,怎麼動作這麼慢……該不會是他遇到什麼麻煩了吧?不會不會,怎麼說他也是個鬼仙,又有玄裳相助,就算打不過也還是能跑得過的。真要是到了跑都跑不了的地步,那敵人得厲害到什麼境地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個姓陸的和他無親無故。都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倒好,偏要送上門去幫忙。要說姓陸的有什麼價值,岳銀瓶是一万個不信。這種人放到背嵬軍中,充其量也就是個哨長一等的道官,更別提他還是正一道盟的人。等下次張如晦再有機會來正一道盟,姓陸的指不定都跑哪儿去了。

    說來說去,還是他這個人太濫好心。這次是這樣,紅玉姨那次也是,還有再之前自己……

    想到這里,岳銀瓶的臉不由得就紅了一下。不管什麼時候想來,那一次自己都太過失態了。她下意識的就回過頭去,看了一下張如晦。誰知道她看見的可不只是張如晦,還有一只森然的大手,穿過窗戶紙就朝著張如晦的頭部狠狠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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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7 PM

第十五章 弄鬼(三)

    凄清的月光從窗口直直的射下,給屋內的陳設罩上了一層朧衣。然而就在那張潔白的窗紙之上,一只白色的巨手卻憑空“長”了出來,對准了張如晦的頭就要抓下。盡管這只手並不是黑黲黲的鬼手,可在這樣的環境中,這只白手卻更讓人產生毛骨悚然的感覺。

    岳銀瓶盡管不清楚這是什麼道术、誰人施展了這個法术,可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纖腰一扭,鐵槍下意識的被一手推出,在由下而上的划了半個圓弧后帶著沉悶的隆隆聲刺向了巨手。

    五行拳的“橫”。

    誠然,岳鵬舉所授的槍法以馬上陣中所用的大槍為主,可是尋常私斗所用的花槍也有涉及。在戰陣中,握住槍杆的位置是在槍尾,要盡可能的將距離留給他人,以保證自己一寸長一寸强的優勢。且死都不能放開武器,一旦松手就是喪命之時。花槍械斗則不同,為防他人搶進圈里,亦有握住槍杆中間將大槍當短槍來用的使法;也有必要時棄槍詐敗、死中求活的招數。

    方才岳銀瓶握槍的方位在三尺,尚余四尺的距離在外,正適合發橫拳勁。鐵槍裹著如山的槍意擊打在了白色的大手上,只聽見“嘭”的一聲,大手突然而然的就爆裂開來,白色的紙片飛散的到處都是。

    岳銀瓶被大手爆開的力量震得倒退了半步,可她已經看清楚了,有一只模模糊糊的手被自己的槍抽的從窗紙上飛了出去,隨后大手才爆開——這些時日來她也隨著張如晦學了不少道术方面的知識,這分明是陰神馭物賦形的神通。古時往往就有鬼仙將陰神附在物事上,那些物事也就因陰神之氣而改變外形,倒也算是古傳的法門。

    馭物賦形最大的優勢就在于可以以實物保護陰神,一旦敵人近身相擊,隨時都可以以實物保護不夠凝練較為脆弱的陰神,還可以干脆拋棄實物讓陰神逃脫。實際上馭物賦形還有一種專門的用法就是“裝神弄鬼”,鬼仙們大可以將陰神附在那些泥塑土偶上,跑出去騙人——當然,也要能夠馭使泥土才行。就好比張如晦,讓他來馭使絕對就不行,畢竟他在“土”這一方面的修為完全是零。

    來者顯然精于此道,在被岳銀瓶一槍抽中的時候瞬間金蟬脫殼,只余下了窗紙代他受過。作為混天武聖的女儿,岳銀瓶絕對是有著足夠的自信去應對一切敵人。可是自信並不能解決一切問題,鬼仙在對付先天武者時有著天然的優勢。這不光是鬼仙可以飛在天上居高臨下遙遙下擊的問題,就像剛才,鬼仙可以輕易穿越障礙,視阻滯于無物,從任何一個方向對先天武者發起攻擊,就算真打不過還可以飛遁而走。所以先天武者對上鬼仙,能不打就不打,起碼岳鵬舉和張如晦都多次對她强調過這一點。

    可是當下的局勢,容不得她做出規避的判斷。

    岳銀瓶深吸了一口氣,“不動如山”的拳意自然就從她身上散發了出來。這股精氣神渾然一体的氣勢讓在房外默默觀察屋內伺機下手的那位鬼仙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再聯系到方才那一槍,汪家坪這等窮鄉僻壤,何德何能能窩上一位鬼仙,還有一位顯然出身非同小可的先天武者了?

    這位鬼仙自然就是祁三口中的那位“老祖”了,祁三他們被嚇退,他可不會。相反,不管二王廟的廟祝說再多的話,一聽之下他就明白,這是鬼仙所為。可是對方下手略快,還沒等他做出反應,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排教。

    既然敢以老祖為號,手頭怎麼說也是有兩把刷子的。大家都是鬼仙,也沒必要誰怕誰。于是他在打定主意后便趁夜色趕了過來,想要解決掉張如晦,之后才好對汪家坪的那片祖墳下手。鬼仙身旁有護衛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岳銀瓶的美貌讓他多少有些詫異。然而兩人一動手,他就可以確定,排教十万眾之中所有武者的武學造詣綁到一起只怕都比不上這位年方及笈的少女。

    武學造詣比不上歸比不上,該動手還是得動。否則張如晦一返回,這鬼仙對先天的大好局勢立刻就變成了鬼仙對鬼仙的均勢。腦內念頭一定,他左手先是朝著屋子輕輕一點,右手緊跟著就是一揮。屋內的炁一瞬間變得怪異起來,隨后房屋的屋頂嘩的一聲就塌了下來。

    岳銀瓶自然是覺察到了這一點,她手中的鐵槍向上一揮,想要將落下的瓦片擊飛。誰知道鐵槍打在瓦片上如中敗革,甚至連“撥開”都做不到,瓦片依然保持著原有的路線下落。

    然后,所有的氣流就好像都憋在了岳銀瓶的口鼻外,讓她無法呼吸半口氣。呼吸一止,体內真氣的流動瞬間也就開始滯待,岳銀瓶手頭的勁力甚至都跟著松了。

    毫無疑問,這是禁咒。那位“老祖”以禁兵咒禁了刀兵,讓岳銀瓶的槍無法發揮功效。緊接著又用了禁息之法——所謂咒人立死,禁人血液可以不通,禁人呼吸可以不暢,這些都是禁咒中用來殺人的法子。背嵬軍中出身黃老道的道官黃縱便是禁咒高手,然而他的造詣無疑比這位老祖要高出許多,畢竟他會使銷金咒,這可比禁兵咒高了整整一個檔次。

    說起來,祁三、馮七他們所用的法术倒也是禁咒。手頭法寶無非是輔助行法之用,真正要緊的還是本身所施的法术。當時他們便是以禁氣咒和禁血咒相配合,這才一舉震懾了汪家坪的村民們。

    眼看岳銀瓶和張如晦就要被那些瓦片和椽子砸中,岳銀瓶卻不知從何處來的力氣,合身一扑就將張如晦的身体護在了身下。嘩啦一聲,所有的瓦片都砸在了兩人身上,埋了個結結實實的,再無半點動靜。

    就算是先天一級的武者,在不成架勢、又中了禁氣咒的情況下被那等重量的重物當頭打中也免不了受傷。而屋頂砸下定然是不分青紅皂白,就算岳銀瓶還有力氣行動,張如晦卻也會因此而受傷。要麼岳銀瓶自己棄屋逃生,要不然就非得替張如晦挨這麼一下。

    生姜還是老的辣,這位自號老祖的鬼仙用的是岳銀瓶耳渲目染的道术,卻只將其簡單的組合起來,又用了一點小小的伎倆,這便將岳銀瓶輕而易舉的解決了。

    那位老祖心頭稍定,又伸出手准備施展禁血咒,直接將岳銀瓶扼殺。然而就在此時,堆成一攤的瓦片忽然衝天而起,四下炸開,甚至有几片直接衝著在空中的陰神就飛了過來。

    在這几片爛瓦之后隱藏著的那一抹黑暗之中,一點寒芒乍現。如龍的鋼槍好像將左近方圓五丈的大地都挑起了一般,瓦片登時就化作了紛飛的岩漿,直取浮在半空中的鬼仙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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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8 PM

第十六章 心如火藥拳如炮

    盡管背嵬軍中的道官黃縱擅長禁法,可岳銀瓶畢竟是岳鵬舉的女儿,平常演練的時候也不好下死手。況且不同道派的禁法訣竅不同,個人精擅的禁咒也不盡相似——比如黃縱就很少運用禁血禁氣的道术,這兩種禁咒在軍陣之中實在是用處太小,速度太慢,還不如禁了刀兵后直接衝上去給對方一拳來的快些。

    所以岳銀瓶中了招,這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岳銀瓶就已經反應了過來,自己在這個時候究竟應該怎麼做——岳鵬舉想要張如晦教給岳銀瓶的是道术,怎麼對付道术就不用代勞了。混天武聖的拳頭和大槍生平打過多少人是不知道,但是面對武者和道士可從來不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待遇。

    “無論對方用的是什麼道术,加諸在你身上的只會是‘氣’。道士所練的氣千變万化,有練五行之氣的,有練災難之氣的,還有星羅、風水等等不一而足……相較之下,我輩武者可用的手段就少得太多,也就只有胸中一口真氣罷了……”

    岳銀瓶翻起眼皮瞟了岳鵬舉一眼:“五行拳練得是五行之氣。”

    被自己女儿這麼一打岔,岳鵬舉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想反駁吧,可她說的沒錯啊,自己的五行拳融合的東西太多,一開始存的就是五行相生的心思。本來道門動靜站臥四法中動法就有引導术,可以引氣入体,自己所做的是改了方法,根子卻沒變。

    然而這課還得繼續上,不然就是本末倒置了。不過這個時候的岳鵬舉還沒被秦會之教育,性子還沒改過來——他當即兩眼一瞪:“你能分辨的出應該對方用的是什麼道术?此時應當用哪種真氣應對?”

    于是岳銀瓶立刻就不說話了。

    “《孫子兵法》中有云,五行無常勝;《墨子五行記》中也說過,五行之生克取決于量。對方對你施咒,所用的充其量相對于武者的一拳、一腳,然而中在你身上卻是全身受力。”岳鵬舉猛然使勁一握拳,周身的骨骼如暴豆般脆響,“所以你要做的就是鼓足全身真氣去破,那些法术雖然神異,卻如何經得起你畢生功力一衝?”

    岳鵬舉雖然未曾在橫渠先生的門下修習,然而卻用自己的法子找出了相似的道理。盡管他也不甚了解世間法术,可在岳鵬舉的心中,那些道术和索繩鐐銬沒什麼區別,管你禁咒、御术、幻法,全數一氣撐爆,叫你煙消云散。

    也正是因為如此,岳銀瓶從來沒使出過先天真氣離体的用法。非不為也,是不能也。岳鵬舉五行拳的根基在內,于是煉化出的先天真氣也始終不出外。雖然少了那尺寸的距離,五行輪回相生的法門卻可以讓岳銀瓶以女子之身和男性的武者們爭勝。

    剎那間,岳銀瓶那略微松開的拳頭就已經重新握緊。全身筋骨各個關節同時發力,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被震蕩開來。禁氣咒可以禁她呼吸不暢,一時半會儿卻要不了她的命。就算中了禁氣咒,她依然可以强自鼓蕩內氣,使得氣血翻涌。

    到了這里,禁氣咒可以說已經破了一半了。

    但是房頂的瓦片、椽子已經落了下來,岳銀瓶可以不怕被砸中,已經陰神出竅的張如晦卻不能不怕。只一瞬間,岳銀瓶連想都不帶想的就已經做出了決斷:她毫不猶豫的抱住了張如晦,用自己的身体替張如晦擋住了所有的墜物。

    而岳銀瓶的心髒則是用力的擴張了一下,若是周圍靜謐些,還能聽到“砰”的一聲心跳。這一聲心跳令得她血液再次加速流淌,宛如火藥在瞬間被點燃。她的左手則轉向背部,從后方重新握住大槍的末端。兩手同時發力,朝著天空擲出鋼槍,不動如山的土勢被硬生生的扭轉成了爆發的火山!

    心如火藥拳如炮——這是五行拳的火行炮拳!

    只聽得“轟”的一聲,坍圮的廢墟頓時朝著四面八方炸開,那般模樣真的就像火藥爆炸一樣。地火明夷立時天地反復,化作了火上土下的晉卦。“晉其角,維用伐邑”,固然這一卦並非吉相,卻也因沒有一點回旋余地而剛猛到了極致,“往吉,無不利”。

    這一槍混合了尚未消失殆盡的土勢和最新全力迸發的火意,那位鬼仙大驚失色,可是在宛若流星火隕一般的投槍面前,他連施出禁咒的機會都沒有。況且岳銀瓶這一槍當真是神氣合一,就算他施了禁兵咒,凝聚在大槍上的槍意依然可以傷及神魂。万般無奈之下,他只有朝著天空疾退而去,一退再退,轉眼竟退出了三五丈遠。

    岳銀瓶畢竟不可能像岳鵬舉那樣,一槍擲出追擊百里。在飛出七八丈后,槍勢就已經開始逐漸衰弱,等到打在陰神上時已經並非是全盛之勢。饒是如此,那名鬼仙仍舊覺得陰神仿佛都要被撕裂了一樣。要不是陰神之外有一層皎白的華光替他擋了一記,緩了一下鐵槍的槍勢,只怕這一槍就已經能將陰神完全打得四分五裂。

    然而沒能打散就是沒能打散,那名鬼仙咬牙切齒的將洞穿了自己的鋼槍握在手中,掂量了兩下。他自然是看見了槍杆上篆刻的箓文,也估量出了這杆槍究竟價值几許。可就算這樣,又能如何?槍的主人就算身份再尊貴、來頭再大,也先拿下了再說。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上,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除了青城派和李家道的人,自己什麼人也不怕。

    飛在空中的鬼仙獰笑了一聲,他的左手在槍杆上就是一抹,一層潔白的光澤就浮現在了槍身上。尤其是槍尖前方,白芒芒的銀光干脆就讓大槍的槍頭多出了一寸。方才這層白光替他擋下了岳銀瓶的奮力一槍,此時轉守為攻,想來威力也應當同樣驚人。

    明晃晃的槍頭頓時就對准了張如晦的身体——年長者總是精于人情,男男女女就那麼點事,方才岳銀瓶寧可替張如晦擋住墜物也不肯自己逃生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問題。看到鬼仙的舉動,岳銀瓶什麼也沒說,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握緊雙拳拉開了架勢,用自己的身体擋在了張如晦和長槍之間。

    毫無疑問,她要用自己的身体替張如晦擋下這一槍。

    銀練蓄勢待發,周圍的光線、風聲都好像凝固住了一樣。岳銀瓶的兩眼中已經再也沒有其他事物,那一線銀練是她唯一注意的東西。她的心中几乎都可以想象出投槍的路線、拉出的勁風,還有自己接槍時的方位、力道,甚至是鋼槍洞穿自己濺出的鮮血……然而那一條白色卻打著橫飛了出來,應機而發的岳銀瓶甚至向右連跑了十來步才接住長槍。

    然后她才聽到了道道水劍破空之聲,那些略顯雜亂無章的水流聲在她的耳中卻要比什麼音樂都來的動聽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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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8 PM

第十七章 二月春風似剪刀

    在放棄了對祖墳下所藏事物的繼續勘察后,張如晦依舊繞了個大圈,這才浮上地面,准備返回。

    然而當他回到地上的時候,卻赫然看見自己所住屋子的上空有一片月光朦朦朧朧的,顯然是有陰神——准確來說,是練有和太陰相關法門的鬼仙陰神在那里,這才會出現那般異象。

    此人明顯來意不善,倒是張如晦還沉得住氣。他壓低高度,貼著村中房屋牆壁而行,多費了少許時間才趕回阿根老丈的屋外,此時那名鬼仙正將鋼槍在手中掂量。于是張如晦就看的更清楚了,對方施展的的確是太陰月華之力,也不知道是從哪一部經典中學來的。可惜本身不夠凝煉,多半是走的野路子,自己對著典籍一知半解的摸索罷了。

    眼看那名鬼仙就要投出附著了太陰之力的鐵槍,張如晦毫不猶豫的以召水府咒從空氣中抽出了大量水分,凝成水箭,朝著那名鬼仙的背后就招呼了過去。那名鬼仙正在聚精會神的瞄准張如晦的肉身,由于被岳銀瓶擊中陰神的滿腔怒火,他一時間竟然忘了對手還有一名鬼仙出竅在外——結果就是那些水箭連中三發,打得那名鬼仙的陰神又模糊了几分,手中的槍也不由自主的就脫了手,打著旋就飛了出去。

    這下子背后偷襲可算是要了那名鬼仙的命。他又是几下急閃,接連躲過了張如晦打出的水箭,這才慌慌張張的使出了禁水咒,讓水箭對自己無法造成傷害。誰知道禁水咒才剛剛使出,張如晦的法劍就已經殺到了跟前。要不是他及時喚出一柄白玉似的飛劍擋了一記,只怕這一劍就能干脆將他的陰神斬個魂飛魄散。

    看到這一幕,張如晦不由得在心底里暗嘆了一聲。太平道國和正一道盟看上去似乎旗鼓相當,太平道國還能略强一些,然而底蘊的差距在這里就体現了。太平道國的道士們多數都用的是制式量產的法劍,盡管也有精心自制的法寶,可總歸還是少數。要麼就像是涼州聚集的那幫术士,一身神通都在法寶上。法寶沒了就廢了,本身神通還指不定是什麼奇葩。

    理論上煉出一件法寶並不難,起碼材料不算難找,否則太平道國的道官們也不會批量裝備精鋼打造的法劍。事實上法寶最難的就是煉化這一關,只有經過長年累月的煉化,器物才能擁有靈性,更方便心神合一。

    而正一道不愧傳承千載,底蘊深厚,治下哪怕是排教的术士們也能有和自己所修道法契合的法寶。祁三的修為還好說,馮七和陳九的修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做得出那兩樣法寶,絕對是前人所遺——實際上祁三的法寶多半和佛門脫不了干系,極有可能是滅佛時候流落在外的。

    面前這名鬼仙的飛劍品相如何,光看劍身上的劍光就能知道,張如晦手中拿的量產震景法劍那是吹牛拍馬亦不能及。只見一道白光、一道黑影就在夜幕中來回縱橫馳騁,發出陣陣劍吟,白光固然沒有占到上風,黑影卻也沒有出現任何勝機。

    然而那名鬼仙之前為了對付岳銀瓶,一指之下令得房屋圮壞,卻也發出了巨大的響聲。不要說是在寂靜的夜晚,哪怕在白天也足夠驚動不少人了。兩人在空中這一番斗劍,更是驚得無數村民悄悄透過窗戶縫來偷看。

    張如晦可不想被這幫村民認出來是自己,畢竟善后太過麻煩,于是就連忙讓面容變得模糊起來。誰知道對面那名鬼仙的身形也是一晃,瞬間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只見他身著袍服,神態肅然,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只笏板來。

    然后,鏗鏹頓挫的聲音就從他口中傳了出來:“本神李冰,爾等村民還不快速速接駕?”

    之前張如晦才剛剛變了個李二郎嚇唬排教中人,誰知道轉頭來對方就立刻變了個李二郎他爹出來。頓時,張如晦的心中只覺得有十万只草泥馬狂奔而過。

    ……

    西京長安有一族人,他們的堂號叫“四明堂”。五百年前,“四明刀客”賀知章與“青蓮劍仙”李太白忘年相交,成為一段佳話,這“天地四明”的堂號也就流傳了下來,成為諸州賀氏中唯一一個不以郡望立堂的分支。

    賀知章所遺“四明刀”乃是儒家正傳,當年可謂是與青蓮劍仙一時瑜亮。就算現今是道國天下,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四明刀的赫赫威名仍在,自然也沒什麼人膽敢輕易上門尋釁。然而今日,有三名女子找上了四明堂,指名道姓要見四明賀氏的家主賀晉。

    縱然那三名女子都是花容月貌之輩,可家主哪里是那麼好見的。族中子弟一面存著多看兩眼美人的心,一面卻又礙于規矩,多少有些為難。然而對方立刻奉上了一柄劍,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賀晉方年三十有五,正值壯年,家傳的四明刀正傳到他的手中。在看到那柄由親侄子送進來的那柄青銅劍后,他還愣了半天。

    這柄青銅劍外形與春秋戰國的吳越劍有几分神似,折而不斷,彈性驚人。劍鋒沾滿銅綠,身上卻是刻了扭扭曲曲兩個篆字。虧得賀晉家學淵源,這才認得這兩個字是“聖惪”。

    “這……新羅劍不好好在高麗那邊待著,來長安做什麼?”

    “那……家主你見是不見?”侄子看叔叔犯了難,輕聲問道。

    賀晉皺起了眉頭,開始思索對方的來意。誰知道眉頭還沒來得及皺出個“川”字,又是一名晚輩抱著一把刀溜進了門。這把刀身形較長,略作彎曲,和中原流傳的刀倒也有些不同。賀晉一拔出刀柄,只見刀身上同樣有兩個字的刀銘。

    “神功?”賀晉這次反應的可是快多了,“這是百濟刀啊!”

    高句麗、新羅、百濟,這些都是遼東小國。在前朝高宗年間,武聖薛仁貴奉命征東,助新羅一統,並設立了安東都護府。然而天竺佛國大舉入侵九州,前朝自顧不暇,太平道國亦是忙著開戰,自然也沒時間去管他們。于是在三百年后,新羅亡國,聖骨將軍王建推翻弓裔,建立高麗王朝。並為紀念吞並新羅、滅后百濟之事,他以重金聘請术士、名匠,最終鍛造出的就是這兩柄“新羅劍”“百濟刀”。

    按理來說,這兩柄刀劍應當都在高麗重臣的手中。然而西京距離高麗較遠,如今賀晉自然也不曉得這兩柄刀劍輾轉到了誰的手中。可是聖惪神功兩大名器一齊上門,此事顯然非同小可,賀晉說什麼也不能再推辭了。

    賀晉懷著揣揣之心走進了大堂,然而這點心情在看到在大堂中那名女子后立刻就煙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完完全全的震驚。按理說賀晉不應當吃驚,四明堂先祖賀知章當年就是出了名的狂客。況且道門之中多得是舉止怪異之人,男扮女裝、終身不洗澡、整日酩酊大醉……再怎麼怪異的舉動也在預料之內。然而賀晉就是吃驚了,這倒不是他修養不夠,而是那名女子的打扮著實太過驚人。

    只見那名女子身形修長,論起個頭來,族中中都沒几個男子能超過她的。一頭黑發看似凌亂的扎在身后,卻隱隱之中形成了一種美感。她的身段可謂是玲瓏浮凸,胸口鼓鼓脹脹的那一大團卻是什麼東西都遮掩不住的。腰肢則像是波斯舞姬那樣干淨利落的顯露在人前,這樣更顯得胸口的豐盈飽實、觸目驚心。

    除了女子的胸、腰之外,同樣惹人目光的還有她的腿。她並不像尋常女子那般穿著長裙,反而是像男子一樣穿著長褲——可這長褲又和一般的不大相同,整條左褲腿都被干淨利落的撕掉,將那一條雪酥的筆直玉腿一直展現到了大腿根部。膚可欺霜,渾圓修長,連敷粉也似、微微透出粉橘色澤的膝蓋都光滑細致,形狀姣好,挑不出一絲缺陷。

    這般打扮要讓那些道學先生看見了,非得抨擊出“傷風敗俗”四個字來。然而賀晉畢竟是一族之長,加之有新羅劍百濟刀的事情,轉眼間就回過了神來。他連忙咳嗽了兩聲,同時暗暗運出賀家世代相傳的儒門心法,將看的愣神的晚輩們及時喚醒:“敢問姑娘可是這兩把刀劍的主人?”

    女子點了下頭:“是。”

    “新羅劍,百濟刀,高麗兩大名器能同聚在姑娘手中,當真是可喜可賀。只是不知姑娘今日找上我四明賀家,是有何貴干啊?”

    女子的臉上看不出半點表情,只是語氣冷淡的說道:“這兩柄刀劍是我贏來的。”這句話一出口,堂內所有人齊刷刷的倒吸了一口冷氣,然而下一句話卻讓他們立刻產生了后悔之意,因為這一口冷氣實在是吸早了。

    “除此以外,還有十二把刀劍,盡是關外名器,如今盡數在此。”女子一伸右手,指向了像破爛一樣堆在旁邊的一堆刀劍,“如今我想用這十四柄刀劍來和賀家主賭兩把刀,技高者勝,點到為止,不知家主可否應允?”

    跑過去驗看那十二柄刀劍的還是他的侄儿,片刻后也跑了過來,在賀晉耳邊輕聲說道:“叔,那里面有漠河的春水劍,有……”

    “行了,我是讓你驗看刀劍去的,只要是真的就行了,犯不著一一列舉。”賀晉揮手打斷侄儿的啰嗦,“都是真貨?”

    侄儿尷尬的點了點頭。

    賀晉閉上了眼睛,對方當真是有備而來,連四明刀是雙刀這一點居然都打探清楚了。實際上那十二把刀劍他比侄儿看的還要真切,其中甚至有一柄是太白派的玄德劍——別看太白派是小派,再怎麼說那也是道派,賀晉本身也上過門、見識過這把太白派的鎮派飛劍。

    這十四柄刀劍全是鎮派傳承之寶一級的,也就是說,有十四個或家族或門派的招牌都被面前這名女子給摘了。除非他們有朝一日將這些刀劍給奪回去,不然整個門派家族几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怎麼樣?這筆生意做是不做?

    關外……關外苦寒之地,窮山惡水,的確是能磨礪人的意志。但是四明刀客的赫赫威名那更是做不了假,四明賀家在皇極經世閣中都是掛了號的。對方敢上門來提出賭局,自然有一手把握。要是自己贏了的話,那十四柄刀劍一轉手就都歸了自己。遠的不說,近處的太白派自己也能做個人情……想到這里,賀晉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連續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復。

    賀晉猛地睜開了雙眼,說道:“既然這般,不如我們賭的大一點。其他的刀劍對賀某無用,那柄玄德劍足矣。然而姑娘你的賭注須得換成你本人——你要是輸了,那柄玄德劍和姑娘你都得留下,不知姑娘你干是不干?”

    堂中不少子弟以為自己明白了家主的想法:對方拿著那麼多名刀名劍上門,多半是有備而來,真要是打起來的確沒有十足的把握。若是這樣,還不如讓對方主動退卻——比如提出對方接受不了的要求,大家談不攏,一拍兩散便是。

    然而賀晉的的確確說的是他內心的想法。自從他修身養性以來,再沒什麼人讓他動過心。然而在看到這名女子的那一刻,他頓時覺得自己不是三十五歲,而是二十五歲、十五歲的年齡,內心的那一陣躁動比方才能夠重新發揚光大四明賀氏來的還要猛烈一些。

    要是她答應了的話……

    “答應!為什麼不答應?””一名年齡看上去最幼的少女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晃動著雙腿,干淨利落地答道。她的雙腿固然修長,可跟站在中間的女子一比就什麼都不是了。

    四明賀氏自然不會連一個年方及笈的少女都拒之門外,然而此時她越俎代庖的發言卻讓賀晉皺了下眉頭。誰知道一直面無表情的女子此時臉上卻多少顯出了些尷尬的神色,她轉過身去對少女有些期期艾艾的說道:“師……師父,這樣實在是……”

    “怕什麼?只要你不輸不就好了?”少女用力在空中揮舞著一根蔥,直到另一名身穿白色華服的女子用手按住她的手才肯罷休,“阿薰不要怕,放心跟他賭!你要是這里都輸了還談什麼出師?你的最終目標是一百!一百把!不贏一百把你就別想接我的班!”

    這一連串話語中的信息量著實驚人,就連賀晉一時半會儿都沒回過神來。女子卻已經調整好了臉色,對著賀晉一點頭,答應了賭局。

    兩把四明刀被迅速的送了上來,刀長三尺七寸,刀柄外則是有著形制奇大的護手,也不知道究竟做什麼用。女子卻是兩手持起了一柄長過七尺的長劍,劍身雖然略帶弧度,可不少人用的槍只怕都沒這個長度。

    可惜今日女子帶給眾人的震驚實在是太多了,一柄超長的劍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然后,比試就在一瞬間結束了。

    ……

    “多謝,多謝。”少女笑吟吟的將兩把四明刀從青石板上拔了出來,也不知道兩手怎麼一擺弄,兩把刀就合成了一把剪刀。

    賀氏所有子弟都不可置信的看著被一劍挑翻在地的家主,女子只用了一劍就將他們平日心中靜若天神的家主打得雙刀脫手,還順勢挑翻在地,偏偏連一滴血都沒出,這等劍术已經超乎了他們能夠想象的極限。

    賀晉本人更是坐在地上完全傻了,他沒想到兩個人的差距能大到這個地步。一直到少女帶著兩名弟子朝著賀氏諸人鞠躬致謝又走出大門外,他都沒回過神,連半個字都沒說出口。

    老半天后,才有人如夢初醒般的說道:“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四明刀原來是剪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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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9 PM

第十八章 乙木神雷

    汪家坪的村民們能聽得到房子坍塌的聲音,借宿在村長家中的陸清遠自然也聽得見。他的心思極為敏捷,在聽到“本神李冰”四個字后就已經想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甚至想到了對方會用的手段。

    要壞。

    “汝等可知此地已經大禍臨頭?”

    陸清遠想得到這一節,並不代表張如晦能夠想得到。他手頭的攻勢並未加緊,依然是依照著自己原先的步調試探著對方的實力。就只是這一下下的工夫,那名鬼仙就已經將話說完了:

    “吾觀此地之風水,並非壞在天地,而是壞在人氣。半月以來,人氣漸晦,神靈將怒。吾儿年幼,一時不察,遭受蒙蔽。汝等若不及時亡羊補牢,少則三日多則半月,必遭血光之災。”

    老實說,這位鬼仙說的話充其量只能跟風水堪輿沾個邊,其中更是多有附會之嫌,半文不白的話張如晦聽得都難受。可是這一套偏偏就對汪家坪的村民們管用,在他們心底里,神仙大抵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李冰大人這麼說了,那自然就是這樣沒錯了——至于說的什麼,村里几個“學問大的”一琢磨,才琢磨出了要傳達的意思。

    哦,半個月以來我們這儿的人氣越來越糟糕……可我們什麼也沒做啊?怎麼會惹得神靈震怒?等等,半個月,那不就差不多是那幫外鄉人來這里的時間麼……

    想到這一節,几個人的眼神立刻就不對了。

    原本裝神弄鬼就是陸清遠給張如晦支的招,他一個跑江湖的道士能想得到,別人自然也能想得到。于是那名鬼仙干淨利落地來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用裝神弄鬼的法子來對付他們。

    此時張如晦才明白對方的險惡用心,他的眼神一凜,方才飛散到四面八方的水箭齊齊轉向,對准了空中的“李冰”。

    一時間,條條晶瑩水箭割破空氣,化作几乎密不透風的箭雨,朝著“李冰”打了上去,這些箭雨的威力看上去比軍陣之中的强弓硬弩甚至都要大上許多。

    然而此時那名鬼仙已經有了余暇來應對張如晦的水箭,他手指輕輕几划,禁水咒已然在方寸五尺內成型。那些水箭打在他的身上不要說是傷害,就連讓他的陰神晃動一下都做不到。

    “本神曾入水戮蛟,斬除江神,這點小水何足道哉?”

    在當下禁水咒已成的局勢下,這句話的確十分有說服力,給鬼仙“李冰”的身份又添了一分可信度。不少村民都立刻奔出了屋子,跪在地上不住叩首。

    可惜張如晦的攻勢不止于此,在水箭打出的瞬間,他手頭的印訣就已經變動。

    “天輔乙木,電光化生。斗樞降靈,變化五行。”

    一時間,沙沙聲不絕于耳。地面上的樹木開始紛紛搖動起來,好像它們個個都產生了意識,想要掙脫大地的束縛、飛向無拘無束的天空。

    “人卦通神,九州皆驚。水部束首,火怪滅形。願降妙氣,流布九清。急急如律令!”

    一團淡淡的青光頓時就籠罩住了張如晦的全身,他腰間的神霄玉玦更是不住躍起,發出陣陣清吟。瞬間,大地震動,山野搖顫。只見万株巨樹撥地而起,如万箭齊發,挾著泥土向“李冰”射去。

    張如晦眼力驚人,那名鬼仙的禁法盡管不像黃縱黃老道的禁法那樣必須要以黃神越章印等法印相輔,可手頭動作難免就多了些,施咒的速度就慢了些。他在打出水箭之后,立刻以乙木神雷催動林中樹木,以万木為箭疾攻“李冰”。那名鬼仙原本站在原地不動,放任水箭打在身上,可水箭剛一離身,就看見成百上千巨大的樹干在空中呼嘯著朝自己招呼過來!

    情急之下,“李冰”將飛劍瞬間喚回,不再與張如晦的法劍相糾纏。天上明月灑下的光輝明明是無形無質的東西,在飛劍的編織下卻迅速形成了一道白幕,看上去就像是柔順光滑的絲綢,實質上卻比什麼鋼鐵都要來的堅實。方才岳銀瓶的那一槍若是沒有混合她的槍意,只怕連“李冰”用以護身的那一點月華都無法傷及半分。而如今在他全力施為之下,這層月障當真是有如銅牆鐵壁一般,這些爛木頭決計不可能破的開。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在隆隆的響聲中,月障真的就像是絲綢一樣被輕易地撕裂,就連飛劍也像是紙折的一般斷成了兩截。心神相連之寶被毀,“李冰”頓時就覺得一陣頭暈眼花,然而那股破壞他道术和法寶的感覺卻讓他產生了一股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在哪儿見識過這門道术一樣。

    過去經歷的一幕幕飛也似的在“李冰”的心中閃過,最終定格在了一副陳舊的畫面上:一個年輕人正坐在地上,懷中抱著一具漆黑的屍首;在他身旁還有一名年輕人正攥著拳頭,兩眼正死死地盯著天上——在他目光所視的方向上,一位道士舉手投足間五行流轉,雷霆大作。

    “李冰”忽然就奮不顧身的吼了出來,聽口音絕非蜀中人等:“五雷法!你這是五雷……”

    張如晦根本無暇顧及他的話,下一個瞬間,巨木已經撞在了“李冰”的身上,紛紛爆開,將每一分乙木神雷都轟擊在了他的陰神上。盡管乙木神雷和癸水神雷体用不同,效果卻是類似。無形的雷光在白色的陰神体內往來肆虐,轉眼間就將其撕扯的四分五裂。

    “……法!是不是?”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那名鬼仙的聲音還兀自飄蕩在張如晦的耳邊,村民們甚至還跪在地上用崇敬的眼光看著他——而他本人卻已經在五雷法的威力下魂飛魄散。然而鬼仙雖然已經死了,但是那顆惑亂的種子卻已經在村民心頭種下。第二天一大早,村長便親自來到阿根老丈的家中,想要和張如晦商量繼續住在這里的事。

    “……我們這也是真沒辦法。你看,昨天晚上那麼大動靜,李冰大人都親口說了……”

    “你放屁!”開口罵人的卻是蹲在門口的阿根老丈。聽到阿根罵人,村長立刻就轉過臉去朝著他嚷道:“阿根,你又發什麼癲?”

    阿根用力將拐杖在地上撞了撞,噌的一起身,三步並作兩步的就走到了村長面前:“成天怪這個怪那個,怪完老天怪大地,怪完大地又怪別人。前些天被人扒祖墳的時候躺了一地,看著可憐兮兮的。昨晚被人瞎攛掇一番,今個又要給別人做主了!閨女,你就住這儿,看這幫忘八蛋哪個有膽子敢動你!”毫無疑問,張如晦被他給無視了。

    “你你你……你胡說!”村長氣的胡子都發顫了,“要不是李冰大人沒點你的名字,村里大伙第一個趕你出去!脾氣又爆性子又壞,怪不得阿安都不要你!”

    眼看這兩位老頭就要打起來,張如晦連忙站在中間攔住,免得傷到哪位。隨后他對靠在門框上看戲的陸清遠說道:“陸兄,那不如我們收拾一下就走?”

    聽到這話,村長的臉上就是一喜,然后立刻收斂了臉色。陸清遠抬了抬眉毛,問道:“東西……不找了?”

    “我們還可以下江陵,這些時日來給村里添得麻煩已經夠多了。”張如晦對著兩位老者分別作了一揖,又從已經收拾好的包裹中拿出了三錠銀子放在村長手中,“這段時間多有叨擾,這几兩銀子權當是酬謝,在下這就告辭了。”

    ……

    几十名术士正次第站在一座九尺高台的階上,為首的正是祁三。高台之上,一名盤膝而坐的老者忽的面色衰敗下去,頭上也突然就出現了一個大洞——傷口呈黑灰色,都不知道已經耽擱了多久。

    明明同行的馮七和陳九都被打得鼻青臉腫,理應受傷最重的祁三卻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看到這一幕,他連忙一招手。一名師弟就立刻捧著一個盤子走了上來,盤中有鮮豬肝一副,不多不少一斤八兩。祁三便立刻將豬肝塞進了破洞中,並帶著几十名師弟一同念道:“一寸長,一寸短,長有余來短不滿。獸成胎,禽生卵,禽獸賦形導大窾……”

    隨著咒語的念誦,老者頭上的破洞漸漸消失,面色也恢復如常。待得最后一句“万物好生皆辛苦,還落人間聲啾啾”念完之后,老者已然睜開了雙眼。雖然還是一副神氣不振的樣子,可眼中已經帶上了狠厲之色。而所有术士都已經跪伏在了地上,齊聲頌道:“拜見老祖!”

    “祁三,老大老二死得早,現在的你就是大師兄。我這個人向來賞罰分明,你做得好,有賞。做的不好嘛……嘿嘿。”“老祖”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頭,“之前辦事不力我饒了你,現在你立刻帶著師弟們去把那几個人給我干掉。要是失敗了,等著你的是什麼,我想你應該很清楚。”

    之前一直沉穩如山的祁三此時身体卻抖的跟篩子一樣,頭上雖然沒有一粒汗珠,內心的恐懼任何人卻都看得出來。

    “聽到了沒有?聽到了就答話。”

    祁三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地摳進了手心。他大聲答道:“遵老祖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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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39 PM

第十九章 道德

    張如晦說走就走,動作利落無比。他們先是趕到了成都,想要繼續搭滄溟宗的云梭直接下江陵。偏生這個時候滄溟宗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沒几艘云梭。好說歹說才終于有人肯上路,還只送到渝州。

    都這個時候了,還有什麼好挑的?陸清遠時間多,張如晦和岳銀瓶可等不起。他們必須在第二年立春的時候趕回西京長安,在“金盤玉露長安落,九天閶闔開未央”的盛景中走進天道宮的大門。

    于是一行人就風風火火的上了云梭,在抵達渝州后馬不停蹄的就又到了官船渡。這次張如晦還多長了個心眼,他特意打聽了一下,看哪艘船不是排教的,之后再擇優而取。

    這麼一篩二選,實際上到后面一行人也沒几艘船好選。排教在江上經營多年,氣勢已成,一行人最后也就隨便選了艘不大的船順江而下。

    沿江兩岸山峰高聳,奇峰羅列,張如晦和陸清遠自然是能夠平淡以對,可對于几乎一直在北方生活的岳銀瓶來說卻是極為新鮮的景象。她快走了兩步來到舷邊,就站在顛簸的船邊上看著不住向后移去的崇山峻嶺。

    看著她那略顯急促的步伐,玄裳有些不屑的扭過了頭去。自打岳銀瓶用來哄玄裳的零食消耗殆盡后,玄裳就故態復萌,依然恢復了那副懨懨欲睡的樣子。不過大抵是年齡都偏小更容易親近的緣故,這些天她一直和李千里膩在一起——年齡什麼的,起碼這一大一小兩個從外表看起來都不大。玄裳自然是不用說了,李千里的個頭也是剛過陸清遠的腰部。現在玄裳就正由李千里抱著,雖然体型的對比似乎接近了些,可是這讓玄裳看上去就更像是一個可愛的瓷娃娃。

    三名女性各有各的事做,張如晦和陸清遠當然也不會跟她們湊到一塊去。他倆就聚在艙中,仔細的咀嚼著《北夢瑣言》中有關李姓道士的每一句話,試圖找出更多的線索來——只要是姓李的道士還居住在荊州一帶的,統統都划入需要探查的范疇之內。

    這一日,兩人翻閱了一陣書卷。陸清遠好似是有些疲倦,便將兩眼從書頁上移開了。他看著依舊在聚精會神逐行逐字索驥的張如晦,沉吟了一下說道:“張道兄,我有一事想要請教,還望道兄能夠指點迷津。”

    可惜全神貫注尋字摘句的張如晦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連叫了好几聲都沒讓張如晦回過神來。無奈之下,陸清遠只得上手這才喚醒了沉浸在書卷中的張如晦。后者回過神后,抱歉的笑了笑,這才聽陸清遠說他要問的問題。

    “其實張道兄和岳姑娘都是從北邊來的吧?”

    聽到陸清遠的話,張如晦沒有露出任何驚異的神色,只是平靜的反問道:“陸道友從何而知的?”

    “我猜的。”陸清遠聳了下肩膀,“我看岳姑娘的舉止矯健,有尚武之風,不大像是我們南方養的出來的。”

    “其實南方一樣也有她這樣的女性。”張如晦沒從正面回答陸清遠的話,算是默認了。

    “那麼以你看來,正一道盟和太平道國究竟如何?”

    張如晦略顯疑惑的抬起頭,卻看見陸清遠雙眼灼灼的緊盯著他,好像非要從他這里得到一個答案一樣。他沉吟了一下,說道:“對不起,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

    “不能,還是不便、不敢、不想?”

    “我在道國中也僅僅只接觸了西北隴右一地,中原風土尚未領略,所以實在沒法做個對比。”張如晦說完這些后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若要讓我來評價這些時日在益州所見所聞,我覺得雖然不能說是好,可也不算壞。”

    “排教下屬的排頭魚肉鄉里,為一己之私掘人祖墳,這樣也算是不壞?”陸清遠的語氣中好似有些譏諷。

    張如晦看了眼身旁滔滔而逝的江水,雙手抱拳頂住了下巴:“陸道友,正一道盟一直是以道祖的道為理想來發展的,對吧?”

    “是。”

    “那麼道祖所言之道錯了麼?”

    問及先聖聖言,陸清遠當即就是一噎:“你話可不能這麼說,畢竟大道無名……”

    “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本就沒有永恒的形体和名稱,更不會有一個標准的答案。”張如晦用手指在桌上往復的寫著那個“道”字,“所以道祖所言從來沒錯,錯的是人。”

    “哦,排教中人錯了,沒了他們就好了——那你為何后來不斬草除根?”

    張如晦搖了搖頭:“倚强凌弱,魚肉鄉里,這事在太平道國中一樣會有,在古周、前秦……前朝從來都不會消失,這斷然不是殺几個人就能做得到的。之所以道祖的理想無法達成,原因早就已經寫在書上了。”他從包裹中將一本《道德經》翻了出來,指了指封皮。

    “道德?”陸清遠訝道。

    “道德。”張如晦重復了一遍陸清遠的話語,卻又要較陸清遠的語氣肯定許多,“除非有一日人人都能合乎道德,不然‘雞犬之聲相聞,民止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國寡民是從來不會達成的。”

    陸清遠緊皺著的眉頭忽的張開,他笑著說道:“張道兄,你變著法子說了半天,結果最后還不是說道祖的理想遙不可及。倘若打從一開始我正一道盟就不要選擇小國寡民的道路,這樣會更好——你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誰知道張如晦卻是一搖頭:“不是。”

    這下子陸清遠倒是奇了,他反問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說過了,道從來不會有一個標准的答案。哪種方法更好,這也得試過才知道。況且在我看來,正因為看上去遙不可及卻又一直在被堅持不懈的追尋,這樣的東西才能叫做理想。”張如晦忽的用手指向了北邊的方向,那里是太平道國的國土,“陸道友,千載之前,大賢良師揭竿而起,想要建立黃天盛世,他失敗了。可是五百年前,百忍道首再舉黃天大旗,終于建立了太平道國。既然太平做得到,為何正一就做不到?”

    “那麼要怎樣做?”陸清遠立即針鋒相對的問道,“如何教化万民,合乎道德,張道兄不妨說說看。”

    張如晦立刻就垂下了眼簾:“這種事哪里輪得到我這樣的人來說。”

    “是麼?”陸清遠意味深長的說道。

    兩人之間一時間竟然沒了言語,忽的只聽艙外船家聲音傳來:“几位客官,馬上就到了白帝城了!”

    聞得此言,張如晦向陸清遠告了個罪,率先步出了船艙。他老早就聽說過,昔年為了紀念蜀漢,無數高人齊聚白帝城,硬生生的在白帝城邊的懸崖峭壁上雕出了昭烈帝、諸葛武侯、后主、姜維四人的巨大頭像來。只可惜他在外輾轉了這麼多年,一直無緣得見。今日終于抵達白帝城,一定要在此一飽眼福。

    然而此時,他忽然感覺到腳下的船只就是一晃,晃動程度劇烈到岳銀瓶几乎都要站不穩身形的地步。船只的篙杆和槳櫓就像失靈了一樣,根本止不住去勢就朝著下游箭一般的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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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40 PM

第二十章 瞿塘灩預堆

    一道渡口之外,几位漁夫正蹲在船上意興闌珊的聊著天。此時正是一片冬日蕭瑟景象,在外都很少有人走動,河中更是撈不出几只魚蝦來。這几名以船為家的漁夫也就只能蹲在艙頭,聊些家長里短來打發時間。

    “嘩啦”一聲,水面忽的綻開了一朵大水花,好像有什麼大家伙從水中給竄了出來。几名漁夫同時就是一驚,噌的一下就站起了身。然后他們才看清楚,浮出水面的是一名年輕男子——他的肩上還托著另一名青絲掩面的女子。

    “勞駕……”年輕男子還想要起手作揖行禮,在發覺女子身体會下沉后才放下了手,“敢問几位大哥,此處是什麼地方?”

    几人相互間看了看,一名漁夫遲疑著答道:“這里是巫山,你這是……”

    “巫山?”年輕男子頓時就是一愣,“那豈不是被衝出上百里了?”

    這對男女自然是張如晦和岳銀瓶。在櫓篙失去作用之后,几人立刻奔向船尾幫忙。按理說,以岳銀瓶和張如晦的修為,扳個槳櫓篙杆還不是輕而易舉?可是船上的櫓篙就像是生了根一樣,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到了這個份上,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那就不是張如晦了。他將手貼在船壁上略一感受,對著旁邊一臉緊張的陸清遠說道:“有人用禁法禁住了船,想要讓船不聽使喚。”

    “什麼?”陸清遠自然是大驚失色,“那……那有沒有辦法破?再往下走几里就到了灩滪堆了啊!”

    灩滪堆乃一龐然巨石,便在白帝城下瞿塘峽口的江心處。那里水疾石險,每每行船之人到了灩滪堆都要隔上好几里才敢發一船,稍有疏忽就是船毀人亡。若是夏季洪水爆發時來此,狂瀾騰空而起,渦流千轉百回,便可形成“灩滪回瀾”的奇觀。

    若是到了灩滪堆前還無法控制住船,此船非得重蹈無數前輩的覆轍不可。張如晦這才明白暗中作祟之人的惡毒,至于是誰做的一想明白。于是他拈起兩張符紙,試圖以召水府咒喚起些水獸,將船只直接托起。然而符紙燒了個一干二淨,疾馳的江流卻半分反應也沒有。

    “禁水咒……”張如晦的眼睛微眯了起來,眼中一絲厲芒閃過。

    對方來的不止一個人,且早就針對自己的道术做好了布置。在這大江之上,自己一行人無所憑依,到時候舟毀人亡,充其量就只有自己能脫出陰神來逃遁,其他人絕難幸免——就算岳銀瓶是先天武者,在這般激流之中也決計穩不住身形。

    之前陸清遠還給張如晦提了是否要斬草除根的問題,當時張如晦說不必,現在看來卻是他想的岔了。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排教的术士們早就做好了殺人滅口的准備。

    可惜世界上是沒有后悔藥賣的,起碼神農、壺公和孫藥王都沒能成功配出來。張如晦狠狠一咬牙,左手大指指甲在食指尖上輕輕一划就割破了一道傷口,對准船壁就筆走龍蛇了起來。一道尺余大的符寫畢,他的右手緊跟著就用手心吸住神霄玉玦朝著船壁貼了上去。

    血符的表面立刻發出了卷云般的漣漪,如果貼到近前細細看去,還能發現邊界產生了如同電芒般痕跡。神霄玉玦受了精血滋養,十四字箓文流轉間更是光芒大盛。

    張如晦一記五雷破之后還不停手,連環三掌就是拍出。這三記五雷破每一擊都是全力迸發,試圖破除禁咒——就算破不了,施术者也必定會正面承受五雷破的威力。以張如晦鬼仙的修為,就算傳遞到施术者那邊只剩了几成,也決計能夠傷到人。

    然而三掌拍出之后,張如晦卻發現禁法仍舊未破。向來鎮定的他這下心中多少也有些驚疑:以排教那種山中無老虎鬼仙稱老祖的實力來說,遍地的术士加起來估計都不會有第二個鬼仙。可就這樣自己卻也沒破了禁法,對方的人數……至少在十人以上。

    其實張如晦還是謹慎了些,十人這個數字是他按以前的經驗來判斷的。祁三沒想到張如晦他們溜得那麼快,一路追趕都追到了云陽才追上,然后才在白帝城這里布陣。時勢法术器道术五要,祁三他們足足占了三個。而實際上張如晦每一掌拍出,在山上布陣的排教五十多人就立刻有三五人慘叫著倒地。口中雖然沒有狂噴鮮血,神魂受創卻比肉体之傷更為可怕。就算及時得了救治,這些人只怕之后也廢了。

    排教之中刑罰嚴苛,縱使祁三被五雷破拍的頭暈眼花,當下也万万不敢松懈半分,只是一味催促其他人穩固禁法。張如晦又是兩記五雷破打出,排教的术士就在五雷法的轟擊下干淨利落的倒掉了一半。

    可是此時船只已經過了白帝城,在那四尊巨大頭像冷漠的注視下朝著瞿塘峽口的灩滪堆如箭離弦的衝了出去。

    此時船家早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只是跪在甲板上求諸葛武侯和李冰大人保佑。陸清遠看上去還能鎮定些,可是蒼白的臉色早已暴露了他的內心。至于岳銀瓶和李千里,兩位少女卻是什麼反應都沒有,都只是盯著自家男人的背影看。

    在這種天都好像要塌下來的時候,總得有人站出來,用自己的肩膀扛住整片天空才是。

    張如晦深吸了兩口氣,然后朝著李千里懷中的玄裳伸出了手。原本縮在李千里懷中睡覺的玄裳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在張如晦伸出左手的同時朝著他扑了過去。一瞬間,玄冠黑衣就降臨在了他的身上,就連船只周圍湍急的江流也是為之一緩,以小船為中心齊齊向外蕩出了一朵奇大無比的水花。

    而灩滪堆已經出現在了眾人眼前,它大如巨象,橫截江流。原本這應當是下水船通過的最佳時機,卻由于船只的無法控制直接就朝著巨石衝了上去。

    “黑云騰霧,太乙撫朝,玉霞洞虛,落陰龍從,鐵扎一落,雨師扶車,召龍負水,元精四施,太乙皓翁,關伯五龍,急急如太上律令敕!”

    張如晦一劍朝天空刺出,難陀龍君頭頂船只,怒吼著從水中衝出。龍吟聲一瞬間震徹天際,將大江的咆哮甚至都蓋過了几分。翻騰的江水不甘的攪動著身軀,想要將巨龍卷入。然而張如晦印訣連變,難陀龍君七首逐漸從水中分化而出,手中的寶劍亦是幻化做了顓頊劍的模樣。于是江流非但沒有淹沒巨龍,反而在黑帝劍的鎮壓下變得逐漸平靜起來。

    就算是綿延千里的長江,在黑帝的腳下依然只得俯首稱臣!

    在遠處的山峰上,連同祁三等人在內的五十多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張如晦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還好排教的术士們法力加起來不强,以天劍·顓頊的神通强行突破禁法封鎖的計划總算是成功。他正准備操縱難陀龍君將船只送上岸去,忽的心頭一陣警兆划過。

    一道刀意忽的從已經平靜的江流下爆出。這股刀意鋒銳無比,在張如晦的眼中竟然比左右兩旁的山嶺還要高聳,几乎一直都要衝到天穹上去。難陀龍君受此一擊,瞬間被一刀兩斷,嘩啦一聲就變回了水朝著江中墜去。張如晦本人更是眼前一黑,神魂內部有如一把天刀直劈而過,整個頭顱都感覺要被劈成兩半似的。也虧得張如晦夠能忍,還沒有抱著頭狂喊鬼叫起來,可是這種情況下【神臨威世】的狀態也不要想保持了。

    被壓制良久的江水終于有了發泄的缺口,它嘶吼著將船只推向了下游,船尾好死不死的就撞在了灩滪堆上,當場打了個粉碎。張如晦腦內昏昏沉沉,眼前黑暗一片,根本辨認不出方向,更不要提其他人都在哪里。

    然后,他感覺到一個柔軟的身軀靠了過來,在波濤之中緊緊抱住了自己。她的動作是那樣的平靜,好像就算身旁是天崩地裂、驚濤駭浪,那人也斷然不會放手,而是會選擇和自己漂到地老天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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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41 PM

第二十一章 巫山

    被張如晦以五龍咒喚出的難陀龍君和他心神相連,若不是他這几個月在玄裳的幫助下修為又有精進,只怕連單獨喚出難陀龍君都不可能,充其量也就是像在湟水那樣以己身陰神演化。

    能以刀意一刀便將難陀龍君一刀兩斷,這是什麼樣的修為?在先天武者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的岳銀瓶能不能做到?無論是張如晦還是岳銀瓶都很清楚這個答案,可他們完全沒有余裕去關心這個。張如晦無力動彈,岳銀瓶尚且在激流中掙扎,這種時候只要那位可畏的刀客隨隨便便再給他們一刀,兩人立時就要喪命,逃脫的機會連一分都不會有。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刀客卻在出了第一刀后再無動靜,整個人就好像從來不存在似的。直到張如晦鎮住神魂傷勢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都始終沒有再出第二刀。

    可惜這個時候岳銀瓶的情況也不容樂觀。一直隨著岳鵬舉在北方的她雖然不至于說掉進水里會淹死,可是不通水性這一點倒是真的。她所能做的僅僅只是憑著自己身為先天武者的体魄和六識去盡可能的躲避水下的礁石,同時竭盡全力的將張如晦和自己托出水面,避免窒息而死。

    等到張如晦睜眼的時候,白帝城和灩滪堆早已消失不見,兩岸的山峰赫然已經是另一種風格。

    更糟糕的是,岳銀瓶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他自己同樣也不會好受——在冬日的冰水中泡了這麼長時間,也虧得他倆都有先天之体。要是隨便換個鬼仙來泡這麼長時間,光是凍都能去掉半條命。

    張如晦輕輕拍了拍岳銀瓶的背,示意自己沒事、可以放手了。然而這時他才發現,岳銀瓶早就已經昏迷不醒,她所能做的只是緊緊抱住張如晦的身子避免兩人被分開,同時用自己的身体護住張如晦。

    于是他迅速的用道术分開水流,就近找地方上岸。恰巧附近正好有個渡口,游過去一問才知道,自己和岳銀瓶居然已經被衝到巫山縣了。

    一口氣被衝出上百里,在這樣的激流中還要勉强托住自己,同時穩住身形,也難怪岳銀瓶最后都會因精力耗盡而昏迷過去。張如晦拖著蹣跚的步伐走上了岸邊,感覺多少有點不對,回過身去對著几位漁民作揖致謝后才繼續背著岳銀瓶向巫山縣內走去。

    過了老半天,那几名才回過神來。其中一名漁民顫抖著聲音說道:“你們……你們看見沒有,那兩名后生在水中分明還是濕漉漉的,走上岸后身子全是干的,一滴水都沒往下滴!連腳印都是干的!”

    ……

    張如晦身為天劍·顓頊的劍主,控水對他來說只是個小把戲。況且他早先在修習太平經的時候選擇的正是水行道术,在這方面的造詣一般些的人仙都沒法比。按理說他不應該隨意在凡俗人等眼前顯露神通,可是當下他心有余慮,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這一場遇襲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畢竟排教背后的那位鬼仙明明才被張如晦打了個魂飛魄散,剩下的术士們居然還敢聚集起來追殺自己一行人,也真不知道哪儿來的膽子。他們的計划倒是真的差點成功,若不是自己有玄裳……好吧,最終還是由于那一刀而功虧一簣。

    那名刀客是什麼時候潛在一旁的且先不說,按理說排教要是有這等身手的刀客,直接殺過來便是。自己和岳銀瓶就算聯手也多半很難擋得住對方一刀。明明那個時候自己已經是令人宰割的狀態,可為何他在發出第一刀后就再也不出刀?他究竟想要做什麼?張如晦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可是不管為何,這名刀客的威脅始終一直存在。被衝出上百里算什麼?要是換成覆海侯,這上百里水路夠他多少步走的?當然,那名刀客不可能是武聖的功力,可是他能隱藏在激流之下于須臾間出刀斬殺難陀龍君,有著這份功力……就算再不擅疾走,這上百里地三個時辰還是能走到的。

    自己有岳銀瓶護著,這才在衝出了上百里后得以逃脫。陸清遠他們和船家顯然沒有這樣的功夫,這個時候只怕已經在激流中凶多吉少了。

    想到這里,張如晦的心中多少有些沉重。相比之下,自己和岳銀瓶的行李連帶劍、槍被衝了個干淨都是小事。行李盤纏沒了可以再弄,自己到瓜州的時候可謂是一窮二白,最后還不是撐下來了?倒是法劍沒了這一點多少有些麻煩,玄裳現在只能藏身于神霄玉玦之中。不用看她的樣子,光憑感覺就能知道她對這個新的棲身之地是老大的不滿意,畢竟她是黑帝而並非是黃帝,並沒有雷電的神職。可是自己身上除了神霄玉玦之外就是皇極金錢——哦,還有几枚依照林靈素所說貼身藏好的玉符,這是在緊要關頭可以拿出來用的救命錢。玄裳你要不要來試試?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用想就知道。皇極金錢這種能遮掩天機的儒門法寶還好說,一身銅臭的玉符究竟算什麼?選來選去,還是可以御陰陽二氣之變的神霄玉玦待起來好受些。不過玄裳也透過心印使勁的敲打著張如晦的神念,用動作要求他盡快找到可以替換的東西——或者趕快把岳銀瓶弄醒,然后迅速解放雙手好抱著自己。

    一連串的問題就這樣飛快的疊在了張如晦的心頭,他的眉頭甚至都有些皺了起來。不過好在問題雖多,抉擇卻不難做。刀客或許還沒來得及追上兩人,岳銀瓶的情況卻不容耽擱。張如晦先在巫山縣內找了家干淨些的客棧,用三層棉被直接把昏迷中的岳銀瓶直接裹成了粽子。隨后他運起提縱术,急匆匆的就在巫山縣內找起醫館來。

    這巫山縣古稱巫郡,再向前追溯卻是太古之時的“巫咸之國”。自古巫醫不分家,巫咸更是古巫中的佼佼者。千載余韻之下,就算醫者再無能,想來開點發燥的藥還是問題不大的。雖然不通醫理,好歹對岳銀瓶如今是個什麼情況還說得清。三言兩語交待了現狀之后,張如晦就坐在大堂邊上,等著抓好的藥送來。

    這麼等了一時三刻,藥還沒調好,醫館的門外卻探進一顆頭,朝著館內東望西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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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9 07:41 PM

第二十二章 中秋快樂

    張如晦現在正處在極端警惕的狀態,門外有人探頭探腦,他自然是第一時間就將目光斜了過去。只要那人有半分可疑,他便會毫不猶豫的出手擒下對方,有什麼事過后再說。

    從門框邊上探出腦袋的是一名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一雙又明又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不停地轉著,腦袋更是左探右探。要是她練過某些能將目光聚為實体的道法,大堂內的物事只怕早就被她掃蕩了個干淨。她的面容清秀可愛,雖然尚且稚嫩,可是任憑誰也看得出來這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胚子。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頭上正包著一塊土兮兮的花布,將一頭秀發都藏了起來,更是將整体的美感壞了個一干二淨的。

    那名少女飛也似的溜進了大堂,不管不顧的就鑽到了張如晦身旁的桌子下藏了起來,用雙手使勁的捂住了腦袋,還死死地閉上了眼睛,至于口中則是不停地小聲念叨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老實說,用“藏”這個字來形容她的動作實在是太過勉强。巫山縣內又沒有爆發什麼疫病,醫館內自然不會有太多人。那張桌子更是談不上什麼遮掩性,隨便什麼人從醫館門口看過來都能看見蹲在桌子下的少女——或許坐在左邊的張如晦能多少擋住一些她的身体,不過終歸也只是聊勝于無的作用。

    張如晦看她動作好玩,多少也起了些興趣,想要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些什麼。過不多時,兩名壯年男子氣勢洶洶的闖入了醫館大堂,目光也是左右一掃,立刻就朝著張如晦的方向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彎下腰去,一把就攥住了少女的腕子,嗖的一下就要把她往出拽。

    直到此時,少女口中還在念叨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壓根對來人沒什麼防備。這下被來人往外一拽,當即就“啪”的一聲扑倒在了地上。這一倒倒是讓她睜開了眼,一雙眼睛使勁的對著眼前的人眨巴——待得眼前模糊的景象變得清晰時,她才“哇”的一聲大叫——哭了出來,另一只手就開始在地下胡亂的抓,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定住身子的樣子。

    這一聲哭叫當真是叫的鬼哭狼嚎,張如晦險些都要以為她是狼妖化形變的,兩只手不由自主的就捂住了耳朵。那兩名壯年男子倒是不為所動,一起拽著少女就往外拖。這時候醫館里的伙計紛紛趕了過來,看見這兩人的行徑后便紛紛湊了上去。

    “哎,我說你這人,大白天的干什麼呢?拉拉扯扯的。”走在最前頭的伙計一邊叫住人一邊心里還嘀咕,當今果然是世風日下,拐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敢强行搶人,還有沒有點天理了。

    誰知道那兩人一點懼怕的樣子都沒有,其中一人轉過了身,轉過身來說道:“伙計,我看你這醫館還想要好好開張,少管點閑事,和氣生財。”那名伙計還准備說些什麼,卻被管事的死命拉住了,再不讓多說半句話。

    那人滿意的看著管事作揖恭送自己兩人,這才轉過了身去,對著站在醫館外看熱鬧的人群呼喝道:“都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沙包大的拳頭,想不想來試試?”

    這兩人能將少女硬生生的從堂內拖到門口,自然也都是孔武有力之輩。沙包大云云,雖然言過其實,卻也差不多矣。看著那揮舞在空中的拳頭,最前面的几個人下意識的就向后仰了仰頭,想要盡可能的拉開距離。

    “沙包大的拳頭?那是有多大?”眼看光天化日下有人竟敢當眾行凶,終于有人按捺不住,越眾而出。眾人也看終于有人敢直面凶徒,紛紛喝起彩來。誰知道此人卻是長的面色枯黃,弱不禁風,一副癆病鬼樣,眾人的喝彩聲便不由自主的小了下去。

    壯漢看這人一副久病纏身的模樣居然也敢來阻攔自己,當即冷笑了一聲:“兄弟,想要替他人出頭,先管好自己吧。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在家中照料嫂子的可就不知道是誰了。”

    壯漢語帶侮辱,那人的臉上多少也現了些怒容。他的口中連念了几聲咒,隨后腳在面前的石板上從左往右就是一抹,石板上登時就顯出了一片凹痕。

    “居然是個會使化石咒的同行?”壯漢的語氣這才多少收斂了些,“這位老兄,你的化石咒的確是使得不錯,不過呢……”他的手在口袋里摸來摸去,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了一只竹筷子,對著那人晃了晃。

    巴渝兩地多產竹子,當地所用器具自然也以竹為主演材料。明明這只竹筷子只是最為平淡無奇的物件,那人看見這只竹筷子卻像是見了鬼似的,身子立刻就抖了一下:“你……難不成你是竹山教的人?”

    壯漢咧著嘴笑了一下:“老兄的招子果然還是亮的,不然也混不到現在。”說著,他順手將筷子往門框上戳了一下,門框立刻就像是豆腐似的出現了一個筷子粗細的小孔。

    “你……”那人咽了口唾沫,使勁給自己鼓了鼓氣勢,“這里畢竟還是排教的地盤,容不得你們竹山教的人放肆。”

    壯漢用力的點了點頭:“是,是,這里是巫山縣,不是竹山縣;是排教的地盤,不是竹山教的地盤——那敢問老兄,你是排教的人?”

    那人搖頭:“自然不是。”

    “當然不是,排教行走江河,要個會化石咒的术士有什麼用?既然你不是排教的人,那替排教操什麼心?溫四哥都沒發話,你在這里越俎代庖,是想要做什麼?”壯漢一番話說的那人面色由黃轉白,頭上甚至都不由自主的流下了虛汗來——溫四是巫山縣的話事人,向來以嚴守刑律著稱。他一個孤家寡人,哪里斗得過那麼多排教的术士。

    眼看那人汗水潺潺而下,壯漢哈哈一笑,順手就將那人推到了一邊,准備招呼同伴走人。正招手間,他的肩膀卻被人重重一拍,回首一看,卻是名青年道士正向自己抱拳行了個道門的作揖禮。

    “竹山教的怎麼了?說來聽聽。”青年道士抬了下下巴,“不才青城天師正宗寧修能,想要聽聽兄台的高見。”

    人群頓時就是嘩的一聲,無論益州還是渝州,几近都是青城派的治區,充其量只是李家道和天師正宗的區別——至少在凡俗人等心中是分不大清的,在他們心中,青城派的道長自然都是仙人的人物。況且這青城后面還跟了“天師”兩個字,在正一道盟中,天師就是天,根本沒有什麼能相提並論的事物。

    竹山教雖然勢大,可是跟正一道盟大派天師正宗一比根本就是寒鴉比鳳凰。壯漢一聽是天師正宗的弟子,這下也慌了神,連忙手忙腳亂的回禮。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强搶民女,這行當……要是讓你家老祖知道了,只怕不太好吧?”寧修能懶洋洋的說道。

    壯漢低下了身子,扶起了少女的臉龐:“寧道長,你先來看看她的眼睛。”

    眼睛有什麼好看的?寧修能皺著眉頭低下了頭,卻突然咦了一聲。不看不知道,這下仔細一看才發現,少女的眼珠居然是通紅的色彩,映照著不住流下的淚珠折射出由淺至深不同的紅光。

    “敢問這是……”

    壯漢用手抓住了少女頭上的花布,用力一扯,兩根白晃晃的東西就立刻彈了起來。這下不光是寧修能,就連左近的人群都看了個一清二楚的:那是兩只長有尺余的兔耳,上面白色的毫毛清晰可見。

    寧修能第一時間便仰頭看了看天,這才敢確信如今是大白天:“這……這是化形期的妖物?為何如此便被你倆輕易地抓住了?”驚異之下,他連敬語都忘了用了。

    壯漢得意洋洋的說道:“我家老祖神通廣大,自然有辦法。總而言之,這妖物如今一身法力沒剩多少,兼之又膽子奇小,我倆這才能抓住。實不相瞞,我竹山教上下現在有上百號弟兄都在這巫山縣左近搜捕這妖物,溫四哥更是提前就知會了一聲,不然我倆如何敢進這巫山縣來?不用大家伙動手,溫四哥第一個就拿我倆沉江去。”

    一看少女居然是只兔妖,方才還要見義勇為的眾人紛紛就改換了一番面貌。多數人等開始圍著少女指指點點,嘖嘖稱奇,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妖怪,今儿個終于見到了;看上去倒是蠻水靈的,也不知道變回去究竟是什麼模樣;你管那麼多干什麼,橫豎都是妖怪——不過那些說書的說的還真不錯,這妖怪長得還真是漂亮的緊,怪不得前朝那些讀書人成天做夢都想要……

    當然,還有少數人則是在猜測兔妖少女究竟做了些什麼事,這才惹得竹山教的法師們奔波數百里前來捉妖。總而言之,周圍一片競是指指點點的手指和聲音,就連原本准備出來阻攔的寧修能都放棄了這個打算,拱了拱手就打算離去。

    只有兔妖少女一人趴在地上,仰頭看著那些上下指點的手和不住開闔的嘴,淚水和著塵土將臉上畫成了花兔,卻沒有一人理睬他。

    忽然間,兔妖少女兩腿猛然用力一蹬。另一名男子由于耽擱的這會儿工夫,一時間有些走神,竟然被少女從手中給逃脫了出去。別看兔妖少女膽子奇小,速度倒也無愧于她的種族,雙腿一蹬之下就躥出丈余,硬是從人群里給鑽了出去。

    這一下變故實在太快,就連天師正宗的弟子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待得壯漢反應過來一聲“不好”叫出口后,少女都已經手腳並用的爬出了七八丈遠。

    壯漢心中立刻就是一陣焦急,自己兩人這些天花了多少工夫,這才將這只能逃會竄的兔子逼到城中人多的地方,利用她懼怕生人的性子讓她不敢亂跑只能躲起來。這下失了手,接下來又不知道是多少天的風餐露宿。老祖要是怪罪下來,竹山教那麼多條大刑可都等著伺候呢。

    可是這時想多的也沒用,盡力補過才是唯一的法子。壯漢憤憤的一跺腳,和身后同伴立刻也竄了出去,力求追上兔妖少女,再不濟也要尾隨其后。

    誰知道一共才追了兩三步,兔妖少女就已經被人提溜在了手中。竹山教的兩人心中當即一寬,三步並作兩步的趕了上去,對著那人就是一拱手:“多謝小兄弟仗義相助。要是讓這只兔妖跑了,我倆這條命只怕就得去一半了。還請小兄弟留下姓名,來日必有重謝。”說著,就要伸手去抓兔妖少女的手。

    然而那人卻是手一伸,將兩人的手硬是給擋了回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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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11 01:58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9-11 01:58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慢

    當少女的手飛快的亂抓尋求能定住身形的東西時,張如晦已經悄然移開了身形,無聲的退到了門邊,接下來那名壯漢所說的話他自然也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然而當眾人群情激奮的時候,他卻沒有主動地站出去。就算站出去又能如何?他想要知道的是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不是和人爭個面紅耳赤。須知道,當下的情勢容不得他隨意招惹是非,尤其是在他聽到巫山縣居然還是排教的地盤之後。

    排教教眾以十萬計,術士少說上千。當日追擊自己的不過只有數十人,其餘千把人自然不會閒著吃乾飯。就算消息傳的慢些,也難保那位“溫四哥”會不會起圍攻自己的主意。總而言之,在別人的地盤上少惹事,沒事幹多抄幾卷道德經南華經什麼的多好。

    可是在聽到兔妖少女的哭聲後,他的腳下還是不由自主的動了。

    “我最討厭女人哭了。”張如晦足下輕點,化作一道殘影在人群中穿梭而過,搶在兔妖少女逃開之前就堵在了街角,同時還在心裡使勁的反省,“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儘管張如晦也想不通一個化形期妖物怎麼能弱到這個地步,可畢竟這不是重點。方才那兩名術士從始至終都只是在強調雙方的身份,卻從來不提這隻兔妖究竟做​​了些什麼,這才讓張如晦起了疑心。況且人命關天………好吧她不是人是兔子,可畢竟靈智已開,一條生靈就因為身份問題而要被大張旗鼓的緝拿,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那兩名術士口中說的酬謝當然也不會是假的,若是能將這隻兔妖抓回去,上頭的獎賞豈能少得了?看這名少年年紀不大,想來也好糊弄,從中隨便拿出些分潤給他就是了,橫豎先要將那隻兔妖拿在手裡。沒想到張如晦的手卻像一根鐵門閂似的,將兩人伸出的手死死地就擋在了外側,根本推不動半分。

    和排教的術士要在長江上行排一樣,竹山教的術士通常也要身體力行幹些活計,比如砍竹、種竹,手頭的法器也要自己製作。久而久之,這些術士就算武學造詣一般,身上的力氣絕對不會少了,像壯漢這種比起術士更像是武者的更是出類拔萃。可是這名少年居然能紋絲不動的將兩人的手擋住,另一隻手還要拎著手腳正在胡亂撥拉的兔妖少女,臉上卻還是神色不變,這份造詣就很了得了。

    遇上硬點子了,兩人心中同時冒出了這個想法。

    出於對張如晦實力的忌憚,壯漢對著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來,一副大包大攬的模樣:“敢問小兄弟,還有什麼事啊?這隻兔妖關係重大,作惡多端,依我看吶……還是先交給我的好。我們兄弟倆只要將她交過去,轉頭便來請小兄弟你喝酒,以示感謝。我左安在竹山教裡面多少也算是個人物,不信你去打聽打聽,看看我的名聲如何。”

    說老實話,這個名叫左安的壯漢說話是相當得體,絲毫看不出和他外表的粗豪有半點相符的地方。先是點出了兔妖少女的危險性,之後又表示要酬謝,還隱隱點出自己是竹山教的人,可謂是軟硬兼施,孔丘所說的“誘之以利,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脅之以威”可以說是全做到了。這要是隨便換個什麼人,估計都會選擇將兔妖少女給交出去。

    可惜張如晦不會,壯漢口中的酬謝他不放在眼裡,兔妖少女的危險性和什麼竹山教更是視如草芥。因為在他的心中,天大地大也大不過道理兩個字,就算面前是神仙也要跟他講道理——實際上他當年面對林靈素就是這麼做的。

    然後……被林靈素抄起大巴掌使勁的打了一頓屁股……

    “道理?老子的拳頭就是道理!你服不服?”

    張如晦當然是不肯服的,師徒兩個就這麼強了七天七夜,最後還是林靈素怕把這個自​​己千挑萬選才找出來的傳人給弄死了才稍微給自己了個台階下。於是自此之後,張如晦的信念加倍的堅定,撞見這種​​事一定是道理為先。你說不出來,不好意思,那我說什麼也要管一下了。

    於是左安的許諾他只當是沒聽見,反而面露疑惑之色:“左兄的意思是說,這是只化形期的兔妖?”

    “不錯。”

    “可是化形期的妖物明明足可匹敵人仙或者大宗師,她卻被我隨手就能擒到,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張如晦說道,“我聽聞上古之時多有人生有異象,牛角、豹尾、蛇身……說不定此女也並非是什麼妖物,只是天生就長了一副兔耳,算不得什麼大事。縱然……”

    左安這會兒心急火燎的,哪裡還有多餘的時間和張如晦磨嘰?可張如晦偏生就掰起了指頭,一本正經的跟他探討起了人是否能長兔耳的問題。眼看他都要把話題引到可以化身白龍的關羽身上去,左安連忙喊停,來回喊了好幾聲才打斷張如晦的勢頭。

    “小兄弟,你年紀尚輕,或許被這妖怪的美色所惑,這我不怪你。可是你須得記住了,世上諸物之好惡可並非是因外貌而定。就好比我,隨便長的是稍微醜惡了些,可絕對是面噁心善。同樣的道理,這妖怪雖然生的美貌,可實打實的是妖怪——關於這一點,我們兄弟倆也只能憑著良心對天發誓,畢竟我倆也不會破妄咒這一類的法術,當真是可惜。”

    眼看這左安又是糟踐自個來當例子,又是對天發誓,也是蠻拼的。張如晦一時也沒了言語,好像是信了左安說的話。後者心中總算定了下來,同時又將手伸了過去:“這就對了,小兄弟,先將這妖怪交給我。我看小兄弟你身手敏捷,武藝高超,可畢竟練武不如修道,不如就由我來推薦你入我們竹山教,也好拼一個前程……”

    “慢。”

    一聽到張如晦的這個字,左安心裡就是一陣煩躁,可臉面上還得壓下去。他強忍住心中的不悅說道:“小兄弟,又怎麼了?”

    張如晦認真的答道:“我方才聽你說了半天人妖之辨,可是這隻兔妖——姑且當她是兔妖——究竟犯了什麼錯,左兄還是沒說。”

    左安立刻就愣住了:“她是妖怪……妖怪還分什麼錯嗎?”

    “為何不分?”張如晦反問道,“左兄之前也說了吧,這隻兔妖是'作惡多端'。那麼她究竟如何作惡了,還望左兄解惑。”

    左安無奈的和身後的同伴對視了一眼,那句作惡多端不過只是個場面話,也沒什麼人會去認真。誰知道面前這位偏要跟你死認真,大有一副你說不出來就跟你沒完的架勢。無奈之下,左安念頭連轉,最後還是決定以和為上。畢竟這裡是巫山縣,要是真動了手,善後還得費上不少工夫。

    老實說,傳奇話本中縱使有妖物出現,往往也是些蛟龍、狐妖一流,兔妖出現的次數……起碼在左安腦中還是個零。縱然他平素聽過的傳奇話本夠多,編排起來多少還是有些難度的。這一通說下來,左安自己都說了個滿頭大汗,橫豎才勉強湊夠十全大罪。

    “……大體上就是這樣。”左安用胳膊一抹頭上的汗,覺得自己表現的也夠好了,“好了,這下能把這妖怪給我了吧?”

    張如晦略一沉吟:“慢。”

    左安的頭立刻就大了三圈,他無奈的說道:“又怎麼了?”

    “這些罪過聽起來的確是十惡不赦,可是這些事都是你親眼所見麼?”

    “肯定不都是,總也有幾件我在場——可是那有什麼關係?有一件不就夠了嗎?”

    “是,有一件就夠了。但凡她做過任何依仗法術惑亂鄉里、殘害眾生、以圖淫邪的惡事,在下立刻雙手將她奉上。可是有人說她沒做過。”張如晦斬釘截鐵的說道。

    左安頓時一愣:“誰?”

    張如晦舉了下左手正拎著的兔妖少女:“她。”

    這當口圍觀的人群已經逐漸聚集了過來,周圍自然是有些喧鬧,加上兔妖少女一直在大喊大叫,於是她究竟在說些什麼自然左安自然也就沒去注意。這會兒聽張如晦一說,他側耳仔細一聽,果不其然,少女口中喊得竟是“我哪有那麼壞”、“是這群壞人一直在抓我啦”之類的,倒也虧得她還有辯駁的心情。

    “小兄弟,這凡事可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啊……”

    張如晦立刻贊同的點了點頭:“所以我才要向左兄問清楚,畢竟方才那些話也只是左兄的一面之詞,不是麼?”

    左安這會兒已經咬牙切齒了,他已經猜到對方下面要說什麼了:假如自己和那隻兔子對質,下面必然還要人證、物證……然後鬧得滿城風雨,事後給溫四的封口費還不知道要多少。他的腳下開始以幾不可見的速度向後挪去,手也悄悄地伸進了口袋。要不是身後的同伴悄悄從後面撞了一下他,估計玄冥無形箭這會兒就已經出手了。

    “小兄弟,要行俠仗義,腦子先得清醒。這些人證物證哪裡是一時半會兒湊得齊的,可是我竹山老祖點名要在後日之前將這隻兔妖送回竹山。我們要是耽擱了,所有前來的兄弟都要掉腦袋。你可好好想清楚了,這是一百一十三條人命,比一條妖怪的命要重得多了。”左安的語氣已經暗含威脅,“快拿來吧。”

    “慢。”

    這個左安最不想聽到的字眼終歸還是出現在了他的耳邊,把他氣的差點發瘋,長這麼大就沒遇見這麼雞婆的人。

    “說到底,還是那位竹山老祖要她的命。”張如晦點了點頭,“果然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以前也只聽過太華的陳摶老祖,結果在這江邊上卻是左一個老祖右一個老祖的……”

    “你說什麼?”左安迅速的捕捉到了張如晦的最後一句話,心頭立刻就是一動。

    然而張如晦卻沒理他,繼續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左兄說的對,想要行俠仗義,腦子先得清楚些。不然很多時候做出了為虎作倀的混賬事來,那可就為時晚矣。不過有些時候並不需太多的智慧,似左兄這般口中顛三倒四支支吾吾、一問真相就要推三阻四之人,口中所說必然不實。說老實話,左兄你方才說的終歸還是傳奇話本中的段子,我甚至都能說出它們的出處。”

    “小兄弟,別不識好歹。”左安的眼睛微瞇了起來,“你是打定主意要護住這妖怪了?”

    張如晦和左安之前所說的話周圍人群有些是聽不大懂,有些則是沒聽清,但是張如晦鐵了心要護住兔妖少女這件事卻是被左安挑了出來。這下人群一下子就炸了鍋,各種各樣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小兄弟,你可萬萬不能被這妖怪迷惑了……”

    “小兄弟,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不知道這妖怪究竟能壞到什麼地步……”

    “哪有妖怪不害人的?小兄弟,你糊塗啊!”

    聽到這些聲音,張如晦心裡暗嘆了口氣,嘆的是民智不開愚昧至極。同時他的心裡還在狂罵,罵的則是青城派不作為,天師府的詔令看樣子是根本就沒往下好好宣讀過。

    “諸位!”張如晦的嗓門極亮,一瞬間就將周圍所有的聲音都給蓋了過去,“誠然龍虎山嗣漢天師府向來以降妖除魔為己任,歷朝歷代更是公認的護法教派。可是每當除妖前後,也會專門頒出詔書,明正典刑,說明此妖究竟所犯何罪,究竟是惑亂鄉里、殘害眾生還是以圖淫邪。”他一看周圍所有人臉上一片茫然,只好換了個說法,“就是說這只妖犯了什麼罪,總得給人說清楚,死也要讓它死個明白!可是這兩位兄台根本拿不出一絲半毫的證據,空口白牙就要取她的性命,這與天師府一貫的作法完全不符。

    “況且嗣漢天師府在五十年前之時曾經發過佈告,只要妖類肯安分守己生活、不違法令,正一道盟自然允許居住。倘若願意遷徙的,在嶺南那裡還可以得到土地— —這些詔令可都是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難不成天師說的話還會有錯?”

    張如晦知道跟這幫人說什麼道理都沒用,索性就拿出天師來當幌子。果然,最後一句話一出,人群的聲音立刻小了好幾分。雖然還有人囁嚅著說什麼“你說有就有啊”、“真的假的”,可終歸也只是聲如蚊蚋的程度。

    左安一看不好,扯開嗓門先喊了起來:“五十年前的事,誰能記得那麼清楚?諸位,千萬不要信他,這話定是他瞎編的!天師何等尊貴的人物,哪裡會說過這等話……”

    “你把這話放到嗣漢天師府門前再說一遍?”張如晦的聲音不大,卻冷的像冰,一下就將左安的話截住。明明他心裡憋了一股子氣,聽到張如晦的聲音、看到張如晦的雙眼後就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我再說一遍,只要這隻兔妖做過任何依仗法術惑亂鄉里、殘害眾生、以圖淫邪的惡事,在下立刻雙手將她奉上,順帶親自上門負荊請罪。”張如晦的眼神不屑的從左安兩人的身上掃過,轉身就準備走。

    左安看見這道不屑的目光,這才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怕什麼?他一個練武的,自己這邊是兩個人,拉開了距離還怕他了?

    等到張如晦走出十步開外的時候,左安的手立刻就從口袋裡抽了出來,竹筷夾在指間就向張如晦的背部打出。身後也傳來了尖銳的哨音,他知道,這是同伴在用攝生咒呼喚鷹隼助陣。

    然而張如晦的身影在一瞬間卻消失了。左安的下巴頓時就是一陣劇痛,他只感覺自己的兩排牙齒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眼前幾乎都要冒出金星來。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9-12 04:30 PM

第24章 請問您今天要來點兔子嗎

    儘管張如晦之前並不知道什麼是竹山教、不知道他們所擅長的法術,甚至連這兩人的修為都不甚清楚,不過他要是敢把後背露給敵人後還能被別人從背後暗算,那他基本上算是白活了。

    在竹筷射出的那一剎那,張如晦就已經轉身反沖,空著的右手劈手往空一奪,射來的竹筷就被他僅僅攥在了手中,就連竹筷上散逸而出的一絲黑氣都被他抓了個煙消雲散。緊接著張如晦就是一個進步逼上,只三步就衝到了​​左安的面前,一拳就對准他的下頜打了上去。

    張如晦不通拳腳,這一拳卻是岳鵬舉五行拳中的砲拳。他習得的時日尚淺,對火也沒什麼心得,自然也談不上什麼拳意,可至少對付左安這麼一個未至鬼仙的術士是夠用了。這一記沖天砲連帶著張如晦的衝勁,一下就把左安打得兩腳離地,直接從原地飛了起來。

    然後,張如晦揚起的右拳一鬆,將竹筷放開,轉而一把扣住了左安的腿,對準另一名竹山教的術士就砸了過去。

    那名術士還正在用攝生咒喚鷹,抿唇吹出的哨聲還沒來得及發完,左安的身體就已經劈頭蓋臉的朝他飛去。兩人頓時就撞成了滾地葫蘆,在地上連滾出兩丈多才停下來。然後一個用手摀住後腦哀嚎,另一個乾脆就昏迷不醒。

    這下所有人看張如晦的眼神就都不對了。方才張如晦往外走那幾步,有人還想要上前去說他兩句。結果誰知道這個後生是個能空手把人扔來扔去的狠角色,而他左手一直拎著的兔妖少女此時更是給他增添了極多說服力——沒看見別人拎只妖怪跟拎捆草似的麼?想上去找死還是怎麼著?

    這一幕自然是被離去的張如晦盡收眼底,他在心裡嘆了口氣,對正一道盟的評價又降了一分。

    ……

    等到張如晦返回客棧時,岳銀瓶自然還是昏迷不醒,可是情況卻比剛才要好上不少。然後他才發現,玄裳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留在了客棧內,岳銀瓶的情況之所以能好轉大概也是因為她將體內的寒氣想法子轉移甚至是吸走了。

    對此張如晦還是有些詫異的。在他的印像中,玄裳對於他人的定位一概是草芥,自己的地位大概能高上那麼一點,或許是坐騎或者僕役什麼的。沒想到她居然還會來救護岳銀瓶,這可是大大出乎了張如晦的意料,看來岳銀瓶前些時日用來哄她的那些零嘴沒白吃。

    玄裳自然是從心印中感受到了張如晦的詫異之情,她很不高興的回復道:【我喜,歡冷。 】

    哦,差點都忘了,玄裳的本名是顓頊,乃是冬日的神明。張如晦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是在珠穆朗瑪峰頂,冰天雪地之中還只穿著一件黑衣,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好吧,雖然玄裳也不是人。

    鍋中的清水轉眼間染上了藥材的色澤,張如晦又是一道淨三業神咒就施在了岳銀瓶的身上,只等著對方轉醒。這道淨三業神咒是張如晦所掌握的救急一類道術中最全面的一道咒,身、口、心三業俱除。然而道術也不是萬能的,淨三業神咒可以淨化三業,卻不能補充岳銀瓶散失的那些元氣,所以張如晦才要去抓這副藥,只待岳銀瓶轉醒後便讓她服下。

    張如晦等得及,有人卻沒這個耐心。玄裳在張如晦歸來後看張如晦不理她,索性也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被張如晦拎回來的兔妖少女身上。兔妖少女此時正用手環抱雙腿縮在牆角,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她看到玄裳在看她,不由得也瞪大了眼睛注視著玄裳,身子也漸漸站了起來,向床榻這裡挪動。兩個人就互相看著對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啊——!”張如晦被兔妖少女的慘叫又是嚇了一跳,他轉臉望去,發現玄裳的手緊緊揪住了兔妖少女頭頂的那一對兔耳,說什麼也不放開。兔妖少女自然是疼的捂著頭大叫,還拼命地向後掙巴。兩個人都是向後方發力,其結果自然是——

    兔妖少女又是咚的一下撞到了牆上,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的叫疼;玄裳咕嚕嚕的向後滾了兩圈,一直滾到了岳銀瓶的身邊才停下,然後看著手裡的兩隻白色兔耳發楞。

    “這……這是……”張如晦的食指在兔妖少女和玄裳之間走了幾個來回,“你……你把人家的耳朵給揪掉了?”

    張如晦都已經做好了好好訓斥一番玄裳和承受後果的打算了,誰知道率先發出反駁的卻是兔妖少女。她一邊用兩隻手揉著生疼的頭頂,一邊嚷道:“才不是這個小不點揪掉的!是我自己放開的,那可是我的兵器!是法寶!”

    兵器……張如晦皺著眉頭想了下,才理解兔妖少女的意思。

    在妖類之中,由於製器水平參差不齊,加之妖類本身在神通未成之前往往以原身相鬥,所以肉身堅韌之輩便常常以自己身上的鱗角爪牙等部位煉成法寶,以作日後爭鬥之用。尤其是鹿、蛇一類身上部位可以蛻換的妖類,這種法寶往往還不止一件——當然,精心煉製的就那麼一件,多出來的為的是以防不時之需。

    可是……像是牛角、鹿角、虎爪、狼牙這些本身就極為堅實,縱使是蛇皮一流也是堅韌程度極佳。可從來就沒聽說過這個兔耳有多結實啊!

    看張如晦一臉不信的樣子,兔妖少女氣呼呼的跑了上去,從玄裳的手裡搶過了自己的耳朵,在手中晃了晃。只見那對白花花的兔耳立刻就變成了兩柄雪亮的雙刀,在空氣中發出了咻呼的破風聲。

    張如晦看的嘖嘖稱奇,揮刀可以揮出風聲,說明這名兔妖少女在刀法上還是有著一定造詣的,起碼不像是她外表那樣弱小。可是有一定的刀法打底,本身還是化形期的妖怪,怎麼就能被那兩個術士給追的滿地亂跑呢?

    張如晦在這邊想,兔妖少女還在那邊舞刀。結果一個不留神給絆在了床角上,她下意識的就用刀去撐地。若是一般的鋼刀這樣或許會插入地面,或許會滑到一邊,可這把兔耳刀居然就……斷成了兩截,瞬間又變回了兔耳。

    “哇啊啊啊啊——!”雖然這對兔耳刀現在並沒長在兔妖少女的頭上,可是她已經又抱著腦袋在地上打滾哭了起來,哭的比剛才還要淒慘十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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