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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2:38 AM

第六十章 料錯

  親戚們都走了,沒有了那些額外的瑣瑣碎碎的煩人事情,單就只江州陸府的家務事,陸夫人處理起來是又快又順手的。一個早晨過去,太陽才高一些的時候,媳婦子們便一個個都得了指示或者領了對牌離開了。

  陸夫人原本已經領了溫蕙去次間裡喝茶準備稍微喘口氣了,忽地有丫鬟進來:「二管事來了。」

  陸夫人直接放下了茶盞站起來了,邁了一步,轉頭道:「你也來。」

  溫蕙原本看到婆婆站起來就也跟著站起來了,便一起跟著出去。

  這些天內院的管事媳婦、婆子們她也漸漸熟悉了,外院的管事卻還不太認識。

  那二管事一看,卻是眼熟的,原來當初納徵請期便是此人陪同幕僚和楊媽媽去的。二管事行了禮,又給溫蕙見禮:「見過少夫人。」

  然後向陸夫人稟報:「剛剛有小子從碼頭回來報,咱們府上的船到了。」

  溫蕙聽著他向陸夫人稟報,竟是從餘杭運了糧食來。只量並不是很大,乃是用快船運來的。

  「先後發了三隻船。」二管事說,「都是錯開日子出發的,不打眼。」

  「那也要小心。」陸夫人說,「悄悄地入庫,別驚動旁人家。」

  二管事道:「小子說,這幾天見到了府台大人和同知大人家的下人,也在碼頭等著,或許跟咱家等的差不多。」

  陸夫人道:「都悄悄地,各憑本事了。」

  待二管事退下了,陸夫人看溫蕙猶自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便解釋給她說:「你們成親那晚,先帝大行的消息傳過來。老爺半夜從衙門裡回來,連夜便派了人乘了輕便的快船往餘杭去了。」

  溫蕙猶豫一下問:「是去老家運糧食?為什麼呢?」

  陸夫人嘆道:「新帝才只三歲,親王們年長的都有五十歲的了,孫子都比新帝大。主少國疑,誰知道會怎麼樣,我們囤些糧食,以備不測。」

  溫蕙不由倒抽了一口氣。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麼大的事。從前家裡便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也根本不會告訴她。

  溫蕙心裡怦怦直跳,努力作出鎮定的模樣,但還是被陸夫人看出了她的緊張。陸夫人笑道:「也不用怕的,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陸家與虞家,都是百年世家了,很是經歷過些事情,故遇到這種事,便會未雨綢繆。倒也不是說咱們就多看壞這個局勢,朝堂上的事,畢竟也不由我們說了算。」

  溫蕙一想也是,而且說真的,什麼老皇帝啊小皇帝啊,什麼親王啊,其實都感覺離她很遙遠,除了這些天隨處可見的素麻孝服,旁的都沒有真實的感覺。

  陸夫人又給她解釋為什麼從餘杭運糧:「若在本地採買,恐下人嘴碎在外面亂說,再以訛傳訛,引起百姓恐慌,若再引起糧價上漲,便容易亂市。所以悄悄地,咱們從餘杭自家運糧過來。餘杭是咱們根基,不管是陸家還是虞家,糧倉裡都有吃不完的糧食。這回先運幾小船過來,若需要,隨時運,你也不必怕。」

  餘杭與江州,輕便快船三天便能到。

  溫蕙還是第一回被這麼清清楚楚地告知這等大事情,十分地覺得自己是大人了,小腰桿一挺:「是,兒媳不怕!」

  陸夫人抿唇一笑,站起身:「來,你寫兩筆字給我看看。」

  溫蕙:「……」

  溫蕙還沉浸在被當作大人,被告知重大事件的激蕩裡呢!

  怎麼就突然讓她寫字?

  還行不行了!

  溫蕙頭皮發麻,跟著陸夫人去了東次間裡面,梢間裡,丫鬟已經磨好了墨。陸夫人隨便翻出本什麼,翻開一頁,道:「先抄這一頁,我看看你的字。」

  果然嫁了書香人家,這一關……逃不了啊!

  溫蕙應了聲是,帶著悲壯的心情坐到了桌前。

  陸夫人看她提筆懸腕,姿勢都還可以,點點頭,去了次間裡。留她和研墨的丫頭在梢間裡。

  溫蕙心想,多虧了陸嘉言當初給她的書裡,還有一本字帖。

  當時楊氏便取笑說,這是要讓月牙兒考秀才不成?笑完卻思量了一下,提醒溫蕙:「這是想讓你練字?是不是以後會用得上?」

  她們姑嫂嘀咕了許久,總覺得陸睿不會沒事放一本無用的字帖,或許真的有什麼含義在裡面。告訴了溫夫人,溫夫人眼睛一瞪:「既都給你了,那就練!」

  喚了吳秀才指點她,給她判作業。

  溫蕙凝神屏氣,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踏踏實實地抄了一頁,拿到次間裡給陸夫人。恍惚有種小時候,吳秀才給她開蒙,每日抄了大字交作業的感覺。

  陸夫人看了看,表情沒什麼太大變化,點了點頭,竟然道:「比我預想的好呢。」

  這,這算誇嗎?

  不管了!就當是誇了!

  陸夫人叫溫蕙榻上坐,緩緩告訴她:「這幾天讓你跟著看家事,我其實也在看你。天下的家事都是共通的,看得出來親家也是好好教過你了。」

  溫蕙點頭:「這大半年,都跟著我嫂子練手。」

  「中饋原也沒有多麼難,無非手熟爾,做得多了,便心中有數。」陸夫人道,「而且你還小,我便再多管兩年,也沒關係的。所以這幾日我想了想,這一塊倒不急。」

  溫蕙道:「都聽母親的。」

  陸夫人道:「我現在想讓你補上的,都是些看起來不重要的。但真用得上,你卻拿不出的時候,便萬分難受的。譬如這寫字,你定是覺得做人媳婦,字寫得好不好,沒多大重要。」

  溫蕙有些不大好意思,因這的確說中了她的心思。

  陸夫人道:「睿兒以後必要走仕途的,咱們這種人家,私交也好,官場往來也好,大多結交的都是差不多的人。自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居,人都是分圈子的,富有富圈,貴有貴圈,文武不愛往來,南北互相瞧不上。北人嫌棄南人矮,南人嫌棄北人粗。」

  溫蕙沒憋住,撲哧笑了出來。

  她可真是愛笑,陸夫人心想,自己也不禁笑起來。

  她道:「你才十四呢,來到江州,現在的感覺是人生地不熟,但以後,一定會結交到朋友。只咱們這樣的人家,往來的都是差不多的人家。大多相似人家出身的女子,心底多多少少有一分傲氣。旁的不說,你下個帖子邀約,若讓旁人動筆,那便是沒誠意。自己動筆,你現在這筆字,我直說了,若是我年少時接到這樣的帖子,我便推了不去。」

  卻見溫蕙聞言,撓了撓臉。

  陸夫人:「……」

  這是什麼動作。小貓似的。

  溫蕙倒也並不覺得難為情,她本就是武將家的閨女,現在要她去學做書香人家的女兒,本就是跨界。

  她只是為難,撓撓臉,道:「那……我練字?」

  「我正有此意。」陸夫人點頭,「以後你每天過來,五篇大字。」

  媽呀,真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溫蕙情不自禁地微微後仰,還吞了口口水。

  陸夫人嘴角抽了一下。她這媳婦,心裡想的豈止是寫在臉上,簡直寫在了全身。

  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揉額角,卻發覺頭其實並沒有疼。

  溫蕙一見她這動作,「啊」了聲,騰地坐直身體,道:「母親!別為我這事為難,我底子薄些,下苦工練就是了!母親放心好了!」

  陸睿把陸夫人鄭重託給了她,她可不能辜負他這份信任!

  不就是寫字嘛,哪有紮馬步累。狠練就是了!

  那眼睛睜得圓圓,蘊著騰騰兩簇火焰似的光芒。

  陸夫人眨眨眼。

  喬媽媽笑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少夫人有這份心,定能做好的。來,吃點心。」

  說著將婢女端上來的點心碟子向溫蕙推了推。

  溫蕙可愛吃點心了!而且陸家的點心特別好吃。

  只她總算還記的自己現在是人家媳婦了,不是在家裡做閨女的時候,視線在碟子上掃了一圈,道:「母親用。」

  陸夫人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看著溫蕙的模樣,總想起自己少女時代養過的那隻貓。莫名其妙就會想起來。

  她道:「我養生呢,正餐之外,盡量少食。你多吃些,還長身體呢。」

  既然婆婆都許了,溫蕙便沒顧忌了,開開心心地吃起來。明明用過早飯了,可的確又餓了呢。

  一抬眼,卻見婆母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陸夫人移開視線,又移回來,問:「你可會打雙陸?」

  溫蕙嘴巴裡有點心,便搖搖頭。待嚥下去,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道:「我們那裡千戶家的姑娘會打,她想教我,只沒教會。」

  其實是她覺得下棋沒意思,直接拒絕了,拖著莞莞去跑馬了。這裡扣鍋給莞莞,賴她沒教會。

  陸夫人便對喬媽媽道:「那咱們教她。」

  丫鬟便取了雙陸棋過來。

  溫蕙趁這功夫又往嘴巴裡填了一塊點心,喝口茶沖下去。沒辦法,長身體就是容易餓。

  待棋都擺開,陸夫人給她講明了規則,帶她下棋。

  喬媽媽幫她看,指點她。

  溫蕙嫁過來之前,溫夫人曾設想過一百種畫面,都是婆婆嚴苛地教溫蕙規矩。

  溫夫人知道規矩大了,作媳婦的必然辛苦些。然溫夫人自己這一輩子受得全是沒有規矩的苦。有規矩總比沒規矩強。

  只溫蕙想,她娘肯定打死都想不到,她婆婆把她接過來「教導」竟不是叫她站著立規矩,而是讓她舒舒服服靠著引枕,吃著點心喝著香茶,陪她下棋。

  娘啊,你全料錯了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09:43 AM

第六十一章 跌碎

  溫蕙家裡人說起棋牌類的東西,只會打葉子牌。葉子牌是婦女們幾乎都會打的一個玩意,還能賭點小錢,怡怡情。

  雙陸其實不難,運氣成分居大,但也有策略。

  當年莞莞想教她的時候,她才九歲,只想著用彈弓打樹上的鳥,一聽是棋,根本不耐煩學,拉著莞莞便跑出去玩去了。

  只現在溫蕙十四了,沒有小時候那樣瘋了,一學便會了,一玩起來,發現還挺好玩的。

  特別是,還能吃著點心,喝著香茶。坐榻上的引枕也舒服。身邊的人也放鬆。

  甚至這可能是,她嫁進陸家這幾天裡最放鬆的時刻了。

  她只是不明白:「母親,這個棋不難的。這個是有什麼用處嗎?」

  她猜想著就跟讓她練字一樣?在什麼特別的場景下,有什麼特別的用途?

  結果陸夫人擲出了骰子,道:「沒有,這是沒出閣的小姑娘家家玩的東西。」

  溫蕙:「……」

  喬媽媽掩口笑。

  陸夫人道:「這是給你打發時間的。」

  溫蕙眼睛睜得溜圓。

  陸夫人莫名手癢,忍住,道:「我知道你過門之前,定是想過過來後該學些什麼,無非是打理中饋那些。只我剛才說了,那些反倒沒什麼,手熟爾。只你嫁過來,不是為了做牛做馬成日操勞的,你是個人呢,你得學會在江南怎麼過日子。」

  喬媽媽道:「我聽少夫人說過,過去在青州,常常跑馬射箭,這些,以後怕都不行了。只咱們婦道人家在內宅裡,時光漫長,總得想法子打發時間。夫人和我便商量,將少夫人可能不大會玩的東西,一件件都教會少夫人。如此,日常裡有得消遣,不至於寂寞。」

  溫蕙怔忡了片刻,心裡生出了說不出來的感受。

  娘啊,我婆婆這個人……你看錯了呢。

  陸夫人不是為著自家需要什麼,才叫溫蕙去學什麼。陸夫人這是為她想著,教她在完全不一樣的環境裡,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呢。

  溫蕙心中有情緒湧動。

  只她笨嘴拙舌,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怔忡片刻,挺起腰背,向前傾身:「兒媳明白了。」

  陸夫人點點頭,受了她這一禮。

  「只你說有用沒用,倒的確有個有用的東西,你需得惡補來。以後,陸家少夫人出門宴飲,不能連個酒令都行不上來。」陸夫人不知道從榻上哪裡摸出一本書冊,推到了溫蕙面前,「這個,每天一首,默下來,喬媽媽檢查。」

  那書冊封面上明明白白印著《詩三百》,這不是她小時候只翻了一眼,就扔到一邊再也沒翻過的書嗎?

  偏她婆婆還說:「這個打底用,八九個月便可以背下來了。都背下來了,再教你別的。」

  溫蕙:「……!!!」

  陸夫人沒有留溫蕙用午飯。

  人都需要屬於自己的空間,縱然溫蕙十分可愛討喜,讓她從早上起來睜眼開始,時時刻刻與媳婦相對,陸夫人也受不了。何況這些年,她早習慣了清靜。

  只想著兒媳婦抱著詩冊,一張小臉皺成一團的模樣,又好笑。

  喬媽媽放下水晶鏡,抬頭:「笑什麼呢?」

  陸夫人沒答,反問:「媽媽還記不記得小桃子?」

  喬媽媽露出懷念的笑容,道:「怎地竟想起小桃子來了?都多少年了。」

  小桃子是陸夫人少女時代養過的貓,從出生便抱給了陸夫人,相伴長大,一直養到壽終正寢。

  陸夫人道:「不知怎地,就總想起來。」

  喬媽媽掩口一笑:「還不知怎地?你就沒發覺,少夫人十分像小桃子嗎?她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時候,讓人特別想伸手去摸一把。」

  陸夫人:「……」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

  喬媽媽又懷念起來:「小桃子那眼睛,水一樣乾淨,抱給你,你愛得跟什麼似的,睡覺也要放被窩裡一起。還是我嚇唬你,說你會壓死她,你才肯將她放回窩裡。」

  陸夫人也回憶起來那些曾經美好的快樂。

  她又想起,她兒媳生了一雙好眼,就和小桃子一樣,乾淨清澈,讓人看了心裡又靜又軟。

  她不禁嘴角勾起來,感嘆道:「早知道要是生個女兒就好了。也軟軟的,像小貓似的。」

  但她嘴角的笑意很快淡去。

  這話題喬媽媽也沒接口。因為陸夫人這一生,便只妊娠過陸睿這一回。好在生出來的是兒子,還能堵住老太婆的嘴。

  但即便這樣,因她只懷過一胎,這件事仍然成為了老太婆壓她一頭的理由。

  因老太婆曾懷過兩胎,雖其中一胎生下來便是死胎,也不妨礙她以此來抬高自己。

  這個庶女繼室,無論家世、身份、學問還是嫁妝,沒一樣能比得了餘杭虞家嫡出的大小姐。獨多懷過一胎這件事,令她覺得自己對陸家的功勳遠大於陸夫人,常常拿來明裡暗裡地貶損陸夫人。

  因這世道認定,生孩子是女人的事。

  生男生女是女人的事,生不生得出來、懷不懷得上,也都是女人的事。

  只在陸府裡,不能提的是,除了老夫人懷過兩胎,老太爺曾有一個妾室也懷過,只生出來也是死胎,及至到了陸正這裡,這許多年了,一妻五妾,竟只有陸夫人一人妊娠過,且只妊娠過一次。

  陸老夫人和陸正甚至都曾經暗暗疑心過是不是陸夫人悄悄給妾室們下了藥。

  只這世上,還沒聽說過有什麼避子藥是能無色無臭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吃下去呢。常見的避子湯,濃濃一大碗,捏著鼻子才能喝下去。

  老太婆這才作罷。

  去年張氏那小婦還曾偷偷地吃求子藥。

  陸夫人也沒去管她。陸睿都這麼大了,早立住了,便是現在有個庶出的兄弟,反倒也是好事。人丁不旺,以後官場上也沒個互相扶持的人。

  只張氏吃求子藥吃得不僅月事亂了,人還跟吹氣似的胖起來,這才嚇得不敢吃了。

  連個孩子的影兒也沒見著。

  正如陸夫人曾經判過的:陸家,就是單傳的命。

  只這話,萬不能說出口。

  溫蕙院子裡,銀線咋舌:「這可是開天第一遭,媳婦進門,居然要學詩的?我真是再也沒聽過了。」

  溫蕙原本臉朝下趴在榻上,聞言,翻了個身,臉朝著房樑,兩眼發直:「我大話都說出去了,說『下苦工練』就是了。我只萬萬想不到,還會讓我背詩……」

  劉富家的根本連字都不認識,就更茫然了,問:「這……難嗎?」

  落落過去拿起那本詩冊看了看,只有詩沒有注,這是普通的蒙學裡給小孩子啟蒙用的,純只用來硬背的。

  她問:「夫人給了多長期限?三個月有嗎?」

  溫蕙倒抽口氣,坐起來瞪圓了眼睛:「三個月?你真敢說,這可是三百首啊!我婆母說,讓我一天一首地背。」

  落落大大鬆了一口氣,道:「那便不難了。」

  大家便都不說話,只拿眼睛看她。三雙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落落解釋說:「夫人沒說要詳解吧,若只是為了應付場面,行個酒令之類的,便只囫圇吞棗,硬背就是了。」

  溫蕙:「可是,可是我小時候一看就頭痛呢。」

  落落道:「少夫人也說了是『小時候』。我小時候剛開始硬背,也是覺得難的。只現在回想起來,句句都在心頭呢。少夫人現在也不是『小時候』了。」

  她翻開第一頁,遞給溫蕙:「一首七絕,不過二十八個字而已,不信少夫人試試看。」

  溫蕙心裡對「背書」的印象,純還都是小時候的心理陰影。只人是會長大的,她小時候一天天的,光是練功都要佔很多時間,剩下的時間,抓鳥撈魚打彈弓都還不夠呢,溫夫人對她的要求不過是「識個字,會看個賬,不叫採買的下人糊弄了去」而已,也不強求她,她自然是看都不看,就把書本子扔一邊去了。

  可現在打開再一看,小時候覺得頭大的詩詞,真的也不過就二十八個字而已。

  待讀了幾遍,溫蕙道:「咦,好像……能背下來了?」

  她試著背了一下,錯了一個字。落落糾正過來,就再沒錯過了。

  銀線使勁鼓掌:「少夫人厲害!」

  過去在溫家,溫蕙一彈弓打下樹上的鳥來,丫頭們都得使勁鼓掌,誇「姑娘厲害」。小溫蕙便得意洋洋。

  現在的溫蕙可知道臊了,忙道:「快可別寒磣我了!」

  落落道:「看吧,沒什麼難的。」

  溫蕙摸著書冊的封面,道:「真的呢。」

  想想也是,小時候她才幾歲呢。就譬如她在家看虎哥踢個球都踢不準,她過去一腳,想往哪個地方踢就往那個地方踢,準準的。是因為同樣的事,小孩做起來難,於大人,再簡單不過啦。

  又忍不住想,這又有點像嫁人。

  嫁過來之前,溫夫人各種擔心,各種叮嚀囑咐,弄得她也緊張。可實際上呢,她婆婆非但不是吃人的老虎,還好得很哩。

  溫蕙的心裡,對未來的日子,又充滿了信心。

  傍晚去給溫夫人請安,溫夫人問:「睿官兒可有說晚飯在哪裡用?」

  她這話問得有原因。因陸睿成親之前,回來後和父母一起用飯,有時候也單獨在棲梧山房用飯。

  但他現在有妻子了。

  溫蕙道:「夫君讓我等他一起吃。」

  少年夫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無非就是想多相處一會兒。溫夫人會心一笑,並無不快,道:「他回來得晚,你扛不到那時候的,先吃點心略墊墊吧。」

  對身邊侍候的楊媽媽說:「給廚房傳個話,以後記得下午時分,給少夫人安排一餐茶點。」

  楊媽媽含著笑出去了。

  溫蕙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有點臉紅。

  陸睿其實今日回來得還比平時早些,只因他心裡也是惦記著溫蕙一個人在家。雖然對母親、妻子都比較放心,但總還是惦記。以至於散學之後走得太快,還被同窗們取笑了一番:「成親了果然就不一樣。」

  他只一笑。

  只他進城不久,城門未關之時,又有快馬奔馳進城,一路朝著府衙疾馳,一路撒著印了字的紙張。

  騎士嘶啞的聲音不真切地飄過街道:「襄王傳檄天下!進軍北伐!」

  「襄王傳檄天下!進軍北伐!」

  「襄王傳檄天下!進軍北伐!」

  ……

  酒樓上,飯鋪裡,許多人跌碎茶盞,碰翻了碗碟。路邊老人嚇得腿軟,坐在了地上。女人將小孩抱起,緊緊摟住。

  人們紛紛衝到街上,去搶那字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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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櫻 發表於 2022-5-6 09:58 AM

第六十二章 有情

  陸睿回到府裡,先去上房問安。

  陸正也是才回來,剛剛換了身道袍。繁瑣的事情都過去了,大家俱都感覺輕鬆了。

  陸正問了問陸睿的課業:「可有落下功課?」

  陸睿道:「借了同窗的筆記謄抄,這些日子也並沒有就荒廢日子。」

  陸正捋鬚點頭。

  陸夫人道:「你的飯擺在蕙娘那邊了。」

  她提起媳婦,眉眼輕鬆,並無不喜或不快。陸睿目光在她面上掃過,放下心來,笑問:「我不在,她可有惹母親生氣?」

  陸夫人白了他一眼。

  陸正哈哈大笑,道:「堂前教子,枕邊教妻。溫氏有什麼做的不對的,你慢慢教她。她年紀還小,不要太過嚴厲,天長日久呢,慢慢來。」

  陸睿心想,離枕邊教還有好長日子呢,臉上卻一本正經,行禮應道:「是。」

  從上房出來,便去了溫蕙的院子。

  彩雲早盯著呢,陸睿一回來,彩雲就收到消息了。等陸睿過來,銅盆裡的溫水都打好了,食盒也送到了,就等他人來了。

  銀線一貫是不太敢往陸睿身前湊的,也知道自己做事粗疏。便青杏和彩雲過去服侍陸睿洗手淨面。

  待擦乾淨,陸睿瞥一眼一直在旁邊,眼中有藏不住的迫不及待的溫蕙,問:「今天可還好?」

  溫蕙早憋不住了。

  「一點事都沒有!和母親一起過得很開心呢!」她雀躍地說,「今天母親和喬媽媽教我玩雙陸,我還贏了一把呢。」

  陸睿失笑:「怎麼教起這個。」都是小時候玩的東西了。

  溫蕙的眼睛裡現出溫柔的笑意:「因為母親怕我在這邊什麼都不會,怕我太悶,所以教我。」

  人予我溫柔,我回以溫柔。

  陸睿頓了頓,看著溫蕙的眼睛,心底忽也柔得似水一般。

  「那很好。」他眼帶笑意,牽住溫蕙的手,往次間去,「母親會很多有趣的東西,你要都學會了,定不會寂寞了。」

  銀線在後面跟著,聽著小夫妻喁喁私語,主要是她家姑娘在說。

  「母親讓我練字,每天五篇呢!」

  「多虧我之前練了你給的字帖。」

  「還要背詩,我還以為會很難的,又發現沒有記憶中難。」

  嘰嘰喳喳的,姑爺也不嫌,一直嘴角噙著笑,饒有興味地聽她說,直到落座。

  兩人才吃了小半碗飯,院外忽然傳來響動。

  平舟進來,語速很快,有些驚惶地稟報:「公子!襄王揮軍北上!說是,要討伐偽帝!」

  屋子裡靜了一瞬,時間像凝固住。

  隨即梅香碰翻了水瓶,世界消失的聲音一瞬都恢復,凝固的人都動了。

  先開口的竟是溫蕙,她遲疑一下,問:「是……長沙府的襄王嗎?」

  陸睿看了溫蕙一眼,頗有些驚訝溫蕙竟知道襄王的封地在湖廣,王府在長沙府。

  陸睿雖年輕,卻沉穩,並不慌亂,冷靜問平舟:「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平舟忙遞過去:「是檄文。門子上剛送進來的,老爺那裡也送去了。這份是給公子的。」

  陸睿接過來,飛快地掃了一遍。

  溫蕙忍不住問:「要打仗了嗎?」

  婆婆上午才跟她說過「以備萬一」呢,晚上消息就來了。溫蕙此時對公婆佩服得五體投地。

  陸睿一目十行地掃完了檄文,道:「難說呢。」看了她一眼:「不用怕。」

  溫蕙挺起胸:「我沒有怕。咱們這裡是江南,誰當皇帝的事,要打也是在江北打。」

  她還沒說家裡已經悄悄囤糧的事呢。若打仗,一怕死,二怕餓。家裡有糧,心裡便不慌。

  陸睿餘光瞥見房中的丫頭,原本驚惶的神色,都因溫蕙的話平靜下來了。

  溫蕙又道:「江北的話,也不會打到青州去的,對吧?我看過輿圖的,要從湖廣發兵的話,不會打到我們那邊去,方向就偏了,我們那裡都算是海角了呢,對吧?」

  雖然說的像是有道理,語氣卻沒有剛才那樣肯定了。自然是因為關心則亂,想得到陸睿的肯定。

  陸睿喜歡她這份冷靜。溫蕙的確有達不到他期望的地方,卻也有超出他預期,令人驚喜的地方。

  他頷首:「從湖廣奔京城,該是到不了青州的。」

  只他沒說,若真打起來,京城方面又是否會召山東諸衛,拱衛京師。現在什麼都不清楚,不確定,沒必要讓她提心吊膽。

  得了陸睿這一句,溫蕙心裡就踏實了很多,她道:「是啊,所以不用怕的。」

  屋中眾女,連平舟這小孩子,剛才嚇得驚惶失措,這會兒也平靜下來,肩膀都放鬆了。

  只這頓飯,肯定沒法再吃了。

  陸睿起身,告訴她:「我去上房,晚上不會再過來了,你不必管我,踏實休息就是了。咱們這裡是江南,不必擔心。」

  溫蕙站起來,脆聲應了聲:「好,我曉得。」

  陸睿捏捏她的手,帶著平舟走了。

  溫蕙看看屋子裡的人,道:「都別怕,怕什麼呢,京城遠著呢,該幹什麼都幹什麼去。」

  大家便各司其事。

  待回到內室,銀線誇起溫蕙:「姑娘真是,我一聽要打仗,嚇得臉都白了,你竟不怕。」

  溫蕙道:「我怎會不怕。你又不是沒見過老趙頭、關九叔那些人缺胳膊斷腿的樣子。那還只是剿山匪、打海盜而已呢,都算不得打仗。」

  銀線吃驚:「那你還這樣膽大?」

  溫蕙道:「我能怎樣?我能說自己怕嗎?我可是少夫人了。」

  銀線望著她還有些稚氣的眉間,想說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心中感慨。姑娘再不是從前那個只知道淘氣的姑娘了。

  才感慨著,忽聽溫蕙托著腮問:「銀線,你剛才聽清楚了嗎,是襄王,長沙……」

  銀線一個激靈,過去一把摀住了溫蕙的嘴,壓低聲音道:「快快閉嘴!與咱們無關!與你無關!」

  溫蕙頓了頓,扒開她的手,低聲道:「知道了。」

  是呢,與她無關呢。

  便有關,又能怎樣。她又不會飛天遁地,也不會撒豆成兵,什麼也幫不了連毅哥哥。

  溫蕙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霍決了。不想再次想起連毅哥哥,會是因這等山河驚變的大事。

  朝堂上的大事她不懂,三歲的小孩到底該不該做皇帝她也不知道,只她私心裡,已經悄悄盼著若真開戰襄王能得勝了。

  只襄王若敗了怎麼辦?

  溫蕙知道尋常官宦人家若謀反,主人家都逃不了一個死。但奴僕都不算是人,是財產。通常是和旁的家財一樣,被抄家罰沒,然後再賣出去。

  連毅哥哥已經是奴僕了,就算襄王敗了,應該也只是再被配到別的什麼地方繼續為奴吧。

  這樣想,原來連毅哥哥的處境,竟已經不會「更壞」了。溫蕙嘆口氣,對著燭火雙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禱。

  銀線看看她,也沒阻止,也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老天爺啊,請不要打仗啊。誰做皇帝不都一樣一樣的嘛。

  溫蕙翌日醒來,先晨練,收拾停當了往上房去。路上都能感覺出來,府中籠罩著緊張的氣氛。

  她若是能出府便知道,何止是她一家一府,甚至何止是江州城,所有檄文傳達到的地方,都籠在了緊張的氣氛之下。

  只再緊張,日子也得照樣過。

  到了上房,陸夫人從未讓她在外面等過,都是直接叫丫鬟請入正堂。

  婆媳倆一見面,先互相打量一眼,都未曾在對方眉間見到慌張或害怕。陸夫人心中暗暗點頭,不想溫蕙年紀雖小,遇到這種大事竟也能不慌,十分難得。

  昨日裡,上房的年輕丫鬟們都惶惶然了。

  「昨晚便又派了人快船往餘杭去,多多運糧過來。」陸夫人先告訴她重要的事,「不必驚惶。」

  不像家裡呢,再大的事都沒人告訴她。溫蕙挺直腰背:「是。」

  她也好奇,問:「母親,父親怎麼說?真的要打仗了嗎?」

  陸睿雖然也懂得很多,但他也只是個年輕人。陸正才是這個家裡的一家之主,是朝廷命官,在溫蕙的心裡,最最具有權威性。

  陸夫人道:「誰也不知道。現在才只一個襄王,其他的皇子都還沒表態,且得再看看。」

  這溫蕙就不懂了:「還有很多王爺也會造反嗎?」

  陸夫人道:「你想想,一個家裡有偌大產業,年長的兒子們都做了祖父了,家主忽然去了,竟叫新買來的女伎生出來的三歲娃娃當了家主,繼承了全部的家財。旁的兒子可願意嗎?雖嫡長子已經沒了,可還有兩個哥哥都是嫡出的。」

  描述得簡單明了,一聽就明白了。溫蕙恍然大悟。原來這所謂朝堂大事,跟一般人家也差不多啊。

  她自家就沒有庶子。嫂子沒有嫡親的兄弟,提起庶弟咬牙切齒。她自己也是三媒六聘的正妻,將來生的孩子,都是嫡出。溫蕙天然的立場就站嫡子:「那怎麼行,雖沒了嫡長,嫡子還在呢。哪怕是庶長呢,怎麼也不該輪到庶出的三歲小娃娃。」

  「你說的是正理。好了,不說這個了。」陸夫人頷首道,「你到裡面去練字吧。」

  溫蕙:「……」

  她婆婆總在她情緒激蕩時來個大轉折!

  總有一天她得被她婆婆拉閃了腰!

  福身應了聲「是」,鬱悶地去東次間了。

  喬媽媽在次間裡拿著水晶鏡正看書,見她來,笑眯眯地問:「少夫人今日的詩可背下來了?」

  都快打仗了也不能不完成作業!

  溫蕙胸脯一挺:「我背給媽媽聽。」說罷,便背了出來。

  喬媽媽連連說:「好,好,一個字都沒錯。」又問:「可知道是什麼意思?」

  溫蕙道:「一知半解的。」

  還以為喬媽媽要給她講一講呢,誰知道喬媽媽道:「若想學懂,咱們府裡有個現成的先生,可以去問他。」

  溫蕙一愣。卻見喬媽媽對她擠眼睛,又掩口笑。

  溫蕙忽地明白過來,臉頰飛紅了,道:「我拿這個去問他,他不會覺得煩嗎?」落落都說了,這都是讀書人家小孩子時期背的了。

  喬媽媽含笑:「若有情時,你遞個掃帚給他,他也能說姿態疏欹,宛若一枝寒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0:16 AM

第六十三章 日後

  溫蕙撲哧笑了出來。

  「媽媽,你一定也讀過書吧?」她好奇地問。沒讀過書的人,說不出這樣文雅的詞句。

  「不敢說讀過。我是金陵肖家的家生子,自小被選中陪著我家姑娘,跟著識了些字。」喬媽媽笑著解釋,「我們姑娘便是虞家老夫人,咱們夫人的娘親。」

  聽著就令人咋舌,這些書香世家,竟連家生子的丫鬟都懂得這麼多。溫蕙心中不由得對「底蘊」兩個字生出了敬畏。

  梢間裡丫鬟研好了墨,讓她用裡面的大書桌寫字。

  溫蕙道:「這張桌子可真大。母親用來寫字的嗎?」

  她的東梢間裡也有書桌呢,只沒這麼大,顯得秀氣許多。

  喬媽媽告訴她:「夫人好作畫,這是畫案。」

  「怪不得。」溫蕙想起來了,「夫君的書房裡也是這麼大的桌子,他也喜歡畫畫。」

  「睿官兒是極有靈氣的。」喬媽媽眼中都是慈愛和驕傲,「他在餘杭讀書時,繪畫上師從許大家,在這一代少年人中便被稱作書畫雙絕,頗有名氣。他畫的美人圖,有人曾出千金求購。」

  特別有本事的人才能被稱作「大家」呢。雖不知道這個許大家是誰,但溫蕙聽著就莫名地為陸睿驕傲了起來。

  大概就是,與有榮焉?

  溫蕙出嫁前,吳秀才也下狠力糾正過她寫字的姿勢。待她提筆,喬媽媽看了會兒,覺得問題不大,點點頭,退到次間去了。

  梢間裡便只有研墨的丫頭和溫蕙。

  溫蕙原肩膀還緊繃著,只鼻端聞著墨香,還有香露飲子的甜香,又有博山爐裡不知道什麼香,丫頭很安靜,只能聽到呼吸,次間裡偶有喬媽媽翻書頁的聲音。正堂裡陸夫人處理家事的聲音,已經模糊,雖能聽見,不影響溫蕙身周的「靜」。

  真靜啊。

  這「靜」不是說沒有聲音,而是每個人心裡都很靜。

  溫蕙從前沒有嘗試過這種感覺。因她總是雀躍的、好奇的、淘氣的甚至隨時準備闖禍的。

  只她現在凝神靜氣,提筆懸腕,不知不覺,緊繃的肩膀腰背都放鬆了下來,能專心於眼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只當她五張大字都寫完,放下的筆的時候,不禁想,這……就是陸夫人的生活嗎?

  這生活太靜了。

  溫蕙日日來請安,都能遇到陸正的妾室。

  她已經悄悄問過青杏了,陸正的確是有五個妾室的,只兩個年老些的,送到餘杭去代陸正夫婦在老夫人跟前盡孝去了。

  青杏還多說了一句;「兩位姨娘本就是老太太跟前受寵的丫頭,賞給了老爺的。」

  如今老太太賞的,陸夫人還回去了,府裡還剩三個。

  溫蕙回回來,都見到她們三個在正房外安靜地給陸夫人磕個頭便離去。與她擦肩,互行個禮。

  「少夫人。」

  「姨娘。」

  便過去了。

  安靜又沒有存在感。

  跟賀千戶家完全不同呢。賀千戶家裡,在賀夫人身旁打扇的、捧帕的、端盤的、執壺的、抱盂的都是賀千戶的妾室。

  她們也都很安靜,但與陸正妾室的安靜又不一樣。她們就在那裡,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們的存在。

  溫蕙拿著寫好的五張紙去次間裡找喬媽媽,不意陸夫人竟已經在榻上了。原來她處理家事向來有效率,從不拖泥帶水,剛才便進屋來了。只溫蕙還凝神屏氣,全神貫注呢,竟沒察覺。

  陸夫人自己,也是這般的靜。

  字紙交上去,陸夫人看了看,招手讓溫蕙到她身側,指給她哪一筆寫得不夠好,該怎樣走筆鋒。

  溫蕙聽得十分認真,連連點頭。

  陸夫人看她一眼,道:「有一點倒是很值得表揚,力道十足,不虛浮。」

  是說她人傻力氣大嗎?以前溫夫人經常這樣說她。溫蕙臉皮反正厚,不管啦,就當是稱讚收下啦。

  功課都做完,又下了兩盤雙陸,陸夫人便放溫蕙回去了。只放她走前拿了幾冊書給她:「都是閒書,無事可以看看。」

  溫蕙本來嚇一跳,以為又是詩集作業一類,聽是閒書,才放下心來,抱著回去了。

  陸睿傍晚歸家,自然先去上房。

  陸正問:「書院裡如何?」

  陸睿道:「先生們壓著,不許明著談論。」

  陸正點頭:「先生們持重。」

  如今事情全不知會如何,待將來分出了勝敗,今日支持敗者的,誰知道會不會被人拿住話柄。

  陸睿道:「只不可能真的不談,大家私下裡還是要議論的。」

  陸正拈鬚看他。陸睿道:「我只聽,不說。」

  陸正點點頭:「正該如此。你們還年輕,還不曉得監察院的厲害。」

  多少人家,就壞在無心一句話上。一入監察院鎮撫司的大牢,幾不可能活著出來。一人掉頭事小,怕只怕牽連闔家闔族。監察院慣愛小事大辦,大事惡辦的。

  罪孽之深重,罄竹難書。

  陸睿道:「且先不說襄王舉事,我原就在想著,倘若新君年紀再長些,會否可能裁撤監察院?」

  陸正暗嘆兒子還是年輕。他還未回答,陸睿的目光已經移到一旁:「母親?」

  因陸夫人斟著茶,卻在搖頭。

  陸夫人道:「有人以利刃殺人,你深厭之。可有一日,且不管什麼原因,總之利刃落入了你手,你可捨得將之折斷?」

  陸睿沉默一息,道:「是兒子天真了。」

  陸正欣慰道:「現在知道自己天真,還好些,不要年紀長了,還天真。」

  陸睿受教,又道:「今日裡同窗們議論國事,我只靜觀,凡家裡族裡有人為官的,大多收斂著,不亂說話。出身貧寒些的同窗們,情緒便更激動些,頗有些過激之言。」

  陸正道:「若有交好的,不妨提醒一二。若提醒了,還這樣,便不要繼續交好了。」

  陸睿頷首:「已提醒了,明日再看。」

  正事說完了,才問陸夫人安:「母親今日可安好?府中可好?」

  陸夫人道:「府中有我,無事。」又道:「你媳婦不錯,不慌亂,有當家主母的風範。」

  陸睿眼中流露出笑意,嘴上卻道:「她比母親差得遠,母親多教她。」

  陸正頗感興趣,多問了兩句,陸夫人、陸睿都與他說了說。

  陸正高興道:「她還看過輿圖,想來是親家那裡的。看看,這武將家的姑娘也有武將家的好處,膽子很大嘛,遇事不慌。」

  溫夫人白了他一眼。

  這是夫妻情趣了,陸睿當即便告退遁了。

  只陸睿去到溫蕙院子裡,都邁進正堂了,溫蕙才匆匆從裡間出來:「你回來啦?」

  昨天可是聽見院子裡動靜就從正房裡迎出來了。

  陸睿好奇道:「在做什麼?」竟這樣專心。

  溫蕙出來迎得晚了,臉一紅,道:「在看母親給的書,很好看,入神了。」

  陸睿失笑。

  洗手淨面後用完飯,一起去了西次間裡,陸睿問:「母親給了些什麼書,看得哪本?」

  「這本。」溫蕙遞過去,「是個前朝人的散記,記些日常裡的事。他和妻子青梅竹馬,後來結了親,也夫妻相和,記錄了許多瑣瑣碎碎的事。有一回,他想讓妻子去別業裡玩,便騙自己的母親說是受了好友之邀,因是想結通家之好的,都帶著妻子。他又寫,那婆婆其實必定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兒子只是想帶媳婦出去玩耍,卻假作不知,便允了。一家子人都很好呢,跟咱家差不多。」

  她說得自然而然,毫不刻意,一看便是心對口,口對心,真心裡覺得陸家很好。

  陸睿靠著引枕,便覺得渾身都放鬆。他瞄一眼便知:「哦,這本。」

  「這位是前朝的曲詞大家。他用字極其精妙,凡描述什麼,常令人驚嘆,如身臨其境。」他說。

  「怪不得。」溫蕙道,「我就說,明明記得都是每日裡的瑣碎小事,不知為何就栩栩如生,特別吸引人。」

  陸睿道:「這本《平生小記》乃是他為了紀念亡妻,自筆記中專門整理出來的,俱都是他與妻子的日常小事。他與髮妻乃是青梅竹馬,伉儷情深。妻子亡故後,他未再續娶,一個人過了幾年,也病逝了。」

  溫蕙還沒看到後頭呢,才知道後面竟是這樣。雖是幾百年前就已經作古的古人,可還是為之感到難過。

  陸睿好笑:「他們夫妻合葬,死了幾百年了。便投胎,也投了不止一回了。」

  溫蕙忽發奇想,問:「陸嘉言,若我死了,你會不會再娶?」

  陸睿敲她的腦袋,沒好氣地道:「才新婚,便說什麼死不死?好吉利麼?」

  溫蕙一想也是,忙呸呸呸三聲去了晦氣。她原不是這種會傷春悲秋的女子,問一句,便也過去了,並不痴纏。

  只陸睿回到棲梧山房,就寢前原想隨便找本閒書翻一翻,不知道怎地,忽然心中一動。也不喚人,自己研了墨,仿著前人,也錄下了今日之事——

  【溫氏入門不足十日,已與母親相得。】

  【讀《平生小記》,竟發痴語,欲知若其先去,余將續弦乎?】

  【實可笑,也可愛。蓋女子多愛傷春悲秋之通性也。】

  【只為臆想之事徒悲切,實不若惜取眼前,一晌盡歡;又或何不暢想將來,白首不相離,生同衾死同穴。】

  【待日後,此些話,枕邊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0:49 AM

第六十四章 正是

  陸家和別的幾家都是各顯神通,悄悄從別處調糧囤糧。只百姓最驚怕的,便是打仗。縱然從檄文一到江州,府衙便貼出公告不許亂議,商家不得趁機抬價。可才不到幾日功夫,糧價便漲起來了。

  這些消息,陸夫人都告知了溫蕙。因當家夫人,管著一府的內務,不能像閨閣女孩那樣什麼都不知道。

  溫蕙忍不住問:「母親又是從哪裡知道這些的呢?」

  「聽管事們報的。」陸夫人說,「採買和門子上消息最靈通。這些天咱家也放些人出去,專門去市集上等消息。咱們雖關在內宅裡,庭深幾許,但不能真的做個聾子瞎子。自然,世上也有許多女子彷彿聾子瞎子一般,只咱們不能那樣。」

  溫蕙覺得陸夫人說的很有道理,並抓住了一個重點:「等消息?」

  「才只一個襄王呢,現在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北上了?他有多少人?一篇檄文之外,大家還什麼都不知道。」陸夫人道,「更重要的是,其他的親王們呢?這麼多的皇子親王,不能只一個襄王出頭。旁人就算不出頭,也得有態度。」

  溫蕙對陸夫人愈發敬畏,覺得她是一個懂得很多的人,並不只是她以為的鍋邊灶台。

  陸夫人望著她天真的目光,哂然道:「我這算什麼呢,所知畢竟有限。我們女子,便讀再多書,不被允許走出去,不能親眼看,親耳聽,零零星星聽男人說一說,聽聽瑣碎的消息,也就這樣了。你公公倒還願意與我說一說,畢竟一大家子人須有人在家坐鎮主持。然也有許多人家,丈夫並不與妻子說這些事,便是我剛說的,成了瞎子聾子。若問男子為何不與妻子說一說,他們又道,婦人家知道什麼。」

  溫蕙聽明白了:「那不正是他們把人關起來,又什麼都不說,婦人才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只這話不能當著男人面說,斷無一個肯承認的。」陸夫人道,「所以,我們只能自己想辦法,盡量不做一個叫丈夫連話都懶得與你說,亦不願意將外面的事告訴你的無知婦人。」

  溫蕙覺得婆婆這話說得,平靜中藏著驚心動魄,只她太年輕,似乎碰觸了一下,卻什麼都還抓不到。

  她怔了片刻,試探著問:「只是母親,我們就不能,自己走出家門嗎?」

  到了江州,便發現陸家許多規矩,戴帷帽,坐馬車,不得婆母允許出不得門。可剛才聽著婆母話音流露,分明陸夫人她真心裡也不願意被關著鎖著的。溫蕙故大膽作此一問。

  陸夫人凝視了這小姑娘片刻。

  她意識到剛剛所說,其實已經交淺言深了。她與這媳婦相處也不過才半個月,原不該說這些的。

  只這媳婦人天真、性子樸實,她對人不設防,常說出不經修飾的真心之語,竟令得陸夫人一時不察,說多了。

  對這個問題,她只能哂然:「那怎麼行。」

  結束了這個話題。

  晚上陸睿回來,在溫蕙這裡用了飯。溫蕙問:「書院裡現在還能踏實讀書嗎?糧價一漲,人心都有些惶惶。」

  陸睿道:「一樣的,書院裡也浮躁。都在等消息。」

  「等諸王的反應嗎?」

  「是啊。」

  「那,」溫蕙問,「到底怎麼樣才算是好消息,怎麼樣才算是壞消息?」

  陸睿道:「益王在撫州,他若不動,算是個好消息。其他,除非各地藩王都不響應,襄王立刻謝罪退兵,否則沒有好消息。」

  溫蕙想了想,說:「撫州,離我們不遠呢。那這位王爺便是分封到江西了?所以他不參與的話,若打仗,也是在江北岸,波及不到我們這裡是吧。那樣的話,倒也不用怕。」

  她不是聽到外面亂七八糟的消息就惶惶然瞎嚷嚷的婦人,也不是根本不關心,只關心個花草首飾胭脂的婦人。陸睿便願意與她說一說:「江南是朝廷課稅重地,少有皇子分封。益王也不過是個郡王而已,他與襄王年紀差得也大,未聽說有甚私交。他觀望的可能更大。且看看,這等消息一出,糧價漲是必然,若近日無其他消息傳來,亂幾日,民心稍定,又會自然地落一落。且也沒漲到要開倉抑糧價的地步呢。不必驚惶,讓家裡人也安心。」

  溫蕙道:「家裡有母親呢,我們都不慌。」

  一個家裡就應該是這樣。像陸夫人,像溫蕙。這才是士大夫之家應有的妻子。

  只大周承平日久,漸漸崇尚奢靡,少了風骨。這些年,便是虞家、陸家這樣的餘杭世家養出來的女兒,讀書也只讀個風花雪月,過於心思細膩卻沒有寬廣胸襟,沉迷奢侈卻沒有擔當。

  虞家的表姐妹們陸睿不是沒考慮過,只是看過去,沒有一個能讓他或者母親看入眼。

  也幸而母親不是那等一門心思與娘家親上做親的。

  據說當年祖母就一心想把自己的親侄女嫁給父親。只祖母那兄弟和她一母同胞,也是庶出,且無甚大出息,只是個同進士而已。任祖母怎樣說,祖父也沒同意,到底是為獨子聘了虞家嫡出的大小姐。

  陸睿心想,當年若祖父鬆了口,令父親娶了他那位表姑,他是絕不肯投胎來這家了!

  雖然投胎這等事也由不得他。

  他閒閒地靠著引枕,十分舒服,問溫蕙:「字練得怎麼樣了?」

  溫蕙腰一挺:「母親和喬媽媽都誇我有進步。」

  「母親的字十分飄逸靈動,有古風。喬媽媽自幼和我外祖母一同讀書寫字,指點你綽綽有餘了。」陸睿道,「這個我不與她們搶了。你這裡有沒有雙陸,我們玩兩局。」

  玩什麼玩啊!雙陸雖然的確挺好玩的,但那都是少年人才玩的東西。

  溫蕙臉都紅了:「你不要玩這個!」

  陸睿挑眉。

  溫蕙臉頰緋紅:「等我以後學了更好玩的東西再跟你玩,你不要陪我玩這種小孩子家家的東西。你,你可都是秀才了。」

  溫蕙的心裡,始終對讀書人存著敬畏之心。

  陸睿失笑,道:「秀才怎樣?秀才便不可以陪自家娘子玩耍了嗎?」

  溫蕙總歸是不好意思讓陸睿屈尊降貴地陪她玩小孩的玩意。這東西她跟青杏、梅香、落落都能玩,銀線也差不多學會了。她想了想,道:「你不如給我講講詩?母親她們只叫我硬背,不講的。」

  喬媽媽原就提點了她,讓她去找陸睿。存的明顯是讓小夫妻有話題,去親近的心思。

  只這兩天談的都是襄王北伐、糧食漲價,溫蕙擔心陸睿沒那閒心,便沒提。今日他既然有這份心,與其打雙陸,不如讓他給她講講詩詞呢。

  陸睿道:「好啊,拿來,我看看你都背了什麼?」

  那本《詩三百》就在榻几的小抽屜裡呢,溫蕙取出來獻寶:「背了這幾首了……」

  陸睿接了書,另隻手卻招呼她:「這邊來。」

  溫蕙便下了榻,坐到陸睿那邊的榻沿上去。陸睿卻攬住她腰,往裡一拖,拖到自己懷裡了。

  幸好丫頭們都在外面,不喚不會進來。溫蕙便舒舒服服靠在陸睿懷裡,陸睿則舒舒服服靠著引枕,還軟玉溫香抱個滿懷。

  一邊說著「先解釋給我聽聽」,一邊心思都飄了。

  溫蕙便將自己理解的講了。

  其實詩沒那麼難懂,大多還是一讀便能明白的,否則怎能流傳如此之廣。只陸睿跳過了詠景的、送別的,單挑出一首講婦人的詩告訴溫蕙:「這個不對。」

  「咦,不對嗎?」溫蕙又讀了一遍,但也沒有理解出新的意思,「我和落落一起讀了,她也覺得這個是怨婦詩,講這個婦人不得夫君喜歡的幽怨,還有別的意思嗎?」

  陸睿嘖了一聲,道:「你聽個小孩子胡說八道。」

  溫蕙眨眨眼:「落落是讀書人家出身呢,詩三百她都背過的。」她還沒說,她身邊,數落落算是肚子裡墨水最多了。她自然是信落落。

  陸睿笑著搖頭:「你不想想她才多大。縱背過,也就是背過而已,蒙學裡都要先背的,肚裡先有貨了,再大些,先生才慢慢講。且一般人家的女學裡,學的多比男塾要慢些。」

  「這樣嗎?」溫蕙才明白過來。她一直以為落落很有學問的,原來不過如此。

  又想,陸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都能寫得一手漂亮小楷呢,青杏、梅香也都識字,陸睿身邊的丫頭她不知道如何,但想來也不會差,差的也根本沒資格到他跟前去。這種讀書識字,張口能來句詩詞的丫頭,在陸家太多啦。

  比起來,她這個少夫人倒是最差的那個。不由臉上現出了沮喪。

  陸睿把她臉掰過來:「怎了?」忽地不開心了?

  「覺得自己好差啊,家裡許多丫頭都比我強。」溫蕙嘆口氣道。

  陸睿笑得不行,掐她的臉:「小小年紀,嘆什麼氣。像個小老太婆。」

  溫蕙搶回自己的臉蛋:「認真呢。」

  陸睿笑夠了,又掰著她的下巴臉對著自己:「淨胡說,我的夫人哪裡差了?」

  他含著笑,在燭光裡眉眼生輝:「當初進了你家,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我當時就想,這個姑娘眉間有清氣呢,若她就是溫家那個叫蕙娘的,這門婚事我願意了。」

  他說著,面孔便貼近了溫蕙。

  卻聽溫蕙道:「陸嘉言!」

  陸睿:「嗯?」

  溫蕙的眼睛亮亮的,第一次告訴陸睿:「我,我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你就想,這個人,我願意。」

  陸睿眼中泛起笑意,貼過去吻住了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還兩情相悅。再沒有比這個吻更甜美的了。

  實不想分開,想將她摟得更緊,還想對她做別的事。只丫頭們都在外頭,早就受過陸夫人或者喬媽媽的叮囑,斷不會讓他和她在圓房前做出什麼。

  陸睿只要不喝酒,腦子便什麼時候都清醒。他在她唇上啄了又啄,又摩挲她纖細後頸,道:「我給你講講這首詩。」

  溫蕙想趕緊擺脫身體發潮發熱的怪感覺,忙道:「你快講講,我怎麼讀都只讀出一個幽怨的婦人啊。」

  「那只是自比而已。」陸睿笑著給她講,「這其實講的是詩人自己,不受帝王賞識,仕途不順。自來這類詩,詩人都愛自比婦人,又將君王比作婦人交託一生的郎君……」

  他給她講了這詩人的生平,和這時期遭遇的坎坷。溫蕙再讀,便很明白了:「原來如此。」

  陸睿道:「詩詞本身文字都不難,難的是用典,這才是考驗功底。你若不知道他用的何典,或不瞭解這作詩人的生平經歷,歷史大事,便很難懂他在說什麼。」

  溫蕙道:「這些又要上哪裡才能看到?」

  「這可沒法說了。」陸睿道,「太多,太散,太廣了。」

  溫蕙洩氣。

  陸睿揉她腦袋:「傻子,不會的地方來問我。」瞎找個小丫頭問有什麼用。

  溫蕙有點難為情:「這都是你蒙學裡就學過的了,我怕拿來問你,你會煩。」

  是啊,在他們這等人家,都是蒙學時候就學的東西了。落落那個小丫頭也是七八歲上就學過了。

  可溫蕙都將要及笄了,卻從頭開始學了。

  她為著什麼呢?自是為了想當一個合格的陸家少夫人,想做一個讓陸睿覺得滿意的妻子。

  陸睿的心裡軟得不行。

  他道:「怎麼會呢,做學問的事,不分繁簡,永遠不會覺得煩。」

  「你也不要有壓力。我們小時候,可是一天要背下五首,還不光背,還要解。母親只讓你每天一首,便是不想你有壓力。」

  「沒人想讓你考秀才,考狀元。只是詩書文字,實是世間瑰寶,你學到了,便是你自己的。因是好東西,才都希望你學。你慢慢學就是了,不必求速成,也不必求大成。」

  「慢慢來,求個己心歡喜。」

  「早就說了,來日方長呢。」

  【若有情,你遞個掃帚給他,他也能說姿態疏欹,宛若一枝寒梅。】

  陸睿的眸子常常冰潤微涼,只此時,溫潤得如暖泉。

  他說:「明天要檢查的是哪一首?我現在便給你講。」

  此正是,有情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0:57 AM

第六十五章 富了

  果然如陸睿所說,糧價漲了幾日,益王巍然不動,也沒有別的消息傳過來。百姓最初的驚恐之心稍定,糧價便又稍稍跌回來了。

  只陸家的明面上的庫房裡,和只有少數人知道的地窖裡,都已經裝滿了糧食。

  還是那句話,以備萬一。

  那個萬一果然來了。

  因著地域距離的緣故,代王和趙王的消息比襄王北伐的消息遲了十來日才終於先後傳到了江州。

  代王和趙王都發了同襄王差不多的檄文,指景順帝死得不明不白,五十二皇子繼位缺乏正統性,拒絕承認泰升這個年號,並都兵指京城。

  襄王在湖廣有魚米,代王在山西有煤鐵,這兩個都是富得流油,且是嫡出皇子。趙王是庶出皇子,在北疆守國門,雖然窮點,但他有騎兵。一同來的還有其他各種小道消息,如襄王的兵已經開進到哪裡哪裡,又有哪個藩王表示支持三王中的誰誰,或者北邊哪個省的官員們投靠了誰誰誰。

  一下子百姓又炸鍋了,跌下去的糧價又重新漲起來,還一下子躥高了。

  且這不是江州一府的情況,對打仗的恐懼像疫病一樣,發散性的蔓延擴散。

  陸正日日都回來得很晚,顯然府衙對此情況焦頭爛額。

  這一日他回來了,陸睿問:「何時開常平倉平抑糧價?」

  陸正道:「懸而未決。」

  開常平倉,說起來容易,實是大事。真到了要動常平倉的地步,說明情況已經糟糕到一定程度,說明當地官員治理不力,要問責,怕會影響考評,影響仕途。

  陸睿聽了目光沉似水——便到了可能要換皇帝的程度了,官員們最擔心的居然還是自己的考評,還是仕途。

  景順帝做了五十年皇帝,也曾吏治清廉,有過盛世景象。只後來他年老昏聵,沉迷丹道。大周朝益發地尚奢靡,各地吏治眼見著一年一年地敗壞起來。

  「那就這麼放任糧價暴漲嗎?」他聲音中含了怒意,「尋常百姓家有多少餘錢?夠用度多久?轉眼就都被套到了糧商手中。眼見著就要收夏糧了,但糧價這麼高,地主、糧商必要囤積居奇,扣著糧食謀取暴利。苦的只能是尋常百姓家。」

  陸正覺得頭很痛,因這個事在府衙裡已經吵了好幾天了。他揉著太陽穴,道:「今日府台大人已經見了黃家和岳家的家長,他們是本地大紳,若他們肯牽頭平抑糧價……」

  「他們?」陸睿冷笑,「帶頭漲價的不就是他們嗎?」

  陸正也嘆了口氣,道:「自然是他們。但我等只是流官而已,想壓制這等地方上的豪族,幾沒可能。」

  陸睿自然懂這個道理。因為陸家在餘杭也是豪族。

  他到溫蕙那裡的時候,眉頭都還鎖著,用飯的時候,量也比平時少。

  原該食不言寢不語的,但溫蕙沒忍住,問:「還是因為糧價的事嗎?」

  陸睿「嗯」了一聲。

  溫蕙嘆口氣,道:「那沒辦法,百姓心裡慌呢。我娘也經常說,手裡有糧,心裡才不慌。大家都一樣的。」

  「江南從不缺糧。」陸睿吃不下,落箸,「馬上夏糧就要下來了,今年風調雨順,年成好,又是個豐年。全是地方上的豪強氏族故意哄抬糧價。」

  溫蕙道:「啊,這樣?那大家看不出來嗎?」

  陸睿道:「尋常百姓,大字都不識一個,哪有這等見識?且集市上那些哄鬧著危言聳聽散佈流言的,少不了黃家岳家的人。百姓們一聽,自然驚惶,便爭著去買糧。只可恨州府明明發了告示,也使差役、裡長們去說,便是不聽,偏便信市井謠言。」

  溫蕙這時候覺得陸睿有點不那麼接地氣了。雖然他關心時政,甚至肯去瞭解市集上糧食布匹鹽糖的價格以瞭解民生,但歸根到底,他不瞭解那些布衣泥腿的百姓。

  他畢竟是一個錦繡堆裡養出來的貴公子。

  「那是肯定的。官府的話誰信。」溫蕙道,「便是在我們青州,青州不管貼什麼告示了,在我們百戶所裡,我爹不說話,大家都不會信的。」

  陸睿更是吃驚,沉聲問:「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還是只是岳父那裡如此?」

  他知吏治敗壞,官府在百姓心中漸漸失去了信用,只不知道竟已經嚴重到了這種程度。

  「肯定都如此的啊,旁的百戶所也是這樣的。我知道你覺得百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官,可是我們那裡都知道,『軍堡門一關,百戶就是天』。」溫蕙點頭,又道,「你再吃點啊。」

  「吃不下。」陸睿只搖頭,「你吃。」

  讀書人一生所學,一生所為,便是經世濟國,輔佐一位英主,開盛世太平。只眼前現實與書中所教,落差實在太大,叫人心中生出說不清的淤塞難受之感。

  忽聽溫蕙道:「要是讀書人肯出來說話就好了。」

  陸睿抬起眼。

  溫蕙嘆口氣,道:「讀書人出來說話,大家肯定會聽的。」

  陸睿哂道:「府台、同知、判官哪個不是讀書人。」官府的告示不是讀書人撰寫發布的?也不見有人肯聽。

  「那不一樣呢。我說的是還沒當官的讀書人。還沒當官的讀書人,是你鄰居,是你親戚,是你朋友,是你店裡的客人。是咱們自己人,自己人說話,當然聽。」溫蕙道,「等他們當上了官,穿上官服,可就是只幫著官府睜著眼說瞎話啦,誰信他們誰是鬼。」

  她說完,還想再勸陸睿喝碗湯,豈料陸睿忽地站了起來。嚇了溫蕙一跳:「嚇,怎了?」

  陸睿的眉頭舒展開了,眼中蘊著光,嘴角甚至有了笑意:「蕙娘,你說的對!」

  溫蕙眨眨眼。

  陸睿道:「該是讀書人出來說話的時候了。這等時候,還縮在書院裡傻讀書,我輩實是有愧先賢教導。」

  他拔腳就要走,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伸臂輕輕抱了一下溫蕙,溫聲道:「我有事要跟父親談,待會兒不回來了,你早點歇著。」

  「噢!」溫蕙忙道,「那你趕緊去。」

  陸睿一笑,去了。

  他眼中蘊著精光時的模樣可真好看啊,溫蕙想,讓人移不開眼睛呢。

  房中的丫頭嘴角都含著笑,自然是因為適才陸睿那一抱。好歹平時都是兩個人縮在裡間,聽喚的丫頭在外面候著,今日裡竟公然抱上了。

  只溫蕙現在跟青杏、梅香都熟了。落落、燕脂這兩個小的不抗餓,平常晚飯時候也不讓她們伺候,故不在房中。溫蕙只臉上熱過一下,便無事了,卻想,剛才是怎麼回事,竟沒反應過來,陸睿怎麼就突然有事跑了?

  第二日晌午,溫蕙才從上房回來,便見劉富家的迎出來:「回來啦。」那眉梢嘴角有壓不住的激動歡喜,只強按著。

  溫蕙奇怪:「怎麼了?」

  劉富家的矜持著,只說:「先回屋。」

  雖磨合得已經挺好了,但到底從溫家帶來的人還是跟陸家的人是不一樣的。

  溫蕙就不再追問,跟著她回房去了。進了內室,青杏、梅香都沒跟進來,只有銀線進來了,劉富家的才強壓著聲音道:「上房那裡把月錢發下來了。」

  「噢。對。」溫蕙點頭,「我是看見賬房的人今天到上房去了。」

  但現在陸夫人暫時不叫她管家事,她只在梢間裡練字。家裡事事都有規矩,平日裡陸夫人也不必事事過問,喬媽媽也年紀大了,幾不過問庶務了,日常許多瑣事報上來,都是楊媽媽在處理,獨當一面。

  楊媽媽從前是陸夫人的陪嫁大丫頭。就像喬媽媽從前是陸夫人娘親的陪嫁大丫頭一樣。

  這些大丫頭們都很厲害,唉,也不知道銀線以後能不能這麼厲害。

  劉富家的努力壓住音量,不想讓陸家的丫頭聽見了笑話,但她激動壓不住。

  「十兩!」她聲音都有點顫,說,「你一個月十兩的月錢!」

  溫蕙和銀線一起倒抽了口涼氣!

  溫蕙從前在家裡,一個月才幾百錢的零花錢。也沒個定數,有時候三百,有時候五百,全看溫夫人心情好還是不好,手鬆還是手緊。

  突然之間,就一個月十兩了?

  要知道,襄王舉事前,一石米都還不到二百文!

  銀線才吸口氣,心想,富了,富了!豈知這還沒完。

  劉富家的繼續道:「還另有一百七十二兩,說是上一年姑娘的二百畝水田的租子,直接給姑娘按市價折了銀錢了。一併送過來了。」

  銀線這一口氣沒吐出去,又大喘了一口!抱住了溫蕙的手臂:「姑娘!」

  這可真的富了啊!溫蕙的壓箱銀子也才不過一百兩而已!且姑娘家嫁妝裡的壓箱銀,都是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動的!

  溫蕙卻比她們鎮定得多了。也是這些天在上房,聽見過許多報賬,親身感受過許多,對銀錢的「量」的概念,已經和從前在溫家時不一樣了。

  但總歸有錢是好事。她眉眼笑開:「那你們好好收著。」

  這二百畝水田的事,出門之前溫夫人特別叮囑過她:「地契都給你了,肯定是你的。只不知道租子會不會按時給你。若他家竟不講個信用,耍賴不給,糊弄我們,你也別急赤白臉,沉住氣,等我去!」

  溫夫人的意思,讓她在陸家怎麼樣都不要跟陸睿起衝突,這等需要有人做惡人的事,都放著等九月裡她來了,由她去做。

  溫夫人真是,想多了。

  劉富家的卻還沒有說完呢。

  她又道:「還有咱們院子丫頭婆子的用度也一併送來了,都交到咱們這裡來了,由咱們發。」

  她頓了頓,道:「我和銀線,一個月一兩。」

  銀線當場腿就軟了。

  劉富家的早料到了,一伸手就架住了她:「穩住,穩住!」

  劉富家的是窮苦出身,一輩子都沒親手摸過這麼多的錢,在溫蕙從上房回來之前,她已經先腿軟過一回了。

  溫蕙問了問,她院子裡這些人,劉富家的和銀線拿一等,一個月一兩銀子;落落和青杏、梅香拿二等,一個月六百錢;寧兒、彩雲和孫婆子拿三等,一個月四百錢;燕脂最小,只算是打雜的,拿末等,一個月也有三百錢,同溫蕙從前在家裡時候的零花錢一樣多了。

  「另還有二兩。」劉富家的沒完沒了了,「說是頭油脂粉錢。」

  可溫蕙和丫頭們這個月度的胭脂水粉,採買上的昨天就已經送過來了。溫蕙的全是「碧玉妝」家的。

  所以這個頭油脂粉錢,根本沒啥用,純是白得的。要是每個月都有,等於她一個月十二兩的月錢了。

  溫蕙感嘆,出嫁前,溫夫人為著錢的事殫精竭慮,日夜憂思,還偷偷哭過好幾回。

  哪知道,嫁到陸家,銀錢竟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一件事。

  溫蕙想起來陸睿曾對她說過,在這個家裡,總之銀錢上不會讓她受委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1:07 AM

第六十六章 銀子

  既然整個院子的用度都送過來了,溫蕙自然也不會扣著,當即便召集了眾人。由銀線給大家發了月錢。

  領月錢的日子當然是一個月裡最快樂的日子。就連燕脂小小年紀,一個月都能拿到三百個錢呢。要知道尋常百姓家一個月才花銷幾個錢。眾人臉上都有笑。

  待她們各歸其位,溫蕙對銀線道:「咱們院子裡以後也得把帳立起來,以後你記賬。記清楚些。」

  銀線大聲應了。

  銀線來到陸家這些日子,天天跟著溫蕙去上房,也比從前漲了不少見識。尤其是日常裡閒了跟青杏梅香她們聊起來,知道大家都以喬媽媽、楊媽媽為目標,銀線就也給自己立了目標——以後,也做這般有體面的管事婦人!

  她便找了空冊子來,錄賬。

  她倒是跟著溫蕙同吳秀才認識過幾個字,記個賬勉強還行,看書就不大行了,不認識的字有點太多。

  一邊錄,一邊忍不住問落落:「從前你家裡,也是這般多月錢嗎?」

  「不是呢。」落落道,「便是我嫂子們,一個月也才四兩而已。我一個月只二兩。陸家,頗富庶呢。」

  銀線嘿嘿嘿笑:「咱們姑娘嫁得好!」

  話音才落,她那嫁得好的姑娘卻在淨房裡喊起來:「銀線——銀線——」

  銀線撂了筆趕緊過去:「可是沒有草紙了?」

  「不是。」淨房裡溫蕙坐在馬桶上,「來月事了呢!我就說今天覺得肚子不太對。」

  銀線忙去取了月事上用的東西。

  青杏和梅香知道了,都道:「得去上房說一聲。」

  溫蕙道:「是不是不能去上房請安了?」

  青杏梅香道:「是呢。」

  女人家來月事的時候被視為「不潔」,尤其容易衝撞男人,便有避忌。

  溫蕙家裡沒這麼講究,且她嫂子們身體也都好,沒有痛經的,除了前兩三天量多,不大方便之外,也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只賀家講究,溫蕙初潮了之後,同賀家莞莞咬耳朵這個事,從莞莞那裡才聽說了這許多避忌。

  果然陸家也是這樣的,便讓青杏去稟。

  誰知道青杏回來,喬媽媽竟跟著一起來了。

  她還帶了許多東西,道:「是給少夫人補身子的。」

  她問了許多溫蕙身體的問題,只溫蕙身體棒棒的,什麼腹痛腰酸統統都沒有。就是流著血不大好蹦跳了,怕漏了弄髒裙子。

  「最討厭這幾天了。」她抱怨道。

  「誰不是呢。」喬媽媽安慰說,「我年輕那時候,一來就腹痛,真恨不得不來呢。只咱們女人家,老天爺看著咱們不順眼呢,非要咱們遭這許多罪,咱們也只能悄悄在心裡罵它,還不敢明著罵。」

  溫蕙一笑,血流如尿崩,嚇得不敢笑了。

  喬媽媽囑了她許多禁忌事項,叫她在內室裡休息,卻把劉富家的和銀線喚到了東次間去說話。

  待回到上房,對陸夫人嘆氣說:「她那個媽媽,什麼都不懂的。從前不過是佃戶,後來過不下去了才賣身。親家太太看著兩口子女人勤快,男人身手好,又有兩個兒子以後能當事,才給少夫人陪過來。她連字都不識的。」

  陸夫人親自去過溫蕙家裡的,早沒什麼期待了:「早便與你說過,她家裡那地界,已經是鄉下了。她母親便是有心,也無力,上哪去找個識文斷字,懂得深宅大院規矩的婦人去。真有那樣的婦人,也不會投到她家裡去,自然要往更好處去。」

  喬媽媽道:「銀線那丫頭還好些,還識字。我將幾個保養的方子都給她了。問過了,少夫人從前也未曾調養過,頂多喝碗紅糖水罷了。只她底子好,從來這個沒痛過亂過。萬幸了。」

  陸夫人想起溫蕙健康的容色,飽滿的精神和有神的眼睛,露出微笑:「只這件事,算陸中明說得對。」

  陸大人姓陸名正,字中明。

  喬媽媽還念叨:「身邊就這三個人。一個不識字的農婦,一個粗丫頭,一個落落……」至於落落,她也不多說了。

  陸夫人更不將這樣的小丫頭放在眼裡。

  喬媽媽道:「與少夫人說了,不用過來請安。至於以後跟公子分房的事,以後再說了。」

  按規矩,妻子月事為不吉,為避免衝撞丈夫,這時候就該分房睡。

  通房便是這個時候用的,在女主人有個頭痛腳熱不方便的時候,頂上來替女主人伺候男主人。

  只陸睿自己有辦法,不僅將老太太放在他身邊的玉姿給攆了,還能哄著老太太不往他房裡再塞人。

  「只累得你又白吃一頓排頭。」喬媽媽念叨。

  陸夫人嘴角勾起:「他能哄得老太婆不管他房裡的事,是他的本事,沖這個,我替他頂一頂也無妨。他們小夫妻新婚,原該甜甜蜜蜜過上幾年,先讓我抱個嫡孫再說。作什麼給他們添亂,我……」

  陸夫人本一邊作畫,一邊與喬媽媽說話,說到這裡,聲音戛然而止,忽地怔住了。

  喬媽媽看過去:「怎了?」

  筆尖懸得太久,墨汁滴到了紙上,洇開了一片,毀了一幅畫。

  陸夫人怔了片刻,忽道:「原來如此……」

  喬媽媽凝視她。

  陸夫人抬起眼:「還記得我剛生下睿官兒,老太婆到我房裡來的那一回嗎?」

  喬媽媽眯起眼回憶,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她抱著睿官兒,特別高興,在屋裡走了一圈。待轉回來,忽地看著我,對我一笑。」陸夫人問,「還記得嗎?」

  喬媽媽恍然:「哦,那次啊。」

  她還記得這件事呢,因反常的事常令人印象深刻。她道:「你後來一直疑神疑鬼,好幾天,總是問我『她為什麼笑』,『她那笑是何意』。只當時她背對著我,我全沒看到,又怎會知道。」

  陸夫人道:「我就知道她那一笑有含義,只想不到,竟到了今天才明白。她竟是在給我……下蠱啊。」

  喬媽媽嚇了一跳,但隨即明白,「下蠱」不過是一個比喻罷了。

  「怎麼講?」她好奇問。實在是那時候,老夫人抱著睿官兒背對著她,她看不到陸夫人說的那個笑,只看到了當時陸夫人半躺在床上,臉上露出了愕然不解的神情。

  「她當年對我一笑,實是讓我毛骨悚然。只因當時你沒看到,她笑得是怎樣的怪異。」陸夫人道,「我今天終於明白了,她是在詛咒我。詛咒我也終將成為別的女子的婆母。」

  任你清高,任你孤傲。遲早,也會作別人的婆婆。

  也會想拿捏兒媳。

  也會想讓兒子只與你親近。

  不論你如何厭我,終有一日,你會成為我。

  所以老太婆笑得那樣猖狂、快意。笑得剛生完孩子的陸夫人毛骨悚然,疑神疑鬼了好些天。

  幸得喬媽媽在身邊日日安慰,精心地給她調養月子,才使她沒像一些婦人那樣,生產之後一直鬱鬱寡歡,像換了個人似的。

  喬媽媽沉默許久,忽地冷笑。

  「她以為……誰都似她。」她慈祥的面龐鮮少出現這樣的神情,「她可能不懂,一個人成為什麼樣的人,都是自己選的。」

  陸夫人也擲了筆,淡淡道:「那就叫她看看,我——偏不像她。」

  溫蕙因月事來了,睡了個午覺醒來,下午只老老實實縮在屋子裡看書。

  如今銀線也學會雙陸了。屋子裡沒事的時候,她拉著青杏打雙陸,也十分熱鬧。燕脂也進來看,溫蕙拿點心給她吃,她十分開心。

  丫頭們雖玩,也不敢偷懶。青杏贏了一局,便出去換梅香回來玩。她在茶房裡盯著爐子。

  喬媽媽拿來許多調養身體的補品,還給了幾個方子,又好好囑咐了一通。溫蕙睡覺的時候,丫頭們已經將滋補的湯水熬上了。

  待溫蕙喝到那湯水,已經是傍晚。陸睿忽然來了。

  溫蕙道:「咦,你怎來了?」

  陸睿敲她腦袋:「我怎不能來?」

  溫蕙道;「沒人告訴你嗎?這幾天你的飯擺在你自己房裡。」

  「說了,沒必要。」陸睿道,「不就是天癸來了?」

  溫蕙從來沒跟任何男子談論過月事的事,大羞:「你怎能提這個!」

  陸睿負著手,施施然轉身坐下:「原就是天地造化,陰陽自成。凡順天地之道者,無不可說。」

  溫蕙氣惱:「別掉書袋!」

  陸睿仔細看她臉色:「還算紅潤,可有腹痛?」

  溫蕙瞠目:「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

  陸睿這回不掉書袋了,道:「見過院裡的丫頭,痛起來臉煞白的。」

  溫蕙嘆了一聲。因金針銀線,也都有腹痛。丫頭們都出身不好,從小受窮,便是到了溫家,冬日裡也要給溫蕙燒熱水,則她們自己碰觸涼水便不可避免,不像溫蕙有她們伺候冬日裡碰不著半點涼的。

  溫蕙自己從不曾痛過,卻知道她們痛起來是什麼樣。

  她道:「我不痛的,從來沒痛過,我身體好著呢。」

  陸睿把手中一個錦囊放在榻几上,起身坐到了溫蕙這邊,道:「腿伸出來。」

  溫蕙便把腿伸過去。

  陸睿將她小腿擱在自己膝頭,先握住她腳踝,在小腿內側自足踝尖往上三寸尋到一處,拇指忽地按下去。

  溫蕙「嘶」地一聲:「好酸好酸好酸!」

  那地方一按,又酸又麻,顯是個穴位。

  陸睿道:「這是足厥陰肝經、足太陰脾經和足少陰腎經三條陰經交匯的地方,喚作三陰交穴。常常按按這裡,助氣養血,於女子天癸有益。」

  他一邊說著,一邊給溫蕙揉按穴位,疏導血氣。

  溫蕙忍著酸,道:「你怎麼什麼都懂。」

  陸睿道:「書裡寫了。」

  溫蕙奇道:「什麼書還寫女子天癸?」

  陸睿道:「《黃帝內經‧素問》。」

  「這算是醫書了吧。」溫蕙咋舌,「你怎麼還看醫書?」

  其實讀書人看醫書實在常見。儒醫自古不分家。讀書人以儒入醫也常見。

  只陸睿促狹心起,不正經回答,偏說:「為著將來與娘子生兒育女,自然要好好研習,幫娘子調養身體。」

  生、生娃娃這個事,是個不能問也不能說的羞恥事啊!

  何況這傢伙說話時,眼角帶著風流,嘴角還噙著笑。溫蕙只覺得臉熱,慌裡慌張地想轉移話題。

  只丫頭們一見陸睿進來,便都出去聽喚了,房間裡只他們兩個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掩飾過去才好。只好伸手摸摸他放到案几上的錦囊,問:「這什麼?」

  摸上去硬硬的,還沉甸甸的。

  陸睿說:「銀子。」

  溫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1:21 AM

第六十七章 未必

  銀子。

  溫蕙:「?」

  陸睿問:「今天發了月錢吧?你該是十兩。」

  溫蕙開心起來:「不止呢,還有水田的租子,還有二兩頭油脂粉錢。」

  陸睿笑起來,道:「月錢只有十兩的,二兩定是母親貼你的。」

  溫蕙「啊」了一聲。

  陸睿知道她要說什麼,先道:「母親貼你,你收著便是。」

  夫君既然這樣說了,溫蕙便道:「我便生受了。你這個又是怎麼回事。」

  陸睿笑起來,道:「租子你自己收好,不必花用,攢個私房。月錢十兩,母親貼你二兩。以後每個月,我再給你十兩。若不夠花,也不需動租子錢,跟我另要便是。」

  今天怎麼回事呢,「富了」這件事還翻倍呢!

  溫蕙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怎麼會不夠,我哪花得了這許多錢!」

  「現在自然沒什麼花銷,但以後會有。」陸睿道,「以後你若結交一二好友,這交際往來,日常應酬,總有需要的地方。」

  但一個月二十二兩實在是以前想都不敢想,溫蕙道:「我也不會亂花錢。」

  陸睿忍不住捏捏她的臉,笑道:「好,以後想要什麼,跟我說,我負責亂花。」

  溫蕙好奇心起,忍不住問:「你一個月是多少月錢?」

  陸睿道:「以前跟你一樣的,也是十兩。從我過了院試之後,內院裡領的這十兩不變,但我有事可以直接從外院賬房支銀子。」

  其實在之前,他若有什麼需要,譬如買下一幅畫花個二百兩,只要跟陸夫人說一聲即可。

  陸家三代單傳的獨子,其實在花錢上,從來沒有上限的。

  只不過自己直接可以從外院支銀子,到底比跟母親要錢要自在。自有了功名之後,不管家裡還是外面,都開始視同陸睿為成年人,雖然他時才只有十四。

  溫蕙就特別羨慕這一點,道:「直到出門前,家裡還個個都當我是小孩子呢。不過以後呢,我就是大人了。母親就當我是大人,外面的事、家裡的事都肯跟我說呢。」

  陸睿道:「我也跟你說說,你立了個功。」

  溫蕙:「?」

  陸睿道:「昨天你點醒了我,我去了找了父親,我們一起去找了三白書院的崔山長,又三個人一起去了府衙見了趙府台。趙府台同意了,今日我們書院的同窗們商議了一上午,中午時分我們便進城,三三兩兩到集市上去。」

  溫蕙驚訝:「你們,難道……」

  「正是你的主意呢。」陸睿道。

  三白書院的學生年齡不一,有才十三四早秀的,也有三十許還在苦讀的。但他們不論年齡,都是讀書人。

  老百姓對讀書人天然心中有敬畏。

  書院的師生門散到府城裡,或集市,或酒樓,或茶鋪,三三兩兩,高談闊論,故意吸引旁人的注意力。然後將「江南從來不缺糧」、「夏糧將收,又是一個豐年」、「便萬一打仗,也只在江北岸,戰火波及不到江南」、「都是黑心的糧商們抬價」等等信息,趁機印在人們心裡,還對旁聽的人說:「回去告訴家裡人,莫慌。」

  地方豪族為了賺取利益黑了心在市井間散佈流言,令百姓惶恐。讀書人們便站出來,安百姓的心。

  此策,大受趙府台和三白書院崔山長的稱讚。當然,雖然都知道是陸睿獻的策,但陸睿還未出仕,此策若奏效,功勞自然記在陸正的頭上。

  本就是父子一體。

  溫蕙有點興奮又有點擔心:「能管用嗎?」

  「能。」陸睿篤定地說。

  溫蕙問:「你怎麼知道?」

  陸睿垂著眼眸,給她揉按著穴位:「今日在酒樓,許多人圍著我問『是真的嗎?』,我說『是』,他們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模樣。他們信的。只要信了,一個人回去說與一家人,一家人說與左右鄰人,鄰人再說與鄰人……如此,一條街便……」

  他說著,一抬眼,卻見溫蕙面如芙蓉,咬著唇含著笑看著他。她眼睛裡,蘊著能讓任何少年或者青年都融化掉的情意。

  陸睿的聲音斷了好幾息,才笑道:「作什麼這般看我?」

  「陸嘉言。」溫蕙只看著他笑,「我好喜歡你這樣跟我說話的樣子。」

  他的妻子快要及笄了,有時候很懂事,有時候又很像小孩子,會脫口而出未經修飾雕琢,發自本心的話語。

  這樣不好的。他也在母親面前提及過,她說話不懂得婉轉含蓄,希望母親能慢慢教她。

  只此時此刻,她的不含蓄像一掬熱泉,注入人的心間。

  陸睿只覺得心底有種陌生的熱湧。

  他「哦」了一聲,垂下眼,手上的動作卻放緩了。終於停下,只握著溫蕙纖細的腳踝,掌心發熱。抬起眼,傻丫頭還托著腮傻笑著看他。

  混不知自己的殺傷力。

  陸睿憋著了一口氣,手下不免用力。溫蕙「哎」了一聲,說:「這麼用力幹嘛?這裡也要按嗎?」

  陸睿把她腿放下去,站起來,拂了拂衣擺上被她壓出來的褶皺,慢條斯理地說:「日常裡叫丫頭們給你按一按,別貪涼,飲子喝溫的。」

  溫蕙小臉皺起來。

  因為江州這裡,四月的溫度已經相當於山東的夏天了。最近喝飲子,都開始喝井水裡澎過的,涼沁沁的,特別舒服。

  陸睿挑眉:「聽到沒?」

  溫蕙不開心地道:「知道啦。喬媽媽都說過一遍啦。」

  「就行。你若不聽話,罰你的丫頭。」陸睿道。

  這可真是太狡猾了。溫蕙自己不怕被罰,但不願意連累旁人。過去在家裡,溫夫人也是這樣鉗制她。怎麼陸睿也無師自通呢。

  溫蕙的臉皺得更厲害。

  陸睿十分解氣,撣撣衣擺:「你好好歇著,我回去了。」

  「我送……」溫蕙一抬起久坐的屁股,頓時身下熱流噴湧。

  「……」溫蕙又坐回去,頹道,「我不送你了。」

  她常常蹦蹦跳跳,有失體統,難得這樣老老實實,陸睿挑眉:「老實歇著吧。」

  便走了。

  他走了,丫頭們便進來。

  溫蕙財大氣粗地對銀線說:「把這個收好。」說著,把榻几上的錦囊交給她。

  銀線拉抽繩:「什麼啊?噫?怎麼又有銀子?」

  「夫君給的。」溫蕙托腮,「他還說以後每個月都貼我十兩,還說不夠花再找他要。」

  銀線心花怒放,道:「好。」

  溫蕙卻支著胳膊,托著下巴,心想,她剛才說喜歡他呢,他竟然怎麼不親她?今天竟如此老實,都不像他了。

  難道是因為她身上來著天癸?真是的,讀書人這麼多講究。哼。

  不過,她真是好喜歡他眉眼低垂著,語速輕緩,不疾不徐地給她講外面的事的樣子啊。

  叫人,特別想親他呢。

  陸睿走出溫蕙的院子,走進了園子裡,卻沒有回去棲梧山房,而是踏著曲曲折折的小徑,走到了水邊的一處敞軒。

  「真熱。」他負手而立,望著夕陽下的湖面似是自言自語。

  「是呢。」平舟道,「天越來越熱了。」

  江南這地界,沒有春夏秋冬,基本上就是夏天和冬天兩個季節。

  「你先回去。」公子跟他說,「我在這待會。」

  水面在夕陽下波光粼粼,還泛著金色,煞是好看。水面上吹來的風微涼,也舒服,降熱降躁呢。

  說不定公子是詩興起了。

  平舟看看天色,現在一天比一天黑得晚了,這會還算亮。他道:「天快黑了,公子在這裡,我去取了燈籠來接公子吧。」

  公子道:「去吧。」

  平舟便撇開小腿往湖對岸的棲梧山房去。

  回頭看一眼,公子站在水邊,衣擺隨風拂動,如謫仙一樣。

  好像沒有任何世俗的慾望一般潔淨清澄。

  讀書人的威力有多大,很快就見識到了。

  第二日,派在府城裡幾家大糧鋪門口蹲守的衙役便回報:「今日排隊等著買米的人少了一半。」

  書生們再接再厲。第三日,糧鋪門口便不成隊了。無人蜂擁搶購,糧價自然維持不住,跌回到原本該有的價格。

  百姓們一看,益發覺得讀書人們說得對。

  黃家、岳家等數家本地豪族想趁機撈一筆的計劃破滅。想不到這一屆流官中竟有能人,不由恨得牙癢癢。

  待去打聽了才知道,這計策原來出自陸判官之子陸睿陸嘉言。是個十四歲上過了院試的少年,如今也不過才十七。

  不由感嘆長江後浪推前浪,轉頭罵自家兒郎:「書院做這些事,你們幾個傻子竟不知道回來知會一聲嗎?」

  黃家、岳家等幾家在三白書院讀書的公子們頗委屈:「教習們喊我等去幫忙抄錄古籍,我等去了,餘人才去做了這事。就專是瞞著我們的。」

  又有人道:「我私底下打聽過了,便是陸嘉言出的餿主意,將我們調虎離山。」

  大人們聽了不由嘆一句,不愧是餘杭陸家,兒郎如此優秀。

  告誡自家的子弟們:「這陸嘉言盡量與之交好。便不能交好,也不要交惡。」

  又過了幾日,新的消息傳來。三王兵馬匯集在了江北,還有八九個小藩王,各有所依附,都帶著府兵往京畿去。

  緊跟著,航道被封了,陸路也被封了。江北岸和江南岸,除了襄王的糧草調動,再沒任何糧食能運到江北岸去。

  今年風調雨順,夏糧果然豐收。只夏稅收了,也沒法上供給朝廷。南方各省都暫停了給朝廷的供給。

  往年南方有大宗的糧食販運到江北去,今年商路斷了,糧食都積壓在倉庫裡。豪族們囤積居奇的計劃徹底破產,江南岸的糧價反而跌了。

  只這對百姓來說,反而都算是好消息。

  既然南北交通都中斷了,可知戰火很難蔓延過來。百姓心裡就踏實許多,竟還有閒心聊聊這皇家兄弟鬩牆的事。

  溫蕙十分擔憂:「我哥哥他們也不知道順利回去了沒有。」

  陸睿道:「算著時間,襄王封水道、陸道,該是在舅兄們後面的。應該無事的。」

  溫蕙道:「希望如此。」

  又問:「會打起來嗎?」

  陸睿道:「自古涉及大位之爭,幾沒有不流血的。」

  溫蕙嘆氣:「不就是兄弟爭產,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嗎?」

  「誰不希望這樣呢。」陸睿道,「都盼閣老們能不屍位素餐,能坐下來通過談判解決這事。只三王兵諫,就算少帝肯退位讓賢,又該誰坐到個位置上呢?」

  百姓家兄弟爭產,頂多打個頭破血流。皇家兄弟爭天下,溫蕙不敢想了。

  只她還是忍不住問:「你覺得誰會當皇帝?」

  「若是我覺得誰當有用。」陸睿敲她道,「我竟不是秀才,該是個神棍了。」

  他只擔憂一件事:「蕙娘,岳母……九月裡只怕未必能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1:58 AM

第六十八章 到家

  說起來幸運,溫家兄弟的船在前面走,混不知後面軍船開始封道,竟在四月中旬安安穩穩地回到了山東,然後南邊才封了航道。

  只兄弟倆到了濟南府一登岸,便察覺出了氣氛的緊張。一邊找車馬行,一邊打聽詢問。

  山東這邊自然是代王和趙王的消息更多,只知道現在僵持著呢。身邊各有幾個兄弟支持,個個都想有個從龍之功。

  到了山東地界,那便是自己的地盤了。找了熟識的車馬行,兩天便回到了溫緯的百戶所。

  溫家人見到兄弟倆,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還怕你們回不來了。」

  溫柏溫松:「呸呸呸!」怎麼這麼不吉利!

  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們前頭走著,後面水路航道都被封了。這消息走軍驛比民間傳播得更快,他們在路上,溫百戶倒先拿到了消息。

  一時大家七嘴八舌。

  兄弟倆問:「家裡可有事?京城沒打起來吧?」

  家裡人問:「月牙兒可順利?婚事沒受影響吧?她婆家待她如何?陸嘉言待她如何?她可淘氣惹婆母不快了?」

  亂七八糟的,溫夫人一拍桌子:「安靜!」

  大家都靜了。

  溫夫人道:「你們先說,月牙兒那邊如何了?」

  兒子們都道:「她好著哩。先讓我們喝口水,洗漱一下。叫家裡人先卸東西。」

  兒子們確實也辛苦了。溫夫人便叫他們先各自回房洗漱。她這邊指揮著卸東西。

  兩口子在那看著,一箱箱的東西卸下來,令人咋舌。黃媽媽一直說:「這麼多!」

  還不知道月牙兒在陸家如何,但看這些帶回來的禮,便先令人心安幾分。

  都收拾完了,一家人又在廳裡聚首。

  兒子們回房再回來,已經洗漱乾淨,一派神清氣爽,兒媳們眉眼含春,溫百戶夫婦倆只裝作沒看見,只心裡笑罵一句:小兔崽子們,猴急!

  這才坐下來說話。

  溫柏把江州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溫夫人一聽,景順帝殯天的消息竟是在婚禮當晚傳到江州的,難受極了:「怎麼這麼倒黴呢!晚一天也好啊!」

  溫柏忙道:「當時禮已經成了。」

  溫夫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因拜天地不僅僅是喜慶的儀式,還是法律規定的程序。要禮成才算合法結為了夫妻。

  「陸家實在厚道,回門禮給的足足的。」溫柏把禮單遞過去。

  雖然剛才已經看過了實物,溫家夫妻兩口子還是湊一起細看。溫百戶不識字,聽溫夫人念給他。

  廳裡的人聽了都咋舌。

  溫夫人最關心的還是陸夫人。

  她問:「她那婆婆可有為難她?」

  溫柏溫松對看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娘,你這回看人可看走眼了呢。」

  便把溫蕙婚後這幾日,一樁樁一件件的事都告訴了大家。

  聽著婆婆、夫君都貼補溫蕙銀錢、體面僕婦恭敬有禮,也不叫溫蕙立規矩,只做個樣子意思意思……竟是樁樁、件件都順心。

  溫夫人都有點不敢相信:「怎麼覺得那麼不真呢。」做夢似的。

  兄弟倆齊道:「真!再真不過了!」

  溫柏道:「我們辭行時,陸嬸子說,月牙是個好孩子,叫我們別擔心。陸嬸子特別讓我們把這話說給您呢。」

  溫夫人忽地就落淚了:「好,那就好。她待月牙兒好,我以後念經給她祈福。」

  大家紛紛安慰她。

  兄弟兩個還叫媳婦們把溫蕙給的小銀錁子拿出來給溫夫人看,來佐證他們說的話。

  這兩個都是剛才一回房便先給媳婦獻寶。這般花樣精緻的小銀錁子,的確青州見都見不著。這不是花用的,這得留著,以後給孩子們。

  媳婦們都從荷包裡掏出來給婆婆看。溫夫人又哭又笑,道:「這花樣子新鮮。」

  「就是,非要給我們,讓帶給她嫂子們。」溫松道,「月牙兒現在手面可大氣了呢,一個錢箱子,滿滿的。哎呀你們沒見著,要去陸府看看才知道,人家多富庶。」

  溫柏又道:「這樣的小錁子,陸家給的程儀裡有一匣子呢。我們路上才看到。早知道,就不收月牙兒的了。」

  溫夫人也不小氣,嗔道:「這是她給她嫂子們的心意。豈能一樣。」

  兩個嫂子都有,溫杉不禁有點羨慕,惦記著還沒過門的未婚妻英娘。

  大家說說笑笑,總之知道溫蕙在江州過的不差,一顆心總算都放下來。

  兄弟倆問起北邊的事,溫百戶道:「都觀望著哩,一堆王爺,咱也分不清,先帝那麼多兒子。」

  「只賀千戶悄悄與我們說了,讓大家心裡邊先有個準備。」他說,「這搞不好,要調咱們山東衛拱衛京師呢。」

  一時歡快的氣氛都散了。

  溫夫人卻憂心另一件事:「航道和陸路聽說都封了。我只擔心,九月裡還能不能去江州!」

  這,才是最糟心的。

  溫百戶安慰她:「封了也好,說明南邊反而安全。」

  也只能這樣想,才能稍微安慰一下。

  溫夫人猶自念叨:「我還有好多事沒跟她說呢,原就想著到時候去江州再說的……」

  只現在說這話後悔,也晚了。眼下正在發生的事,猶如風暴一般,不是他們這等小人物能抗拒或者改變得了的。大家互相安慰一通,溫夫人才收了難受。

  陸家給的東西自然都由溫夫人收著。

  她從中拿出些東西給了溫松夫妻倆:「為著給月牙兒擠出些銀子,委屈你們了。」算作補償。

  又拿了幾個那種精緻的小銀錁子,私底下給了小兒子溫杉:「瞧你那樣,便是想要,也別帶在臉上,叫你嫂子們看出來多不好看。喏,這幾個拿去,給英娘。」

  溫杉是么子,也是從小被寵著,直到溫蕙這個妹妹出生。他沒有溫柏溫松穩重,性格跳脫些。聞言有些訕訕,但還是開開心心地收下了,打算找個時間,悄悄給未婚妻英娘送去。

  溫夫人又道:「陸家送了許多東西呢,咱家可以稍稍緩口氣,等年尾給你和英娘的事辦得體面些。」

  溫杉開心起來,咧嘴直笑:「託了月牙兒的福呢。」

  溫夫人又對溫柏溫松說:「過完年,賀家的莞莞從京城侯府回來了,還給月牙兒帶了禮物。」

  賀千戶家的莞莞也到了快要出閣的年紀,賀千戶雖在京城侯府只是個庶出的,賀夫人去年還是硬把莞莞送去了京城的侯府鍍金。

  莞莞走之前,來看過溫蕙,道:「不能送你出門了。」

  溫蕙道:「你保重啊,替我問候馨馨。」

  今年溫蕙出閣了,她前腳走,莞莞後腳從京城侯府鍍金回來了。她不僅自己給溫蕙帶了禮物,還帶來了馨馨給溫蕙的書信和準備的京城特產。

  「京城特產啊?」溫松問,「有吃的嗎?」

  溫夫人道:「有,不能久放,我們都吃掉了。」

  溫松:「……」

  溫夫人嘆口氣:「其他的東西都是小姑娘家家喜歡的,雖不貴重,也是賀家表小姐的心意。我原想著,等九月過去的時候給月牙兒帶過去。只現在看,也不知道到九月什麼情況。唉……」

  他們此時還不知道,這信、這禮物,最終沒有到溫蕙的手裡。

  少時短暫相處過的女孩們,從這裡失了聯繫。

  各種消息不斷傳來,氣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終於賀千戶召集了麾下諸百戶:「來了,調山東衛軍護衛京師,你們都能拿出來多少人?」

  此話一出,好幾位百戶臉都白了。

  大周承平已久,這些年吏治敗壞,軍中風氣亦糜爛起來。各個衛所吃空餉吃得凶狠。

  臉白了的幾個人裡,就有溫緯的親家,長媳楊氏的親爹楊百戶。他家裡養了兩個妾,兒子也有妾,孩子也多,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吃空餉便不免吃得狠些。

  平日裡上官檢閱,他們這些百戶都是互相借人充場面。

  上官巡邏一圈各個百戶所,同一個大頭兵,能見著好幾回。昨日裡還在張百戶那裡,今日裡又成了李百戶的人。

  只上官也吃孝敬,大家面上能過得去,便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誰都想不到,突然間就要真刀實槍地拿出人來。他們上哪裡去尋這許多人丁來!

  待散了,楊百戶便拽住溫百戶:「老溫,幫我!」

  溫緯無奈道:「我頂多給你十個人。」

  楊百戶依然焦頭爛額:「再多幾個不行嗎?」

  溫緯嘆了口氣,只轉頭看去。楊百戶也轉頭。

  果然不出溫緯所料,來找溫緯的幫忙的不止楊百戶一個。因溫緯是出了名的膽小,不太吃空餉,他手裡人多。他的另兩個親家也都來了:「老楊你別貪,我們也缺人!」

  溫緯回到家裡告訴溫夫人:「給老楊十個人,給老汪和老徐各五個人。」

  這一下子,就出去二十個人。

  一個百戶所裡,不算百戶自己,算上兩個總旗十個小旗加上大頭兵,滿員了才一百一十二個人。

  溫緯吃著十個人的空餉,實際上有一百零二個人,借出去二十個,還有八十二個人。

  這八十二人裡面,還有幾個老弱病殘的,真正能拉出來扛刀扛槍的,也就是七十個人左右。

  溫夫人很是經過事,並不怕,只道:「阿柏阿松跟你去,阿杉留下。」

  一家有多個兒子的,要出戰,至少留一個兒子下來以防萬一,好延續香火。

  溫緯道:「我給你留十個人吧。」

  溫夫人道:「我們這裡有塢堡呢,你那邊才危險,刀槍無眼,你多帶些人,留五個給我便行了。」

  軍堡裡便全面動員了起來。還沒出發,許多人家已經響起了悲聲。誰個願意自己的男人、兒子去打仗呢,打仗沒有不死人的呀。

  但身為軍戶,這是逃脫不了的命運。只能一邊嗚嗚咽咽,一邊準備起來。做鞋子,製乾糧,磨刀磨槍。

  有妻子的,亦忙著行夫妻事,努力留個後代。哪怕人死在外面,家裡還能有香火。

  反倒是溫柏溫松頗有些興奮,都對妻子道:「說不定立個大功,給你掙個誥命呢!」

  只楊氏、汪氏都開心不起來,都道:「不想要誥命,只想你平安。」

  兩對小夫妻亦是努力敦倫。溫松還沒孩子,對新婚妻子說:「若我沒了,你改嫁。」

  汪氏便哭了,道:「不嫁!你給我個孩子趕緊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2:05 PM

第六十九章 入京

  溫家家底薄,但曉得好鋼用在刀刃上。這幾年縱然承平,但溫夫人早些年與山匪、海盜都打過交道,生死記憶刻骨銘心。這些年她頗為用心,給家裡男人們攢出了一人一副皮甲。

  甲冑乃是朝廷嚴格管制之物。一戶人家裡可以有刀有槍,這沒什麼。但若搜出了一定數量的甲冑,什麼都不用說,直接就是謀反大罪。

  只因在戰場上,人人皆有刀槍,但有甲的人對上無甲的人,基本上後者就是人肉靶子。

  只有他們這等軍戶人家,才能名正言順地擁有甲冑,數量上還不能過了。

  溫百戶披甲騎馬,帶著兩個年長的兒子和幾十號人,告別了軍堡裡的家小、鄉親,去千戶所報到,待部隊集合完畢,大隊人馬便開拔,再與其他千戶所匯集,浩浩蕩蕩的山東衛軍,奉命拱衛京師去了。

  百戶所裡雖有溫杉,實際上是由溫夫人當家做主了。

  男人們開拔了,軍堡外哭聲一片。婦人孩子眼淚汪汪地直到再看不到男人們的身影,才轉身回去。

  孰料堡裡有點小騷動。溫夫人剛送了丈夫、兒子們去打仗,心裡正煩,惱道:「去問問怎麼了!」心想,若是哪個不開眼的這時候給她找事,她就抽那王八蛋幾鞭子。

  下人來回報:「是田寡婦。田寡婦趁著大家在外面送行,偷別人家院裡曬的乾菜,叫婦人們逮住了一頓痛打。」

  溫夫人怔忡了一下,只「哦」了一聲。

  回到家裡,對黃媽媽說:「去給田寡婦送些吃食。」

  黃媽媽老大不高興。溫夫人嘆了一聲:「她年紀大了,顏色不好了,日子不好過了。」

  田寡婦是個半掩門子,軍堡裡的男人幾乎一多半都睡過她。婦人們很是厭憎她。

  溫緯帶著男人們出征,這呼啦啦一走,田寡婦可能就要斷炊沒飯吃了。

  黃媽媽也十分嫌憎田寡婦,道:「就你心善,你管她個小蕩婦餓不餓死。死了才乾淨。」

  溫夫人只不說話,卻堅持。

  黃媽媽也只好準備了些米麵,不叫別人,自己親自趁著夜色悄悄地去,拍了拍門,扔在了田寡婦門前。

  田寡婦白日裡剛叫婦人們按著一頓打,鼻青臉腫地,打開一條門縫,先看見了黃媽媽急於擺脫穢物般匆匆跑掉的背影,低頭又看見地上的米麵。

  省著吃,夠她活一陣子的了。

  又過了些時日,消息傳來,以襄王、代王、趙王為首的諸王會師,結成聯盟,兵諫京城。

  大太監張忠原矯詔召了北平都司、山東都司、河南都司和陝西都司諸衛拱衛京師。他的詔書自然是發往全國各省、各道,但便連他自己也知道,這詔書向南過不了江,向北翻不了山,向西不知道能不能穿過山西到達陝西,山西已經全然落入了代王手中。便能順利抵達,陝西和河南離得都遠些,真正能指望的,也就是北平都司和山東都司的衛軍了。

  果然陝西都司和河南都司毫無音信,北平都司諸衛最早抵達京師,山東都司傳信來已經在路上。

  只是山東諸衛終於抵達京師的時候,卻已經不需要再執行「拱衛京師」的任務了。

  因為諸王已經率兵進京了。

  宦官終究是無根無基之人,大周的宦官也不像古時有那一二朝代,許宦官領兵。大週一朝,宦官是不領兵的。皇帝親軍除外。因皇帝最信宦官,因此守衛皇帝安全的親軍,只肯交給宦官。

  監察院其實是屬於天子親軍中的一部,只因監察院名聲太盛,才蓋住了天子親軍其他諸衛。

  甚至於大家提起牛貴,都習慣性先想到他提督監察院事的身份,而忽略了他其實掌著全部天子親軍。

  在不能領兵的前提下,一個強有力的皇帝,才能給宦官強有力的權力。一個被宦官挾持的小兒皇帝,能給張忠的不過是一個錯覺。

  京師的門是從裡面打開的,閣老們迎了諸王入京。

  諸王直撲禁中,想要逼宮。

  張忠卻已經死了。

  牛貴斬殺了張忠,一手拎著張忠的人頭,一手牽著小皇帝的手在太和殿迎接諸王。

  輝煌宏闊的大殿上擠滿了人,兵器鋥亮,時不時便有一道光晃了誰的眼。稍一動,便一片刺耳的金屬刮擦聲。

  牛貴微微彎腰,將手中的人頭往前一甩。那人頭便像個球一樣,咕嚕嚕滾到了諸王腳下。滾了一路的血。

  好幾個藩王都嚇得後退了幾步。

  牛貴沒有看他們,只蹲下來,對小皇帝溫聲說,「這就是你的兄長們,去吧。」

  小皇帝才三歲,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奶娃娃。他看著滿殿鋥亮的鐵甲、兵刃,沉沉的壓抑感讓他心生恐懼。

  這殿上他只認識牛貴和張忠。只張忠已經變成了一個球,在地上滾,他只能聽牛貴的話,邁開小短腿走向年紀都能當他父親甚至當他祖父的兄長們。

  走到差不多的位置,他放開一直捂著胸口的小手,從衣襟裡掏出了一個東西,放在了大殿的金磚上。

  那東西殿上有身份的人都認識——傳國玉璽。

  一時殿上呼吸都靜了。只有偶爾兵刃與甲片發出的金屬刮擦聲,格外刺激人。

  有人喝問:「牛貴,這是何意?」

  牛貴道:「先帝大行,張忠挾五十二皇子亂大位。我現已將其誅殺,人頭在此,請王爺、閣老們查收。」

  小皇帝邁著小短腿已經跑回到他身邊,有點害怕地抱住了他的腿。牛貴低頭看了他一眼,抬眸看著滿殿的王爺、閣老、將軍、甲士,淡然道:「五十二皇子自知德不配位,自願禪位,此是傳國玉璽,諸位王爺、大人們還請收好。已經交到了諸位手上,若丟了,可怪不得咱家。」

  眾人面面相覷。

  諸王之中,襄王年紀最長,他開口道:「牛都督辛苦了。」

  牛貴點頭:「分內事。」

  他彎腰將退位了的五十二皇子抱起來,道:「五十二皇子還小,請容我先將他送回寢宮。」

  他抱著這個孩子緩緩往前走,滿殿甲士,竟無人敢攔他。金屬摩擦聲一陣陣,兵士們閃身,密集的人群便生生給他讓出了一條路來。

  只忽有人喝道;「牛貴!徐振、李九頭和錢耀祖三賊何在?」

  京中權宦九人,八虎一狼。

  一狼可抵八虎,指的便是提督監察院事牛貴。

  八虎中,馬迎春在湖廣為襄王府斬殺,馮蠻蠻在山西為代王府斬殺,樊三和王樹成在景順帝殯天時為張忠等人所殺,張忠今日為牛貴所殺。昔日威風凜凜的八虎如今就只剩下徐振、李九頭和錢耀祖三個人。

  牛貴漫不經心地道:「不知道,大概逃了吧。」

  旁人喝道:「牛貴,你身為監察院都督,如何不將此三賊一併正法!」

  牛貴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他目光投過去,說話的閣老也不禁後退了一步。

  牛貴這一生,為景順帝殺了太多人,死在他手裡的閣老都有八九位之多。他的名聲何止是止小兒夜啼,便是閣老們聽了,都後背發涼。

  這個閹人緩緩道:「因為,沒有人給我下命令。」

  「我奉天子之命提督監察院事。」

  「我只聽天子一人的命令。」

  「若想給我下命令,便先選出一位天子再說。」

  滿殿的雄壯男人,此時都為一個無根之人的氣勢所攝。大殿裡雅雀無聲,沒人敢反駁他,或批判他。

  縱然有人心裡想,此時大軍匯集,比起來牛貴的三千錦衣番子其實也算不了什麼,也來不及調動天子親軍。可也只敢在心裡想想,沒有一個人敢跳出來指著牛貴喊一聲「奸宦休走!速來伏誅!」。

  牛貴便抱著懷中的五十二皇子,施施然走出了大殿。

  望著他的背影,襄王、代王和趙王都情不自禁地想:我若為帝,定要此人效忠!

  而人群中,跟在趙烺身側的霍決,從始到終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牛貴。

  他所受到的震撼,尤甚過大殿中的任何人!

  他曾對小安放言說要做牛貴。可直至今日,他才真正見識了牛貴的可畏。

  這決不是馬迎春之流能比的。

  這是,站在了權勢頂端,智計權謀、果敢勇氣都可睥睨世人,能夠以自己的手攪動最上層風雲變幻的人!

  縱不是男人,卻能令滿殿男人失聲、震顫。

  這就是,權閹。

  霍決感到胸腔裡那顆冰冷的心,熊熊地燃燒起來。此時此刻,他看到了路。

  他想走的這條路,注定鮮血染道,注定屍骨纍纍,可那路的盡頭,散發著權力的芬芳。

  如此誘人。

  大殿之中安靜了片刻,在眾人的怔愣中,襄王忽地走上前去,俯身將玉璽小心抱了起來。

  代王、趙王回過神來,都在心中暗罵了一聲「老狐狸」!代王更是喝了一聲:「襄王兄!你做甚!」

  襄王恍若未聞,捧著玉璽一步步向前,踏上丹陛玉階,鄭重地將代表著天子之權的傳國玉璽放在了御案之上。而後轉過身來,高高地站在那裡,抬起雙手,虛虛地向下按了按。

  按下了本來就不存在的噪聲。

  薑終究還是老的辣。

  襄王往那裡一站,便站在了主導的位子上。

  「各位王弟,閣老,諸君。」襄王朗聲道,「我等今日至此,原是為正國本、扶社稷。如今,幸五十二弟深明大義,退位讓嫡。但亂國賊子張忠雖已伏誅,還有三賊在逃。先帝大行之因亦未查明。此一樁樁、一件件,都迫如燃眉。孤身為嫡長,責無旁貸,義不容辭,只得先擔起這主事之責。」

  「陳閣老,速發動五城兵馬司,緝拿三賊。」

  「常指揮使,收編禁衛,接手宮城防務。」

  「王弟們,稍安勿躁,待牛都督安置了五十二弟,我們再與他會晤,一同查明父皇仙去的原因。」

  湖廣都指揮使常喜大聲領命。

  閣老們略猶豫一下,以首輔陳閣老為首,都叉手:「遵襄王命。」

  趙王冷眼看著。代王氣得臉黑得像鍋底!

  襄王實在身份上佔著很大的一個便宜——自先太子薨逝,潞王帶著一眾兄弟作死後,嫡出的皇子就只剩下襄王和代王兩個了。

  比起剛過而立之年的代王,襄王足足長了近二十歲。

  他自稱一聲「嫡長」,實在無懈可擊。

  趙烺和霍決看著丹陛玉階上那負手而立的胖胖身影,都微微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2:13 PM

第七十章 後輩

  突然這麼多隊伍入了京,京城百姓惶惶,俱都關門閉戶,昔日繁華的街上突然變得十分蕭條。只有五城兵馬司的兵士,一隊一隊地挨家挨戶地搜查。

  而皇城禁中,如今泰升帝自願退位了,宮裡沒有流血見刀兵,氣氛便輕鬆了許多。

  閣老們更是盤算著,這事最好能坐下說,坐著就解決了。

  襄王年紀不小了,閣老們年紀更大,站久了受不住。內侍們搬來椅子置於大殿之上,這些大人物們果然都坐下了。

  兵士們退出去,連著襄王世子、四公子趙烺等人都一併退出去,大殿上只剩下諸位皇子和數位閣老。襄王牽頭問起:「父皇到底是怎麼去的?」

  閣老們羞愧:「吾等亦不知。」

  原來景順帝殯天後,張忠便矯詔召了內閣入禁中,隨即將閣老們軟禁,逼迫他們同意立五十二皇子為帝。

  有人不從,張忠開了殺戒,殺了兩人。餘人便屈從了。

  一切儀程都簡化了,張忠等人匆匆將三歲的小娃娃推上了金座。而後閣老們雖得以還家,卻並無自由。因牛貴配合了張忠,控制了他們的人身自由。

  京城和京衛營都在監察院的控制之下。

  諸王聽著,心中都對這一班閣老們鄙夷了起來,暗想,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

  這實在是冤枉了文臣,只因景順帝晚年縱容,宦官擅權得厲害。京城禁衛早就都掌握在了宦官們的手中。

  或者簡單地說,掌握在牛貴的手中。

  當這等事發生,文臣們的確沒有辦法。只能盼著有人能進京勤王,果然盼來了諸藩王。

  閣老們只說:「陛下殯天之前,未曾聽說過有何不適。」

  正說著,常喜匆匆回來,稟報:「宮城守衛不肯交接。」

  代王和趙王一個不察,讓襄王佔了個先機,不想襄王想接手宮城防務竟不順利,心下暗喜。

  襄王問:「宮城防務,何人主持?」

  常喜還沒回答,陳閣老先說了:「牛貴。」

  原來宮城的防務在牛貴手裡。大家能順順利利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這大殿之上,是因為牛貴放了他們進來京城,又放他們進來宮城。

  牛貴的名聲太響,常喜不敢跟他硬來,便親自回來稟了襄王。代王心中一鬆,拿眼睛去看襄王這老哥哥。襄王毫無怒色,只讚嘆:「可知父皇多麼信重牛都督。」

  又道:「既是牛都督在主持,我便放心了。」

  一筆帶過。

  牛貴將五十二皇子送回了寢殿,交還給了張太妃。張太妃滿面驚恐,扯住牛貴的袖角哀求:「督公,督公給我個準話,我們母子可還能活嗎?」

  牛貴緩緩將自己的袖角從張太妃纖細秀美卻用力得發青發白的手指中拉出來,道:「這事不由我,我也,只是個奴婢。」

  張太妃抱著五十二皇子,望著牛貴遠去的背影,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做「皇帝親娘」的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像一場大夢。

  她十五承寵,十六生子,如今也才不過十九歲,卻覺得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

  牛貴送還了五十二皇子,折返大殿。各路藩王帶來的兵士們烏壓壓地守在外面,怕得有萬人。宏闊的廣場竟也顯得逼仄了起來。甲冑、兵器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森森地,使人壓抑。

  唯牛貴走在其間,十分平靜。

  這個男人,或者說這個人,相貌十分普通,鬢邊已生了華髮。

  他穿的是華麗的蟒袍,這並非官服制服,乃是特別的賜服,皇帝御賜的恩寵。

  景順帝喜奢靡,給身邊的人賜下華麗的衣服,讓他們圍繞著他。昔日八虎一狼,俱都錦衣華服,或飛魚,或鬥牛,或麒麟。

  但賜了蟒袍的,只有牛貴一人。襄王說的沒錯,的確景順帝是極其看重牛貴的。

  牛貴走過去,他一個人的氣勢便壓住了這成千上萬人。無數人都屏住呼吸,目送著他一路踏上丹陛。

  這烏壓壓的人群中,也有小安。

  康順鬆了一口氣,一轉頭,發現小安還一直盯著牛貴的背影,嘴唇微動,喃喃地在說著什麼。

  康順胳膊肘頂了他一下:「念叨什麼呢?」

  小安眼睛死死盯著漢白玉台階上牛貴的身影,道:「那衣服真漂亮!」

  少年的目光火熱熱地:「總有一天,我也要穿在身上!」

  大殿的門外也有許多人,是各部的將領和藩王帶來的親信人物們。

  牛貴走到哪裡,無數道目光便追到哪裡。他從來都不在乎這些畏懼的猜疑的或者厭憎的目光,只當他堪堪將要邁進大殿的時候,還是感受到了一道不太一樣的目光。

  過於鋒銳。

  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很難忽略。

  牛貴轉過頭去。

  他的目光越過了幾個相貌明顯是皇家人的宗室子弟,落到了其中一人的身後。

  一個披甲青年站在一個宗室子弟身後,他相貌英偉,目光犀利,看起來是一個十分英俊的年輕男人。

  但牛貴只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個閹人。

  無他,只因為是同類,有著相同的氣息,一望便知。

  那年輕人望著他的目光與旁邊的人都不同。他的目光既冷也燙,既藏著野心,也含著尊敬。

  一個後輩。

  牛貴笑笑,邁進了大殿裡。

  當他身形消失,殿門外的無形壓力才消失。眾人俱都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

  趙烺聽見他的世子大哥問身旁的人:「剛才牛都督是不是對我笑了?」

  趙烺微微退後些,肩膀後仰,貼近霍決,壓低聲音問:「剛才牛貴是在看世子還是在看……?」

  在看我。

  霍決低聲說:「在看你。」

  趙烺吐出長長一口氣,嘴角翹起,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意。

  大殿裡的大人物們都坐下了。見到牛貴去而復返,襄王招呼他:「牛都督,來坐。」

  椅子擺放得也有心,不是擺得兩排,而是擺成了一個圓。

  襄王自然坐在正中面門位置,留了一張空椅子給牛貴,正直直面對著他。

  待牛貴坐下,殿中的內侍們全都退了下去,沉重的大門要數人合力關上,在高闊的大殿裡生出了迴響。

  殿中除了諸王、閣老、牛貴之外,便只有兩個特別的人。這兩個人在椅子合圍而成的圈子之外,有案几、鼓凳,有筆墨紙硯。

  他們是史官。

  接下來這大殿裡進行的對話,將被記錄下來,在未來,便成為了歷史。

  只這記錄百年內大約都不會被人看到,會秘藏在宮廷深處。

  「牛都督。」代王看不得襄王一副彌勒佛般的模樣,搶先問,「父皇到底是怎麼去的?」

  牛貴簡明扼要:「先帝受妖道蠱惑,以處子心煉丹。宮中諸女惶亂,有九女合謀,以衣帶勒死了陛下。」

  他陳述得十分平靜,只他說完,整個大殿都死一般寂靜。

  兩個史官甚至聽見了自己血管突突的聲音。手抖著,有墨汁落在紙上,污了字跡。

  牛貴繼續道:「妖道現在還在宮中秘牢。九女當時死了七個,活著兩個,拷問時死了一個,還有一個活著,也在秘牢裡。」

  眾人神情都麻木。實在是景順帝的死法震撼,什麼妖道,什麼宮女,都吸引不了他們的注意力了。

  老妖怪啊,在位了整整五十年,親兒子們都怕他怕得要死!最後,竟死在了弱質宮女的手裡!

  「這樣啊。」襄王輕輕地拍著自己的大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沉吟著說,「原來父皇是因為服丹過量,丹毒積重而亡。」

  襄王給這事定了性,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甚至有一二藩王當場以袖子遮臉,上了哭腔:「父皇啊……」

  實則景順帝兒子太多,記不記得這幾個孝子還是一回事呢。

  「殿下們節哀。」牛貴卻直接打斷了孝子們的哭喪,「如今眼下,旁的事都先往後放放,都不急,只有一事最急。」

  他道:「請議立新帝。」

  殿中又安靜了下來。

  史官的筆便跟著停下來。兩個人抬眼觀望,因錄史之時,當時情景,當事人語氣神態,亦很重要。

  襄王正色道:「牛都督說的是。父皇西去,國無儲君,該誰登位,正該議一議。牛都督……」

  襄王含著笑,問:「你認為該誰?」

  代王亦開口:「正是,都督說說,該我們兄弟哪一個登位?」

  趙王沒說話,只將目光投向牛貴。

  襄王和代王都目光炯炯,都知道牛貴的支持重要,並都覺得牛貴該是支持自己的。只有趙王雖在其間,神情卻十分淡漠。

  孰料牛貴卻道:「議立新帝,自然有閣部。」

  「殿下們實在抬舉我了。奴婢……」他撣撣衣擺,「乃是天子家僕,並非朝廷臣子。這等大事,並無資格參聞。」

  牛貴站了起來,道:「牛貴受命天子,只尊天子一人之命。這便去監察院恪守職位,只等新帝登基。」

  叉手沖眾人揖了一圈:「告退了。」

  袍袖一拂,轉身離去了。

  雖然他說的對,廢立這種事,全該是內閣的權力和權利。但形勢比人強,三王重兵逼宮,殿外鐵甲鋥亮,兵刃鋒冷,叫內閣怎麼選!

  牛貴最狡猾,燙手山芋竟直接甩給他們脫身了。

  閣老們心裡面只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內閣滿員時七人,二月景順帝殯天時,叫張忠殺了兩個,後又自六部提了兩個人塞進去,現在依然是七人。

  只當諸王將滾燙目光投過來的時候,七位閣老額頭上都冒出細密的汗珠。

  陳閣老最終開口說:「此事大,內閣也不能獨斷,召尚書們一起來吧。」

  三王同意了。只是縱召了六部尚書來,也只多了三個人而已。因著還有三個閣老兼著尚書呢。

  新被叫來的三個尚書,是一路從太和殿前廣場上穿過兵甲重重走進大殿的,進來的時候背心的裡衣都濕了。待被說明情況,絲毫沒有參與大事的喜悅,只在心裡用最惡毒的語言,問候了閣老們的十八代祖先。

  因趙家的人,殺起臣子來,從來不手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12:42 PM

第七十一章 議立

  襄王自稱嫡長,認為合該「有嫡立嫡,有嫡長立嫡長」。

  代王直接質疑襄王的嫡「長」。因襄王並不真的是景順帝長子,先太子才是。襄王頂多算是還活著的嫡出皇子裡年長的。要非說「長」,其實還有比襄王年紀更長的庶皇子,只不過因為生母位份不高,只封了郡王,因膽小謹慎慣了,此次舉事也只觀望,沒有敢參與進來。

  要這麼算,襄王和代王都是嫡出皇子,一樣一樣的。

  代王道:「老王兄年紀這樣大了,原該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了。為社稷操勞,為百姓辛苦的事,還是交給弟弟來吧。」

  襄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比起代王和趙王,的確他的年紀是太大了,像差著輩分。

  要知道,入京之前,他可還特意用黑色染料,把頭髮都染黑了呢。

  趙王冷笑:「父皇若想立你,早該封為儲君,或至少留下遺詔。既都沒有,便說明父皇自是看不上你。天下有能者得之,孤為大周戍守國門十餘年,其中辛苦艱險,只怕二位錦繡堆裡抱美人的,想都想不到。怎就有臉將大位視為己物?」

  個小藩王,各有依附,人人都想要從龍之功,又都是血緣兄弟,七嘴八舌地,便吵成了一團。有的還有宿怨,差點動手打起來。

  爭不出結果來,自然要逼著文臣們表態。

  然而外面重兵圍著,搞不好會掉腦袋,文臣們表個屁的態!

  最後,還是陳閣老道:「開大朝會吧,由百官共議。」

  殺七個閣老可,殺三個尚書可,總不能連百官都殺了吧。

  這個事,就是參與進來的人越多,大家都越安全!

  便議定三日後召開大朝會。

  景順帝之死,已經定性,當下便秘密處死了宮女,又將蠱惑了景順帝的道士定了腰斬。

  諸王也不出宮,直接在皇城中各自據了一處,暫時落腳。

  京城中陷入了一種並不能讓人感到踏實的「平靜」,只因諸王的軍隊一趟趟一回回地出現在京城的街道中。

  且有著大量壯年男子聚集的地方,總歸不會太平靜的。

  門被破了,錢被搶了,女人被糟蹋了,諸如此類的事難以避免。百姓哭著去官府喊冤。順天府尹一個頭兩個大。巡城御史這時候都不敢出門,個個龜縮了起來。

  五城兵馬司治理的是城市治安,平時對付的是盜賊宵小,可不是披甲執銳的精兵。尤其代王的兵和趙王的兵,都是北方人,十分凶悍。相對而言,襄王的兵稍溫和些。他們個子矮,沒有北方兵那麼高大魁梧。尤其你聽他們一口南方腔,鳥語似的,聽著就沒那麼嚇人。

  此時,便連往日裡人鬼避懼的監察院的錦衣番子們似乎都收斂了。雖他們依舊日日裡按時去衙門口報到,但進去了便一天都不出來,直到散值。白日裡從監察院的後院牆,倒能聽到從裡面的校場裡隱隱傳來的呼喝聲。

  原來監察院歸攏了人,壓著他們只在校場裡訓練,不得出門生事。

  監察院最早是從前朝的皇城司分化出來的,本只管著偵緝廷杖,後來連皇帝的侍衛儀仗、宮城防務也接手過來。

  同樣脫於前朝皇城司的還有管著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大周的五城兵馬司理論上和監察院不分統屬。然京城的人都知道,五城兵馬司東南西北中五個衙門口的指揮,都只聽牛貴的話。

  景順末年,宦官亂權、擅權實在常見,大太監們的手伸得都長。這其中,牛貴穩穩地,把京城的一切安防都抓在了手裡,沒有一個官員能逃脫他的眼線。

  監察院下設南北鎮撫司,南鎮撫司負責自糾自察,更為旁人所知的,乃是赫赫有名的北鎮撫司。北鎮撫司專理皇帝的欽定案件,自設昭獄。於官員來講,一入其中,便如入了地獄,魂飛湯火,慘毒難言。

  霍決和小安特意去江米巷監察院衙門看了一眼。江米巷有五府六部,衙門林立。監察院衙門雜在其中,並不起眼。只除了進出的人衣衫特別華麗之外。

  小安讚嘆:「哥,他們的衣服真漂亮啊,比我們的還漂亮!」

  霍決道:「畢竟天子親衛。」

  王府豪奴,羨慕起了天子豪奴。

  這其中最漂亮的還是牛貴穿的蟒袍。蟒袍和皇帝的袞服十分相像,只少一爪。在飛魚、鬥牛、麒麟等賜服中級別最高。一個閹人,竟能穿著蟒袍伴駕,可以說是人生幾到了巔峰。

  小安握拳說:「我這輩子,也定要穿一回!」

  霍決站在街上,凝視了那陰森的衙門許久,轉身:「有那一天的。」

  襄王作為「嫡長」,理直氣壯地佔據了乾清宮——這裡乃是皇帝的寢宮,但五十二皇子因為還小,張忠也沒顧得上移宮,五十二皇子便到現在還沒有搬進來,一直跟著張太妃在後宮住著。

  代王沒搶過他,十分惱怒,佔了皇后的寢宮坤寧宮。

  這兩個嫡皇子都安頓好了,其他的小藩王也各自找了地方——大多是他們的母親昔年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有著他們幼年的回憶。

  只趙王與眾不同,他直接在太和殿前廣場立了軍帳,住到了軍帳裡。

  代王知道了,呵了一聲。

  襄王知道了,卻當著許多人的面嘆了一聲:「趙王弟苦啊。」

  這話一聽便有故事。霍決便去打聽。

  此次北上,萬先生郭先生都跟著來了,只他們都是湖廣的屢試不第的落第舉人,從前雖來過京城,也只是參加春闈,這皇家內闈的陳年舊事,他們也並不清楚。

  霍決去請教了襄王身邊的幕僚。

  果然襄王的幕僚是知道的。

  原來趙王和代王有宿怨。代王母親為后時,趙王生母是寵妃,風頭一時無兩。

  趙王小時候,著實過過幾年被景順帝寵愛的日子。只後頭皇后一個巫蠱行亂的名頭扣在了趙王生母的頭上,趙王生母被打入冷宮。

  趙王知是皇后陷害母親,衝到代王跟前揍了代王一頓,被皇后記恨在心,在景順帝耳邊吹了吹風。趙王便被分封到北疆苦寒之地,這許多年了,才是第一次回到京城。

  只他母妃早在冷宮中鬱鬱而終,化作一抔黃土。而景順帝一年比一年老,身邊的美人卻永遠十六七。

  大朝會之所以約定在三日後,而不是第二日就舉行,自然是為了給所有人一個緩衝。

  在等待的日子,街道上一隊隊的兵丁來來回回,又有許多馬車、轎子。京城的官員忙碌得彷彿過年,都在互相走訪,串聯。

  重兵退出了宮城,只因這許多兵丁在宮城裡才歇了一晚,便有宮娥被辱,又有珍寶丟失。許多隊伍都穿著一樣的大周兵服,也不知道是誰家幹的。

  親王們都將這宮城當作了自己的,也不願這樣的事發生,商議之後,便每人只留下二百護衛,餘人盡數退出禁中。

  第二日五城兵馬司捉到了逃跑的李九頭和錢耀祖,又徐振驚懼之下,投井而死。如此,八虎皆伏誅,景順年間的九大權宦,只餘牛貴屹立不倒。

  第三日召開了大朝會。

  朝會上吵成了一鍋亂粥,吵了一天,也沒吵出個結果來。

  霍決這兩日沒做什麼實事,忙於去傾聽去詢問。他雖多謀,可從前也只是陝西臨洮一個百戶之子而已,所知必定有限。

  信息不足夠,便更難做出正確的判斷。

  待趙烺再看見他,問:「這兩天都沒看見你,你在幹嘛?」

  霍決道:「什麼都不知道,只能到處去打聽,哪怕多知道一點,總歸有好處,有事不至於誤判。」

  他說完,沉默片刻,進言:「公子身邊能用的人太少。若有可用之人,務必留意招攬。」

  這可真是,真心替他著想了。

  趙烺到了京城,立刻便覺出來萬先生、郭先生的不足來。這二人不過是屢試不第的舉子而已,雖理論上舉人也可以做官,但大周本就有冗官之累,別說舉人,許多同進士在吏部排個一兩年的隊,也不得授官。

  萬先生、郭先生自知仕途無望,才投靠了趙烺做個幕僚,圖個安逸安穩。

  趙烺畢竟只是王府的一個庶出王子,真正有大才的人,又怎麼會投靠他。此時在這種大勢之下,便深覺得手中無人可用了。

  霍決不僅不嫉賢妒能,還替他想著。趙烺心裡感動得不行。

  他嘆一聲:「我又何嘗不想。」

  晚間襄王召集眾人議事,趙烺道:「你隨我一起去。」

  霍決便緊隨在趙烺身後。

  世子、三公子、七公子這回都跟著來了京城,也都自帶心腹。霍決跟在趙烺身後出現在這種場合裡,旁人便知道他是趙烺最心腹的那個人。

  殿中都是湖廣系的核心人物,一個個都有名有姓。霍決站在趙烺身後,並不強出頭,只安靜聽著。

  襄王頗煩躁,因他年紀大,雖佔了個「長」字,可也有一個短板——他離京離得早,大婚後便封到了湖廣去。而代王的母親,是景順帝最後一任皇后。那位皇后薨逝後,景順帝沒有再立后。

  代王離京離得晚,他離京城也近,京城的關係經營起來,遠比在湖廣的襄王便利許多。他在京城的根基比襄王深。

  如今局勢膠著,形勢並不對襄王利好。

  聽說代王的長史和幕僚們還在到處串聯,想要拉攏更多的人。襄王拍著腿說:「都說說,有什麼想法。」

  然大家議了一個晚上,也拿不出什麼能實質上攪動局面的辦法來。

  「大郎,你說說。」他點名世子。

  然而襄王都沒有什麼好辦法,世子又能如何,無非是建議備更厚的禮物,許諾更多的條件,以拉攏朝臣。

  都是廢話,車軲轆話了。

  襄王很是不滿意。

  世子一頭的汗。

  自從兩個多月前陳氏那個事情開始,他就一直很倒黴。關鍵時刻病倒了,叫老四鑽了空子,斬殺了馬迎春,不僅大大地出了風頭,還將父王的心給攏了去。

  那之後,父王就經常誇讚老四,對他卻常常不給好臉。

  世子想著,忍不住抬眼去看自己那個討厭的四弟。

  卻見老四趙烺正微微向後仰身,側著頭,傾聽身邊的英俊武侍附在他耳邊說話。

  他這個四弟好龍陽,男女通吃。那武侍如此英俊,還帶在身邊,怕不是個以色侍人的?這般重要場合,竟帶這種上不了檯面的人來。

  世子正想著,忽然看見,趙烺的眼睛亮了一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02:48 PM

第七十二章 獻策

  世子看到趙烺也貼近那武侍,嘴唇動了動,像是求證什麼。那英俊的武侍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趙烺再轉過頭來的時候,眼中竟蘊著精光。

  世子忽地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襄王正低頭聽著幕僚說話,忽聽有人朗聲喚了一聲:「父王!」

  襄王抬頭一看,一個玉樹臨風的貴公子越眾而出,不是旁的人,正是他最喜愛的那個的兒子。他剛才因為世子的無能而積起的怒氣稍稍緩和,道:「四郎?」

  「父王!」趙烺沉聲說,「我們都走到這裡了,若在此功虧一簣,豈不痛哉!」

  「是呢。」襄王說著,拍拍身下椅,身前案。乾清宮是皇帝寢宮,這都是皇帝御用的。襄王此時此刻坐在這裡,要是誰告訴他,這些最終都不屬於他,襄王大概會跟這個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

  實是不能忍。

  「到這時候了,怎麼可能還指望著文臣磨磨唧唧,父王,這可是大位之爭!」趙烺沉聲道,「是時候,該流點血了。」

  殿中忽地靜下來。

  世子喝道:「四郎!休得胡說!父王乃是嫡長,國之正統!豈能自毀大義!」

  襄王所仰仗,是出身和年紀,厚著臉皮自稱一聲嫡長,硬往自己身上安了個正統的名分,佔著大義。

  但若他如趙烺所建議,對兄弟大開殺戒,他的正統性和正義性統統便沒了,他便失去了大義的名分。

  世子所說的在理,但襄王此時的心中,其實實是恨不得將代王趙王都殺死,好別擋了他登大位的路。只世上有些事,可以想,甚至可以做,卻絕不可以說。包括但不限於弒君、弒父、弒兄、殺弟、滅子等等。

  趙烺的話戳中了襄王心底的陰暗念頭,使得他面色變幻,一時沒說出話來。倒叫世子站出來說話了。

  孰料,四郎趙烺卻道:「那是自然,我們襄王府怎可以做這等事。」

  襄王和眾人愕然。

  趙烺道:「父王,代王所倚仗,是嫡出的身份,趙王所倚仗,是北疆的強兵。但他二人有宿怨,倘若使他二人互相動了刀兵,使代王失了大義,使趙王被牽制,父王覺得如何?」

  襄王眯起眼睛:「你有何計?」

  趙烺揖手躬身:「使人假扮北疆兵士,行刺代王,令二王相鬥,我們坐收漁翁之利。」

  襄王原抱著很大的期望,孰料聽了,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襄王的心腹幕僚嘆氣道:「四公子此計甚好,只想實行太難。咱們的人都是南方人,想扮北方人,特別是趙王的北疆兵士……倉促間,幾不可能。」

  南方人體型、相貌本就與北方人有差異,比這差異更大的是口音。一個口音露出去,便露了餡。這等離間計,若不露出些「正確」的口音,不給對方留下線索,又實現不了離間的目標。

  若給出時間,長久準備,也不是做不到。只眼下如此迫在眉睫,就不太可行了。

  這計策幕僚們不是沒想過,只不具有可實行性,稍一考慮,便放棄了。故而襄王聽趙烺獻的原來是這一計,便不免失望。

  不料趙烺並不窘迫,微微一笑,喚了聲:「永平。」

  便聽到有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應道:「在!」

  眾人循聲望去,便看到一個著著王府武侍服色的年輕男子站了出來,單膝點地:「小人永平,參見王爺。」

  這青年容貌英俊,也眼熟。他常跟在四郎趙烺身邊,襄王和幕僚雖不知道他名姓,也知道是趙烺心腹的人。

  只趙烺的癖好他們都知道,見這武侍生得英俊,眾人一直誤會他是趙烺的內寵。

  只此時看他單膝點地,一手扶著腰後刀柄,一手五指張開撐著地。雖身體垂首前傾,那肩背腰身,卻給人一種有力之感。

  毫無媚態,又不像是內寵之流。

  「這是兒臣身邊的永平,他出身軍伍,是北方人,是……」趙烺扭頭道,「你跟父王說說,是哪來著?」

  永平抬起頭,道:「小人籍貫山東,在陝西臨洮入行伍。小人不僅會山東話和陝西話,北方各地語言,小人都精通。」

  他雖跪著,也看得出那腿長而有力,骨骼高大,的確是北方人的體格。

  襄王看了他片刻,道:「你說兩句聽聽。」

  永平道:「小人籍貫山東,在陝西臨洮入行伍。小人不僅會山東話和陝西話,北方各地語言,小人都精通。」

  適才他用官話說,這一遍卻改了,每說一段,便換一種口音,一整段話說完,已經換五種北方方言的口音了。

  襄王與幕僚們對視了幾眼。

  永平又道:「這兩日小人與趙王的兵士說過話,北疆口音,已經全掌握了。」

  這一句,全用北疆口音說的。

  趙王雖出生在京城,去北疆待得久了,如今說起官話來都帶著這個味了。

  趙烺適時地補充了一句:「永平,即是斬殺了馬迎春之人。」

  此話一出,襄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是你麼。」

  斬殺馬迎春乃是趙烺所立之大功。襄王當然知道不可能是趙烺親自拔刀子捅死了馬迎春,甚至連這件事本身也該是謀士獻策。

  但一個上位者,本就不必文第一武第一。上位者只要有眼光,會用人,有魄力做決策就可以了。

  趙烺能採用此策,能有膽量親赴荊州去做這件事,還做成了。他就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

  而能夠成功執行既定謀略,斬殺了馬迎春的人,則是一個合格的人才。

  眼下,襄王太需要這樣的人才了。

  襄王的謀士沉聲問:「永平,這個事交給你來做,有多大的把握?」

  永平抬起眼。

  那雙眼,漆黑如夜,小心地隱藏著看不見的殺意,卻仍然刺得那謀士情不自禁微微後退了一步。

  四公子身邊,何時竟有了這樣的人?

  ……

  ……

  翌日,朝堂上又是一整天的爭吵。

  襄王、代王、趙王各有支持者。這其中,代王的支持者最眾,漸漸佔了上風。內閣七個閣老,有三人傾向於代王,兩人支持襄王,一人站定趙王。

  只趙王戍守北疆多年,著實名聲不錯,又有許多武將支持他。

  代王此時暗暗後悔,不該同意讓百官都參與進來,否則只由內閣決斷的話,他此時已經贏了。

  大家爭執中,襄王卻嘆了一口氣,道:「我年紀大啦,也不怎麼想和王弟們爭了。只趙王弟於國之功,實非我和代王弟能比,閣老們也要慎重考量考量。」

  代王大怒。

  襄王這個老頭子說什麼「不想爭」,鬼才信他。尤其他不為自己說話,卻將趙王的功勞擺出來,壓踩代王,用意更是再明顯不過了。分明是看代王佔了上風,想攪渾這灘水。

  「襄王兄此言差矣!」代王道,「王兄須知,趙王弟並非以親王身份領兵,他在北疆,乃是有實職的!」

  親王這個身份,雖可以有幾千府兵,但除此之外,並沒有旁的兵權。趙王之所以領兵,是因為年紀很小便去了北疆,從來不躲在王府中耽於安樂,而是放下身段跟著北疆的將領歷練。

  他漸漸磨礪出了鋒芒,並為北疆將領接納,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

  後來胡虜壓境,北疆統帥意外戰死,群龍無首之時,趙王以親王之尊一邊向京城發去急報,一邊暫時接管了北疆邊軍,迎擊胡虜。

  這一仗打得艱苦,卻最終還是贏了。

  趙王將軍權抓在了手中,他一直自苦,這時候才第一次體會到人生快樂。

  他不願放下這兵權,便買通了張忠。張忠在景順帝跟前進言,道:「趙王純孝呢,當年受封離京的時候,就說『去了北疆,替父皇守土』。」

  趙王當年的確說過這個話。這勾起了景順帝的一些回憶,想起了趙王也曾是自己十分疼愛的一個孩子。

  景順帝孩子太多,能有幸得他疼愛過的便十分難得了。

  當時景順帝身邊的道士還不是後來這個蠱惑他以處子心煉丹的道士,但那道士亦已被買通。景順帝叫了他來問。他道:「夜觀天象,北有將星升位,乃國脈長久之相。」

  既然是將星不是帝星,那就是臣子,就不是會奪他皇位的需忌憚的人。這樣的人替他守土,國脈自然長久。

  景順帝便御筆親批,將北疆的邊防交給了趙王。

  只趙王是以實職領兵,非以親王之身領兵。代王爭辯的,是要將趙王的軍功只落在實職上,與「親王」這個身份剝離開。

  因一個守土的將帥,原就該為國盡忠的,既是分內事,又憑什麼來給「親王」身份加分。

  襄王卻道:「話雖這麼說,只我們兄弟除了趙王弟,又有誰領了實職,好好為父皇分憂過呢?」

  代王便被噎住。

  趙王雖不知道襄王為何突然幫他說話,但趙王極恨代王,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他當即便道:「襄王兄過譽了。」

  襄王擺擺手:「你該當的。」

  「今天我看就到這裡吧,我這把老腰不行了,估計諸位閣老也差不多。大家都回去冷靜一下,明日再議。」襄王站起來,嘆道,「進京好幾天了,都忙著吵架,還沒來得及祭祭我母后,實是不孝。諸位娘娘,王弟們該祭的也祭祭吧。不管怎樣,生養我們一場呢。」

  景順帝其人,不僅涼薄而且苛刻。

  他身邊常伴著青春紅顏,然分封出去的皇子上書想將自己的母妃請出宮榮養,他卻又不許。

  紅筆硃批:【朕還沒死。】

  皇子們只能作罷。

  然深宮何其寂寞,年輕新寵過了二十歲便都很難再見到老皇帝的面了,何況那些孩子都長大去了封地的老妃子們。

  歲月磋磨著生命。從前有孩子在身邊還能慰藉一二,等孩子去了遙遠之地,此生都可能再也見不到之後,皇子們的母妃們,都將生命消磨在了深深宮闈裡。

  襄王漫不經心地瞥了趙王一眼。

  趙王眼中,果然閃過痛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04:12 PM

第七十三章 挑撥

  【趙王曾三次上書,想要接他的母親出宮榮養。直到李庶人在冷宮鬱鬱而終。可知道趙王是個純孝之人。】永平說,【若大家都祭其母,趙王必會前往冷宮,庶人香消玉殞之地。】

  他說:【這是第一步。】

  【代王其人,心胸狹小,睚眥必報。一件小事能記恨許多年,伺機報復回去。】永平說,【當年趙王曾狠狠揍過他,此事他記恨多年。若知道趙王前往冷宮弔唁,以他記仇又刻薄的性子,使其近人煽動,必能說動他往冷宮去看趙王笑話。】

  他說:【這是第二步。】

  他又說:【第三步簡單,我們偽裝是趙王的人,伏擊代王。】

  【自然不能真的殺死代王。否則「殺死代王」的帽子一旦扣在了趙王的頭上,趙王辯無可辯,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乾脆殺上大位。】

  【趙王所統,乃是北疆精銳,若盡出,湖廣承平已久,衛軍絕不是邊軍之敵。不可將趙王逼到絕處。】

  他說:【還有第四步……】

  待全說完,他道:【這事中,最關鍵的便是,襄王府,一定要看起來乾乾淨淨。】

  襄王府必須不能對任何宗室兄弟動刀兵,只能以嫡以長為尊,站穩大義的名分。

  待那青年都說完,殿中很是靜了片刻,能清晰地聽到眾人的呼吸聲。許久,襄王才道:「正是。」

  他問:「剛才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那青年垂首:「小人,永平。」

  「哦,永平。站起來說話。」襄王問,「你怎地對代王、趙王都瞭如指掌?」

  霍決道:「這幾日小人沒做別的,全部時間都用來打探消息。」

  襄王不信:「這等消息,找什麼人打探?」

  這其中最關鍵的信息,還不是趙王上書求景順帝放親娘出宮,而是「趙王純孝」、「代王記仇又刻薄」。這必得是對一個人不說十分瞭解,也得瞭解個八九分,才能做出的判斷總結。

  霍決抬眼:「找了昔日貼身伺候先帝之人。」

  景順帝在時,雖然有八虎伴駕,但八虎早權勢赫赫,又各有其職,早就不做貼身伺候的事了。景順帝身邊貼身的,都是他們的乾兒子、乾孫子們。

  八虎過於顯赫,掩映之下,這些人便不起眼了。

  陡然間,景順帝死了,如今八虎伏誅了,這些人便不僅能失去了主人,還失去了依靠,惶惶然如喪家犬。

  他們自然是很想再尋個貴人依附,只三王入宮後,心思全在議立新帝這等大事上,根本沒有人想起他們。這些人完全被貴人們遺忘了。

  直到,一個自稱來自襄王府,叫作永平的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永平」便成了這些人能抓住的最後的浮木。霍決想知道什麼,他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永平沒有問到的,他們也搶著說。

  人人都想變得對別人「有用」。只有有用的人,才有資格活下去,才有機會往上爬。宮闈之中,人人都懂得這個道理。

  一個貴人是很難對貼身的人保持秘密的。因此這些貼身的人知道的東西,實在多得超乎旁人想像。

  霍決陳述完這些,抬起眼,對襄王道:「先帝雖身在禁中,卻對每一位親王,都瞭若指掌。」

  只這一句,襄王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媽的老妖怪!活著的時候讓人害怕,死了還這麼嚇人!

  幸好死了!

  襄王突然有點後悔不該搶佔乾清宮,總覺得老妖怪還在什麼地方「看」著他似的。

  這中被「看」著的感覺,已經伴隨了他幾十年了。

  只昨晚在殿中,大家看著那個叫永平的青年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

  什麼時候,四郎身邊竟有了這樣一個人?

  今日,襄王在眾人面前走出了第一步。

  果不其然,當日晚,趙王便前往冷宮弔唁其母。

  這個消息極快地送到了代王耳邊。代王聽說趙王去了冷宮,又聽了人慫恿,哈哈大笑:「去看那小婦的死處嗎?痛快,痛快!來人,我們一起去,讓我好好安慰安慰我趙王弟。」

  代王走出了第二步。

  在通往冷宮的半路上,霍決走出了他所說的「簡單」的第三步。

  霍決所選之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看著不似南人的。這其中還有康順。

  人數不多,只有十個人。黑衣蒙面,在夜色裡殺將出來。

  代王身邊的有幾十衛士,霍決這十人雖勇武,也沒有勇氣激發到能敵住幾十人的地步。那種,都須得心底存一口氣,有一口氣撐著,才能發揮超乎尋常的悍勇。

  而埋伏刺殺這中事,很難激發這種悍勇。何況霍決本來就沒打算真的殺死代王。

  他號令呼喝,都用官話,只那官話,又帶著能讓人聽清楚的北疆味道。

  「小婦之子,竟敢誘殺我!」代王被護衛重重圍住,惱怒至極,「給我活捉!」

  便有人不敵,陷入敵手。

  康順也險些失陷。霍決刀出如電,夾攻康順的兩個兵士便慘號聲起,鮮血飛濺。霍決捉住康順的肩膀,猛地往後拖。

  康順清楚地聽到霍決在自己耳邊喝道:「斷後!」

  這兩個字,自然還是帶著北疆腔。甚至不再是帶著北疆腔的官話,這是純純正正的北疆腔調。

  彷彿一個人在危急關頭,來不及掩飾,露出了真實口音似的。

  康順感到頭皮都麻了。

  麻了一瞬之後,康順才想到:斷後?什麼斷後?

  任務之前,霍決沒有交待什麼「斷後」,交待的是「一觸即走」。

  他對另八人許諾,過了今晚,等著他們的便是富貴。那八人都是湖廣兵士,因身材高大才被選中。

  永平說的「斷後」,是什麼呢?

  康順隨即便知道了。

  斷後便是霍決對襄王說的第四步。

  康順聽見了撕裂空氣的聲音。精鋼的弩箭幾乎是貼著他和霍決射過去。

  還在對面的夥伴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有人許諾給他們富貴,實際給的卻是滅口。

  在十個刺客之後,黑夜的影子裡還埋伏著弓弩手。

  霍決對襄王說:【便任務失敗,也不能暴露襄王府。須得有最後一道保險。若有人陷落,不能留活口。】

  這第四步,十名刺客裡,只有霍決一人知道。

  若無霍決那一拖,康順此時也是屍體了。

  「護駕!護駕!」

  鋼弩射過來,死的不僅是陷落的刺客,還有代王的護衛。幾個貼身的護衛撲到了代王的身上為他做肉盾。幸而刺客的弩箭射得不準,他們幾個和代王都毫髮無傷。

  只衝在前面的幾個兄弟倒下了。

  兩個刺客逃跑了,弓弩手也消失了,只留下八具魁梧的屍體。

  代王氣得炸了,指著前方:「去,那個小婦養的是不是還在前面,給我調人來,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乾清宮裡,燈火通明,大家都很安靜。襄王坐在上首閉目養神。趙烺的目光散落在地板上。襄王的三個心腹謀士偶爾交換一下眼神。

  最坐不住的,大概是世子了。

  他總是忍不住去瞟一眼趙烺。

  今夜的事能不能成呢,他想。

  他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想法。

  他自然是不敢期盼事敗的。因這事牽連著整個襄王府的命運,也牽連著他的命運。

  只這事如果叫四郎的人辦成了,於四郎就又是一件大功……

  世子正胡思亂想煩躁著,殿門忽然打開,兩個黑衣人衝了進來。

  當先一個面罩拉下,露出一張英俊的臉,正是趙烺手下那個叫永平的狡悍內侍。

  襄王倏地睜開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那個人身上。那個永平沉聲道:「幸不辱命。」

  襄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現在就等著了,不知道他們……」

  話還沒說完呢,已經有內侍疾步進來稟告:「王爺!代王和趙王打起來了!」

  殿中安靜了一瞬。

  襄王一掌拍在了案上,連道了三聲:「好!好!好!」

  他盯著霍決道:「永平,竟全如你所料!」

  霍決垂首躬身:「不過順天應命。」

  代王和趙王「打」起來,可不是尋常百姓人家兄弟倆擼袖子打架。而是趙王在冷宮憑吊完,眼角猶有淚痕,便在回去的路上遭到了代王手下的撲殺。

  幸而趙王自己便十分悍勇,身邊跟著的亦都是北疆精銳。

  代王調了人手來撲殺,趙王人數雖寡,卻竟然殺出了重圍。

  之前諸王和內閣協商後,使大軍退出了禁中,諸王每人只留二百衛士。

  所有這些衛士加起來有兩千來人,大多數駐紮在太和殿前廣場。其餘的都退出了午門,在皇城之外駐紮了一小部分,大隊人馬還是駐紮在京城外,各自紮了營。

  代王調動人手的時候便同時下了命令,廣場上正在休息的趙王兵營,便如代王一樣,毫無預兆地遭到了代王兵士的突襲。

  殺聲一起,各路兵將都是一個激靈。只大家鑽出帳子一看,卻發現隔壁軍營的人也是一臉茫然又警惕地看著自己這邊,再一看,一聽,已經有人在喊「代王和趙王打起來了」。

  喊話的自然是襄王早安排的,因為他只需要代王和趙王互相傷害就行了,他還必須把整個事件控制在一定範圍一定程度上。盡量避免對「他的」皇城和京城造成太大傷害。

  於是各路兵馬大眼瞪小眼地,乖覺地給趙王、代王的人騰出了地方。偶爾也有人殺昏了頭,舉刀衝他們來。眾人只用兵刃將對方推回去:「不干我們的事。」

  都是行伍之人,大家觀望著,都看出來,趙王的人雖然是被突襲,卻不慌亂。真正在邊疆風雪磨礪出來的邊兵,和養尊處優的王府府兵,實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趙王在後宮突圍後便來到了太和殿前廣場和自己的人匯合。

  這時候廣場上的趙王軍隊已經反客為主,將代王的人殺得七零八落的,

  趙王歸來,更是有了主心骨,悍勇之氣逼人。周圍其他營帳的人都抱著兵刃悄悄向後退了退。

  趙王回到營地,略問兩句情況,知道是代王軍突襲,怒氣沖頂。他當即拔刀,提高聲音,對四周高聲道:「此我與代王之事,望諸位王兄、王弟莫插手,若插手,休怪我趙鈞無情。」

  小藩王們聽說打起來了,都嚇得只想往安全的地方跑,只不知道哪裡才是安全的地方。但決不敢往太和殿廣場跑的,廣場上只有駐紮在此的將領。趙王的話,原是說給這些人,讓這些人轉達各自主人的。

  偏這時,襄王出現了在了太和殿的高台上,亦提高了聲音,道:「趙王弟!我等兄弟,何至於刀兵相見,有話坐下來說。」

  在場的人都不禁在心中暗讚了襄王的膽氣和擔當,果然不愧於這一個「嫡長」的頭銜。

  趙王的兵刃上猶滴著血,冷笑道:「王兄不必勸了。賤婦害死我母妃,我與賤婦之子,早該做個了結了!」

  襄王落淚:「後宮婦人之爭,竟要壞我兄弟手足之情嗎?」

  襄王大婚後受封,就藩湖廣的時候,代王和趙王都根本還沒出生,今次乃是他與這兩個兄弟平生第一次會面。他來談什麼手足之情實在可笑。

  只他表現得著實比旁的藩王強上太多,趙王便對他存了一分禮敬,至少沒有當面指著他的鼻子罵「我與趙雍有個屁的手足之情」之類的。

  只他不耐煩看襄王這假惺惺的眼淚。

  他的人已經將馬都牽來了。趙王翻身上馬,冷冷道:「趙雍先欲殺我,襄王兄不妨與他去談談手足之情。」

  襄王等這許久,就是等著這個話。

  他深吸一口氣,當著兩千多人的面,大聲「震驚」道:「什麼!竟是代王弟先動手殘殺手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彤櫻 發表於 2022-5-6 04:19 PM

第七十四章 雪恨

  趙王實在厭煩這些語言上的陷阱、機鋒。這些日子為了給代王添堵,他實在已經說了比過去一年說的都多的話。

  只現在終於不必囉嗦了。

  待襄王喊出那一句「代王弟先動手殘殺手足」後又喊了一句「怪不得他走西華門匆匆出宮了」,他看了這老哥哥一眼,一踢馬肚,一行騎士轟隆隆奔馳出太和門,從東華門出宮,直奔安定門去。

  趙王的大部隊駐紮在安定門外,代王的大部隊駐紮在廣寧門外。

  趙王心知今日之事有蹊蹺,但趙王已經不在乎了,能和代王直接刀兵相見,他樂意。

  待趙王的人轟隆隆穿過太和門消失,襄王拂了拂衣袖,滿意地對身邊人道:「去,跟牛都督的人說一聲。刀兵無眼,水火無情。代王弟和趙王弟既攔不住,以防萬一,咱們皇城,便關門落鎖吧。」

  皇城牆高三丈,一旦關門落鎖,便成了城中城。攻打的難度還強過尋常縣城和一些小府城。

  關門落鎖,皇城裡的人便可以悠然地隔岸觀火了。

  襄王心情十分愉快地往後面去。他那些王弟們姍姍來遲,還驚慌失措。他做兄長的,還得去安撫這些弟弟們。

  趙烺原是跟著襄王轉身了,走了兩步回頭,卻看見霍決還站在漢白玉欄桿前,凝望著下面廣場。

  剛才一陣廝殺,丟下不少屍體,還有傷兵。趙王的人便是傷的,剛才也都帶走了,屍體都駝在馬背上帶走了。這剩下的都是代王的人了,已經有人開始收拾。隔壁幾家軍營,亦有來幫忙的。

  隱隱也聽到有哭聲。

  生死之前,便是大男人,也會哭。

  趙烺站住,喚了聲:「永平?」

  霍決轉身跟上,趙烺看出他眉頭鎖著,落後前面人群幾步,壓低聲音問他:「怎了?」

  霍決沉默片刻,道:「趙王的精兵,實比我預想的還強。」

  他是軍伍出身,看看下面的情況便能看得出來。相差不多的人數,趙王軍毫無準備被突襲,但是短短時間內就開始反攻了。

  趙烺神情凝住。

  霍決低聲道:「我擔心代王軍不能相抗。」

  襄王想要的,是趙王和代王互相傷害互相牽制。但若一方強過另一方太多,就做不到這個「互相」了。

  趙烺想了一下,不信道:「趙王叔只帶了一萬人來。」

  此次會師京城,三王之中,趙王帶的人最少。他的軍隊雖然精銳,卻是在北疆實打實地戍守邊疆,防範胡虜,不像內地衛軍那樣只是屯田墾殖,方便抽調。

  趙烺是王府貴公子,對軍伍的強弱簡單地只以人數來判斷。霍決明白,不親眼看一看,這等人是不會明白的。他只能道:「再看看吧。」

  大晚上的,代王和趙王分別出城集結隊伍,當晚就殺起來了。

  原因為諸王入京入宮,這幾日京城和宮城都大門洞開,以方便諸王的人進出。現在這一打起來,全京城都驚動了。百姓聽著馬蹄聲,都縮在家裡瑟瑟發抖。

  閣老們又驚又怒。明明可以坐下談的事,怎麼就打起來了呢!當即便叫鎖宮門、關城門。

  京城防務全在牛貴手中,這是他的分內事,他倒是十分配合,當下便將趙王和代王關在了城外,要打便在城外打,不使他們禍害京城。諸王也傳令各部,只警戒,不參與。

  京營官兵一整夜沒敢睡,幸好趙王與代王都認準了對方,只捉對廝殺,倒不擾別家。

  第二天天亮了,兩邊打了一夜,也都停戰,各自歇了。

  閣老們去調停。

  此時趙王已經得到消息,原來在代王撲殺他之前,先被別人伏擊刺殺過。刺客話音中,是北疆腔。

  「這是有人陷害咱們!這哪個王八蛋!」他麾下大將惱怒。

  做這種事陷害於他,自然是誰得利最大,誰就是幕後主使了。只要長腦子都想得到誰得利最大。

  大將問:「怎麼辦,還打嗎?」

  「打。為什麼不打。誰當皇帝我不在乎,但不能是趙雍。」趙王擦著刀,手腕一動,刀身轉過來,映出他堅毅的眉眼和冷笑,「我和賤婦之子,必有一死。」

  趙王不是嫡出皇子,年紀也比襄王和代王都小,禮法上來講,基本輪不到他來登大位。他本身對那個位子也沒有特別強烈的想法,這趟來京城,一是想回來看看,二是來阻止代王登大位。

  在他的記憶裡,比起苦寒的北疆,京城是個溫暖如春的地方。

  母妃懷抱溫軟,笑容慈愛。宮娥們甜美,隨時準備著他喜歡吃的點心。小監們活潑,陪他開心玩耍。

  景順帝薄情冷酷,自他封去北疆後,再沒許他進京過。「回京城」也是他心底一個執念。

  只沒想到這許多年後終於回來,沒有記憶中的溫暖甜軟,只有高牆冰冷,宮闈陰暗,輝煌軒闊之下,是惡水肆流。

  這樣的地方,竟被他心心念念痴想了許多年。

  「去,跟楊閣老說,」趙王道,「開弓沒有回頭箭。」

  大將斜眼看他:「這等於咱們把這事認下了?陷害咱們的王八蛋不得笑開了花?你不氣?」

  「不氣。」趙王道,「我還想謝謝他。」

  大將陰陽怪氣地說:「咱們只帶了一萬人,代王可有六萬人,這還沒算你另外幾個依附他的兄弟帶的人呢。」

  趙王道:「衛軍什麼樣,你不知道?六萬農夫罷了。」

  「那倒是,只是咱們的帶的人還是太少。」大將偷眼瞧著趙王臉色,試探著說,「要是把隊伍都拉過來,憑咱們,也不是不能把你拱上那個位子……」

  趙王淡淡道:「大軍都拉過來,北境防線空虛,胡虜趁機南下,到時候,你的腦袋擰下來給我祭旗?」

  大將摸摸後脖子,覺得比起讓趙王登大位,似乎還是自己的腦袋踏實長在脖子上更重要呢。悻悻道:「那還是算了。」

  灰溜溜地去給代表內閣來調停的楊閣老傳話去了。

  楊閣老在趙王這裡調停不力,陳閣老在代王那裡也沒能說服代王。

  代王脾氣暴躁,一茶盞砸在地上,茶水都濺到了陳閣老的衣擺上了。他惱怒道:「我堂堂皇后所出嫡皇子,和他個小婦生的求和?要想和解也行,讓趙鈞一路跪著過來,給我負荊請罪。」

  這話說出來,陳閣老便直接回城去了。

  因他心中明白,代王這是仗著人多兵多,根本沒把趙王的一萬人放在眼裡,一心想跟趙王了結舊怨。

  此次諸王中,代王的隊伍人最多。他自己的人再加上另幾個小藩王的人,能湊個七八萬大軍。

  便是襄王,也只才帶了四萬人上京而已。畢竟他離得遠,交通、糧草都不如代王便利。

  在代王的心中,因有著這碾壓式的人數優勢,才有這強橫的態度,已經把大位視為己物。

  閣老們回到宮中和藩王們一碰頭,互通了情況。

  襄王嘆道:「他二人有母仇,難以化解。咱們沒辦法,只能盡力護著京城百姓免受兵禍。不管怎樣,先緊著京城和皇城。」

  代王和趙王間的舊怨是那麼多年前的事了,知道的人原不多,只昨天和今天,忽然很多人就知道了。要追問,誰也說不清消息到底是哪裡來的,總之忽然間自己就聽說了這個事。

  只大家談起這事,若說趙王恨代王,畢竟生母是為代王之母害死,此等大恨,不難理解。只代王恨趙王……說來說去,無非就是趙王當年痛打過他一頓。

  此人心胸之窄,實不是英主之相。

  山東都指揮使帶著山東衛軍抵達京城的時候,便看到這麼一副奇觀——

  一夥兵在打另一夥兵。京城大門緊閉,京衛營的人在城頭上袖手紮堆看熱鬧。

  城外還有別的兵紮營,雖警戒著,但眼看著兩伙人真刀真槍地廝殺,也只用眼睛看著,並不管。

  待派出去打聽的斥候回來,才知道:「趙王和代王昨天夜裡打起來了,昨個打了一夜,今天歇了一上午,下午又打起來了。」

  又道:「諸王已經進京了,五十二皇子已經禪位,新皇還沒選出來,現在什麼都還沒定下來。」

  山東漢子們直接傻眼:「那咱們怎麼辦?」

  調他們來是為了拱衛京師的,為啥,為的是不讓藩王們進城啊。

  山東都指揮使問:「北平都司的人來了沒?」

  斥候說:「來了,在左安門那邊紮了營。」

  山東都指揮使騎著馬就過去了,北平都指揮使見著他,一把薅住:「我就等你來呢。」

  他告訴山東都指揮使:「說是張忠的亂命,現在五十二皇子也禪位了。京城裡有藩王們和閣部共同主持大局,不需要咱們拱衛京師了。可咱們出來這一趟,人吃馬嚼的,我去跟五軍都督府掰扯,一群養老的老頭子,屍位素餐,我說什麼,他們都兩手一攤,叫我自己去跟兵部算賬去。我就等著你來,一起呢。」

  山東都指揮使想的也是這個事。

  他們兩個一拍即合,便一起去叩京城門,表明了身份,城頭垂下吊籃,將兩個人吊進城裡去跟兵部扯皮去了。

  溫百戶父子三人原是以為往京城來必定要生要死的,哪知道來了之後是這情形。他家不過一小小百戶,聽從上峰命令行事即可,也操心不了這等大事,只能天天扛著槍聚成一堆津津有味地閒磕牙。

  「脖子上繫紅巾的是趙王的北疆軍。」

  「袖子上紮黃巾的是代王的山西衛軍。」

  「山西衛軍人多,可北疆軍真能打。遇上就打,打不過就跑。他們全是騎兵,跑得也快,山西人氣得跳腳哩。」

  溫松又說:「咱們啥時候能進城看看?頭一回來京城呢,不能進都進不去吧?」

  溫柏說:「這啥時候,還想著進城逛?這是給你逛京城的時候嘛!」

  溫松唉聲嘆氣,十分遺憾。

  一家父子三人又忍不住互問:「襄王在這裡,連毅會不會……?」

  「會嗎?」

  「不會吧?」

  「不是發到王府為奴嗎?又不是刺配充軍。」

  「那大概不會吧?」

  「肯定不會!」

  因為趙王和代王打起來,還不肯接受調停,議立新君的事自然就擱置了。不論藩王們還是內閣都十分無奈,只能先觀望著。

  所有人觀望著,今天看趙王軍打代王軍,明天看代王軍打趙王軍。

  觀望了十來天,端午都在這天天喊打喊殺中過去了,誰也沒能過個踏實節日。眾人不免抱怨,漸漸軍心渙散,開始思鄉。

  再看見趙王軍和代王軍打起來,還忍不住罵罵咧咧,指指點點。覺得是這兩家耽誤了議立新帝,搞得大家都不能回家。

  「不就是兩兄弟鬥氣互捶嘛,」溫松道,「我和我哥我弟常這樣。」

  後來溫松回想起自己當時說的這話,真不知道那時候哪裡生出來的這種錯覺。

  因這一日,東方才剛泛出一線淺藍,太陽都還沒升起來,正是人熟睡最深,最難醒的時刻。

  城牆上抱著長槍打盹的士兵在震顫中醒來,以為地動了。

  城外各兵營的馬匹都騷動起來,久不經戰陣的各地衛軍、王府府兵都被大地的震顫驚醒,一臉茫然:「怎麼了?」

  這時,城牆上瞭望的士兵臉色發白,指著遠處道:「趙趙趙趙王!北北北疆軍!」

  這一日,趙王的北疆軍精銳盡出,馬蹄滾滾如雷,京城大地震顫。

  經過了十來天的試探,北疆軍終於露出了在邊疆風雪中磨礪出的鋒利獠牙。一萬鐵騎挾著風雷般的氣勢,撲向了還在沉睡中的六萬代王軍。

  這不是尋常人家的兄弟互捶。

  這是掌著數萬刀兵,含著血仇,臥薪嘗膽走到今日的高位者的復仇。

  趙王亦在這鋼鐵洪流中,身披黑甲,手握長刀,戰馬疾馳。

  母妃,兒長大了,卻來晚了。

  趙王催動胯下戰馬,疾風一樣,手背青筋暴起,緊緊握住了刀柄。

  母妃,今日,兒與你雪恨!

  ……

  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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