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油爆香菇 -【退下,讓朕來】《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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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8 11:33 PM

四十六:贖買

  青年見龔騁反應這般大,彎腰將畫卷撿起,認真點評:「這幾幅畫的畫功相當了得。或曹衣出水,筆法剛勁,畫中之人身披薄紗,飄曳婀娜,讓人想入非非;或吳帶當風,筆觸飄逸圓潤,筆下之人衣袂翩躚,湛然若神,令人不敢褻瀆。假以時日,畫者必成大家!」

  倌兒也笑道:「這幾幅畫是極好。」

  青年緊跟著揶揄龔騁:「嘖,只可惜啊,有人欣賞不來不說,還視其為洪水猛獸。」

  倌兒故作詫異:「怎會?雲馳有工書善畫的美名,若他都欣賞不來,我等豈不是……」

  被二人你一眼我一語地揶揄擠兌,龔騁情緒不上不下,驚恐不得,哭笑不得。

  只得無奈討饒,求二人放過自己:「顧先生,翁之,你們可別拿我找樂子了……」

  畫得再好——

  那也是秘戲圖啊!

  還是以舊友為主角的秘戲圖。

  盡管只是匆匆一眼,但也看得出來人物神態抓得極準,形雖不似但神似,畫者還將人物那幾分神似放肆擴大。即便他知道北漠民風彪悍,舊友一向不拘小節,也還是被嚇到了。

  實在是震撼他整一年!

  看那幾幅畫就像是看洪水猛獸。

  倌兒道:「總算有幾分人氣了。」

  龔騁被救回來後,整個人都是麻木頹喪的,說他形如枯槁、心如死灰都不為過。

  遙想當年的龔雲馳——呃,其實也不遠,至多就一兩年前——這廝勝負欲極強,時常跟自己約了一幫人賽馬打球、比劍蹴鞠。

  贏了高歌飲酒,輸了糾纏不休。若不如他意,他甚至敢半夜爬窗,持刀威脅再比。

  龔騁怔忪一瞬,道:「讓你們擔心了。」

  「擔心是其次,你能振作起來最重要。」

  青年:「時過於期,否終則泰。」

  龔騁抿唇點頭,道:「謝先生吉言。」

  確認龔騁情緒已經恢復,青年將話題拐了回去——龔騁那位「妻兄」是個變數,像是一枚憑空出現的棋子,看似遊離局勢之外,但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在關鍵時刻出來攪局。

  此人出現的時機未免過於湊巧,偏偏就接了秘戲圖的活兒,偏偏就碰到了被藏在月華樓養傷的龔騁,偏偏還是龔騁的前任「妻兄」。不,這個「妻兄」是真是假還要打個疑問。

  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巧合多了,更像是有心為之。

  青年屈指輕敲棋盤。

  「你與沈氏大娘子締結連理,瞭解多少?對這位‘妻兄’又瞭解多少?」

  龔騁視線上揚,沉思了會兒,搖頭。

  他羞慚道:「不瞭解。」

  青年:「……」

  倌兒:「……」

  倘若不是出了意外,二人直接三拜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怎麼說得出「不瞭解」三字?

  龔騁也覺得自己多少有些離譜。

  可是——

  他誠懇無比:「我真不瞭解。」

  事實上,他的婚服都是臨時趕製的。

  聘書、禮書、迎書他都沒看到,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更是能省則省、能快則快,被阿父急招回家才知道自己過幾天要成婚成家,他能瞭解什麼?

  頂多被告知女方姓甚、行幾、年歲,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其餘一概不知,連人也是大婚當天匆匆一面,還是傅脂粉、化濃妝的模樣。能認出「妻兄」與未婚妻相貌酷似,實屬不易!

  倌兒聞言,佩服地拍拍他肩膀。

  素聞中原多是盲婚啞嫁,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似雲馳兄這般又盲又啞的,實屬少見,青年的眼神也是一言難盡。

  龔騁只得窘迫著支吾道:「這場大婚本就不是為了合兩姓之好,只是為了避禍保下火種,免不了會倉促一些……」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說不下去想捂臉了。

  這哪裡是「倉促一些」啊……

  說是過家家都不為過。

  「沈大娘子早夭,但妻兄沈棠還在,沈氏一門好歹還有活口。」龔騁整理好情緒,面上閃過幾絲隱忍與同情,為那位匆匆一面就生死永隔的未婚妻,「倒是不幸中的萬幸。」

  見龔騁已經是深信不疑的模樣,青年蹙了蹙眉峰,暗中與倌兒交換眼色。

  心照不宣的兩人達成一致意見。

  另一廂,掌櫃望眼欲穿將沈棠等出來,抓著她手腕帶到角落:「你可有得罪那幾人?」

  沈棠搖搖頭:「不曾得罪。」

  掌櫃又問:「那你認識他們?」

  他隱約似聽到什麼「妻兄」……

  沈棠道:「認識其中一個,不過與他沒什麼交集。掌櫃也大可放心,不會惹麻煩的。」

  書坊掌櫃暗自琢磨,也是這個道理。

  他將沈棠的酬勞裝在錢囊遞給她,叮囑道:「你仔細清點清點,要不借你戥子稱稱?」

  沈棠墊了墊分量,心裡有數。

  「不用戥子。」

  給她,她也不會用啊。

  沈棠低頭一塊一塊數了數,正暗歎剛到手還未熱乎的錢要花出去,掌櫃道:「我與月華樓的都知算是相熟,幫你說兩句還能省點。」

  「啊?」

  掌櫃反問:「你不是要贖回你弟弟還是妹妹?年紀不大的雜役,只要長得不似你這般出眾,你手中這點銀錢應該夠了,興許還能壓個價。」

  沈棠:「???」

  她什麼時候說過弟弟妹妹身陷月華樓?

  「要贖買的不是小孩,是一位老先生。」

  掌櫃嘴巴一個禿嚕將心裡話說出來:「老人?老人就更便宜了,年紀越大越不值錢。」

  這話紮心,但是事實。年長雜役力氣沒年輕人大,精力不足乾活也不多,綜合價值的確不如青壯高,更不如小孩兒有潛力,因此價格是最低的。贖買的話,這點錢應該是夠了。

  不巧,月華樓的都知還在睡著。

  掌櫃直接找上月華樓的主事,屈指敲桌,開門見山:「喂,生意上門,跟你買個人。」

  主事抬眼看了眼來人,認出是合作多次的正光書坊掌櫃,臉色稍霽,笑容滿面。

  「呦,買誰?」

  「是這位小娘子要買。」

  掌櫃側身將沈棠露出來。

  主事看到沈棠那張臉,眼睛亮了亮,這模樣若是完全長開,絕對是一株搖錢樹!

  沈棠道:「我要買一個在後廚乾活的雜役,他姓褚,髮絲灰白,看著四五十歲。」

  主事收回心神,腦中略一思索便知沈棠找的人是誰:「你說老褚那個老東西?你要買?」

  沈棠點頭:「嗯。」

  掌櫃在一旁勸說:「一個上了年紀的雜役,便宜點賣了。你們沒損失,也圓了這位小娘子一片拳拳孝心,算是行善積德嘛。」

  沈棠:「……」

  別人天降竹馬,她天降爺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8 11:34 PM

四十七:你要不要跟我走?

  主事本想問沈棠幹嘛買老褚,那個老東西可不討喜,書坊掌櫃這話出來,他了悟了。

  神色多了幾分善意。

  「你要買老褚?行,價格好商量。」他主動將心理價位往低了調,「三兩,你看如何?」

  書坊掌櫃:「三兩?這太貴了!」

  主事劈啪劈啪打著算盤,抽出一本厚重泛黃舊冊子,翻開其中一頁:「原本要五兩,現在喊三兩也是看在認識多年的面子上。喏,你看看,當年買下老褚的時候就一兩二!」

  掌櫃:「怎麼會這麼貴?」

  主事哼道:「你當五年前是現在的行情?現在買個模樣看得過去的丫頭,壓壓價,兩百文都能拿下。這行情,五年前可不敢想。那時候都沒打仗呢,買個人怎麼說也要五兩,好點的要十兩、二十兩!老褚那一批還是染過瘟疫只能賤賣,也收了一兩二。」

  按照勾欄瓦肆的規矩,甭管是那些掛了牌的哥兒姐兒,還是乾雜活的雜役丫鬟,溢價三五倍是常態。若是頭牌或者受歡迎的潛力股,溢價上百倍都是稀鬆平常,不然賺什麼錢?

  當年一兩二買的老褚,現在賣最低也要四兩八,主事就喊了三兩,非常良心了。

  這麼幹也不全是看掌櫃的面子。

  作為市井小民,他固然有市儈奸詐貪財的一面,但也有心軟善良溫厚的一面。

  聽到沈棠是來贖買「阿翁」的,他第一反應不是趁機宰一刀而是腦補一齣感人至深的家庭倫理大戲——集齊了家道中落、血脈分離、久別重逢、共用天倫等喜聞樂見的因素。

  老褚這個老家夥自從被買回來,就待在月華樓後廚幹了五年。這麼多年兢兢業業,沒犯過錯,手腳也算利索。除了寡言少語脾氣怪,不合群不巴結不討好,沒有別的大毛病。

  現在他的家人找到他,想將他贖買回去好好盡孝,也算是老褚苦盡甘來,這是他的福氣。自己犯不著為了一點兒小錢做缺德事,阻攔人家一家人重逢,也算是積點陰德了。

  主事見掌櫃遲疑,他又道:「你也別教我為難,收得太少,我跟上面不好交差的。」

  掌櫃歎氣,心知價格談不下去了,一旁安靜不說話的沈棠此時從錢囊掏出幾塊碎銀,擺在主事面前:「您稱一稱,看看夠不夠。」

  主事見她這般痛快,心生好感。

  暗下感慨,這真是個孝順孩子。

  長得漂亮還孝順善良,老褚日後有福。

  他收了碎銀,仔細稱量發現還有多,又取了夾剪將銀子剪下來一些,直到不多不少三兩銀子才收拾銀屑取出老褚的賣身契。他道:「現在還早,小娘子要不要去府衙過戶?」

  沈棠搖頭:「不了。」

  掌櫃沒好氣道:「人家阿翁,過什麼戶?」

  沈棠:「……」

  不去過戶,純粹因為原身也是黑戶啊!

  先前這倆還只是腦補褚老先生是她「爺爺」,這會兒都明目張膽說出來了???

  主事一拍腦門,道:「對哦,這個差點兒忘了,但回頭也要抽個時間去補個良籍。」

  沈棠嘴角抽了抽:「嗯,我會記住的。」

  主事招手喊了個人:「去,去後廚把老褚喊過來,就說他孫女兒來接他回家享福了。」

  至於被買賣的褚老先生有無意見……

  這不重要。

  沈棠收好泛黃落著紙屑的身契,暗下決定,待她學完本事,這張身契就當是給褚老先生的補課費,歸還他自由身。老人家的吃穿用度她會負責,畢竟她也不是啥魔鬼資本家。

  因此——

  當褚老先生坐在後廚,一臉麻木刷昨夜堆積起來的餐盤食案,聽到這句吆喝的時候,滿面風霜的蒼老面龐扭曲了一瞬。他似耳鳴,抓著人手再三確認:「誰?什麼孫女兒?」

  負責傳話的笑道:「你孫女兒找上來要贖你離開,老東西的苦日子可算熬到頭。」

  一頭霧水的褚老先生:「……」

  當他見了他那位素未蒙面、從天而降的「孫女兒」,表情控制險些又失控。

  你們管這位小郎君叫孫女兒?

  主事拍了拍褚老先生的肩膀,一臉動容地衝他感慨道:「老褚啊,收拾收拾東西跟著你家娃娃走吧,別讓你家人等太久了。」

  唉,如今這個世道最令人感動珍貴的畫面,無疑是一家團聚、共用天倫了。

  這一幕想想都覺得感人肺腑。

  褚老先生木然著臉。

  沈棠同樣面無表情看著他。

  「贖身錢我給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驀地有些心虛,回過頭來想一想,未經允許將人買走是不太尊重褚老先生了。

  褚老先生:「……你真要帶老夫走?」

  沈棠張了張口,莫名覺得她接下來的回答應該慎重再慎重一些,不能草率了事。

  但轉念一想,這問題就一個選擇啊。她錢都付完了,不把人帶走不虧大了麼?

  於是,沈棠重重點頭。

  「對,跟我走!」

  三兩銀子呢!

  不能打水漂了!

  以往都是白嫖祈善肚子裡的墨水兒、腦子裡的知識,莫說三兩,她三文都沒付過。

  話音落下,氣氛僵硬,古怪得很。

  書坊掌櫃咂摸感覺哪裡不對勁,還未等他搞清楚,褚老先生先有了反應,他表情平靜地點頭:「嗯,好,容我收拾衣物,稍待片刻。」

  看著褚老先生轉身回後院收拾衣物,書坊掌櫃問主事:「這位老人家是不是在你們這裡乾活被打傻了?瞧著呆呆愣愣,像是有老人病啊,這種帶回去不好照顧,老遭罪了。」

  主事翻白眼:「咱們賺的是髒錢,但也不是沒人性,不乾活餓兩頓,犯不著打人。」

  除非是逃跑偷錢這種,不打不長記性。

  老褚自打來了就很乖順,怎會被打?

  另一廂。

  盯著龔騁將藥喝完睡下,倌兒與青年一前一後離開。當身後木門合上,他氣勢一變。那張精緻到有些刻薄相的臉上添了幾分威嚴。

  他道:「沒想到雲馳兄也有一問三不知的一天。既然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問了也是白問,不如自己去查。顧先生,派人盯著那個沈棠……若此人沒問題最好。沈氏九族枉死,此人與雲馳兄便是鄭喬暴政失民心最好的證據,日後,我等出兵討伐鄭喬也名正言順……」

  青年:「倘若有問題呢?」

  倌兒淡漠道:「那便除了,不留後患!」

  頓了頓,又道:「還有,要留意龔氏那名五大夫的消息,一有消息就報上來。」

  青年斂眸,拱手領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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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8 11:41 PM

四十八:等你的三兩銀錢

  青年迤迤然下了樓,餘光不經意瞥見一道熟悉的背影從視線消失

  那不是疑似龔騁妻兄的小郎君?

  此人怎麼現在才走?

  青年招來雜役詢問怎麼回事,沈棠逗留月華樓有何目的,誰知那名雜役一臉羨慕地回答:「您說那位小娘子?她是來贖買她阿翁的,就是在後廚乾雜活的老褚,真孝順。」

  青年聞言斂下了眼瞼,若有所思。

  「你說的老褚又是誰?」

  既然是沈氏子嗣,即使真有阿翁也命喪斷頭台了,又怎會在月華樓後廚幹雜活?

  此人身上本就疑點重重,這種時候還不忘添置下人,買個上年紀的雜役回去做什麼?

  青年眸色微黯,心思轉了千萬遍。

  他本就細心多疑,自然不會放過。

  「這個……小的才來三月,也不太清楚,就知道老褚在後廚乾活,是個話少的怪人。」

  回答不上來,青年也不為難他。

  「將你們主事喊來。」

  月華樓外。

  褚老先生懷裡抱著個破舊包裹,神情平靜地看著空蕩無人的街道,沈棠站在一側不語。

  掌櫃有心將空間讓給這對闊別多年的「爺孫」好好敘舊,再加上這會兒是白天,即便是在魚龍混雜的勾欄瓦舍,應該也不會碰到危險,便放心地提出告辭,回去看店忙生意。

  目送掌櫃離開,沈棠又抬頭看了眼褚老先生,後者還是那副表情。她張了張口,正愁不知道找話題打破尷尬氣氛,自家的小摩托已經叼著韁繩小跑上前,腦袋衝她懷裡輕頂。

  沈棠下意識接過。

  她想到如何找話題了。

  「褚老先生,回去還有好長一段路,你要不先上……騾背?」她本想說「馬背」,奈何自家摩托長得再高大漂亮也是匹騾子而不是馬。

  總不能指騾為馬吧……

  「褚老先生?」

  沈棠又輕聲喚了一句,可算將疑似出神、心不在焉的褚老先生喚醒。

  他看了眼摩托,摩托在看他。

  他又看了看個子不及自己胸口高的小郎君,也是新一任的主家,主家也在看他。

  被這一人一騾用相同眼神盯著,他心情有些微妙,嘴角微動,垂首道:「奴不敢。」

  沈棠:「……」

  口中稱「奴」,但那一身氣質以及他的眼神跟這個自稱格格不入,非常違和,她怎麼聽怎麼覺得不舒服。於是擺擺手道:「褚老先生,這個‘奴’就不用了,你自稱名或字都行。」

  褚老先生聽聞此言,神情一怔,但並未開口反駁什麼,只是順水推舟應了下來。

  「是。」

  「那你名什麼字什麼?我姓沈,字幼梨,家中行……」交換名字是關係進一步熟絡的標識之一,沈棠按照自我介紹的標準格式開口,說到排行頓了一下——

  原身家中行幾來著?

  算了,一時想不起來,這不重要。

  她便胡謅了個數字。

  「行五,你喚我五郎也行。」

  若喊她五娘子,她也沒意見的。

  只是——

  好好一個美嬌娥,每每被誤為俊俏郎,這個世界土著人的眼神多多少少有點毛病。

  褚老先生道:「褚,褚曜,字無晦。」

  「褚曜?好名字啊。‘旌旗雲擾,鋒刃林錯。楊暉吐火,曜野蔽澤’。曜者,耀也,曜煜燦爛,又字‘無晦’,無暗無晦,寓意極好。」沈棠習慣性來一波商業誇獎,將吐槽咽回去。

  祝福好是好,名與字也好,只可惜現實跟祝福往往相悖。取名取字的人希望他人生「曜煜燦爛、無暗無晦」,結果一把年紀被買去後廚洗碗洗盤,貌似還被廢失去文心。

  唉,簡直是大寫的慘。

  她舊事重提,指著眼神無辜的摩托:「先生要不要騎?摩托可乖了,走得平穩不顛簸。」

  褚曜從沈棠手中接過摩托的韁繩,眼神示意她上騾背。待她坐穩,淡聲道:「斷沒有主家步行而僕者騎行的,這不合規矩。」

  沈棠嘀咕:「哪有這麼多規矩……」

  她買老褚回來是為了接替祈善「引導NPC」的班兒,還真沒打算讓上了年紀的老人照顧自己,更何況這位未來還會扮演「半師」的角色。

  褚曜道:「不一樣。」

  沈棠疑惑:「哪裡不一樣?」

  尊老愛幼,擱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嘛。

  褚曜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抱著自己的破舊包裹,往街頭走去,不回答「何處不一樣」,反而問了個有些奇怪的問題。

  「五郎花了多少銀錢買下的?」

  這是問花了多少錢買下他?

  沈棠神色遲疑:「雖然,我應該顧及先生的心情把價格往高了報,但這不誠實……主事原本打算喊價五兩,但他誤解了你我關係,以為咱倆爺孫,同情之下主動減了二兩。」

  卻不知,正背對她的褚曜,臉上表情閃過一瞬的古怪,似懷疑又似掙紮,複雜無解,半晌也沒給她反應。沈棠正懷疑他是不是不理人了,卻聽他喃喃:「所以……是三兩?」

  沈棠:「……」

  五減二等於三……

  這道數學題有這麼難?

  猶豫這麼老半天?

  自信點,它就是三兩!

  「對啊,三兩,應該沒算錯……」沈棠掰了掰手指,確信自己沒算錯,繼而又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人了——這種程度的算術題都要猶豫再猶豫,褚老先生真像祈善說得那般牛批?

  還是,祈善在驢她?

  於是沈棠問了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

  「元良先前說過先生有才。有才能之人,即便深陷低谷,總能想辦法讓自己過得好些,緣何先生不替自己贖身?還是不能贖身?」

  雖說豬牛羊這些牲畜的下水賣得廉價,但再便宜也要花錢去買,多少普通百姓想吃都吃不起,可見褚曜過得清貧卻不是沒收入。

  他在孝城月華樓後廚幹了這麼多年就沒想過多找兼職,賺點小錢給自己贖身?

  他有文化有能力,走到哪裡都比普通老百姓吃香的,故而沈棠百思不得其解。

  「辛國被滅前,我這種罪人無法自贖。」

  「可辛國已經滅了。」

  這種規矩自然也作廢了。

  誰知褚曜說了句讓她費解的話。

  「非是不願,也非是不能。」

  「啊?」

  既然如此,幹嘛不行動起來?

  褚曜有些費解也有些無奈地笑笑,歎聲帶著幾分沈棠琢磨不透的認命,接下來一句話又成功讓她滿頭霧水,滿眼問號。

  他道:「我在等五郎的三兩銀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8 11:41 PM

四十九:被偷梁換柱的文心(上)

  等……

  她的三兩銀錢?

  沈棠腦瓜子轉得飛快,再加上一貫喜歡天馬行空的腦回路,腦中浮現了無數猜測。

  莫非自己是傳說中的天命之女?

  這畢竟是個科學棺材板被釘死的世界,不科學才是科學的,但轉念一想自己倒楣催的地獄開局,連穿越者保底福利都沒有還被偷了家,不由得心下搖頭自嘲自己想多了。

  還天命之女呢……

  根本就是一路走背運的倒楣鬼。

  「這裡頭有什麼門道故事嗎?」沈棠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著不是那麼自戀,但嘴角又忍不住上揚,問褚曜道,「給三兩銀錢的人必須是我,還是誰都行,但必須是三兩銀子?」

  褚曜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他道:「不知道。」

  褚曜不按常理出牌,沈棠腦門又蹦出大大的問號,連帶聲音微揚:「不知道???」

  「此事說來話長……我也不是很確定。」

  沈棠:「……我有時間聽你慢慢說。」

  跟祈善一個德行,一句「此事說來話長」就想強行結束話題,徒留她好奇得抓心撓肺。

  「五郎真好奇?」

  沈棠老老實實承認:「很好奇!」

  「那此事還要從我啟蒙那年說起……」

  褚曜擺出講故事的架勢,準備娓娓道來,但架不住沈棠不是個會乖乖聽故事的。他剛起個頭,她就問:「啟蒙那年?發生何事?」

  雖然褚曜不似祈善那般喜歡吊人胃口,但故事時間線也拉得太早了,難怪說來話長。

  「那年沒發生什麼。」

  沈棠:「……」

  身後的沉默讓褚曜啞然失笑,他不用轉頭腦中也能描繪出騾背上少年無語的神情。

  褚曜輕描淡寫道:「我只是在啟蒙識字那年感應到天地之氣,並在同一年凝聚文心。」

  沈棠又問:「文心幾品?」

  褚曜回答道:「二品上中。」

  沈棠聞言怎舌:「這麼高???」

  祈善拽得二五八萬才是六品中下。

  二品上中文心可是僅次於一品上上的存在!一品上上文心又曰聖人品,也是虛品,唯有擁有國璽的諸侯能擁有,所以二品上中文心已經是尋常人所能擁有的最高品階。

  擁有二品上中品階的文心,不啻於手持王炸,褚曜又是怎麼混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實在是匪夷所思。

  聽著沈棠話中不加掩飾的驚訝,褚曜語調黯然:「高嗎?是挺高……但若能選擇,我倒是希望低一些,四品、五品或者九品下下都行。擁有這枚文心對我而言是禍非福。」

  沈棠不解道:「可這不是天賦好的象徵?」

  怎麼會有人希望自己天賦差一些?

  褚曜苦笑一聲:「五郎,授你學業的先生沒告訴你,文士文心品階不能代表一切嗎?」

  「元良有說過,但我還以為這只是他個人的看法,不能代表普羅大眾的觀念……」

  沒想到褚曜跟祈善想法一樣。

  難不成這就是高手間的共識?

  「普羅大眾是什麼?生僻言靈?」

  褚曜的關注點跟沈棠一樣有些迷,根據語境知道「普羅大眾」是近似「芸芸眾生」、「凡夫俗子」的意思,但的確沒聽過這個詞兒。

  沈棠怔了怔,卡殼了:「我也不知道……只是隨口就說出來了,不過這不是重點。」

  的確不是重點。

  褚曜也沒將這細節放在心上,他更在意沈棠口中的「元良」:「那位‘元良’可是先前長街之上,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的青年文士?」

  沈棠:「對,就是他。」

  褚曜略帶欣賞:「那的確是位良師。那,他有沒有告訴你關於文心天賦的內容?」

  文心天賦?

  這又是什麼東西?

  (╯‵□′)╯︵╩▂╩

  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怎麼那麼多!

  沈棠雖是一頭霧水,仍道:「文心……天賦?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元良也沒提過。他只是跟我說過什麼諸侯之道啊……說來也不怕先生笑話,我雖有文心,但對文心瞭解真不多。偶爾有問題問元良,他總敷衍我,不是說以後講,就是說‘你不需要知道’……」

  嚴重懷疑他就是偷懶不想回答。

  褚曜:「元良兄或許是為了五郎好,有些東西瞭解越多,與你以後成長越不利……」

  沈棠好奇:「還有這說法?」

  褚曜道:「嗯。」

  沈棠抓心撓肺:「……!!!」

  那她是接著聽故事還是不聽啊。

  褚曜幫她做了決定:「文心天賦具體分為兩種,一種是諸侯之道,一種是文士之道。僅從名字來看,便知兩種天賦代表的身份。諸侯之道,我想你那位先生與你講過,我也不多說。我要說的是文士之道,那是少部分文心謀者特有的能力,不需要任何言靈即能發動。」

  沈棠默默記住:「先生也有?」

  褚曜沉默了會兒:「曾經有過,只是還未來得及成長,我的文心便被‘偷梁換柱’了。」

  沈棠驚愕:「偷梁換柱?」

  僅從字面意思理解,這不是……

  褚曜苦笑著搖頭,語出驚人:「是啊,你那位先生沒告訴你,文心可以被竊取嗎?」

  沈棠:「……!!!」

  祈善還真沒講過。

  「我當年那枚二品上中文心就是這麼被調換的。在最意氣風發的年紀,一夜之間跌落泥淖之中,再無翻身的機會。」褚曜淡淡地說著仿佛與己無關的故事,又道,「你那位先生不跟你提‘文士之道’,或許也有他自己的苦衷和考量。因為‘文士之道’,不僅是一種特殊能力,也是文士叩心自問。它與文士自身是什麼人、尋求什麼道有關。即便是聖人,也不會想將最這種隱私晾曬在眾人目光之下吧?」

  不是每個文心謀者都會有文士之道,但有文士之道的,九成九都會選擇隱瞞。

  不隱瞞,那種感覺像被剝光所有能避體的遮掩衣物,坦坦蕩蕩被丟進人群。

  沈棠神情出現一瞬恍惚。

  她沒想到文心還能這麼玩兒。

  自己的文心品階不高,恰好又有能竊取他人文心的天賦能力,便去偷竊別人的……

  難怪褚老先生說他的二品上中文心與他而言是禍非福,這不就是「稚子懷千金於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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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8 11:43 PM

五十:被偷梁換柱的文心(下)

  「這種事情……很頻繁常見麼?」

  雖然祈善和褚曜都說過文心品階不代表一切的話,但高品階文心總有其優勢。更遑論是僅次於一品上上的二品上中文心!能擁有上品文心,誰願意將就中品或者下品呢?

  偷梁換柱,不啻於奪人前程、毀人人生!

  「不頻繁也不常見。再者,竊取他人文心的文士之道也不是誰都能擁有的,更不是什麼人的文心都能‘偷梁換柱’。只是我的文心恰好適合而已……這種行為,擱在任何一個國家也都是足以死刑的重罪。」褚曜自嘲地笑笑,「不過,若是‘自願’就無礙。」

  沈棠感覺自己見了鬼,語氣憤懣道:「文心品階事關未來前程,怎麼可能會有人‘自願’?放著二品上中文心不要,自願跟人互換個下品的文心?除非是——這人‘被自願’了。」

  褚曜道:「是啊,‘被自願’了。」

  沈棠:「……」

  褚曜繼續道:「我自小家境不好,幼年被父母賣掉成了褚府府上長子的書童,與長子一道啟蒙念書。那位長子不是讀書的料,頑劣好動,時常讓我替他應付學業。」

  長子喜歡舞刀弄槍,但褚曜卻對權謀策論情有獨鍾,把握一切機會學得格外認真。

  「沒多久,我替人捉刀代筆應付課業的事情就被發現了。本以為會被逐出府,或者痛打一頓隨便發賣到哪裡,誰知得了府上主人的憐惜,不僅收我為學生,還賜了‘褚’姓。」

  沈棠問:「偷梁換柱的人是你老師?」

  褚曜搖頭:「不是他。」

  沈棠:「哦,那是我冤枉好人了。」

  褚曜搖頭苦笑:「但他也不算無辜。」

  那位老師的確對褚曜盡心盡力,各方面待遇都比照府上嫡子,一度讓那位好脾氣的長子也吃味嫉妒,連師母都暗暗懷疑褚曜是不是他在外面兒的滄海遺珠,不然也太好了!

  老師的家人都這麼想,褚曜作為當事人如何看不到老師的偏愛和照顧?

  直到加冠前一年——

  褚曜跟著老師進宮赴宴,席間多喝了兩杯酒,醒來就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地牢。他當親生父親一般敬重十餘年的恩師,向他提了一個讓他至今回想起來都宛若噩夢的無理要求。

  【無晦,將你的文心給殿下!】

  他看著恩師的嘴巴一張一合,從這張嘴巴吐出的每一個字,悠遠模糊得像是從天際傳來。最後在他耳中組成讓他感覺天地傾塌的句子,也拚湊出令他渾身血液倒流的真相。

  一開始就是精心策劃好的騙局。

  「恩師收我為徒,確有三分真心。」

  沈棠一臉晦氣:「是有三分真心,但剩下九十七分都是利益謀算。人家就是盯上你的文心,留著你給那位所謂的儲君當備胎。嘖,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賣,這滋味怎會好受?」

  褚曜:「可旁人不會這麼想。」

  例如那位受益的儲君。

  他承諾褚曜,待文心交換完畢,他日他登上大寶,絕不會忘了褚曜的貢獻,即使褚曜沒了上品文心,以後也會重用。又道,褚曜被父母買賣的時候已入了賤籍,若無恩師知遇之恩、栽培之恩,任他天資再好,充其量也只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僕從,焉有如今的風光?

  這麼想想是不是心裡好受許多?

  所以,他應該感恩而非怨懟。

  「……老師也寬慰說,‘偷梁換柱’並非是要竊取我的文心,而是將兩枚文心交換……」

  只是失去二品上中文心而不是失去文心。

  只要文心還在,哪怕是只是七品下上,那也是他這個低賤出身沒資格奢望的。

  他還有什麼不滿的?

  沈棠叱罵:「這是強盜之語!他怎麼不把自己的文心給那勞什子的儲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麼多年書讀到狗肚子了嗎?」

  誰不知道高品階文心比低品階好?

  強盜就是強盜,偏偏還要冠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盡忠」理由,實在是令人作嘔不齒!

  恩師或許有幾分未泯的良心和愧疚,再加上褚曜的確還有用處,所以不管他想學什麼看什麼,能答應的都答應。褚曜縱使憤恨,也不敢表露,只能默默用功,試圖挽回點什麼。

  沒兩年,又發生一樁很可笑的事情。

  沈棠追問:「什麼事情?」

  褚曜表情古怪:「儲君與其他兄弟鬥爭失敗,捲入‘厭勝之禍’,囚禁期間半夜如廁,掉入坑中溺斃,連同其黨羽也被連根拔除,其中就有我那位恩師,落得個抄家發配的結局。」

  沈棠:「……」

  恩師待褚曜雖如親子,但一直沒讓他重回良籍,所以被抄家的時候他也被牽連。

  作為廢太子黨羽一派,下場自然好不到哪裡去,廢去丹府,充公發賣。他靠著以前積累的一些人脈,沒混太慘,反而在朋友幫助下成了褚姬門客,又隨同褚姬來到辛國。

  結果還沒安生多久,褚姬倒了。

  褚曜與褚姬其他資產一起被發賣,輾轉流落到了孝城,在月華樓洗了五年碗。

  聽完整個悲慘故事的沈棠:「……」

  一個人走黴運不稀奇,稀奇的是一直走黴運,從他弱冠被替換文心就沒順過啊!

  不過——

  「先生還是沒說‘三兩’是怎麼回事。」

  褚曜:「我沒說嗎?」

  沈棠面無表情:「你沒說。」

  「哦,那是我忘了說我的文士之道。」

  沈棠:「……這能說???」

  褚曜倒是光棍:「如何不能說?反正文心已失,文士之道已廢,說了又如何?」

  沈棠:「……挺有道理。」

  褚曜頗為無奈地道:「我的‘文士之道’是‘柳暗花明’,就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柳暗花明’。不到絕境不可用,非我能掌控。至於它究竟有沒有用,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被替換文心那一晚做了一個冗長又很清晰的夢,夢中去藥店開了一張藥方。」

  沈棠:「……」

  合著還是不受控制的被動技能。

  有沒有發動,發動有沒有用,一概不知。

  慘上加慘。

  沈棠追問:「什麼藥方?」

  「人參、大黃、附子、地黃各五錢,輔以月華三兩,可知天命、可解頑疾。」

  沈棠嘴角動了動,無語凝噎。

  「這只是夢中藥方,老先生也信?」

  怕不是庸醫開的。

  褚曜那個「文士之道」,給人的感覺不靠譜,跟廣告中的「圖片僅供參考」一個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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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9 04:59 PM

五十一:當壚賣酒(上)

    沈棠這話讓褚曜腳步一頓,但很快恢復正常,臉上泛著的微苦化為從容:「人生在世,總要相信點什麼才好活下去,或者自我安慰,這只是‘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否則,活著太難了。

    這一日一日地熬,熬的都是他的心血。

    從加冠前一年被換了文心,做了那個夢,到後來幾番顛沛流離,迄今已有一十五載。

    沈棠歎氣:「但這樣太苦了啊。」

    明明可以不用吃那麼多苦,與其守著一個沒有可信度的「預言」,倒不如走好當下的路。

    褚曜搖頭不言。

    面對現實,他真沒動搖過嗎?

    自然不可能。

    他不過是凡夫俗子,面對看不到盡頭的磨難也會動搖,還不止一次。

    只是每每生出動搖的苗頭便被他自己掐滅。一則,他的脾性不允許他半途而廢,二則,那個夢境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使用「文士之道」,不看看結果以及他的天命,如何甘心?

    可知天命,可解頑疾……

    倘若夢中藥方上的預言成真,便意味著他的人生將真正扭轉,否極泰來,而非一生一世都頂著賤籍在凡俗最底層的泥淖中打滾爬行。

    唯一沒想到的是——

    褚曜微微偏首,暗中用偷看沈棠。

    五郎跟他想像中的天命相差甚遠。

    他以為的天命,或是梟雄霸主、或是草莽義匪、或是遊俠義士……那人應該生性豁達灑脫,不拘小節、不忌門第,不偏心偏聽,也不會愚蠢得認為文士沒了文心便一文不值,更不介意讓他這樣出身的「賤籍之人」大展拳腳。

    奈何現實與理想總有出入。

    這位正騎在白色騾子背上的天命,怎麼看都是個十一二歲,不諳世事的少年郎,一瞧便與他這麼多年無數次推演、制定的計畫不符。

    委實有些活潑天真與單純。

    沈棠沒有窺視人心的能力,自然也不知道褚曜這麼點兒功夫想了什麼東西。

    兀自咕噥:「人參、大黃、附子、地黃……這應該是藥材四寶吧?代指四寶郡嗎?」

    巧的是,孝城便是四寶郡郡府。

    褚曜淡淡道:「嗯。」

    沈棠了悟。

    「那我就明白這藥方怎麼解讀了。」

    月華三兩最容易理解。

    明面上聽著是什麼奇奇怪怪的藥引——因為按照一般藥方尿性,所謂「月華」應該是樹葉或者花瓣上,汲取足夠太陰之精華的晨露。

    搜集三兩,作為煎熬藥引。

    但也能從另一個角度解釋。

    月華可代指月華樓,三兩或許有其他的解釋,只是褚曜認為三兩指的是「三兩贖身銀」,因此才有了先前那句話,但她還有一點不解。

    「天命為何?頑疾又是什麼?僅從字面推測,我姑且認為我就是‘天命’,但我又不會醫術,如何解得了頑疾?難道另有際遇?」

    褚曜垂眸,淡聲道:「不知。」

    「真不知?」

    褚曜神色如常:「不知。」

    沈棠也不再多問,心裡則想著「褚老先生無依無靠也挺可憐的,若他們相處得好,念在未來‘半師之恩’的份上給他養老送終,反正自己年輕力壯,不至於養不起一個老人」。

    如此一想,簡直要被自己感動,不給她頒個「五好青年」的獎狀說不過去。

    「先生啊……」

    一路無言,可沈棠有輕微多動症。

    不是動手腳、動嘴巴就是內心活躍到飛起,閑下來就難受,非得找話題讓人搭理自己。

    褚曜不似祈善,後者有時候看心情理她,前者倒是很給面子,第一時間給了回應。

    「五郎有何吩咐?」

    「呃……」沈棠怔愣一下,她其實也沒什麼事,但就是閒不住,褚曜給予回應,她反而不知道該問什麼,電光石火間想起了月華樓內的遭遇,「先生可知道窺探人心的言靈?」

    「知道,五郎突然問這個作甚?」

    沈棠想到那個「顧先生」就憋屈,對於她這種心理活動旺盛的人來說,「顧先生」就是永遠拉進黑名單的存在。她道:「方才在月華樓碰見個文士,讀心之能好生厲害……」

    「厲害?」

    「一個照面就被讀窺測,半點兒隱私都沒有。」沈棠請教道,「這該如何應付?」

    「人心隔肚皮。」褚曜平靜無波。

    沈棠「啊」了聲,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人心隔肚皮’?」

    褚曜道:「抵禦窺視的言靈。不過學不學意義不大,一般情況下也用不到。修習窺心言靈的文士不在少數,但能學成的寥寥無幾,每一次使用都會對文心造成極大的負擔。若被窺視者也是文心文士且有一定防備,付出的代價更大,一個不慎還有被反噬的危險。」

    類似的窺心言靈,他在替換文心後也私下偷學過,還是滾瓜爛熟的「熟」。

    沈棠:「原來如此,怪不得那人一副短命癆病鬼的病容,讓人懷疑風一吹他就學風箏上天。只是這種言靈負擔這麼大,有必要濫用在我身上?還是嫌他自己壽命太長?」

    負擔大?

    真看不出來。

    沈棠覺得那位挺遊刃有餘。

    褚曜沒見過沈棠口中的文士,自然無從判斷,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非善類,敬而遠之。」

    不管那位文士是實力強橫到能無視負擔,還是他的‘文士之道’就是窺心,都不是善茬。

    「這個我懂,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只希望別那麼倒楣,一把火燒到我身上。」

    有些事情不是她想遠就能遠得了的。

    以她和龔騁的關係,那個倌兒和顧先生也不會真正對她放心,興許還會派人暗中調查。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思及此,沈棠搖了搖頭——

    她又不是原主本人,也無心插手亂七八糟的事情,龔騁那邊也不會出賣她,畢竟二人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她被抓了,龔騁還能高枕無憂?

    作為樸實無華、遵紀守法的小老百姓,與其擔心大人物的破事,倒不如多想想怎麼賺錢。

    衣食住行哪一樣不要錢?

    待她以後過河拆了祈善這座橋,只能與褚老先生「相依為命」,養活兩張口的重任就落在她的肩頭。她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不養家,總不能指望褚老先生出門洗碗養活他倆吧?

    還是得賺錢。

    沈棠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走,咱們去批發酒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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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9 05:05 PM

五十二:當壚賣酒(中)

    「酒罈子?五郎還好酒?」

    這倒是看不太出來。

    五郎長著一張偏野性氣質的面孔,只因為過於俊秀,男生女相,反倒給人一種滴酒不沾的既視感。不過好酒也不是什麼大事,時下亂世,風氣豪邁,不管男女老少都能喝幾杯。

    酒量好的能千杯不醉。

    沈棠正欲回答,又遇卡殼。

    話說,她自己酒量如何?

    「五郎,可是哪裡不舒服?」見沈棠莫名走神,表情恍惚,褚曜將她神思喚回。

    沈棠搖搖頭。

    記憶被偷家就是這麼麻煩。

    她鬱悶道:「沒不舒服,我只是在想自己的酒量如何……我好像不太能喝?」作為家裡蹲的宅女畫手,酒量應該好不到哪裡去才對。

    褚曜聞言失笑,心裡暗道也只有這個年紀的少年郎會在意這種小事,好面子又臉皮薄,生怕酒量淺會被旁人恥笑了去。

    他委婉寬慰。

    「任何事情都是過猶不及,適量最佳。小酌怡情,酗酒傷身。五郎正是長個子的年紀,酒量淺些無妨。待年長,再練酒量也不遲。」

    沈棠:「……」

    總覺得他們倆談話不在一個頻道。

    集市甫一開市,車馬行人,絡繹不絕。有固定攤位的商販早早搭起攤子叫賣吆喝,那些挑著攤子的貨郎則走街串巷。

    褚曜牽著騾子摩托在一家熟悉的酒肆前停下,不遠處便是他經常買下水的肉鋪。偶爾有認識他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頷首回應。

    褚曜:「這家酒肆的酒還算地道。」

    大多還是口味偏甜的甜酒,應該比較符合小郎君的口味,關鍵是一壇酒價格也不貴。

    沈棠道:「我不買酒,我買酒罈。」

    只買酒罈不買酒?

    這倒是稀奇了。

    褚曜不知這位五郎要做甚,但也沒有細問,帶著去不遠處另一家,做的是瓦器生意,也有賣酒罈。先前那家酒肆的酒罈就是從這家進貨,多少價格他心裡有數。

    沈棠看貨,一口氣要了十隻土棕色的圓肚酒罈,酒罈圓滾滾,壇底僅有巴掌大小。

    褚曜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

    「五郎買酒罈作甚?」

    「賣酒!只可惜這罎子不夠精緻,不然就包裝成精品酒,專騙有錢人、冤大頭。」

    褚曜問:「五郎還有釀酒的手藝?」

    「沒有,不過凡事都能試一試。」

    笑容逐漸僵硬的褚曜:「???」

    試一試???

    他又看著沈棠去買了一張長木凳,隨便找了個街口坐著,一只只酒罈子依次擺開,看著有幾份當壚賣酒的架勢。

    不過褚曜很清楚酒罈裡面兒都是空的。

    這怎麼賣酒?

    沈棠從腰間佩囊摸出一把小刻刀。

    小刻刀在她手中如臂使指,行雲流水,沒一會兒便在木板上刻下大大的「酒」字。

    哐當一聲,她將木牌往攤子一立。

    褚曜在一旁圍觀,鬧不明白自家「天命」想做什麼——這究竟是賣酒還是賣空氣?

    哪怕裝點水也比賣空氣像樣。

    路人也忍不住往這邊投來些許或詫異或好奇的目光——最主要還是摩托的個頭和膚色太過扎眼,其次是沈棠與褚曜二人組合畫風格格不入,最後才是那張簡陋的酒攤子。

    還有人親眼看著沈棠二人從瓦器鋪子出來,知道酒罈子空空,連水都沒灌。

    「小娘子,你這賣的什麼?」

    有閑得蛋疼的主動上來詢問。

    沈棠道:「我賣的是酒。」

    路人指著酒罈道:「但這是空的。」

    「現在它是空的,但你要買,它就是滿的,一壇酒兩斤三百文,不二價!」

    路人一聽就氣笑了。

    且不說價格比酒肆老酒還貴,即便便宜,誰會有病花三百文買一罎子空氣或者水?

    「小娘子,你莫不是患了癔症了?」路人說完不待沈棠回答,又對褚曜道,「老頭兒,別陪著孫女發瘋了,家中還有積蓄,去街頭藥鋪看看腦子。去得早,興許還能救一救。」

    褚曜:「……」

    他也看不懂五郎弄什麼操作,但也不打算阻攔,只想知道沈棠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

    啊,不,是酒罈裡賣什麼酒!

    「小娘子,這酒怎麼賣?」

    沈棠坐在簡易小馬紮上,雙手托腮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正想著要不要吆喝兩句,一道人影遮住了頭頂陽光。她與褚曜同時望去,待看清來人的模樣,不由得暗道好生俊朗。

    來人的確是個俊俏出色的少年郎。

    看外表,剛過舞象之齡。

    儘管身上的布衣料子極普通,長髮隨意用紅繩束起,腕綁黑繩,腰繫粗布,腳踩草鞋,但仍難掩周身貴氣。蓋因此人膚色偏白,口齒整齊,怎麼看都不是普通人家能養出來的。

    再看此人相貌,鼻如懸膽,唇若塗脂,整張臉最出色的,無疑是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明明唇角沒有一絲弧度,但看那雙眼總覺得少年在笑,見之可愛,頓生親切。

    褚曜看了看眼前這名十六七的少年,再看看自家五郎酒攤子上擺著的空酒罈。

    懷疑他腦門寫著「冤大頭」三字。

    沈棠回過神,問:「你要買酒?」

    少年:「不能買?」

    沈棠道:「能買能買,自然能買。一壇酒兩斤三百文,不二價,小郎君當真要買?」

    少年從錢囊摸出一角碎銀。

    啪得一聲放在木凳上。

    豪邁十足:「買!」

    褚曜:「……」

    看熱鬧的路人也在低聲喳喳。

    沒想到真有人傻錢多買空酒罈。

    沈棠掂了掂那一角碎銀的分量,滿意地放入自己口袋,抬手抓來一隻空酒罈。還未有動作,少年伸手:「小娘子,你要賣我空酒罈?」

    說完又扭頭看了眼身後某個方向。

    皺臉,委屈:「做生意怎能如此?」

    沈棠好笑反問:「我何時說要賣你空酒罈了?你這位小郎君有意思,既然擔心我賣空酒罈,為何還‘慷慨解囊’被騙?不怕財酒兩空?」

    褚曜暗中拽了拽沈棠的衣袖。

    衝著少年腰間努了努嘴。

    沈棠初時不解,順著看去卻發現少年腰間掛著一枚墨色虎頭玉璧,玉璧之上有暗金色花紋,仔細一瞧竟是小小篆字。只是這枚玉璧與衣裳顏色過於接近,未第一時間發現。

    沈棠:「……」

    武膽虎符。

    (╯‵□′)╯︵╩▂╩

    難怪不愁被騙啊。

    真要被騙了錢,怕是少年能當場掀了攤子,再將奸商狠狠暴打一頓,為民除害。

    少年不知沈棠心理活動,眼巴巴看著她手中的酒罈,催道:「小娘子,我的酒呢?」

    沈棠哼了一聲。

    催動文心。

    念道:「慨當以慷,憂思難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9 05:08 PM

五十三:當壚賣酒(下)

    少年聽到前面一句便露出微訝之色,那雙水潤多情的桃花眼睜得更圓。

    不止是他,一側的褚曜也變了臉色。

    平靜之下似有醞釀蓄力的暗湧旋渦。

    沈棠沒顧上二人反應,目光凝在酒罈壇口,兀自聚精會神,悠悠道出下一句。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話音落下,蓄力已久的文氣翻湧彙聚,耳邊只聽見淙淙流水聲,鼻尖只嗅到瓊漿玉液香。沈棠挪開右手,壇口不復空蕩,取而代之的是清冽碧透的酒水。少年不由得動動鼻子,那雙多情桃花眼越發明亮,叫道:「好酒!」

    路人不知真相,只知道這個少年交了錢又喊「好酒」,唏噓數聲——這年頭做生意真是越來越沒有下限了,這少年郎生得標誌好看,什麼活兒不能幹,給人當昧良心的酒托。

    緊跟著下一幕看呆眾人。

    只見少年有些急不可耐地一把抓過酒罈,仰頭便喝,連酒水濺到衣襟也渾不在意。

    這壇杜康酒不似新釀,酒水清冽碧透,味道綿長回甘,濃香撲鼻,饒是嘗過不少美酒的少年也忍不住見之歡喜。一口接一口,總不滿足,沒一會兒便喝完了整整一壇。

    「咦?喝完了?」

    他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搖晃空蕩蕩的酒罈,眯眼湊近,似乎不相信自己一下子就喝完了——他明明剛嘗到滋味。抬手一摸腰間錢囊,取出一角比先前碎銀大兩圈的銀塊。

    痛快道:「小娘子,兩壇!」

    說完,他自己先怔了一下,羞臊與醉酒的紅暈順著脖頸往白皙乾淨的面皮上湧,沒一會兒便粉若桃花。他低頭對沈棠連連道歉:「罪過罪過,郎君莫怪,非是我故意認錯……」

    因為沈棠一直坐著沒有露出腰間的文心花押,少年便先入為主看臉分性別,以為這是以為當壚賣酒的颯爽小娘子。至於以文心造酒這樣聞所未聞的手段,他反應反而不大。

    言靈神奇,既然能化出戰馬兵刃,釀酒自然也不算多稀奇。擱在少年看來,這都是不足為道的小事,但認錯人性別是大事兒啊!

    他生怕自己道歉晚一秒,這位郎君就會惱羞成怒,抄起酒罈,跳起來砸他頭。

    屆時他是挨打還是不挨打?

    唉,兩難。

    沈棠:「……」

    若非這是一位大客戶,還長著一張討巧惹人憐愛的臉,她真想勸人將眼珠子摘下來好好洗一洗。這是多眼瞎才會堅定認為她是男的?不過,鑒於眼瞎的不止一個,她也就忍了。

    沈棠硬邦邦地道:「不用道歉。」

    少年臉上立時又掛上笑容,元氣滿滿,極其自來熟,還衝著沈棠抱拳:「郎君大度,在下曲滇翟樂,字笑芳,敢問郎君名諱?你這酒實在是饞人得緊,想與你交個朋友。」

    曲滇?

    這是何處?

    沈棠不由得將目光投向褚曜。

    褚曜從方才就一直保持著沉默,似乎揣著什麼心事,與沈棠眸子撞個正著才回過神。

    他道:「曲滇在申國。」

    沈棠滿頭問號:「申國又在何處?」

    褚曜:「……」

    面對此情形,少年也不尷尬,反而笑著搶答道:「申國在東南,曲滇在申國以北。」

    沈棠:「……」

    申國在大陸東南。

    目前所在孝城處於大陸西北。

    兩地相隔甚遠,這少年怎麼跑來的?

    似乎看懂了沈棠眼底透出來的疑惑,少年憨笑著撓撓頭道:「我與友人約好了一起出來遊學。既是遊學,總在一片地方轉悠有甚意思?只是沒想到,游著遊著便跑到這裡。」

    沈棠:「……」

    你跟你朋友游得夠遠啊,一個在大陸西北,一個在大陸東南,就算兩點一線飛過來都要好久,沿途各國還在打仗,夠能跑!

    「在下沈棠,字幼梨。」

    沈棠乾巴巴地學著少年抱拳,不說籍貫,純粹是因為她也不知道原主籍貫在哪裡。

    翟樂:「幸會幸會!」

    如法炮製造了兩壇杜康酒,少年翟樂心滿意足地一左一右抱著,往先前看過的方向慢跑過去。沈棠暗暗關注,卻見他與另一名高了半個頭的青年會合,將手中一壇酒遞過去。

    那名青年穿著與翟樂相仿,眉宇也有幾分神似,只是氣質更加冰冷。且不同於翟樂的不羈隨性,他看著更加乾淨體面,而翟樂卻是光腳踩著草鞋,頭髮隨便一抓用紅繩捆綁。

    「喝不喝?」

    青年問:「什麼酒你都敢喝?」

    翟樂不滿道:「先前不是你跟我做賭嗎?瞧,我賭贏了,為何不敢喝?莫說這麼好的杜康酒,入孝城之前連一碗清酒都喝不到。你真不喝?你不喝我可一個人獨吞了。」

    青年哼了一聲,從翟樂手中奪走一壇,淡漠的眼神投過來,與沈棠相撞,不避不讓。

    沈棠:「……」

    她明碼標價賣酒,既沒有缺斤少兩也沒有賣假酒,用這種眼神瞧著她作甚???

    青年二十上下,比翟樂大兩三歲。

    他與沈棠眼神短暫觸碰又錯開,不客氣地拎著翟樂衣領,將人拖進茶肆。

    隱約還能聽到翟樂叫喊:「有話好好說,阿兄你別拖我,我不要面子的嗎?」

    他們進入茶肆前,沈棠視線在他腰間淡淡一掃——這人腰間果然也懸掛著一枚配飾,卻是枚碧青色的文心花押。只是不知道文心幾品,也難怪敢從東南遊學到西北。

    一文一武,能打。

    有了酒托少年的幫襯,往來行人也被沈棠這一手吸引,陸陸續續來買酒,但沒有翟樂那麼闊綽一買就一壇,頂多買個一兩二兩嘗嘗鮮。生意不說多好,但也絕對不差。

    沈棠拍了拍腰間的文心花押,笑容滿面,看樣子她也不是一直走揹運。

    白嫖果然最香了。

    看了看小有富裕的錢囊,再加上賣畫賺的餘額,沈棠在內心算了算,應該夠買幾匹好布,做幾身乾淨新衣。孝城的秋天來得早,盛夏已過,要不了多久天氣就該轉涼了。

    「先生,咱們去買布。」

    買了布又自製兩壇杜康酒,滿載而歸。回到熟悉的小院,剛推開院門就看到坐在廊下愣神發呆,一副心事重重模樣的祈善。

    她喊道:「元良,這裡還有多餘的屋子嗎?」

    祈善方才回過神。

    「你可終於回……」

    他頓了一下。

    一眼便注意到站在沈棠身後側的褚曜,巧的是褚曜也在看他,二人視線在空氣中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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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9 05:09 PM

五十四:行銷號的手段

    沈棠:「???」

    莫名覺得空氣有些涼。

    她晃了晃頭,將那些詭異的錯覺丟到腦後,面上重新端起笑容,分禮物一般將手中帶回的東西瓜分一空。祈善收回視線,這才注意到兩隻圓肚酒罈,打開布塞聞了聞。

    他問:「杜康酒?」

    沈棠道:「對啊,送你的。」

    祈善篤定道:「你又用言靈造的?」

    一側的褚曜終於有了反應,眼神微動,看向祈善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淵般的凝重與冷意。

    沈棠:「為何就不能是我買的?」

    雖然事實就是如此,但祈善一下子就猜到,這讓她不滿,說得好像她多摳多愛白嫖。

    祈善呵呵兩聲,說出來的話字字誅心。

    「你有錢?即便你有錢,孝城哪兒來的杜康酒?即便真有杜康酒,酒罈和布塞會這麼新?說罷,你又糟蹋了那幾句言靈?是‘不樂仕宦,唯重杜康’還是‘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他那些卷軸中跟杜康酒有關的,似乎就這兩句,但沒想到沈小郎君還真能弄出來。

    沈棠心虛但很理直氣壯,聲音逐漸上揚:「管他是什麼言靈,能弄出美酒賺錢的就是好言靈。做人不就活一張嘴?我看這孝城的百姓還是挺愛喝酒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每天弄幾壇酒出去當街叫賣,銀錢不就有了?」

    回頭還能做一做青梅酒。

    祈善不由得自省。

    雖說他日子過得也不富裕,但一路走來也沒讓沈小郎君哪裡短缺,怎麼小郎君就一心往錢眼裡鑽?青梅、大餅、飴糖賣不夠,現在又準備當壚賣酒,這是準備長期幹下去?

    「我看你這生意做不長久。」

    祈善給沈棠潑了一盆冷水。

    拔涼拔涼的。

    「白嫖……不是,無本買賣,如何做不長久?又沒有租金原料成本……」賣多少賺多少,這是多少商販做夢都想要的利潤?

    祈善並未回答,反而掀起眼瞼,視線上移,最後落在站在一側默不作聲的褚曜身上。

    沈棠看看二人不明所以。

    「你看他作甚?」

    祈善還是沒回答,反倒是褚曜張口解惑:「五郎,孝城要亂,故而生意做不長久。」

    「孝城要亂了?」這是沈棠。

    「五郎?」這是看著沈棠的祈善。

    「我家中行五,便讓無晦先生喊我五郎了。」她先是回答祈善的問題,緊接著又問,「孝城要亂又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戰事初定?今日街上依舊熱鬧,看不出快打仗的樣子。」

    儘管城內城外兩個世界,如此不平衡遲早也要出事情,再加上祈善先前跟她說過的郡守是個歪屁股,十烏間諜,隱患始終存在,爆發不過早晚。

    可她沒想到會這麼早,其中必有緣由。

    「不過是表面平靜,實則暗潮湧動。方才獲悉一則消息,孝城恐成是非之地。我在考慮要不要去往別處,暫時避避風頭。」祈善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連報仇都選擇擱置,心裡想著帶沈小郎君離開。沒想到這位小郎君倒是好,反手給他拉回來一個不知底細的人。

    坑人都不打聲招呼。

    哼╭(╯^╰)╮~~

    沈棠沒注意祈善微妙的表情,注意力都在那則消息。她一屁股坐在廊下,踹掉木屐,湊近道:「消息?什麼消息?莫非是哪路叛軍或者別國正義之師來討伐鄭喬了?」

    祈善道:「皆不是。」

    沈棠:「那是什麼?」

    褚曜插入二人談話,補上祈善未說完的內容:「是一則謠言,恐是禍端源頭。」

    「什麼謠言這麼厲害,能讓孝城亂起來?」沈棠看看二人,忍不住道耍起了無賴,「你們誰給我一個痛快吧!你半句他半句的吊著人胃口,我遲早要半口氣一口氣提不上來……」

    褚曜:「……」

    祈善:「……」

    毫無默契的二人卻心有靈犀地冒出同一個念頭——沈小郎君(五郎)尚是孩童心性。

    祈善啞然失笑:「這點耐心都沒有?」

    褚曜的眼神則寫著「還需磨礪磨礪」。

    被倒打一耙的沈棠:「……」

    她哪裡是沒有耐心啊?

    但是耐心也不是這麼用的。

    你們倆多少有些大病,說話辦事兒效率這麼低,資本家看到了都要血壓飆升好伐!

    「你自己看。」

    見沈棠面上不加掩飾的委屈,祈善只得將一張畫紙拿了出來,推到她面前。

    沈棠一眼便認出這是畫秘戲圖任務時倌兒提供的紙張,上面赫然是一幅有些眼熟的大漠落日圖,一側還有一行整齊的字。她逐字念道:「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統?」

    內心吐槽輪番滾動。

    臥槽,這誰啊?

    造勢吹牛皮玩這麼大?

    只差將野心刻畫在臉上告訴世人圖謀天下,天下百國,這是要一家一家推過去嗎?

    這要是沒成功,打臉得多疼?

    想起早上見過的倌兒、會讀心的顧先生,以及被他們救下的龔騁,道:「這幅圖我早上在那個倌兒房間瞧見過,一模一樣,屏風上也是同樣的大漠落日圖。這則流言莫非是他們散播的?」

    不然為何要指定畫紙材料?

    要說他們與此事無關,誰信呢?

    褚曜道:「這則流言許久前就有了。」

    祈善冷笑:「不是北漠就是十烏的臭把戲,目的應該是吸引有才之人彙聚西北,趁機籠絡招攬,或者是為日後入主中原造勢,亦或者趁機攪亂西北各國,好方便渾水摸魚。」

    只看文字內容,鄭喬也有嫌疑。

    此人本就得位不正,過往又不光彩,偏偏野心十足,未必沒有染指天下的野望,用這種手段給自己臉上貼金。不過配上這幅大漠落日圖,他的嫌疑就小了。因為庚國境內並無沙漠,反倒是十烏北漠二地常見。

    沈棠托腮( p′︵‵。)

    「這不就是行銷吹牛嗎?」

    會有人上當?

    上了當還不遠千里跑過來湊熱鬧?

    西北各國都在打仗,例如辛國前不久被庚國所滅,境內還有不少老百姓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揭竿而起,叛亂不斷。這兵荒馬亂的局勢,誰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滿世界亂蹦躂?

    剛生出這念頭,沈棠就想到方才見過的翟樂二人,默默改了上面的吐槽內容。

    她得承認,還是有閑得蛋疼的人。

    祈善哼道:「不舞之鶴。」

    褚曜也道:「魚質龍文。」

    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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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9 05:13 PM

五十五:揭底,醉酒

    兔缺烏沉,光陰飛逝。

    隨著夕陽西落,農家小院亮起了燭火。

    因為沒多餘的房間安置褚曜,沈棠就想將房間讓出來——她隨便哪裡都能將就一夜,明兒再想辦法,但褚曜生得消瘦又是年長者,讓人家睡隔間或者走廊都不好——不過褚曜不贊同,最後還是祈善讓他跟自己擠一擠才作罷。

    這一決定,沈棠求之不得。

    用過老婦人送來的晚膳,褚曜揣著滿腹心事,兀自去院中乘涼,耳邊聽到嘩嘩水聲。循聲看去,見角落蜷縮著一團影子。湊近才知是沈棠,正擼著袖子洗一木盆的青梅。

    「五郎這是要作甚?」

    沈棠抬頭,見來人是褚曜便直起上身,以手成拳輕捶酸軟的腰,彎腰太久了也累得慌,口中道:「洗青梅啊。打算做點青口梅,釀幾壇青梅酒。待冬日白雪覆城,賞景喝酒。」

    褚曜聞言垂眸,看著木盆或沉或浮的青梅,歎氣道:「暴殄天物,五郎可會後悔?」

    沈棠一頭霧水:「???」

    不是,她怎麼就暴殄天物了???

    褚曜又問:「那位祈善先生沒阻攔你?」

    沈棠不解道:「元良阻攔我作甚?」

    褚曜面色漸沉,平靜表面下開始醞釀怒火,卻不是衝著沈棠,而是衝著祈善去的。

    沈棠不知他生氣什麼,但有點兒發怵——褚曜生氣的氣勢讓她不禁想起催稿的編輯,還有板著臉的班主任——聲音減輕,示敵以弱:「無晦先生,你與元良都很奇怪,先前我用言靈化出青梅,他也問我會不會後悔,說我魯莽什麼的。總該讓我知道為什麼要後悔吧?」

    褚曜收起怒色,詫然道:「你不知?」

    沈棠搖頭:「不知。」

    褚曜表情一言難盡,長歎卻又不說為什麼,只道:「罷了,你這情況倒也不是不行。」

    沈棠:「……」

    (╯‵□′)╯︵╩▂╩

    有話直接說。

    說一半留一半是對她的慢性謀殺!

    褚曜幫著沈棠將一盆青梅洗乾淨,二人合力才忙完醃制青口梅的初期步驟,青梅酒倒是方便,將洗乾淨的青梅放入瓦罐,倒入適量的杜康酒,沈棠還往裡面丟了十來顆飴糖。

    此處無冰糖,只能用飴糖湊合著用了。

    密封保存,個把來月就能開罐食用。

    忙完這些雜事,沈棠抓抓略有異味的長髮,打水洗漱沐浴。換上乾淨衣裳,坐在廊下用乾燥巾帕擦拭濕潤長髮。一邊擦一邊等頭髮晾乾,腦中緩緩浮現白日翟樂喝酒的畫面。

    坐在廊下賞月喝酒晾頭髮……

    還挺有意境。

    說幹就幹,她一個鷂子翻身去東廚取陶碗,默念言靈便能盛滿一碗杜康酒,酒香四溢。她先是用鼻子輕嗅,仰頭閉目一口悶下。

    醇香酒液滑過喉嚨滾入五臟六腑。

    不多時,熱意蔓延全身,直沖大腦。

    另一廂——

    褚曜和祈善二人正在對弈廝殺,你一棋我一子。二人都是表面看似溫吞,實則靜水深流。褚曜比祈善更善劍走偏鋒,棋路招招致命,攻勢迅猛如雷霆雨點,給予人極大壓迫感。

    不多時祈善已經有落敗的苗頭。

    終於,原先安靜只剩落子聲的房間添了人語,褚曜問:「五郎懵懂,你緣何不阻止?」

    祈善氣笑:「善如何阻止?」

    他也是之後才知道這位小郎君身上有國璽,再者,誰能想到「諸侯之道」覺醒得如此之早、如此之輕易?尋常諸侯的「諸侯之道」,少不得祭天酬神,輔以國運才能顯露。

    祈善那會兒也是驚得險些失語。

    褚曜不言,輪到祈善回合:「褚曜,褚無晦,曾經褚國三傑之一,當年何等風光恣意?不過幾年,一個刑場五馬分屍,一個獄中懸樑自盡,一個失蹤杳無影訊……卻沒想到你一直在小小孝城藏著。你跟著沈小郎君是覺得他能助你翻身?可惜,他的諸侯之道卻……」

    褚國是個很小的國家。

    與其說是國家,倒不如說是半個州郡。

    彈丸大小的國家卻是人才輩出,特別是一度揚名西北各國的「三傑」,三人皆是少有的二品上中文心,年齡雖異但志向相投。倘若給三人足夠多時間立穩腳跟,褚國或許有機會從西北各國脫穎而出,成為強國之一。

    結果可想而知。

    鄰國感覺到了威脅。

    還給你時間發育?

    想得美,苗苗全部掐滅!

    褚國國君算不上昏聵,甚至能說得上是仁慈大度,知道輕重利弊,但架不住後院起火,幾個兒子被挑唆得鬥紅眼睛。褚曜在三人中年紀最小、揚名最快,同時消失也最快。

    有小道消息說褚曜文心出了問題,對年少成名的他打擊太大,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可惜倒也不可惜,雖說失了先手,但天不絕人,焉知死棋不能柳暗花明?」褚曜眉頭動了動,看著祈善道,「孝城雖小,但消息並不閉塞,祈元良這名字,老夫也是如雷貫耳。老夫守在孝城是為等待天命,那你出現在龔氏發配路上又是為何?嗯?」

    褚曜是在褚國揚名,但辛國出身的祈善卻不是在辛國揚名而是在別國,就在前幾年,揚的還不是什麼好名聲。履歷很豐富,別人是衣錦還鄉,他是拉回來一串仇家。一看就知道是狠角色的人,褚曜想不通,這廝不去中原強國圖謀發展,跑回來西北這塊貧瘠之地做什麼?

    單單只是這樣,他也不好奇,既非善類,敬而遠之即可,但這人卻跟自己的天命攪和到了一塊兒,他不得不上心,想遠也遠不了。

    不湊巧的是,祈善也是這麼想的。

    正當二人互相嫌棄的時候,屋外走廊傳來一聲極其響亮沉悶的「咚」聲,應該是什麼重物倒地的動靜。二人對視一眼,起身拉開紙門,卻見倒地的人是沈小郎君(五郎)。

    「幼梨!」

    「五郎!」

    二人哪還顧得上其他?

    將一切丟到腦後。

    一個把脈,一個屈指探鼻息。

    然後——

    脈象平穩中正,康健有力得很。

    二人:「……???」

    看到還沾著些許酒液的陶碗,褚曜拿起來輕嗅:「是杜康酒,五郎喝酒了?」

    祈善:「……」

    所以這是喝醉了?

    還是被自己言靈化出來的酒灌倒?

    就在二人無語的時候,蜷縮在地上的沈棠突然直挺挺坐起身,詐屍一般猛地睜開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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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0 06:55 PM

五十六:有人偷我東西(上)

    祈善:「酒醒了?」

    這麼快?

    看著面色正常的沈小郎君,祈善長舒了口氣,剛才看到小郎君一動不動蜷縮著,還以為被人投毒喪命了,所幸只是虛驚一場。不過沈小郎君沒理他,兀自爬起身穿好木屐。

    褚曜:「左右腳穿反,分明還醉著。」

    祈善:「……」

    沈棠木著一張臉,左右環顧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半晌盯准了院門方向,祈善二人初時不解,不懂她要做什麼。下一秒見少年抬手,從空氣中抓什麼東西。

    文氣湧動,化成長劍。

    這柄長劍足有三尺四,劍身僅比兩指略寬,在月色下顯得格外修長。若細看劍柄,便會發現上面纏繞著九條形色各異的金龍,寶石為眼,劍身篆刻「慈」字,

    祈善:「!!!???」

    褚曜:「!!!???」

    等等,這是要作甚!!!

    見她提劍往院門走,祈善當機立斷。

    大喊:「幼梨!」

    沈棠腳步一頓,微微側首看著祈善的方向,眉頭微蹙,似乎在辨認說話的傢伙是誰。

    「元良啊,你怎麼還不睡?」

    說話吐字清晰,不見半點兒醉態。

    「時辰還早,暫無睡意。」祈善看著沈棠那把劍,隱隱覺得頭皮發麻,一個沒有意識的醉鬼提著劍往外跑,怎麼看怎麼危險,「幼梨,你這是喝醉了,我去東廚煮點醒酒湯。」

    誰知沈棠木著臉:「哼。」

    祈善:「……」

    僅僅一個氣音,他聽出了不滿。

    沈棠將劍往肩上一扛:「我千杯不醉!無需什麼醒酒湯,你也不用煮,早些安寢吧。」

    祈善:「……」

    這話說出來虧心不虧心?

    畫技不行嘴硬說畫技超絕,酒量不行嘴硬說千杯不醉,往後是不是還有坑等著他?

    褚曜問:「五郎,此番欲往何處?」

    沈棠一聽這話眼睛亮了幾度,聲音充滿了活力,引進高亢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吾輩自當頂天立地,橫掃渾濁,為民除害!我這是要替天行道去啊!」

    褚曜難得結巴:「……前、前路危險。」

    因為孝城的特色行業,故而無宵禁,夜間遊人不少,碰到這麼個醉鬼豈不是危險?

    沈棠斬釘截鐵,一劍揮出,那磅礡淩厲的劍氣竟削鐵如泥,刀切豆腐般劈開院中石磨。

    豪邁道:「那便不歸!」

    褚曜:「……」

    祈善:「……」

    這個醉鬼的殺傷力有點大。

    要是放出欄了,豈不為禍一方?

    沈棠神情正常地寬慰二人:「爾等放心,待我殺了那惡賊,取回被竊珍寶就回來。」

    被竊珍寶?

    趁著二人愣神的短暫功夫,沈棠縱身輕躍,身形輕盈如羽,似展翅大鵬,越過牆頭消失不見。祈善氣得咬牙,竟然直接翻牆!

    那先前幾番看院門方向作甚!

    褚曜抬手推他:「追啊。」

    祈善:「你呢?」

    褚曜好笑道:「老夫文心若還在,早就出手捆人了,豈會眼睜睜看著五郎跑出去?」

    祈善:「……」

    理直氣壯,無法反駁。

    他只得引動文氣,追趕跑沒影的醉鬼。

    奮翅則能淩厲玄霄,騁足則能追風躡景。

    追風躡景的速度擱在一眾言靈之中也屬於拔尖那一撥,再加上祈善精修此術,效果非凡,但這樣都沒追上沈棠。只能看到沈小郎君靈活似猴兒的背影,上躥下跳,飛簷走壁。

    祈善氣結:「……喝醉了還這麼能跑?」

    究竟要去哪裡為民除害、奪回珍寶?

    更讓祈善擔心的是沈棠是往城中區域跑的。腳下行人漸增,人影稠密,隱約還能聽到歡聲笑語、商販吆喝。若沈小郎君在這發酒瘋,到處捅人,他都沒信心能完全能攔下來。

    要了老命了!

    黑衣少年倚靠著窗戶,一臉愁色地看著手中圓肚酒罈:「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杜康啊杜康,勾人斷腸!阿兄,你說我怎麼不能變化出酒呢?若是能,以後能省好多買酒錢。」

    這裡已經沒有一滴酒了,但他還沒有喝過癮,也不知道那位小郎君明日還開不開張。

    翟樂的抱怨沒引起阿兄半點兒反應。

    他感覺沒趣,正欲翻窗去夜市找酒,敏銳聽到瓦簷被踩動的動靜,緊跟著一道黑影從頭頂越過,咻的一下沒了影子。

    他怔了一怔,覺得那道影子眼熟,下一秒反應過來,大叫:「賣酒的站住!再來兩壇!」

    說著,一個縱身翻窗,溜得飛快。

    他正想著要不要催動武膽追趕,誰知那位賣酒的小郎君在一家酒肆房檐停下,目光清冷盯著他。翟樂危機警報拉響,不敢太靠近,雙手搭成喇叭,隔空喊話。

    「沈郎君,可還賣酒?」

    沈棠提著劍,冷冷道:「暫時先不賣。」

    翟樂失望:「那郎君這是要去哪兒?」

    一襲單薄中衣,看著像是剛沐浴出來。

    「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懲奸除惡!」

    短短十二字說得鏗鏘有力,正氣凜然,聽得翟樂羞慚——沈郎君有如此義氣,自己卻只想著喝酒差點耽誤人家正事,慚愧慚愧。

    沈棠又補充:「還有奪回珍寶!」

    翟樂一驚:「有竊賊竊沈兄寶貝?」

    「對,當真可惡至極!」沈棠咬牙切齒,麻木的臉上多了幾分怒色,她對翟樂發出組隊邀請,問道:「翟兄可願與我同行?」

    翟樂瞬間來了勁兒。

    「願意願意!」

    長夜漫漫,實在無趣,不如仗義行俠!

    「翟兄大善!」

    在祈善追上來前的幾息,沈棠拎著少年領子往城外方向跑,將拉近的距離又一次拉開。祈善只來得及看到沈小郎君挾持無辜少年,那名少年還叫嚷救命「你別拖我」之類的話。

    祈善:「……」

    翟樂注意到沈棠變換了方向——原先是往城中心跑的,越靠近中心,人潮越稠密,這會兒往城外方向跑,腳下亮起的燈火稀疏,燈火三兩點。

    若再往外可就要出城了。

    他問為什麼換方向。

    沈棠面色淡定。

    「惡賊跑了,不在那個方向。」

    翟樂怒道:「那些賊人可真狡猾。」

    沈棠:「是啊,所以不能放過!」

    翟樂也是嫉惡如仇的性格,一路上打抱不平的事兒多了去了,自然大力支持,又問:「我方才注意有人追你,那可是你的仇家?」

    「那不是仇家是引導NPC!」

    翟樂眨眨眼,懵懂不解。

    「是北漠或者十烏異族嗎?」

    中原也不會取「引導恩匹希」這麼奇怪的名字,但看沈兄反應,應該是友非敵,不用擔心。

    拼了老命追的祈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0 06:58 PM

五十七:有人偷我東西(中)

    「沈郎君,你確定那個惡賊在城外?」

    饒是翟樂熱血上頭,此時也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那竊賊也未免太能跑了吧???

    他與沈郎君一路追趕這麼久都沒看到可疑身影,而沈郎君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繼續往這方向跑……

    該跑進深山老林了_(:з)∠)_

    沈棠淡淡道:「是的,我非常確信。」

    翟樂此時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多多少少也對沈棠起了疑心,擔心這位沈郎君是誆騙自己出來,預謀不軌!不是他自吹自擂,他這張臉真能讓小娘子小媳婦擲果盈車啊!

    不過——

    沈郎君也是鐵骨錚錚的郎君,漢子!

    又長得好看俊俏,有必要覬覦他的臉?

    再者說,他還是武膽武者。在正常一對一情況下,一個文士拿什麼留住一個武者?

    翟樂思及此又默默按下「沈郎君覬覦美色」的不靠譜猜測,但另一個念頭如打地鼠一般冒了出來——會不會是想將他勾到野外殺了?

    亦或者野外有同黨,準備聯手拿下他?

    這一想法火速佔據上風。

    這一猜測也不是沒可能。要知道他們身後還跟著個引導恩匹希仁兄。於是,翟樂看向沈棠的眼神多了幾分暗沉,暗暗警惕沈棠衝自己突然發難,連二人何時進了山都沒發現。

    此時盛夏剛過還未入秋,山林草木正茂盛。遠處群山起伏,夜幕籠罩下,似伏地上小憩的野獸。剛入山林,空氣中仍彌漫著未散的燥熱,還有獨特草木香,四下寂靜無聲。

    「沈郎君,此處氣氛不對。」翟樂敏銳察覺到什麼,黑濃劍眉微擰,一把抓住沈棠左臂。

    沈棠仍舊木著臉,抄著劍。

    她道:「我知,可惡的竊賊就在這裡!」

    翟樂:「……」

    見沈棠只穿寢衣跑出來,他總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只是他自己也滿身酒氣,比沈棠濃郁,便錯過了重要線索。二人愈靠近愈謹慎,準確來說是翟樂愈謹慎,沈棠還是老樣子。

    循著溪水,找到藏在山中的民居。

    民居倚水而建,多是石頭木頭茅草堆砌起來的簡陋屋子,此時火光蔓延,將山水暈染出一抹紅痕。翟樂一瞧便知不對勁,正要出去,一隻手猛地壓著他腦袋,差點將他壓趴下。

    他又氣憤又鬱悶地看向「罪魁禍首」。

    「沈郎君,你突然來這麼一下作甚?」

    沈棠淡淡反問:「那你出去作甚?」

    「沒瞧見走水了?自然是去救人!」

    沈棠哼了聲,警告翟樂:「你去救一窩賊?小心他們殺紅眼睛,反手將你給捅了!」

    一窩賊???

    翟樂這才發現越燒越大的火拼非尋常火焰,火光跳躍間還有人影互相廝殺,或者說是一夥人廝殺一個。前者雖穿粗布麻衣,卻是訓練有素,三五一組,互為犄角,配合默契。

    後者只有一人,但兇猛威武,面對三四十倍於己的敵人也沒有怯戰,抓住機會便一刀砍飛敵人的腦袋或者手臂大腿,兇殘得狠。

    「那人受傷了?看樣子傷得還很重……」

    翟樂視線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名壯漢。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外人覺得此人殺人兇狠,氣勢高昂,幹掉剩下的敵人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實際上並非如此,他氣息雖渾厚,但已經續接不上了。

    傷勢過重、流血過多、武膽之氣耗盡,敵人還在源源不斷增員,怎麼看都處於劣勢。

    想且戰且退?

    也不看看敵人給不給退路。

    沈棠道:「他就是竊我珍寶的惡賊!」

    翟樂越發不解:「你說那位被圍攻的?」

    沈棠點點頭,木然的表情多了幾分微不可察的委屈,氣道:「偷我東西,還不止一個!」

    (╬▔皿▔)╯好氣啊!

    真想殺盡天下竊賊!

    翟樂見沈棠神情不似偽作,有些犯難——他挺欣賞那位英姿,但偷竊是人品道德問題,自己跳出去救人不太好。就在他糾結的功夫,一道赤紅刀光帶著爆音,從天而降。

    目標直指被圍困的「竊賊」。

    「臥槽,十米大刀???」

    沈棠蹲在暗處,雙手擱膝頭,仰頭看著刀光落下,驚訝得連粗話都爆出來了。目睹刀光攜帶著的巨大力道,將「竊賊」腳下房屋一劈兩半,只留下一道半米深的刀痕。

    「竊賊」在刀光出現的一瞬便感覺到了致命威脅,不假思索,單手扼住一名敵人朝刀光丟出去,自己則側身跳開。那個倒楣敵人在半空爆開一大團血霧,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隨著刀光散去,一個身穿甲胄的壯漢身形快如閃電,雙手持著雁翎刀殺向「竊賊」。

    這一刀蓄力已久,重若千斤。僅一個照面,巨力便將重傷力竭的「竊賊」打飛出去六七米,砰得巨響,砸中附近民居窗門,乾脆俐落。隨著室內木器碎裂,揚起陣陣灰塵。

    幾息過後,那名「竊賊」嘔出一大口血,手指顫抖著從廢墟中爬了起來,渾身浴血,灰塵滿身。他呸一聲,將混合著泥土的血沫吐出,目光兇狠地看著雁翎刀壯漢:「是你?」

    後者也不急著拿下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做最後掙扎:「是我,來送你上路。」

    說完,其他人也圍了上來。

    翟樂歎道:「此人要完了。」

    看得出來這人武膽等級不低,但武膽再強也經不住高強度激戰,傷勢這般重,體力和精力都跟不上。更別說這會兒還冒出來一個武膽等級同樣不低,但狀態全盛的追殺者。

    即便翟樂跳出去也挽回不了什麼。

    他正惋惜,誰知一縷狂風從身側掠過,餘光只來得及瞥見一道熟悉身影在視線內消失。

    翟樂心下大驚,循著狂風的方向,只看到沈棠迅速遠去的背影——

    沈郎君居然不管不顧衝殺出去了!!!

    手中長劍一揮,一道無形透明的劍氣攜著爆音,劈天裂地般在雁翎刀壯漢和「竊賊」之間劃下一道十數米長的劍痕。至於劍痕路徑上來不及閃躲被劈開的人,她管不著。

    這一變故驚動了兩方人。

    重傷欲倒的「竊賊」驀地一驚,心底泛起些許喜色。他仰起頭,正好看到一道雪白身影如風般從林間衝出,劍鋒指向雁翎刀壯漢。

    怒不可遏:「爾等也要覬覦吾之珍寶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0 07:10 PM

五十八:有人偷我東西(下)

    「竊賊」:「……」

    雁翎刀壯漢:「……」

    看著陌生的執劍少年,二人神色各異。

    前者迷惑,他已經徹底絕望,準備逼出丹府武膽所有潛能強行提升境界,背水一戰。就算是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萬萬沒想到,在這個緊要關頭不知從哪兒跳出個陌生少年郎。

    後者凝重,只看那道劍痕的威力便知道來人實力不容小覷,一個不慎還會陰溝翻船。

    「噗——」

    「竊賊」正欲開口卻牽動傷口,喉頭控制不住地痙攣,嘔出了一大口汙血,使得原先就汙糟看不清的面孔越發狼狽。他咳嗽數聲,勉強壓下嘔血衝動,喘息道:「這位小友,這是我們的私事,你莫要趟這一趟渾水……」

    雁翎刀壯漢冷哼獰笑一聲。

    「學人路見不平?識相的,滾開!」

    沈棠仍舊木著一張臉,起初注意力被身後的「竊賊」吸引,聽到雁翎刀壯漢這麼說,剛剛平復的怒火蹭得一下漲得老高。憤怒之餘,眼睛圓睜:「吾便知爾等小賊心懷不軌。」

    雁翎刀壯漢嫌棄沈棠前言不搭後語。

    「不知所謂,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便將性命留下來。」刀鋒一揮,下令,「誅殺二人!」

    話音落下,劍鋒已至眼前。

    雁翎刀壯漢心下大駭,根本沒看清少年是怎麼靠近的,雪亮劍鋒即將貼近眼前。他大喝一聲,催動武膽,氣浪以周身為界向四面八方翻湧出去,同時長刀一橫,刀身截向那柄劍。

    哐當!

    刀劍相擊。

    赤紅刀影炸開,氣浪翻滾。

    雁翎刀壯漢猛地倒飛七八步才堪堪穩住身形,手中雁翎刀刀身發出細微「喀嚓」聲,爬出三四條細微裂紋。他幾近駭然地看著臉色木然的執劍少年,後者被數人圍攻仍不慌不亂。

    「十步殺一人。」少年郎腳下一錯,似踏雲乘風,刀光劍影中穿梭自如,行雲流水般劃開阻攔者的喉嚨,竟是一劍斃命!

    火舌吞吐,噴湧的鮮血比火光更熾烈!

    兩息功夫,劍下多了三縷亡魂!

    少年目若點漆,紅唇微抿,即使火光將冰冷的臉龐染上幾分暖色,依舊令人不寒而慄。

    滴答滴答——

    劍鋒上的熱血順著劍身滴落。

    不多時便泅濕泥地,留下點點紅印。

    少年冷眼看著雁翎刀壯漢。

    「不想死,滾!」

    面對這番挑釁,雁翎刀壯漢怒極反笑。腰間武膽虎符光暈流轉,赤紅罡氣流轉全身,頃刻間化作一襲猙獰獸頭甲胄。手中雁翎刀也化為一杆紅纓鉤鐮槍,氣勢陡然拔高,整個人似一團燃燒的火焰。他狂奔兩步,一匹踩著火焰的黑馬出現在他胯下,如離弦之箭襲向沈棠。

    鐺!

    槍刃雖落空,卻幾乎是貼著沈棠的眉弓,留下一抹細長紅痕,襯得肌膚愈發白皙。

    一槍落空,攻擊接踵而至。

    鉤鐮槍槍頭一轉,一側的倒鉤上挑直襲沈棠面門,若被刺中,最輕也是頭顱開裂。

    「白矢!」

    弓弦嗡鳴,一支墨色羽箭破空而來。

    箭鏃精准擊中鉤鐮槍的倒鉤,二者撞擊發出的刺耳之聲令人耳蝸鼓噪,耳鳴不已。

    「參連!」

    墨色羽箭又至,這次卻是一箭接三矢。

    看似力道輕盈虛軟,但真正接觸卻是力重千鈞,硬生生打偏了鉤鐮槍的方向,震得持槍者虎口發麻。箭矢的目標也不止雁翎刀壯漢,剩下的幾乎一箭一名,箭箭命中眉心、喉嚨、心臟等致命處。死者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便覺得渾身冰涼,有些還被帶飛著釘在牆上。

    雁翎刀壯漢定睛一看,居然又跳出個黑衣紅發繩的高挑少年,左手持著一柄通體墨黑的長弓,身上並無箭囊。那名少年與半空飛躍落地,足尖未穩,右手一拉弓弦至滿月。

    「井儀!」

    墨色罡氣在他指尖凝聚出四支羽箭,一箭阻攔雁翎刀壯士,再次打偏他的鉤鐮槍,另外三箭射殺圍攻沈棠的人。咻咻咻三箭,又有三人歸西,而雁翎槍壯士看了只想破口罵娘!

    這倆小兔崽子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沈棠手中的劍正要割開敵人喉嚨,卻被一杆墨色羽箭搶先洞穿了敵人腦門,人頭沒了!

    她猛地回頭看向翟樂。

    這就是搶了她人頭的人頭狗!

    翟樂卻沒這個自覺,身形靈巧避開追殺,足尖借力躍上房檐,借助地形與敵人周旋的同時,三不五時射出數箭,箭箭斃命。他的箭法極好,身形也靈活得驚人,還不忘叫嚷。

    「沈兄,這些人都殺了嗎?」

    「他們怎麼都追我……」

    「火火火,腳好燙啊……」

    叨叨的功夫又是數箭出去。

    他縱身飛躍踩著底下人頭躥到另一間房頂上,單臂抓著房檐借力改變軌跡,避開又一次追殺,順利從三人夾擊中脫身。那張嘴巴也沒有閑下來:「這配合看著不似土匪啊……」

    他跟他阿兄從東南一路遊歷到西北,一路碰到的惡徒沒一千也有九百。散兵游勇,各自為戰,能力也層次不齊,極容易被逐個擊破。而這些惡徒互有配合,倒像吃軍餉的。

    「想念阿兄,沒文心輔助不習慣。」

    「沈兄你幫我啊,文心文心文心!」

    翟樂的嘴就沒有停過。

    沈棠被念煩,道:「你能閉嘴嗎?」

    餘光瞥見翟樂那處,手腕輕甩,長劍脫手飛出,一劍射穿舉刀從背後偷襲翟樂的敵人。

    「老子從不打輔助位!」說著兩指一勾,長劍似受到某種召喚,乖順地飛回她手中。

    被噴濺的血撲了一臉的翟樂:「……」

    委委屈屈>﹏<

    雖然聽不懂「打輔助位」是什麼意思,但不妨礙他知道什麼叫「輔助」。

    沈兄這是嫌棄他。

    ε=(′ο`*)))唉

    還是自力更生吧。

    翟樂臉上的輕鬆逐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許凝重——別看他與沈兄氣勢高昂,但敵人數量卻只增不減,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冒出來的,有種捅了馬蜂窩的既視感。

    除此之外,那名雁翎刀壯漢至少也是八等公乘,武膽虎符可驅使四百士。這四百士還未出動,顯然是遊刃有餘得很。現在就用這些不入流的雜兵消磨他們氣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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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0 07:13 PM

五十九:輔助來了

    翟樂暗中觀察戰局。

    一箭射飛偷襲「竊賊」的敵人。

    腳下步伐一錯,來到「竊賊」身邊,順道搭了把手,將人從圍攻中救出來。這名「竊賊」渾身浴血,在他們來之前也不知苦戰了多久。刀柄脫手險些癱瘓在地:「多謝小友……」

    「謝謝就算了,往後洗心革面就好。」

    因為翟樂幫了「竊賊」,他就成了一眾敵人的眼中釘。看著一波一波圍攻而來的敵人,饒是翟樂神經再大條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問「竊賊」道:「這些都是什麼人?哪家的死士?」

    不過他更想問的是——這位「竊賊」仁兄究竟竊取了什麼東西,惹來這般追殺?

    這位「竊賊」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咬牙舉刀砍殺敵人,翟樂見溝通不順,只好歎氣奉陪。

    內心則忍不住嘀咕開來——

    沈兄、他與「竊賊」,三人兩武膽一文心,怎麼看都是沈兄輔助能將贏面最大化……

    「星羅棋佈!」

    就在翟樂一邊射箭一邊想著自家阿兄會不會從天而降的時候,場面突生異變!

    無數黑白文字如浪花翻湧,瞬息鋪滿整個村落,組成縱橫交錯的巨大黑白棋盤。

    翟樂狂喜大叫:「阿兄,你終於來了!」

    來人並未給予回應。

    只聽此人悠然從容吟道:「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明哲保身】!

    黑白二色文氣上湧交錯成繭,將傷勢最重的「竊賊」護住,任由敵人刀鋒亂砍也紋絲不動。緊跟著便是沈棠,最後才是翟樂。因為這一細節,不用轉頭都知道來人不是阿兄。

    火光沖天,武器相擊,鮮血噴濺。

    儒衫文士神情凝重,冷眼看著底下混亂不堪的戰局,完全不知道是怎麼打起來的。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看著歪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屍體,祈善便知事情已經無法收場,為今之計只能殺光在場所有敵人——比起變數多端的活人,死人才能守口如瓶!他目光又轉向跟雁翎刀壯漢纏鬥廝殺的沈小郎君,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漣漪。

    這個醉鬼是真的瘋!

    酒量淺就算了,酒品還這麼差!

    祈善嫌棄歸嫌棄,但爛攤子還是要收拾的,腰間文心花押光暈一閃,他輕啟口唇。

    「三心二意。」

    隨著言靈一出,祈善腳下湧上兩團如粘稠流水一般的文氣,一團黑,一團白。

    僅僅一個呼吸的功夫,文氣便拉長至一人高,最後化為兩個與祈善一模一樣的「人」。

    三人三心,一人負責一方。

    分心多用屬於文心謀者比較高級的言靈,祈善這道言靈不僅能化一為三,還能令文氣在短時間內翻倍增幅。這是鐵了心準備將底下這些人全部留下來,一個活口都不留!

    雁翎刀壯士:「……」

    他費勁功夫,千里追殺,本以為終於將目標趕到死地,進行最後的收網,誰知道接二連三有人攪局。最先跳出來的持劍少年雖是文心文士,但這廝光顧著打,一點兒也沒有支援夥伴的意思。第二個黑衣少年箭術驚人,但畢竟年歲還小,不足為懼。

    第三個——

    (╯‵□′)╯︵╩▂╩

    TM一來就殺氣騰騰想下死手!

    三人聯手再加上一個重傷的九等五大夫……不管怎麼看,想將目標留下是沒可能了。

    他咬咬牙,憤恨看了眼被翟樂護在身後的「竊賊」,堵在心口的血差點兒要將他憋死。

    這跟播種施肥伺候農田,眼巴巴等到收穫季節被跳出來的盜匪打光稻穀有什麼區別?

    播種老子播,施肥來自來。

    結果摘果子跟老子無關!

    內心天人交戰,最後還是不甘地做下了撤退的決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回頭再跟這幾人算總帳!祈善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意圖,以文氣鑄城牆攔截去路。

    雁翎刀壯士看也不看,揮刀劈裂。

    祈善唇角噙著冷笑,他當然知道這種沒有軍伍加成的文氣城牆脆弱得很,不過能拖延目標一時片刻也足夠了。果不其然,提劍的醉鬼分分鐘殺過來,縱身飛躍,劍鋒直指面門。

    一個騎馬用鉤鐮刀。

    一個步戰用長劍。

    怎麼看都是沈棠吃虧。

    但架不住沈棠比猴子還靈活,上躥下跳,精力無限,而雁翎刀壯士的優勢反而成了劣勢,移動沒沈棠靈活,進攻防守都被掣肘得厲害。最後,雁翎刀壯士實在是被惹急了。

    做了一個除了沈棠,其他人都不陌生的動作——催動武膽,祭出腰間懸掛的虎符!

    赤紅罡氣宛若怒吼的野獸,直沖銀台,氣焰之盛一度壓過翻湧的黑白文氣。

    翟樂一見這架勢便暗道「不妙」。另一處,祈善見沈棠沒有反身回撤,居然還想進攻,登時氣急。指望沈小郎君跟自己「心意相通」不可能了,他準備強行「移花接木」將人轉走。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赤紅罡氣沖天之後再如雨點散落各處,化為一個個通體赤紅、身穿紅色藤甲的兵卒,乍一看足有三四百人。八等公乘,武膽虎符可驅使四百兵。通俗來說就是搖人搖四百小弟。

    而沈棠——

    正好衝進四百人中間。

    她被圍攻了。

    眼看著局勢不好,祈善準備「移花接木」將沈棠轉移出去減輕壓力,誰知局面又生變故。

    那名黑衣持弓少年也祭出虎符——

    七等公大夫,可駕馭兵卒三百五。

    隨著黑色罡氣落地化為一道道黑甲士兵,翟樂以虎符下令它們與紅甲士兵交戰。

    幾十號人幹架,硬生生打成千人大戰!

    沈棠這邊壓力驟減,目光一挪。

    人頭,還是雁翎刀壯士最值。

    她腳下一錯,持劍默念。

    「千里不留行。」

    劍影密集,交織成網。

    閒庭信步一般往雁翎刀壯士方向殺去,沿路上殘影掠過,紅甲兵卒皆是一劍斷首。

    祈善道:「窮寇莫追!」

    沈棠才不管:「老子就追!追他姥姥!」

    祈善:「……」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

    沈棠毫不猶豫地抽取丹府文心內的文氣,催動言靈準備追上去,結果半句下來,只剩小半的丹府瞬間一空。強烈的無力感蔓延全身,長劍消散,雙腿一軟,啪得一聲倒地。

    她,酒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0 07:16 PM

六十:醒酒

    疼!

    難受!

    這是沈棠第一感覺。

    頭疼、手疼、腰疼、腿疼、腳疼……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

    隨著意識清醒,仿佛這具身體的細胞都在敲鑼打鼓跟她抗議。略吸一口氣,濃烈的泥土味以及血腥味直沖鼻腔。她微微蹙眉,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睫羽微顫,緩緩睜開眼。

    沈棠倒地這一幕過於意外,翟樂只來得及分心命令兩員黑甲士兵去策應護衛,以免混戰之時刀劍無眼傷到人。祈善則是又好氣又好笑,哪裡想得到她會來冷不丁來這麼一出?

    剛一湊近便聽到沈棠嘴裡罵罵咧咧。

    「淦——老子這是在哪裡?」

    剛一睜開眼,她便發現自己正面朝下,小半張臉埋在泥地水窪,臉頰沾了一地的淤泥。抬手一抹,手心一片血色。這才發現哪裡是什麼淤泥水窪,分明是血水彙聚的「血窪」!

    勉強坐起身,抬頭四處環顧。

    火光映入她雙眸。山中民居在烈火中損毀大半,視線所及之處皆是殘肢斷骸,屍體橫七豎八鋪了一地,仍有鮮血順著傷口淙淙流淌。料想得到,此處不久前爆發了激烈廝殺。

    周遭殺喊聲不斷。

    這一幕讓沈棠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穿越,還穿越到一場小規模遭遇戰的戰場。

    也不怪她這般腦補。

    她明明記得清楚,自己前不久還在民宅廊下,賞月喝酒晾曬濕髮,好不愜意快活,怎麼眼睛一閉再一睜就跑到一處陌生山坳。周圍還有身穿紅黑兩色鎧甲的士兵互相幹仗?

    唯一值得讓她慶倖的,這些士兵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不然哪個盯上她可就危險了。

    「沈五郎、沈小郎君——」

    這時,沈棠耳邊傳來熟悉的男聲。

    循聲抬頭,果然瞧見一張熟面孔。

    欣喜道:「元良!你怎會在此?」

    祈善:「……」

    簡單一句,將他想脫口而出的陰陽怪氣堵死,氣人不成反而將他自個兒憋得夠嗆。

    沈棠有什麼資格問他這問題?

    他三更半夜為什麼會在這裡?

    沈小郎君心裡難道沒一點兒數嗎?

    祈善露出「核藹」淺笑,輕聲詢問沈棠:「沈小郎君可還記得你先前做了什麼事情嗎?」

    沈棠:「……」

    雖然一頭霧水,但直覺告訴她,眼前的祈善笑得滲人,絕對來者不善。她剛說完,祈善的笑容愈發「燦爛」。她感覺自己頭皮有種輕微觸電發麻的感覺,整個人都不自然起來。

    沈棠怯生生地道:「……不知道。」

    又支支吾吾:「我、我幹了什麼?」

    「幹了什麼?」祈善近乎咬牙切齒,「你先是一路跑到孝城中心府衙附近,又從那處一路奔襲跑出孝城,一頭鑽進二十多里外的深山老林。沈幼梨啊沈幼梨,你可真能跑啊你!」

    沈棠:「……」

    「旁人喝個酒,至多撒撒酒瘋,說說瘋話。你喝個酒,逮著誰就要提劍殺誰是吧?」

    被一通劈頭蓋臉教育的沈棠:「……」

    她茫然而無辜地眨了眨眼——後知後覺猜出來,這一地的傑作有她一份功勞。

    「我不是故意的……」

    作為宅女畫手,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咋好,但萬萬沒想到一碗杜康酒就能把她放倒,放倒之後還會撒酒瘋提劍殺人。看著祈善憤怒下的擔心,她尷尬又羞慚,恨不得以頭搶地。

    祈善一肚子的氣猶如被紮破的氣球,泄了個乾淨,無奈揮揮手道:「以後少沾酒。」

    若沈小郎君喝酒不折騰別人也就罷了,偏偏遭罪的是旁人,他說什麼也要阻攔。

    沈棠:「哦。」

    失去了統帥,紅甲兵卒猶如無頭蒼蠅,沒多會兒就被黑甲兵卒全部蠶食,殺喊聲逐漸停歇下來。翟樂收回武膽虎符,單手拖著身受重傷的「竊賊」走到沈棠跟前,那雙灼灼桃花閃著些許邀功般的笑意。只聽他朗聲喚道:「沈兄,這個竊你珍寶的小賊,我給你帶來了!」

    沈棠滿頭問號:「哈???」

    祈善面無表情掃了一眼「竊賊」。

    這就是沈小郎君大晚上撒酒瘋,提劍奔襲二十多里要抓的「竊賊」?估摸著也是遭了無妄之災……嗯,也不能這麼說。倘若沈小郎君沒誤打誤撞碰見,以那陣仗,此人必亡!

    思及此,祈善眼眸微沉。

    一個尋常人怎會引來這種程度的追殺?八等公乘也不是田地裡的大白菜,哪裡都能碰見的,擱在軍中大小也是能領兵三五千的將領。讓這種實力的人出來追殺……

    他微下眼瞼藏起深思,隱隱猜到什麼。

    而翟樂口中的「竊賊」……

    重傷幾欲昏迷的他被這話嚇得陡然一驚,厚厚一層血垢也擋不住臉上的懵逼,不知道自己何時竟然成了「竊賊」。他確信自己沒有「竊」走沈棠的東西,但架不住他的確身懷至寶。

    他肌肉緊繃暗中戒備。

    沈棠一臉納悶,問翟樂:「什麼竊賊?」

    翟樂也被她這個問題問住了,指著「竊賊」揚高聲音:「不是沈兄說此人竊你珍寶?」

    沈棠:「……」

    她不是,她沒有,別冤枉好人!

    面對齊刷刷三雙眼睛的注視,沈棠後退一步,底氣不足:「我、我先前喝醉了……」

    所以,幹了啥都跟她本尊無關!

    一時間,氣氛尷尬得讓人想原地用腳趾摳出一間三室一廳屋子來。沈棠低頭一看,哦吼,腳上木屐還是反的。趁著無人注意這一細節,悄咪咪脫下木屐重新穿好,佯裝無事人。

    聽到這些話,「竊賊」暗暗鬆了口氣。

    不是衝著他來的就好……

    因為太狼狽,沈棠他們也不好這副樣子回孝城,打算在野外將就一夜,順便帶著重傷的「竊賊」去民居下游溪水處理傷口、清洗污漬。

    因為只有一件寢衣,沈棠只能潦草洗了把臉。此時盛夏剛過,還未入秋,空氣依舊濕熱沉悶,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壓著胸口,加之血污泥垢緊貼肌膚,讓沈棠渾身不適。

    「我去劈點柴。」

    民居還有沒燒完的柴火。

    休息一會兒,剛醒時的虛軟無力已經褪去。沈棠提著慈母劍劈柴,翟樂被她忽悠挖坑埋屍,祈善負責照顧重傷的「竊賊」。野外條件有限,只能將傷口簡單處理。但以九等五大夫的恢復能力,將養個七八日也能痊癒。

    「多謝三位義士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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