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油爆香菇 -【退下,讓朕來】《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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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1 07:15 PM

六十一:共叔武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我輩應為之事,俠士客氣了。」

    沈棠這話說得豪氣。如果忽略她手中舉著的烤餅,真有幾分行走江湖的遊俠氣韻。

    縱使嘴巴刻薄如祈善,這會兒也懶得吐槽沈小郎君話中的槽點——小郎君是「救人一命」了,但被一劍封喉的命有幾條?

    這醉鬼自個兒都不記得。

    至於「路見不平」更有意思,分明是小郎君撒酒瘋,一路奔襲到人家面上「拔刀相助」。

    祈善覺得槽點多,「竊賊」卻不這麼覺得。

    他見沈棠這話說得坦蕩自然,繃緊心弦鬆泛些許,眉宇舒展,整個肩膀都放鬆下來。

    抱拳許諾:「大恩不言謝。來日恩人若有需要在下幫忙的地方,必效犬馬之勞!」

    沈棠笑道:「好說好說。」

    說著將烤好的餅子分出去。

    不知道是晚膳吃得少了,還是喝醉之後運動量大了,她這會兒餓得難受,有種放肆過後的空虛,說不出的難受。剛分完,不顧餅子還燙,一口咬住,留下一圈整齊的月牙齒痕。

    「多謝沈兄。」翟樂一改抱膝坐地的姿勢,有禮貌地接過沈棠遞來的烤餅,餅面烤得焦黃酥脆,口感微澀泛著點甜味,他抱著餅歎道,「此情此景,若有美酒相配,豈不美哉?」

    美酒???

    一聽「酒」字,祈善敏感神經被觸動。

    他忍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笑裡藏刀」:「小友,在下現在聽不得‘酒’這個字眼。」

    一提酒就想起沈小郎君提劍撒酒瘋,自己跟在身後追的場景,這絕對是少有的噩夢!

    上年紀的人,腿腳經不起這麼造。

    翟樂看到他的笑容,嚇得縮了縮脖子。

    沈棠也心虛地暗暗冒汗。

    為了打破近乎凝固的緊張氣氛,沈棠主動轉移話題,轉頭詢問坐著調息的「竊賊」。

    「還不知俠士姓甚名誰?」

    此問一出,那名「竊賊」神情隨之微滯,眨眼又恢復正常,若不仔細觀察還以為是錯覺。

    「在下複姓共叔,名武,字半步。」

    共叔武?

    共叔半步?

    這名字好生古怪。

    且不說共叔這個複姓極為罕見,光是名與字就很奇怪。古時六步為半,半步則為武。

    取名的家長不能說不用心,就是這用心的方向有些特立獨行,但沈棠也沒出言問什麼。畢竟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她還知道有人姓「王」,名「者榮耀」,或姓「古」,名「德貓寧」。

    翟樂咀嚼著餅子,問道:「那你可知他們為何要追殺你?還不惜派出一名八等公乘?」

    雖說武膽修煉比文心簡單,門檻也低,但不意味著八等公乘就是田地裡大白菜,事實上這已經是七成武者終其一生的天花板。再往上需要一定天賦、日復一日的苦修以及運氣。

    共叔武搖了搖頭:「不知道。」

    翟樂疑惑:「不知道?」

    共叔武苦笑一聲,不欲多言。

    祈善內心倏地冷笑——不知道自己為何被追殺,這種敷衍說辭也就三歲稚童會信。

    所謂共叔武,根本就是個假名。

    根據賊星隕石的記載,曾有個叫太叔段的人兵敗逃亡於共地,又被稱為「共叔段」。

    隨著後代傳承,逐漸又演化出了段氏、共叔氏、共氏,再到大眾所知的龔氏。

    如此一想便明白了。

    共叔氏與龔氏。

    武與文。

    半步為武,禮之義理為文。

    因此,眼前這個共叔武根本就是龔氏逃亡在外的九等五大夫——龔文,龔義理!

    祈善面色古井無波,似乎沒注意到共叔武的異常。他權當自己不知道共叔武的身份,只是關心了句:「賊人怕是賊心不死,遲早會捲土重來,共叔郎君可有想好對策?」

    共叔武搖了搖頭。

    憔悴的臉上泛著些許不健康的紅暈。

    饒是九等五大夫身體再好,但他全身上下都是傷口,被捉到蹤跡後一直疲於逃命,根本沒時間修養。有些傷口自行結痂癒合,只剩一條長長紅痕,有些癒合之後又崩裂,或者傷上加傷,不少傷口染了穢物發紅潰爛。祈善的問題是他此刻最擔心,但也最沒有辦法的。

    半晌,他輕歎了聲:「若實在無法,也只能逃亡鄰國避難,或許能博得一線生機。」

    祈善垂眸微思,學著共叔武「推心置腹」。

    「實不相瞞,在下也是前不久才從他國學成歸來,那裡也不平靜,苛政重賦,戰爭頻繁,赤地千里。與之相較,庚國反倒好些。」

    庚國和辛國的仗已經打完了。

    其他國家不是正在打就是準備打。

    共叔段聽了這話安靜下來,表情死寂,生出一種天地浩大卻無他立錐之地的悲戚。

    祈善稍微能理解他的心情。

    在場除了東南出身的翟樂,其餘都是辛國子民,可辛國已經亡國還被改名「重台」。雖說這個時代建國、亡國,戶籍反覆運算是非常稀鬆平常的事,有識之士也不拘泥所謂「國籍」,但就是有種「老家被人端掉無家可歸」的寂寥。

    累累若喪家之犬。

    形容此時筋疲力盡的共叔武,貼切。

    翟樂一心一意吃餅。

    沈棠不一樣,一邊吃餅一邊關注祈善二人——直覺告訴她,這廝肚子裡釀著壞水!

    這LYB多狗啊!

    幹架的時候【明哲保身】給他自己,邊緣OB劃水飛起,只要隊友不死他就不管。

    這麼狗的傢伙,怎麼會主動關心他人的精神健康,寬慰弱小的心靈,還「推心置腹」?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沈棠眼珠一轉,詭異的默契上線。

    「共叔壯士可有聽過‘燈下黑’一詞?」

    「燈下黑?自然聽過。」

    「那也該聽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追殺你的人知道你逃到孝城,自然會猜測你逃亡他國。興許還會在必經之路上設伏,待你自投羅網,倒不如什麼都不做。」

    「什麼都不做?」

    沈棠:「隱瞞身份藏起來,就在孝城。」

    這一助攻讓祈善心下滿意,他接著說道:「最近有一則‘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統’的流言甚囂塵上,四寶郡也多了許多外來的陌生面孔。藏匿其中,被發現的風險反而小。」

    共叔武心下動搖厲害。

    燈下黑……

    留在最危險的孝城……

    內心掙扎,終於還是抵不過誘惑。

    點頭應道:「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1 07:17 PM

六十二:吃飽飯

    二人一唱一和說動了共叔武。

    翟樂見他們說完,這才開口:「要我說,沈兄你們不如想辦法離開西北去東南。」

    沈棠問:「去東南?東南沒打仗?」

    本以為翟樂會說點「東南諸國局勢穩定」之類的話,誰知他張口就道:「打啊,怎麼不打?這會兒還有沒打仗的諸侯國?不過東南有一點比西北好,那裡不會動不動乾旱。」

    祈善聽了連眼皮都懶得掀,他失笑:「東南諸國多雨水是真,也的確不會動不動乾旱,但會發洪澇。某一些洪澇是天災,人力不可違抗,有些洪澇則是人為。江河上游的諸侯國把持水脈,雨季前截斷河流,令下游乾旱。雨季一來又大肆放水洩洪保證上游安定……」

    利用地理優勢的騷操作還不止這些。

    據他所知,有個諸侯國發家致富的秘訣就是「賣水」。江河下游的諸侯國不聽話不交歲幣就斷水源,再不配合就特地洩洪發大水淹了那個小諸侯國,靠著收「保護費」充裕國庫。

    因為實在幹得太過分,惹得天怒人怨,被支流下游的諸侯國聯合起來討伐給滅了。

    祈善寧願蹲西北也不願意跑去東南。

    最重要的是——

    他是旱鴨子,討厭水!

    翟樂癟了癟嘴,似乎在沮喪自己安利沒有賣出去。但轉念一想也能理解,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狗窩。他從小生於東南邊陲,水性佳,狩獵打漁的好手,沒吃過什麼苦。

    故國再亂那也比別處好。

    想必祈善先生也是一樣想法。

    翟樂:「就算不肯南下,庚國也不安全。要麼移居政局相對穩定的諸侯國,要麼乾脆避世而居,遠離戰火……阿兄說過,庚國國祚至多不過五年。」

    祈善眉頭動了動:「你阿兄?」

    「同宗堂兄,我倆年紀相仿,從小玩在一處,勝似同胞親兄弟。他可厲害了,打算這次遊歷結束就出仕。他還說庚國國主鄭喬就是個性情低劣的狹隘之徒,眼高手低野心大。北漠豺狼,十烏虎豹,他還敢與虎謀皮,必將屍骨無存。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祈善用餘光注意共叔武的神情,見他看似走神實則注意力放在眾人談話上,開口道:「你阿兄看鄭喬還看得挺准。此人德薄位尊、智小謀大,加之心性狹隘,睚眥必報,的確沒有明主之相。」

    「以先生來看,何謂明主?」始終沉默的共叔武突然開了口,「是功勳卓越,開疆拓土之君?」

    祈善沒回答而是轉頭反問沈棠。

    「沈小郎君以為呢?」

    突然被點名的沈棠:「問我???」

    祈善:「對,問你。」

    她隨口回答:「人活一張嘴,我想能讓百姓吃飽穿暖生活安定才是明主吧。倉稟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百姓生活富裕,手有餘糧,人心穩定,自然國家也會安定,政局隨之清明。明主嘛,累死累活不就是為了達到這種效果?」

    共叔武:「……」

    祈善:「……」

    沈棠被二人盯著覺得哪裡毛毛的。

    又硬著頭皮道:「不管是開疆拓土,還是功勳卓越,於君主而言,武功是挺好看,但百姓能受到多少好處?不僅沒好處,為了籌措軍費朝廷還會加重賦稅,最後都壓在他們身上。收稅多一份軍費,他們就餓一點,甚至被活活餓死。你看,辛國被滅,有多少遺民懷念故國?不都拍拍屁股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

    假使以後庚國被滅,百姓依舊如此。

    興許還會舉起來小酌兩口,慶祝頭頂上壓著的暴君終於嗝屁了,他們能喘口氣。

    共叔段沒有說話,翟樂也沒開口。

    祈善搖頭:「如今這世道不適用。」

    例如沈小郎君的「諸侯之道」。

    別家諸侯都將「諸侯之道」用於招賢納士、網羅人才、招兵買馬,沈小郎君卻是「農事」,種田再厲害,糧倉再多,但守不住有什麼用?對那些人才來說沒吸引力,也無法給予他們益處。

    糧食,那是有武力就能搶來的東西。

    「元良說得也有道理,俗話說得好——種田不屯槍,自家成糧倉;屯槍不種田,處處是糧倉。自家田裡種的糧食哪裡有別家糧倉裡的香?」沈棠考慮當下局勢,表示理解。

    不過——

    成年人為什麼要做選擇?

    自然是槍和田都要。

    管他天王老子,喂飽肚子再說。

    沈棠冷不丁說了句:「若我日後要找哪家諸侯出仕混個工作,絕對不考慮那些拖欠薪水酬勞低的……」

    出來工作就是為了吃飽飯。

    不談理想就談肚子。

    一個老闆若能做到工資準時發,給加薪水,不亂喂雞湯,不會口惠而實不至,幹多少活給多少錢,讓員工養得起一家老小,那這就算得上一個好老闆。

    莫說996了,007都能幹。

    「你想出仕?」祈善眸色深了點。

    沈棠:「……」

    莫名覺得這個問題要慎重回答。

    她搖了搖頭,道:「我就這麼一說。沒事給別人打工幹嘛?我又不是吃不飽飯……」

    這個時代背景,活幹得好未必能升職加薪,但幹不好絕對能連累一家老小掉腦袋,付出跟收益不成比。所以,跟人創業不是好選擇,還不如單飛。

    她還能用言靈變出吃食。

    也許幫不了別人,但她自己餓不死。

    祈善神色稍緩。

    「如此也好。」

    沈棠不解看他:「……什麼也好?」

    「努力吃飽飯,也挺好。」

    不止讓一人吃飽,讓萬萬人吃飽。

    沈棠:「???」

    雖然不太明白祈元良肚子裡又在釀什麼壞水,但直覺告訴她不算壞事,便不再理會。

    一旁的共叔武看看祈善再看看沈棠,隱隱察覺什麼,但又覺得自己的猜測荒誕,暫且按下。

    篝火將滅,夜盡天明。

    休養差不多,一行人準備進城。

    沈棠、翟樂和祈善三人還好,共叔武實在扎眼了些。天一亮,共叔武起身之時,沈棠才注意到這個壯漢身高逼近兩米,身形魁梧健碩,肩寬腰窄,四肢肌肉強勁有力,一人抵得上她兩個人!

    扎眼,丟進人群能一眼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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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1 07:18 PM

六十三:聘貓(上)

    「沈郎君在瞧什麼?」

    共叔武一早就注意到沈棠看他的眼神有驚訝也有羨慕,憔悴面容露出幾分難得笑意。

    沈棠被抓了個正著,窘迫地收回目光。

    「咳咳,我發現共叔壯士真的高。」在場四人就她的海拔最低,翟樂都比她高大半個頭,這讓沈棠跟人說話都得抬頭,不太舒服,她虛心求教,「有什麼快快長高的秘訣嗎?」

    若有鍛煉肌肉秘笈就更棒了。

    這橫練肌肉一看就蘊藏著強大的爆發力,普通布衣都遮不住,看得人心生羨慕。

    若她有傲人海拔,一拳將人打出腦花的肌肉,天下傻批見她都要自覺講文明懂禮貌。

    祈善:「……」

    翟樂不客氣地噗嗤笑出聲。

    共叔武先是錯愕,旋即露出一縷鬆快淺笑,看了眼沈棠腰間文心花押,委婉道:「沈郎君年歲還小,要再過上幾年才會躥得飛快。」

    沈棠道:「沒有訣竅?」

    「訣竅沒有。」

    除了極少數特例,大部分武膽武者身材都比尋常男子高大,氣力也更大。因為只有強大的體魄才能發揮出強大的力量。若身軀承受不住武膽帶來的力量,殺敵不成反傷己身。

    武膽就是最好的訣竅。

    可惜小郎君是文心文士。

    沈棠:「……」

    她直接將「失望」二字寫在臉上。

    祈善道:「沈小郎君倒是提醒我了,你的相貌與虎符要遮掩一下,免得麻煩上身。」

    身材反而不要緊,畢竟丟進人群扎眼的又不是共叔武一人,只要武膽虎符通過檢查,相貌不被認出來,蒙混過關並不難。這恰恰是祈善的看家本領之一。唯一麻煩的是——

    「這個秘術需要七日使用一次。」

    共叔武道:「七日一次?」

    祈善慚愧:「嗯,善學藝不精,僅能維持七日。七日一過便會恢復本來面目……」

    共叔武輕歎,有遺憾但無不滿——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身上麻煩太大太多,外人沾上一點兒就是惹禍上身,有性命之憂。祈善幾位義士仗義相助,他感激都來不及。

    「如此,便勞煩先生施術。」

    共叔武恭敬抱拳,祈善雙眼微彎。

    他連連擺手:「舉手之勞,不麻煩。」

    站在一側的沈棠挑了挑眉頭。

    祈善幫共叔武偽裝相貌和武膽虎符,跟幫她遮掩文心花押,似乎是一個辦法???

    她怎麼不知道這東西還有時效限制?

    自打上次偽裝,元良也沒說過七天重新施展之類的話……若真有時效限制,他肯定會提醒自己,免得浪大了露出破綻。沈棠眼神微閃,將這些心思收拾整齊,藏到了心底。

    她敢打賭,元良心裡絕對在釀壞水!

    「先生,你能不能也幫我改一改?」翟樂看了也想湊個熱鬧,還是‘一步登天’那種,他道,「我想想,乾脆改成二十等徹侯!回頭拿著它逗一逗阿兄,不把他嚇一跳!」

    二十等徹侯,那可是所有武者畢生追逐的目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何等熱血!

    祈善:「……」

    他莫名想到沈小郎君當時也是開口就「一品上上文心」,眼前這個想要「二十等徹侯」,這倆怎麼不原地飛升呢?光做白日夢!

    內心腹誹吐槽,行動上卻滿足了翟樂的小小心願——待他用這枚偽裝過的武膽虎符拿去逗他阿兄,保證他怎麼被揍都不知道。

    昨夜發生的事情並未影響孝城。

    排隊準備入城的百姓還是絡繹不絕,城門守衛也是一如既往——對普通百姓吆五喝六,趾高氣昂,對有文心花押或者武膽虎符的人諂媚逢迎,竭力討好,檢查也只是象徵性。

    進城之後四人分開。

    翟樂要回下榻處跟阿兄會合,徹夜不歸擔心阿兄會出去找他,跟沈棠交換居住地點,約好時間一起出去玩。最重要的是——清楚沈郎君什麼時候出攤賣酒,他好去光顧生意。

    至於共叔武——

    因為七日時效限制,他想留在孝城就不能離祈善太遠。這時祈善又「好心」跟他說隔壁民宅能租住,共叔武不好意思拂了人家好意,便答應下來。沈棠作為旁觀者見證一切。

    她越發覺得祈元良肚子裡釀著壞水。

    三人回到下榻處,祈善拜託老婦人幫共叔武解決住房問題,沒一會兒褚曜提著幾包荷葉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體格敦實的小孩兒。小孩兒紮著兩道沖天小啾啾,臉蛋紅潤。

    抱著一團用布包裹的活物,一拱一拱。

    他問沈棠:「五郎可是醒酒了?」

    祈善沒好氣地道:「這會兒再不醒酒,哪敢將他帶回來?這孝城都能叫他拆乾淨了!」

    褚曜揶揄道:「五郎可有追回珍寶?」

    沈棠尷尬地躁紅,支吾道:「唉,那不是喝醉了嗎?醉酒之話不可信,都是誤會。」

    祈善:「沈小郎君把‘珍寶’帶回來了。」

    褚曜詫道:「不是說誤會?」

    「昨晚一路追,在城外二十多里地救回來個人。」祈善一想到昨晚的遭遇,心火重燃,語氣衝了三分,「廢了這麼大功夫、冒著那麼大風險救回來的,如何不能稱一句‘珍寶’?」

    褚曜:「……」

    他對祈善帶回來的人生出幾分好奇。

    儘管昨日之前,他與祈元良僅是神交,昨日才見到真人,但從以往傳聞來看,他深知這廝是無利不早起的性格。雖說仇家遍地,但不喜沾手麻煩,一旦沾手必有利益可圖。

    讓他瞧瞧——

    又是那個倒楣催的被盯上了?

    褚曜不說話,但他的表情出賣了他的內心,祈善這頭心領神會,眉頭跳得厲害。

    目光一掃,一眼注意到褚曜身後跟著的小胖墩兒,便問了一句:「此子哪家的?」

    褚曜:「那間肉鋪屠夫之子。他阿爹跟我交了束脩,我總不能不管人家兒子,反正五郎還要在孝城待一段時間,便帶過來教一教。這個世道多學一點本事傍身,總不會錯。」

    說完拍拍小胖墩兒髮頂。

    看向沈棠,對小胖墩兒道:「不要緊張,這位郎君是沈家五郎,我的主家。」

    孩子局促垂首,上前行了一個不太標準的禮。看著胖,但聲音意外得脆:「郎君好。」

    褚曜又看向祈善。

    「這是祈元良,喊他先生就行。」

    小胖墩兒乖順道:「先生好。」

    祈善對孩子面色好些,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正欲進屋休息——昨晚夜宿野外,條件簡陋,蚊蟲騷擾睡得不穩——這時,耳邊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喵嗚」聲,他腳步一頓。

    又聽沈棠問小胖墩兒:「你懷裡是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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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1 07:38 PM

六十四:聘貓(中)

    似要回應一般,懷中那一團又軟軟糯糯地「喵嗚」了一聲,小胖墩兒也點頭嗯了嗯。

    他小心翼翼鬆開手,掀開粗布一角。

    露出一隻小小的,虎斑花紋的小狸貓。

    貓兒睜著眼,眸色卻不是常見的琥珀黃而是罕見的水綠,鼻子粉嫩,毛色比尋常虎斑狸貓淺許多。瞧見沈棠又怯怯地喵嗚了一聲,往小胖墩兒懷裡鑽了鑽,一旁的褚曜蹙眉。

    沈棠注意力都在這隻貓身上,手指指腹小心翼翼拂過柔軟的貓毛,只是貓兒有些怕生,怯怯的:「這只貓是你家養的?還是野貓?」

    小胖墩兒道:「家裡母貓下的。」

    沈棠又問:「緣何帶出來?」

    這麼小的貓崽不應該讓母貓帶著嗎?

    小胖墩兒聽了情緒低落一瞬,他低頭看著貓,說道:「阿爹阿娘說是不讓養,讓丟了。」

    「不讓養?這貓身體不好養不活?」

    小胖墩兒搖頭,老老實實道:「不是,它很好就是眼睛不好,阿爹覺得忌諱不讓養。」

    一窩七隻貓崽都是琥珀黃,跟母貓一模一樣,唯獨這一隻與眾不同,屠夫擔心是什麼不詳預兆,恰逢最近生意又不太景氣,心裡覺得不太舒服,準備將貓崽扔了或者送養。

    小胖墩兒便帶著它,問問街坊鄰居有無願意養的,結果可想而知——普通百姓養自己都困難,吃不飽,哪裡還有剩飯剩菜養貓?

    沈棠道:「眼睛哪裡不好?多漂亮。」

    被奶呼呼的貓兒用這麼一雙水汪汪、清澈透明的水綠眸子看著,看得人心都化了。

    她正欲開口說什麼,卻聽頭頂傳來祈善的詢問:「這隻貓崽可有找到主家?」

    小胖墩兒搖搖頭:「還未。」

    沈棠:「???」

    她敢拍著胸脯保證,在此之前從未聽過祈善用這麼輕聲細語的口氣說話,仿佛聲音高上一度都會驚擾這隻貓崽崽。她抬頭,驚悚發現祈善臉上也掛上了溫柔的笑——

    恐怖!

    ┌(。Д。)┐

    沈棠表情有一瞬失控。

    誰知,她還聽祈善說:「如此甚好,稍待片刻,我去瞧瞧黃曆,挑個日子去下聘。」

    沈棠:「???」

    下、下聘???

    沈棠問:「你聘誰?」

    祈善理所當然地道:「自然是聘這隻狸奴,它生得極像我以前養過的一隻狸奴。」

    目光自然而然流淌出幾分追憶感慨。

    沈棠:「???」

    養貓就養貓,為什麼還要下聘?

    人家祈善不僅鄭重其事下聘,他還翻找黃曆挑了個好日子,時間就是明天,黃道吉日,宜嫁娶,在聘書上畫了幅惟妙惟肖的貓肖像,麻煩民宅老婦人出門買小魚乾和兩袋鹽。

    雷厲風行,不拖泥帶水,臉上也多了點兒肉眼可見的準備當「新郎官」的喜悅……

    沈棠:「……」

    這TM就離譜。

    祈善忙起來不見人影,褚曜跟老婦人借了東廚,將買來的下水仔細清洗乾淨。

    祈善就會烤餅,沈棠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時代男性下廚,本想上前幫忙卻被婉拒。

    「無晦先生,不都說君子遠庖廚?」

    他不僅會庖廚之術,還相當熟練。

    褚曜用布巾擦掉手上的油脂,笑著調侃了句:「這些下水碎肉都是肉鋪宰殺好的,有甚遠離的必要?再說,又不是大家出身,若不會庖廚的活兒,指望餐風飲露能溫飽?」

    他現在的主家是沈小郎君。

    是僕非主,要看得清自身定位。

    時下烹飪單一,調味稀少,食物以水煮、烤和蒸為主,滋味寡淡。褚曜卻有秘技,一堆普通百姓都嫌棄的腥臭下水,但經過去腥處理,再加上他配置的調味料,味道鮮美。

    「五郎,嘗嘗手藝。」

    沈棠毫不客氣地吸溜一碗麵。

    準確來說是一碗粗糙版的刀削麵。

    或者說,麵疙瘩。

    將麵粉簡單搓成團再切片,雖無筋道可言,但對於吃了這麼久餅子的沈棠而言,無異於是極品佳餚。小胖墩兒也吃得一嘴油,連碗裡的湯都不放過,端起來嗦了個乾淨。

    午後跟著褚曜學習。

    學的不是書冊,而是武藝。

    沈棠:「……???」

    褚曜一個前任文心文士教學生,不教擅長的老本行,跑去跨行教授武藝?

    家裡倆人,一個歡歡喜喜準備下聘聘狸奴,一個在院中教導學生習武,而沈棠……

    她又雙叒叕清閒下來了。

    所以——

    當了一刻鐘躺屍鹹魚的她猛地坐起身——太無聊了,閑下來渾身不得勁兒——沒人跟她說話也沒事情幹,還不如出攤賣酒,養家糊口!有了目標,沈棠的行動力直接爆表。

    「無晦先生,我出去擺攤賣酒了。」話音落下,人已經快一溜煙跑沒影了,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她屁股後邊兒追著,褚曜只來得及叮囑一句「別沾酒」,也不知她聽到了沒有。

    昨天的老位置。

    不過酒水的種類多了。

    不止杜康酒,還多了【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葡萄酒,【綠蟻新醅酒】的米酒,【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的蘭陵酒……其他的,以後再慢慢解鎖。只是可惜——

    她就是個造酒的,嘗不得。

    「我真的太愁了。」沈棠又是長歎又是感慨,「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太監上青樓。」

    「撲哧——」

    笑聲自頭頂陰影傳來。

    沈棠一抬頭便看到一張熟悉的眉眼,她心下警惕,這位不是月華樓的病癆顧先生嗎?

    「沈郎君這是……在賣酒?」

    「不然呢?難不成還能是曬太陽?」

    沈棠屈指敲了敲身側的「酒」字招牌。

    這位不是明知故問嗎?

    「顧先生要買酒嗎?」

    「如何賣?」

    沈棠道:「葡萄酒一壇兩斤四百五十文,其他酒一壇兩斤三百文,不二價。」

    顧先生爽快交了錢,卻是一大塊整銀。

    沈棠正欲拿出戥子和小夾剪,顧先生抬手制止她的動作,目光灼灼道:「全買了!」

    她心下微驚。

    念頭還未升起倏忽想到眼前這人會讀心,神情微僵,不著痕跡地收回手,臉色淡定道:「買這麼多酒,顧先生帶的回去?」

    「在下何時說要自己帶回去了?這麼一筆大生意,能勞煩沈郎君送一趟嗎?」

    沈棠道:「自然能。」

    顧客是上帝,打工人沒意見。

    顧先生微垂眼瞼,神情淡漠不見波瀾,他道:「行,那便麻煩沈郎君送去曜靈閣。」

    沈棠又問:「曜靈閣在何處?」

    顧先生倏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教坊,孝城教坊。」

    沈棠心下猛地咯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1 07:38 PM

六十五:聘貓(下)

    來者不善!!!

    四個大字在腦中輪番滾動,警報拉響!

    儘管內心已經戒備到了極點,但面上笑容卻沒有一絲絲勉強,神色如常地應道:「好的,沒問題。只是顧先生給的整銀太重,我還得算一算有多少酒,再給顧先生送過去。」

    沈棠這話純粹是拖延的藉口。

    能拖一時是一時。

    內心暗道:早知道出門會碰見這人,還不如蹲在家裡閑得發黴呢,真他娘的晦氣!

    誰知顧先生見招拆招。

    右手隨意掐指節,心算兩息便算出具體需要多少酒,讓沈棠的打算徹底落空。他好似沒看到沈棠嘴角逐漸落下的弧度,兀自說道:「聽聞沈郎君能以言靈化酒,技藝非凡,在下亦是好酒之人,一早就在曜靈閣備下盛酒酒器。你親去一趟即可,無需再準備什麼。」

    沈棠:「……」

    她這次沒有刻意收斂內心活動。

    面上笑得溫柔斯文,內心破口大駡。

    【淦!】

    相信顧先生定能收到她的友好信號。

    誰知顧先生神情不變,連眉梢眼角甚至連眼神變化都無,沈棠有種一拳頭打到棉花上的既視感。人家試探都試探到這個份上了,此時再找理由避讓拖延,無疑是授人把柄。

    沈棠便笑道:「如此甚好。」

    同時默念褚曜教的言靈【人心隔肚皮】,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這個顧先生表情管理堪稱一絕,本身又是一副病容相,實在不好判斷。沈棠只得見招拆招,若再不行——

    她暗暗用餘光掃過顧先生的脖頸。

    他的脖頸偏纖瘦,隱約能看到青色血管。

    許是久病,顧先生看著沒多少肉,再加上一米八出頭的身高,整個人看著就很瘦,藥店飛龍也差不多這樣了。普通人這麼瘦肯定瘦得脫相,他倒好,瘦歸瘦,別有一番韻味。

    這麼乾淨漂亮的脖子,一劍就能劃開吧?

    沈棠綻開笑容:「我與先生同去,有勞。」

    顧先生淡聲說道:「無妨。」

    二人並肩同行,卻是心思各異。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顧先生,他仿佛談心一般,開啟了話茬:「沈郎天賦著實令人羨慕,這才一兩日不見,竟已學會防止他人窺心。在下在沈郎這個年紀,遠遠不如。」

    沈棠暗暗哼了一聲,越發警惕。

    文人的嘴,騙人的鬼。

    沈郎又是什麼迷惑稱呼?

    嘴上說著沈棠成功遮罩了他的窺心,但這話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鬼知道他這麼說是不是為了降低沈棠戒備,從而達到窺心的目的?因此,她繃緊神經,不敢鬆懈。

    可她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於是,佯裝懵懂天真地求教。

    「顧先生,我有一問。」

    顧先生道:「但說無妨。」

    沈棠道:「街上人來人往,顧先生的窺心之能是唯讀一人,還是眾生皆讀?」

    顧先生問:「有甚區別?」

    沈棠:「少時在家中偶然聽聞一個說法,說是這世上兩樣東西無法直視,一為烈陽,二為人心。人心之暗,勝過深淵。世人大多面上一套,內心一套,表裡如一之人罕有。他們表面諂媚恭維,暗地裡詛咒怨憎。若被當事人發現,不僅不會反省自身行為是否妥當,還會生出新的仇恨。即使是無交集、僅擦肩而過的普通行人,見到獵奇的人或者事,也會在內心大肆評頭品足一番。說這個醜得清奇,那個病得短壽。聽到這些心聲可太晦氣了!」

    嘴上說著晦氣,臉上寫著嫌棄。

    顧先生眼神動了動,倒是好脾性地道:「那沈郎是表裡如一,還是表裡不一?」

    沈棠驀地收斂笑意。

    「自是表裡如一。」

    「哦?這從何說起?」

    顧先生似是不信。

    「我這人一向是心裡罵嘴上也罵,背地裡罵當面也罵,這不算表裡如一?」

    沈棠說得理直氣壯。

    請稱呼她為「陰陽怪氣學大宗師」。

    顧先生沉吟了會兒,點頭贊同。

    「確實,想必運氣也好。」若運氣不好,僅憑沈郎這張嘴,不知被套了幾個麻袋。

    一路上,二人氣氛是肉眼可見得火花四濺,沈棠「陰陽怪氣」,顧先生「不動如山」。

    終於,即將靠近曜靈閣的時候——

    顧先生談起了褚曜:「先前沈郎從月華樓買走的雜役,他姓褚,沈郎可知他的來歷?」

    沈棠:「買個雜役還需要瞭解來歷?」

    言外之意,她不知道褚曜的背景身世。

    顧先生哪裡會信?

    雖說區區一個後廚洗碗雜役,賣身契上連個正經大名都沒有,只有一個簡單的姓氏以及何年何月何日花了多少買下,但僅憑一些細枝末節的內容,顧先生也知道了大概。

    那個叫「老褚」的雜役,不是普通人,極大概率是曾經褚國三傑之一的褚曜,褚無晦!

    呵呵。

    他與翁之(倌兒)在月華樓待了好一陣,竟不知道這家象姑館還藏著這麼一號人物。

    錯過了是挺可惜。

    沈棠初次過來便點名要將其贖買。

    這裡面若沒有預謀,誰會相信呢?

    再者——

    他還發現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巧合」。

    於是,有了這番試探。

    教坊也不全是下半身那點兒尋歡作樂的地方,還會承包宴席聲樂舞蹈的外活兒,有紅倌也有清倌、樂伶、舞伶。誰家逢年過節有喜事,都會出錢請這些人上門表演舞蹈戲樂。

    這是排面!

    因此曜靈閣生意紅火,即使是在白晝,依舊有雨條煙葉、淒惻纏綿的靡靡絲竹之音傳入耳畔。沈棠跟在顧先生身後,步伐從容不不迫,對那些臺上排舞的鶯鶯燕燕目不斜視。

    只差將「正經」二字刻在臉上。

    她問:「龔氏女眷……也都在這裡?」

    顧先生回答:「一部分是。」

    沈棠問:「另一部分呢?」

    顧先生道:「路上沒了。」

    沈棠:「……」

    (╯‵□′)╯︵╩▂╩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顧先生似乎是曜靈閣的常客或者貴客,他一進來便有花娘上前引路,將二人帶到一間裝潢稱得上雅致富貴的雅間。雅間占地面積極大,還有一個類似是室內表演舞臺的大花鼓。

    二人一進屋,下人搬來一個個空酒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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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2 08:51 PM

六十六:意料之外

    按照顧先生給的銀錢,沈棠每一種酒都弄了一些。幾乎是言靈生效的瞬間,濃烈霸道的酒香在雅間橫衝直撞,勾得顧先生酒蟲甦醒。也顧不上其他打算,第一時間斟了一杯。

    別看顧先生長著一臉病相,仿佛下一秒就能蹬腿撒手人寰,卻是個酒癮相當重的酒癡。

    「好酒!」

    一杯飲盡,不吝嗇讚美。

    飲了酒,慘白病態的臉上添了幾分紅暈,看著比先前有氣色得多。但即便是不會醫理的人也知道這是不行的,有病就該好好將養而不是牛飲酗酒,沈棠將不贊同寫在了臉上。

    顧先生一心二用。

    喝酒的同時也沒放鬆對沈棠的注意。

    見她臉上一閃而逝的擔心,還有自她內心傳來的碎碎念,顧先生心下微訝——這位沈郎可真的有意思。明知自己懷著些許對其不利的目的,居然還會揮霍「善心」在他身上。

    他還以為這位有意思的沈郎巴不得他走大路上原地暴斃呢,畢竟方才盯著他脖頸,一閃而逝的殺意是那麼清晰。顧先生頂著沈棠的眼神,又給自己斟了一大杯:「當真是好酒!」

    沈棠道:「酗酒傷身。」

    顧先生道:「沈郎,‘酗酒傷身’對普通人來說是沒錯,但對在下來說酗酒方能久活。這言靈釀出來的酒絲毫不亞於大家之作。倘若在下也有這般天賦,能省好大好大一筆酒錢。」

    沈棠:「……」

    這話聽著可真耳熟。她道:「前不久有個人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這酒真這麼好喝?」

    顧先生詫異:「你沒喝過?」

    沈棠道:「喝過,昨晚。」

    不過昨晚的情形太慘烈,除非身邊空無一人,不然她喝酒對其他人的安全是種威脅。

    顧先生不知昨晚情況,便以為是沈棠年紀太小,不懂酒的好,笑著打趣她:「那是你年歲還小,不懂酒的美妙。待你年長便懂了——酒,是這世上最好的良藥,可治百病。」

    沈棠面無表情:「……」

    她確定一定以及非常肯定,酒肯定不能包治百病——因為顧先生從剛才到現在,一人乾了一壇蘭陵酒,喝這麼凶都沒把他腦子的病治好,可見他的話就是騙人的。

    哦,她現在用了【人心隔肚皮】的言靈,這廝也聽不到自己罵了什麼,還真遺憾。

    顧先生:「……」

    沈棠默默垂眸,數了數酒罈數量。

    半晌,她忙活完了。

    「酒水已經備齊,顧先生慢飲。」

    沈棠作勢要起身離開,誰知顧先生冷不丁將酒杯放下:「沈郎,你真的是沈郎嗎?」

    「不然呢?我不是沈郎,還能是‘顧郎’?」

    「在下對此存疑。倒不是不信龔雲馳,只是相較於旁人嘴裡的話,在下更相信自己眼睛所見、耳朵所聞!不管怎麼看,沈郎出現的時間都太過湊巧。你的目的是什麼?你的身份是什麼?你贖買褚曜又是為了什麼?他一個文心被廢前途盡毀的人,又能帶給你什麼?」

    沈棠忍著亂跳的眉心,語氣格外不善。

    「這些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就是個當壚賣酒混點嚼用的人,有時間在我身上耗費功夫,顧先生倒不如多管管自家一畝三分地。大漠落日圖?哼,北漠的?在畫紙藏著那種訊息,相較於我,顧先生的用心動機更加耐人尋味。是想渾水摸魚呢,還是想將水攪渾呢?」

    二人說話語氣都不重,聲量也不大。

    只是,雅間的氣氛肅殺得很。

    「郎君,舞樂來了。」雅間外傳來軟糯黏膩的女聲,沖散劍拔弩張的氣氛。

    「進來吧,沈郎不妨也坐下來欣賞欣賞。」

    不知何故,顧先生聲音陡然和緩下來。

    沈棠臉色不善:「在下不好女色。」

    顧先生道:「不好女色?好男色?」

    沈棠:「是,例如那位叫‘翁之’的。」

    她隱約猜出顧先生跟倌兒關係不一般,二者不是主臣,便是師徒,或者皆有。那名倌兒多半也不是什麼倌兒,有複雜來歷。不然怎麼跟還未落魄時的貴公子龔騁互稱「舊友」?

    當著顧先生的面如此說,沈棠就是故意的,是挑釁,也想激怒、噁心這位顧先生。

    顧先生的反應卻在沈棠意料之外。

    「翁之的話,不太行。」

    沈棠:「……」

    顧先生一本正經:「若你喜歡,回頭能換一家。不過沈郎年歲還小,不該沉溺於此。」

    沈棠:「……」

    沈棠正要說不用,雅間木門已經拉開。

    坐在門外的是一隊樂伶,年紀都在三十左右,擱在教坊雖是不鮮嫩的年紀,但技藝精湛,每一場樂聲表演都能技驚四座。孝城那些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都喜歡來聽一曲。

    除了樂伶,今日還多了一名舞伶。

    今日要由她表演花鼓鼓上舞。

    這名舞伶長相不俗,但在曜靈閣卻不算拔尖。她最特殊之處在於,此人僅有一隻耳朵。

    沈棠看著舞伶。

    舞伶看著顧先生。

    顧先生看著沈棠。

    直到舞伶口中發出一聲怪叫,原先故意擺出來的溫婉可人消散無蹤,似瘋魔一般向著沈棠衝了過來。沈棠冷笑,毫不客氣地一腳踹中她的肩頭,將人踹在地板上滑了半丈遠。

    顧先生故作驚訝:「這舞伶是新來……」

    沈棠冷冷打斷他的話。

    「不止是新來的生面孔,她還是被發配龔氏的女眷呢!顧先生,你坐上首欣賞龔氏發配女子舞姿,若你身子骨允許,或許還能春風一度。敢問——龔雲馳那邊就沒有意見嗎?」

    不知何時,她手中多了一柄龍紋長劍。

    雪亮劍身映出沈棠此時的表情。

    冷漠,肅殺,嗜血。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一面。

    顧先生道:「龔雲馳當然不會有意見。」

    沈棠:「……」

    她陰陽怪氣地嘲諷,顧先生每個回答都在意料之外,一拳打棉花上的感覺可真憋屈。

    沈棠冷笑:「他沒意見還是不知情?」

    「不知情。即便知情想必也顧不上。因為——」顧先生將話拖長,即使沈棠那柄劍已經渴望吻上他的喉嚨,他仍不慌不忙,淡定甩出下一句,「她是沈家大娘子的陪嫁啊。」

    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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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2 09:16 PM

六十七:棺材

    「沈郎,不,沈家大娘子,可還有話說?」

    沈棠怔在原地。

    心境與腦子徹底放空。

    萬萬沒想到會是顧先生先察覺。

    不過——

    她感覺自己還能掙扎。

    「沈家大娘子?顧先生覺得我是女子?一個有文心花押的女子?你不覺得這個故事過於荒誕不經?市井話本都不敢這麼胡編亂造!」

    在沒有積蓄足夠強大的實力前,一個公認的不能擁有文心武膽的女子卻有了文心,不管是被當做獵奇典範還是被當做不詳的徵兆,於她而言都是禍端。被祈善幾個知道倒是無妨,反正她也沒遮掩過,甚至猜測他們何時才能發現真相,但眼前這位顧先生不行。

    若他知道了——

    沈棠只能送他一劍,早死早超生!

    顧先生不急不忙地撫扇而笑,呷了一口蘭陵酒:「荒誕不經?賊星降世之前,誰知道會有文心武膽,口誅筆伐化為現實?這個荒誕的世道發生什麼離奇事件都不算荒誕。」

    沈棠冷著臉:「顧先生,你認錯了。」

    顧先生指著被一腳踹得現在還緩不過勁來的舞伶:「你知此人,為何只有一隻耳朵?」

    「沒興趣知道。」

    「她在發配中途欲謀害於你,而你順水推舟以言靈順利脫身,她則被押解差役誤會是你的同謀。少了一人無法跟孝城這邊交接的人交代,便割了她一隻耳朵冒充你的名額。故此,先前調查,才會收到沈家大娘子已故的消息。你說,我說的話對也不對?」

    沈棠面無表情:「無稽之談。」

    顧先生卻緩和了臉色,循循誘導:「不用這般戒備,在下並無惡意。你是在下這麼多年來,遇見最有意思的人。若你是沈家大娘子,你我無利益衝突,有何理由對你不利?」

    沈棠冷哼嘲:「我知道文心謀者多猜忌,越是自詡聰明的,猜忌越多戲越多。僅憑一個你口中的‘陪嫁’就斷言我是沈家的大娘子。你這麼麻煩作甚?衣裳一脫,不都知道了?在這裡猜來猜去,實在是無聊得很,浪費時間。」

    手中的劍鋒貼著他脖子。

    「顧先生,有無膽量與我做賭?」

    「賭什麼?」

    沈棠不說賭約內容,她先說了賭注,臉上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冷色,一字一頓宛若判官在耳畔低喃:「我若賭贏,我要你項上人頭。」

    「若在下贏了呢?」

    「若顧先生贏了,你有本事就來拿我的命。只是,這個可能看似不大,畢竟頸上懸劍的人是先生不是我。」沈棠展顏淺笑,「我有一事不解,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顧先生眼皮顫了顫:「你問。」

    「其實你的讀心根本不是什麼言靈,而是你的‘文士之道’吧?那位翁之知道嗎?」

    言靈竊聽心聲和「文士之道」讀心根本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不過是每個謀士都要修習的必修課,後者卻是人人忌憚的毒瘤。

    顧先生:「……」

    即使頸上懸劍都未變動的臉色,此時刷得一下鐵青,紅絲從眼尾開始,幾乎爬滿整個眼眶。看這表情,沈棠是戳中了真相。

    「在你我做賭前,我得清算一筆舊賬。」

    她頭也不回地將劍甩往身後。

    咚的一聲,長劍沒入木板地面。

    正好攔住捂著肩膀想偷偷溜走的舞伶,其他樂伶早已經被剛才的變故嚇得四散逃跑。

    「你去哪兒?」

    沈棠起身回首,淡笑著接近舞伶。

    她走近一步,舞伶就雙手撐著地面退縮一步,先前欲撕爛沈棠嘴臉的恨意早已經被恐懼所取代。發配路上的恩怨浮現心頭,她哆嗦著搖頭求饒:「你、你放過我,我錯了——」

    沈棠歪頭:「你說你錯了?」

    「對、對對對——」點頭如搗蒜。

    「造成傷害之後再說出口的道歉,比茅坑裡的蛆蟲還臭。你是沈家大娘子的陪嫁?實在可笑!那你怎麼下得了手傷害人?」

    舞伶一聽這話,怒火一時蓋住恐懼。

    她揚聲道:「憑什麼不能?你拿什麼質問我?你真以為自己是世家勳貴出身?你又不是大娘子!你不過是個傻子,不知來歷的瘋子!你、你會言靈,你竟是個男的?」

    頓了頓,她又一掃心虛,理直氣壯:「就算我是陪嫁又如何?若不是沈大娘子嫁去龔氏,我也不會被牽連發賣低人一等……」

    發配路上一個多月的經歷是噩夢!

    她痛苦地抱著頭,腦中不斷閃現回憶。

    隨之出現的還有滿含恨意的咆哮。

    她午夜夢回都恨不得將那位沈家大娘子的血肉咬下來咽下肚子。沈氏被夷九族,滅的是沈氏九族,跟她這種下人有什麼關係?

    如果不是嫁入龔氏,她就不會遭遇這些!

    她怎就不能報復?

    再說,她報復的只是一個傻子。

    又不是真正的沈家大娘子。

    她有做錯嗎?

    沈棠:「……???」

    以為勝券在握的顧先生:「……???」

    雅間空氣安靜,只剩舞伶恐懼粗喘聲。

    沈棠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歎了一聲問顧先生:「先生,剛才的賭你還參加嗎?」

    顧先生索然無味:「不了。」

    沈棠:「我想也是,那就算了吧。」

    這叫什麼破事兒啊(╯‵□′)╯︵╩▂╩

    顧先生起身,指著沈棠問舞伶:「既然發配路上被你陷害的人是這位沈郎,他順利脫身了,那麼真正的沈家大娘子去了哪裡?」

    沈棠:「……」

    好傢伙!

    她又成沈郎了,文人變臉比翻書快。

    顧先生聽了倌兒的命令,深入調查沈棠的身份,除了必要的盯梢,自然也少不了追根溯源。他親自跑來教坊,忍著頭疼從無數嘈雜心聲中聽到舞伶的內心,掏出了不少話。

    誰知,還是鬧了誤會。

    沈棠的確是在龔氏發配隊伍,也頂著沈家大娘子的名頭,卻是男扮女裝,疑似扮演腦子有問題的人,所以被陪嫁舞伶遷怒報復。最後沈郎抓住機會,順利脫身來了孝城。

    邏輯的確通順。

    舞伶不肯配合回答。

    沈棠一劍遞上她喉嚨,拉出一條血絲。

    「說!」

    舞伶在殺氣壓迫下崩潰,道出她所知的。

    沈家大娘子在成婚前失蹤,不知下落,之後沈棠便出現了,眾人都說是沈大娘子不慎落水撞了頭,整個人癡癡傻傻,懵懂不知。

    婚期將近,這事兒就被壓了下來。

    外人不知,但貼身服侍的怎麼會認不出?

    至於沈棠——

    舞伶哆哆嗦嗦道:「棺材……」

    顧先生沒聽清:「什麼?」

    「聽後院看角門的僕役說,有天晚上,送回來一口很奇怪的棺材,裡面躺著的人跟沈大娘子有六七分像,再打扮打扮,能十足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2 09:29 PM

六十八:去偽存真言靈

    顧不得身側還有個顧先生,沈棠急忙追問舞伶:「棺材?什麼棺材?何時的事情?」

    舞伶嚇得抱著頭,抖如篩糠。

    顧先生目光幽幽看著沈棠,問出心中疑惑:「發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事,你不知道?」

    沈棠沒好氣地回應:「老子被偷家了。」

    「偷家?這話是何意?」顧先生被她凶一句居然沒有冒火,反而虛心求教,這個反應在熟悉顧先生為人的熟人看來是非常不可思議的。

    「我失憶了!」

    沈棠的坦白來得令人猝不及防。

    看著顧先生因為驚愕而微微睜圓的眼睛,她自嘲笑笑:「很驚訝很錯愕對不對?我忘了發配前所有的事!連龔雲馳口中的‘妻兄’身份是他主動安給我,我順水推舟認下來的。」

    顧先生一時怔然,似乎沒想到會是這般。

    半晌,他問:「可——為什麼?」

    沈棠道:「為什麼?你是想問我為什麼要冒領身份?不為什麼!純粹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而已。偏生你們自作聰明!再者,我怎麼知道身份是真假?興許我真是他妻兄呢。」

    顧先生抿著唇,陷入了沉思。

    起初他以為自己已經撥開謎團看到真相,但隨著舞伶爆出來的秘辛,事情反而更複雜。

    沈家大娘子失蹤,從龔騁的反應來看,他與龔氏對此事完全不知情更不知新婦換了人。

    眼前的沈郎失憶——姑且信了他的說辭——那沈郎以前的身份是什麼?

    為何跟沈家大娘子有六七分像,還被沈氏拿來當沈家大娘子的替身嫁入龔氏?

    難不成真是沈氏流落在外的男嗣,畢竟世家貴胄表面光鮮,內裡骯髒也不是空穴來風。

    可,若兩族沒遭遇夷族和流放而是順利結親,新婦身份不會被發現嗎?這完全不是結親是結仇啊!又不是替嫁題材的市井話本,話本能陰差陽錯巧成書,現實真能不死不休。

    瞬息之間,顧先生已經生出了無數念頭。

    沈棠比他更加頭疼。

    她不介意吃瓜,也不介意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但她介意吃到自己身上的瓜還吃不明白。

    人一煩躁就容易動怒失控,她耐心盡失,直接上暴力威脅舞伶,試圖用武力讓她冷靜下來回答她的問題,結果自然是不行的。這時候,顧先生輕拍她的肩膀道:「讓在下來。」

    沈棠:「你能問出什麼?」

    顧先生道:「在下有手段。」

    言靈是個好東西。

    亂世兩百年,早有走偏門的酷吏專門研究折磨人、從人嘴巴摳出真相的言靈。

    不巧,他會。

    再加上他那個令人不喜的「文士之道」,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為這一行而生的,無人能在他面前撒謊——除了身邊的沈郎。他還是第一次碰到不用言靈,純粹控制心神防止窺心的。

    這無疑需要強大的自控能力。

    沈棠將舞臺讓了出來:「行,你來。」

    顧先生兩指捏著舞伶下巴。

    看似枯瘦如柴的手卻極有力道,任後者如何掙扎都掙脫不開,還留下明顯指印,迫使對方目光與自己對視:「權衡在手,明鏡當台,可以摧邪輔正,可以去偽存真。」

    精簡起來就是【去偽存真】。

    沈棠皺了皺眉。

    這道言靈她在祈善那邊也看過,但效果卻是撕開敵方軍陣布下的迷障,更清晰看清敵方動態。這位顧先生也用,但效果卻是問訊。

    果然,相同的言靈在不同人手中有不同見解和使用途徑,效果自然也不一樣。

    言靈發動,顧先生放心詢問。

    「棺材是何時送來的?」

    舞伶面無表情:「大婚前半月。」

    「沈郎可是沈氏在外的子嗣?」

    舞伶怔了怔,迷茫地道:「不知。」

    不知就是不確定了。

    「棺材的來歷你可知道?」

    舞伶自然不知道。

    她將「聽後院看角門的僕役說,有天晚上送來一口很奇怪的棺材」複述了一遍。

    顧先生倒是有耐心:「是誰送來的?」

    舞伶道:「沈二爺。」

    顧先生又問沈二爺是誰。

    沈二爺,也就是沈家大娘子父親的同胞兄弟。不同於沈大爺在官場做官,沈二爺就是個醉心古董藏品的風流名士。每天閑著沒事跟人玄談玩樂、曲水流觴、遊山玩水……

    他的言靈,十個裡九個與玩有關。

    沈棠對原身啥來歷其實沒多大執念,但舞伶揭露的一部分真相實在是滲人——原身躺棺材裡被愛好古董文玩的沈二爺連夜送入沈府,還是一口奇怪棺材,怎麼想怎麼怪異。

    顧先生認認真真吃瓜,喃喃:「難不成沈郎其實是沈二爺在外的滄海遺珠?一直被他養在外邊兒,因為身體出了事情被他帶回來,正巧頂了沈大娘子的缺,替嫁出去了?」

    沈棠:「顧先生愛看市井話本?」

    狗血套路知道還挺清楚。

    顧先生詭異地沉默了三息。

    沈棠:「沈氏死絕,知情者也沒了,這舞伶不過是陪嫁,她能知道多少真相?」

    估計也不是貼身伺候的。

    不然不可能連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再者,真是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哪裡會什麼花鼓鼓上舞?就算是現學現賣也來不及。

    興許原先就是沈府養的舞伶。

    思及此,沈棠眉頭倏地顫了一下。

    抓住了什麼。

    她問:「你貼身伺候沈大娘子?」

    舞伶搖頭:「不是。」

    沈棠道:「說說你的經歷。」

    舞伶如實道出。

    她是底層舞伶出身,很小便被賣了,進入沈府前被領班拿去討好有錢的同鄉,給當外室,意外有一兒一女,被家中大婦發現賣掉。又被好心的沈家大娘子買下,留在房內伺候,偶爾給府裡貴人表演舞樂,拿賞錢。

    只是地位不高年紀又偏大,說是丫鬟太老、說是嬤嬤太年輕,一直被其他丫鬟排斥。

    說是房內伺候,也只是灑掃幹活。

    端茶倒水給沈大娘子梳妝打扮這些活兒,根本輪不到她,都是從小伺候的丫鬟做的。

    「那些貼身伺候的丫鬟也陪嫁了?」

    舞伶的回答在沈棠意料之內。

    她道:「沒有。」

    陪嫁的丫鬟都是臨時湊的。

    貼身丫鬟因為伺候不利被打死。

    沈棠冷嘲:「這個理由騙鬼呢。」

    合著沈大娘子的消失是有預謀的,消失之前把慣用的貼身丫鬟也帶走了。

    舞伶搖頭:「不是騙,真被打死了。」

    沈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2 09:30 PM

六十九:借刀殺人

    貼身丫鬟都被打死……

    沈氏被夷九族……

    這世上最瞭解沈家大娘子的人都成了無法開口的死人,諸如舞伶這樣的陪嫁雖然也是房內伺候,但知道的東西絕對不多。這事兒怎麼看都透著股陰謀氣息,沈氏……不簡單啊。

    沈棠喃喃:「沈氏一門,真的中庸嗎?」

    她發現自己快不認識田忠說的「中庸」了。

    哪家中庸會搞得這麼神神秘秘?

    顧先生道:「總不會沈大娘子有意中人了,選擇了逃婚,沈氏為遮醜,於是滅口弄死貼身伺候的幾個丫鬟。找不到沈大娘子,一時苦於無人頂替,便找了沈郎替嫁?不過,這男女區別也太大了,龔雲馳年紀是小但也不瞎……走水路還是旱路,新婚夜就蒙混不過去。」

    沈棠:「……」

    她努力壓下抽搐的嘴角。

    語氣不善:「沈家大娘子跟我年紀相仿,也是十一二的年紀,又是養在深閨的未婚女眷,上哪兒認識外男,跟人為愛私奔逃婚?這種爛俗的寒酸書生寫的話本少看。」

    顧先生自覺失言。

    不管真相如何,沈家大娘子是死是活,這種事關女眷聲譽的推測都不該亂說。

    於情於理,是他不對。

    顧先生改了腦洞,臉上嚴肅散去,多了幾分戲謔探究:「那位沈二爺好古董文玩,興許是哪裡見到這口古怪棺材,見獵心喜買了下來,命人打開發現裡面躺著個你?你不知躺了多少年歲,但面容依舊鮮活如生人。更驚奇的是你一息尚存,又與沈大娘子容貌相似,於是沈二爺便將棺材偷偷運回了沈府,恰逢沈大娘子因故需要隱匿蹤跡,便讓你頂替出嫁?」

    沈棠面目表情聽完了全程。

    「你這本事不去說書可惜了。」

    前一版是狗血愛情走向——富家女為愛私奔浪跡天涯,貧家子臥薪嚐膽得償所願,興許以後還能加入惡婆婆折磨倒貼兒媳,欺辱兒媳本族被滅、孤苦無依的戲碼。後一版更加牛批,直接加入玄幻詭異元素,千年木乃伊詐屍替嫁世家公子,沒想到這廝這麼重口味。

    顧先生:「在下也覺得可惜。」

    沈棠:「……」

    顧先生似放下了戒備,與沈棠笑談:「可惜在下壽數不長,倘若壽數再長些,待天下稍定,當個說書先生也好。這些年被迫聽了那麼多魑魅魍魎的心聲,不說出來多可惜。」

    沈棠覺得這廝在白日做夢。

    「天下稍定?定的是北漠的天下?」

    顧先生避而不談。

    「那可真是完犢子。」

    「沈郎不看好?」

    沈棠直言不諱:「聽人說過北漠非善類。」

    「聽誰說的?」沈棠正要說「這跟你有屁關係」,卻聽顧先生問,「聽祈元良說的嗎?」

    沈棠擰著眉心:「你調查得還挺齊全。」

    顧先生笑了笑:「沈郎這就高看在下了,畢竟是在庚國的地盤,動作也要收斂,免得被人發現。祈善、祈元良這名字,在一些地方可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例如千金難求的秘戲圖。

    例如同樣數量的仇人。

    顧先生更驚奇的是這廝居然還活著。

    後面八字說得抑揚頓挫、陰陽怪氣。

    沈棠僅僅淡聲回應:「哦。」

    顧先生:「沈郎怎會與他攪和在一起?」

    一個褚曜就不是善茬——雖說沒了文心很多地方不方便,但不是沒了腦子,不影響正常出謀劃策——一個惡名昭昭的祈元良,以及這位揣著文心但殺意比武膽還濃的沈郎。

    俱是惡人。

    很難讓人不想歪。

    沈棠想翻白眼,終於理解祈善的痛苦。

    她道:「你的問題可真多。我與你又不熟,我與誰攪和在一塊兒,與你有何干係?」

    顧先生道:「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沈棠:「……」

    信了你的邪。

    顧先生也不管沈棠信不信:「在下對沈郎一見如故,擔心你才這麼說的。不信的話,沈郎不妨回去問問祈元良的‘文士之道’。」

    「你知道?」

    顧先生笑而不語。

    沈棠只覺得無聊至極,片刻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起身撣了撣不存在的灰,準備告辭。

    「這名舞伶如何處置?」見沈棠不給反應,顧先生嘖嘖兩聲,故作挑釁,「倘若沈郎並非男子而是女子,也無文心,這下場……恐是生不如死。這樣的仇,沈郎都能釋懷嗎?」

    沈棠瞥了一眼神情迷茫,還處於言靈控制的舞伶,又看看顧先生,嘴角微動。

    只丟下一句「我殺她得賠錢」。

    跑這一趟,賣酒才賺了幾個錢?

    最重要的是——

    她不殺,顧先生也會殺,還會處理得乾乾淨淨不留把柄,她何苦自己動手濺一身血?

    為何篤定能「借刀殺人」?

    因為沈棠說出顧先生的「文士之道」,舞伶在一旁聽得清楚,僅憑這點她就活不了。

    「能與祈元良混一起,果真不是善類。」

    顧先生離開曜靈閣不久,舞伶投井自盡。

    月華樓。

    倌兒正在閱讀一摞厚厚的信件。

    見顧先生回來也沒收起,毫不避諱:「顧先生可有查到什麼?那個沈棠有無問題?」

    顧先生:「查了查,沒什麼問題。」

    倌兒暗下詫異:「當真是巧合?」

    不過顧先生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多深究。沈棠這人沒問題最好,正好能多個北漠出兵庚國的理由。待庚國國內亂象增多,自顧不暇的時候,便是出兵的最好時機。

    「先生辛苦了,下去歇歇吧。」

    「是。」顧先生行了一禮,離開。

    回到房間才露出另一副面孔。

    一人打棋譜,喃喃。

    「該去會會祈元良……」

    與此同時,沈棠也回到了農宅。

    褚曜還在教學生,祈善這廝正坐在廊下低頭編竹篾,身側還放著一堆碎布和針線。

    她回想自己前不久的遭遇,累心。

    一屁股坐下,重重一哼,試圖引起大傢伙兒的注意力,結果只有褚曜理她,祈善還在編竹篾,看得出來是一個造型精緻的竹框。

    「五郎,怎的歎氣?」

    「在外被欺負了。」

    祈善撲哧,被逗樂:「你被欺負?」

    一劍封喉,血不沾衣。

    沈小郎君不去欺負別人就是日行一善了。

    沈棠「哀嚎」著一拍大腿,用控訴祈善的口吻嚷嚷道:「我被你老相好欺負了。」

    祈善:「???」

    沈棠幽幽補充:「一個姓顧的。」

    祈善頭也不抬地道:「在下認識姓顧的人,沒一千也有八百,你說的是哪個?」

    沈棠:「合著你真有姓顧的老相好?」

    祈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2 10:26 PM

七十:弒主

    這回輪到褚曜忍俊不禁笑出聲了。

    一邊扇著蒲扇祛暑,一邊放肆嘲笑:「祈元良啊,你居然讓個十一二的孩子套了話?」

    祈善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褚曜,眼神暗含威脅,可惜人家一點兒不怵他,兀自看他笑話。

    「沈小郎君,你在外遇見了誰?」

    眼神威懾效果不佳,祈善果斷轉移話題。

    沈棠道:「一個姓顧的人。」

    祈善等她詳細描述,結果就等到句廢話。

    偏生這個褚曜還橫插一腳搗亂,跟著沈小郎君一唱一和起來:「姓顧的,男的女的?」

    沈棠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也配合揶揄。

    「啊,老相好還能是男的?」

    褚曜揶揄道:「這個嘛,倒也難說。諸如月華樓這樣的象姑館能多年如一日得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可見此風在當下還是很興盛的。以祈元良少時之風流盛名,萬一呢……」

    沈棠咂舌:「還真是男的。」

    褚曜不顧祈善想將編到一半的竹篾倒扣在他頭上的神情,繼續作死:「那人長得如何?」

    祈善出聲打斷主僕二人的雙簧。

    他斬釘截鐵:「沒有萬一!」

    沈棠二人也不敢揶揄太過,免得真把人惹毛了。褚曜繼續搖著蒲扇,催促小胖墩兒繼續練習,耳朵卻暗暗支長,大半注意力放在沈棠和祈善這邊。祈善道:「說罷,究竟是誰?」

    沈棠:「我真不知道他的名字。」

    祈善又氣又笑,牙癢癢:「不知名諱,只知姓名,怎麼張口就賴說是我的‘老相好’?」

    「就是月華樓那位先生,跟倌兒一起藏匿龔騁的文士。他說他知道你的‘文士之道’,話裡話外還有離間之意,若非你老相好便是你仇人、對手,否則哪裡會瞭解這麼清楚?好吧,我也有錯,老相好這個詞是我用詞不當。」

    祈善倏地變了臉色。

    「我的‘文士之道’?」

    「我覺得這廝是真不安好心,自己把柄還在我手上,還敢挑撥離間。他原話是這樣的——」沈棠模仿顧先生的語調,刻意擠眉弄眼,甚至連一些小表情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在下對沈郎一見如故,擔心你才這麼說的,不信的話,沈郎不妨回去問問祈元良的文士之道。」

    祈善的表情變得非常耐人尋味。

    唇角一反常態地噙著若有似無的笑,他問:「沈小郎君也想知道在下的文士之道嗎?」

    沈棠如實說:「捫心自問是有點兒好奇,不過答案不重要,揭秘的過程才是我想要的。你直接坦白將答案放在我面前,那會少了很多樂趣。那啥,應該不是什麼讀心吧?」

    祈善反問:「那廝的文士之道是讀心?」

    沈棠:「……」

    祈善:「我的文士之道不是讀心。」

    沈棠舒了口氣。

    祈善目光變得微妙:「你似乎很慶倖?」

    沈棠下意識道:「自然慶倖,不然我……」

    「不然你在心裡如何編排我不都露餡兒了?你想說這話?」祈善感覺拳頭要硬了。

    沈棠:「……」

    她的安靜無聲訴說著什麼,祈善微眯眼,將她表情盡收眼中:「你還真編排了。」

    這話用的是陳述句的篤定口吻。

    沈棠:「……」

    (|?ω?`)不是,沒有,冤枉啊!

    插科打諢結束,話題還是要回歸正軌。

    「我的文士之道的確招人忌憚,與‘讀心’相比有過之無不及。沈小郎君若畏懼,千萬別與我這等人‘同流合污’。」祈善不再「恐嚇」沈棠,但神情卻帶著幾分少有的晦暗。

    沈棠沒有開口。

    氣氛凝重得令人燥熱不適。

    褚曜噗噗搖著蒲扇。

    空氣安靜,祈善編著竹篾的手指洩露主人情緒,下意識用力以至於指節發白。

    沈棠則皺眉沉思:「這麼嚴重?」

    這話不僅沒有緩和氣氛,反而將氣氛推向另一個凝重高峰,連帶褚曜也懸起心來。

    「我對文士之道瞭解真不多,僅有的一些還是從無晦先生那邊得來的。」沈棠不太明白祈善這般嚴肅作甚,一臉的莫名其妙,「交朋友還需要考慮對方的文士之道?你們這些人交友門檻挺高的……」

    不是說文士之道是一張關鍵時刻能發揮奇效的底牌,一般情況下不會對外人透露麼?

    祈善反問:「如果不只是交友呢?」

    沈棠被這個問題徹底問住了。

    倏地,她福至心靈想到什麼。

    「你——難道你——」

    沈棠仿佛遭受什麼巨大打擊。

    單手捂胸,另一手撐著廊下木地板飛速後退,一副「你別過來啊」的表情。在祈善二人疑惑的眼神下,她大聲質問祈善:「祈元良,我想跟你拜把子,你想上我戶口?」

    褚曜:「……」

    祈善:「……」

    終於忍無可忍,將編到一半的竹篾扣到沈棠腦袋上,咬牙切齒:「不會說人話別開口!」

    沈棠:「……」

    祈善大步流星回房間,她仍不在狀態。除了拜把子或者搞養成上戶口,他們還能發展出其他關係?這關係還非得知道對方文士之道?

    沈棠拿下竹篾,瞪圓眼睛。

    「說話說半截,真是不給人痛快。」

    褚曜道:「有些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沈棠撇嘴:「想我沈棠聰明伶俐、智慧超群,但半截話讓人意會也太為難我了……」

    這是個有自己主見的「引導NPC」。

    沈棠又轉向褚曜求教:「無晦先生知道他想要‘意會’的內容,要不——透露透露?」

    褚曜似說給沈棠聽,又似喃喃自語:「現在還不是時候,待時機成熟自然會知道。」

    沈棠一頭霧水。

    她現在的表情肯定跟黑人問號臉同款!

    因為擔心,她只能抱著竹篾尾隨上去,對著緊閉的房門叨叨不停:「元良?元良?元良?在不在?我有言在先哈,我真不會中什麼挑撥離間之計。既然文士之道跟自身性格或者某種特質有關,那有什麼可怕的?你我相識時間雖然短,但我相信你是好人。」

    只要不是讀心就行。

    這對話癆而言跟「禁言」有何區別?

    屋內沒回應,沈棠又叭叭喊了幾遍。

    終於,房間木門被人從內部拉開。

    祈善好整以暇地看著表情十足十無辜的沈棠,雙手攏在袖中,斜靠門扉,神情玩味地問她:「倘若我的文士之道是‘弒主’呢?」

    沈棠:「???」

    弒主???

    臥槽,還有這種文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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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3 07:11 PM

七十一:GUCCI

    駭浪驚濤!

    鯨波鼉浪!

    波翻浪湧!

    沈棠此時此刻的內心是千言萬語都無法形容一二的,因為過於震驚而導致CPU運行負荷。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吐槽欲爆棚。

    「啊這……這個文士之道很難拿到offer。」

    「歐……什麼?」

    祈善被她不按理出牌的回應內容帶偏。

    「就是錄用通知,不過這不重要。」沈棠渾不在意地揮手,神情費解,「恕我想像力匱乏,我怎麼也想不到你這文士之道有什麼用武之地。誰會閑著沒事找個幕僚門客來殺自己?」

    祈善不發一語。

    他不說話,但沈棠長著嘴啊,嘴巴就沒有停歇的意思:「讓我想想——對了,當間諜,就是細作。安插到別人帳下,發動你的文士之道,敵方首領不就死得悄無聲息了?」

    祈善黑著臉道:「這種路子都想得出來,沈小郎君,在下是不是還得誇你一句有急智?」

    沈棠看到他的表情,逐漸熄聲。

    尷尬之餘,她也猜到祈善口中的「弒主」跟自己以為的「弒主」不是一回事兒,安插去敵方當細作這條路是行不通的。她下意識坐好,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看得祈善哭笑不得。

    祈善本不想細說,但看沈小郎君如此乖巧的份上,胸口積鬱似隨著歎氣舒緩了七八成。他道:「其實仔細說來也不難,只要效忠主君信任,則雙贏,若主君猜忌則‘弒主’。」

    沈棠:「……雙贏是怎樣的雙贏?」

    心裡則暗暗忖度。

    君主信任臣下,臣下效忠君主,君臣之間本該如此。只是不知這文士之道是單方面約束君主,還是約束雙方。不然,君主單方面付出信任而臣下心生歹意,換做誰都不放心。

    祈善見沈棠的注意力在「雙贏」而非後者的「弒主」,些許複雜情緒自眸底閃過。

    他彎腰坐下來,姿態較之平常更加放鬆。

    「文士之道是會精進成長的,往後如何還不知,但當下的‘雙贏’對我更有利。若哪位諸侯征辟與我,我奉其為主,便能從他那邊借用他的文心,獲得一部分‘諸侯之道’與自身‘文士之道’融合獲得新的能力,代價是不能背主。若君主生疑,等同毀諾,會反噬君主的文心。」

    沈棠:「……」

    祈善笑問:「沈小郎君沒什麼想說的?」

    沈棠由衷道:「這文士之道可真霸道。」

    祈善這邊付出的代價就是忠心,在君主猜疑前不能背刺,一旦生出猜忌就會被反噬。雖然不知道文心反噬有多嚴重,但既然是「弒主」了,想必不死也殘。難怪會被忌憚——

    哪家公司敢錄用這樣的人啊。

    老闆一旦猜忌,公司就會倒閉……

    祈善又問:「沈小郎君不覺得很恐怖?」

    沈棠道:「恐怖倒是沒有。」

    這些都是祈善未來主公該頭疼的東西,她知不知道又不影響什麼,自然不會在意。

    不過——

    沈棠擠眉弄眼地揶揄他,一副「我發現你大秘密」的表情:「元良很渴望他人信任啊。」

    這麼一說倒像是渴望被認同的孩子。

    祈善倏地變臉,厲聲道:「你胡言!」

    「我還亂語呢!先前也說了,文士之道跟文士自身性格或者某種品質有關,而元良的文士之道又硬性要求被效忠者的絕對信任,這就很好理解。不過君臣之間最好的狀態也是互相信任,你這需求也不算過分。」沈棠拍拍他肩膀,「就是威力霸道了些,我真沒覺得恐怖。」

    祈善歎道:「你這是事不關己。」

    若發生在自己身上就不這麼輕鬆了。

    人心本就複雜,他卻希望一個天生多疑的職業能純粹,根本上這個訴求就是矛盾的。

    沈棠嬉笑道:「本就是這個理兒。」

    祈善哼了一哼。

    氣氛徹底緩和下來。

    文士之道的話題本該到此結束。

    不過——

    沈棠倏地道:「元良肯定還留了一手。」

    「什麼?」

    沈棠道:「文士之道這麼隱私要緊,你無緣無故跟我完全坦白作甚?以你的脾性,肯定還藏了一部分。這些內容必然是對你不利,但對效忠者有利的,它必然也是你的死穴。」

    祈善不置可否。

    沈棠兀自猜測道:「還真讓我說中了。我一直覺得文士之道這種東西,有所得有所失,所得所失應該是大致等同的。例如那位顧先生,能聽他人心聲,但自身也受其折磨,形銷骨立,壽數不長。元良的文心之道卻如此霸道,強行約束君主,所得所失並不平等……」

    祈善眸光閃了閃,似期待也似威脅,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那種複雜情緒:「所以呢?」

    沈棠聳肩:「我就瞎說的,不要在意。」

    「弒主」以性命約束君主絕對信任

    這是祈善的「所得」。

    那麼,「所失」是不是也是他自己的命?

    沈棠內心忖度,嘴上卻不說。

    她關注的重點總是比較偏。

    「元良,我還好奇——」

    祈善翻白眼:「沈小郎君問就是了。」

    沈棠:「文士之道還能有兩種能力?」

    她可沒有忘記,祈善說他若效忠誰,便能獲得那人的「諸侯之道」與自身「文士之道」融合獲得新能力。他說得這般篤定,可見有過經驗的。除了「弒主」,還第二種能力?

    祈善沉默了會兒,道:「一般只有一種,但特殊情況可以有兩種,這種往往不是善類。」

    沈棠點頭如搗蒜,認真記下。

    又長知識了( •̀ ω •́ )✧(

    祈善拿回編到一半的竹篾繼續忙,一邊編一邊道:「你口中的‘顧先生’,我猜得沒錯的話,應該是那人了。沒想到他也在孝城……」

    沈棠震驚:「你真認識那人?」

    祈善輕描淡寫:「不認識,至多有一面之緣,交過手的交情。天底下姓‘顧’的文士那麼多,我所知的‘顧’姓文士也不少,但符合種種條件的也只有他——他應該叫‘顧池’。」

    沈棠卻聽錯了。

    「顧馳?古馳? GUCCI?這個名字……」

    多少有些魔性。

    祈善以為沈棠是口音問題沒咬准,沒有糾正,繼續說道:「顧池,字望潮,也是個狠角色。我只知道他擅長窺心言靈,卻沒想到那就是他的文士之道……」

    沈棠還在糾結名字:「望潮,章魚???」

    祈善:「……」

    讓他以後如何直視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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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3 07:14 PM

七十二:屈辱

    「聽說原先是‘觀潮’,後來覺得‘觀’不如‘望’好,便改為‘望潮’。此人非善類。」祈善試圖將‘章魚’二字從腦海中抹除,越這麼想越抹不掉。他抓著木門,忍笑忍得額頭青筋浮現。

    半晌還是破功了,胸腔鼓噪起伏:「噗——章魚,望潮,沈小郎君是個妙人!」

    正經人從未這麼想過。

    可見沈小郎君是真的不正經。

    沈棠只覺得他笑點低、奇特。

    這種事情有什麼可笑的嗎?

    「……我覺得你在幸災樂禍。」

    祈善忍了忍,將笑憋了回去。

    他道:「此非君子所為,你誤解了。」

    沈棠:「……」

    信你這張嘴就有鬼了。

    祈善輕咳數聲,深呼吸,調整臉上止不住的笑意,又欲蓋彌彰般低頭,將稍微捏變形的竹篾恢復好:「說正經的,顧池這人,沈小郎君要防備他。且不說他的文士之道是‘窺心’,即便不是,他也是在下所知之人中最擅長窺心言靈的,記仇,手段也毒辣。」

    沈棠道:「前面的我知道,記仇這點倒是看不太出來。我倒是覺得這人挺有意思……」

    祈善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日久才能見人心。你與他交談寥寥,怎麼就篤定這是個心胸寬廣的?也別覺得他有意思。這人就是條毒蛇,蛇鱗豔麗,看著是漂亮,但你敢撩撥,張口便是見血封喉的毒!」

    沈棠:「……」

    現在說這話會不會太遲了?

    她不僅撩撥了,還當著人家的面光明正大內涵,順便還指桑駡槐、陰陽怪氣一番。

    這算不算人生高光時刻?

    自己還知道顧池的把柄,若真像祈善說的,興許還會派人暗殺、投毒、殺人滅口?

    不過,輸人不輸陣。

    沈棠最擅長嘴硬。

    「巧了,我會抓蛇。」

    祈善瞥了一眼沈棠可憐的小身板。

    「你抓蛇?行,回頭給你買兩條回來。」

    能不嚇哭就不錯了。

    「燉蛇羹?元良可以嘗嘗,滋味確實好。」沈棠腦中自動浮現了好幾道不同做法的蛇羹,她暗暗吸溜了一下口水,「我嘛就少喝,畢竟年輕力壯、陽氣旺盛,怕是虛不受補。」

    祈善:「……」

    又一次想把竹篾扣這廝頭上。

    兔缺烏沉,金烏漸落,夕陽餘暉只剩一抹小尾巴的時候,祈善終於編好了竹篾——一隻臉盆大小,精密細緻,又仔細打磨過竹片倒刺的小竹筐,看著像只水果盤。

    他還縫了只小布枕,裡面塞滿柔軟細碎的布塊,比竹筐小點兒,正好能當貓貓的枕墊。

    沈棠:「……」

    這大概就是貓奴的自我修養吧。

    為了貓主子可以撚著繡花針,精通女紅,做好精緻的小窩等待貓主子臨幸入住。

    和諧的氣氛並未持續多久就被一陣急促敲門聲打破,門外隱約還傳來褚曜的聲音。

    咚咚咚——

    「元良兄,快來搭把手。」

    祈善上前開門,撲面而來的酒臭味差點兒沒將他熏壞,定睛一看不是送小胖墩兒回家的褚曜麼?背上還背著個眼熟的壯漢,鮮血從傷口溢出浸染衣裳,看得人眉頭大皺。

    「共叔武?」

    整個白天沒看到他,還以為他待在屋中修養傷勢,卻沒想到帶著身酒氣,爛醉如泥。

    傷勢還未大好,就迫不及待跑去酗酒?

    沈棠也聽到動靜跑了出來。

    「他怎麼喝成這樣?」

    「五郎,先不說這個,先進屋。」祈善幫忙攙扶共叔武,褚曜得了自由,帶上院門前還探頭往外張望數下,確信沒有尾隨可疑之人才放心合上大門,他道,「多半是難受了。」

    下午教課結束,他把小胖墩兒送回肉鋪順便買斤肉回來給五郎煮肉糜蛋羹,碰巧看到酒肆外買酒的共叔武。也不知道他在這裡喝了多久,桌上腳邊堆滿了二十多隻圓肚酒罈。

    喝得眼睛泛紅,淚水直下。

    褚曜擔心出事情便將他扛了回來,還在半道弄清楚他反常酗酒的原因。

    可那原因實在是——

    「難受?」祈善內心浮現某種猜測,「難不成,他在城中遇見被流放的龔氏之人?」

    他擔心共叔武身份暴露。

    褚曜搖頭卻沒直接說理由,反而用遲疑的目光看著沈棠二人,似難以啟齒。

    他不知該不該開這口,最後還是說了。

    「不久前,城門張貼出一張告示。」

    祈善問:「告示寫什麼?」

    又是哪家哪族被鄭喬發配流放?

    縱使如此也不值得共叔武當街買醉吧?

    還是說鄭喬又作了什麼妖?

    「告示內容有些不堪……」

    「不堪?」

    祈善內心隱約有些不祥預感。

    褚曜躊躇著,勉強開了口:「鄭喬不是要求辛國亡國國主禪位給膝下唯一王姬麼?」

    祈善心下咯噔。

    但他沒想到事實遠比他想得更難以接受。

    「此事我知曉。」

    鄭喬以辛國王室為要脅,強迫亡國國主禪位,由王姬面縛銜璧,赤身裸體,率領百官衰絰輿櫬,投降庚國,宣佈辛國滅國。從此往後再無辛國,只有已經被滅的重台。

    婢役於婢者,謂之重台。

    奴婢中的奴婢,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哪一項都是奇恥大辱。

    褚曜抿了抿唇,眼底泛著不忍之色:「半月前,已經投降,完全按照鄭喬要求的來。」

    祈善聞言臉色白了一分。

    腦中似浮現那副場景,仿佛有人照著他的臉啪啪扇巴掌,每一下都能發出響亮回聲。

    褚曜繼續道:「而在投降的當日……」

    祈善驀地睜開眼:「還有其他事?」

    這等羞辱還不夠嗎?

    事實證明,鄭喬覺得不夠。

    投降當日鄭喬設下宮宴,說是宮宴出現了刺客,嫌疑人直指幾個辛國世家還有辛國王室。鄭喬以此為藉口向王姬發難,王姬辨無可辨。第二日,鄭喬提出將王姬納入內庭。

    王姬不從,但架不住上一任國王的苦苦哀求,最後還是被灌了一杯加藥的酒送了進去。

    沒兩日便傳來——

    祈善捏緊了拳頭:「傳來什麼消息?」

    褚曜閉目,不忍地道:「王姬穢亂宮廷,與內廷侍衛苟且,谷道破裂而亡……鄭喬自詡大度,命令辛國舊臣為其以國主禮儀發喪。」

    「噗——」

    祈善臉色倏白倏青,終於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在沈棠與褚曜驚懼目光下闔目倒下。

    「元良!」

    「元良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3 07:15 PM

七十三:甦醒

    雨過山青,雲收日照。

    昨日半夜下了一場毫無預兆的雨,暴雨傾盆,雷鳴陣陣,第二日放晴已是碧空如洗。

    「喵嗚~~~~」

    「喵嗚~~~~」

    「喵喵喵~~~~」

    奶聲奶氣的貓叫在屋內響起。

    窗外的光透過縫隙跳躍入屋,調皮落在祈善濃密纖長的眼睫之上。一隻不足成人巴掌大的淺色虎斑花紋小狸貓喵嗚喵嗚地叫著,它還太年幼,四肢沒有足夠力氣支撐它遠行。

    它不知何時從竹筐枕墊上醒來,踉蹌著一腳踩空來到枕塌旁。它看著迷迷瞪瞪,抬起前爪推了推擋在前進路上的「障礙物」。

    「障礙物」推不動,還是柔軟的。

    它兩爪並用,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半個身子才爬上「障礙物」的臉。或許是好奇心旺盛,它伸出舌頭舔了又舔,觸感輕柔中帶著點兒微癢,深陷夢魘的「障礙物」似有所感。

    眉心微擰,隨著睫羽細微顫動,在貓兒和陽光的共同努力下,「障礙物」有了轉醒跡象。

    祈善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噩夢。

    醒來卻不記得夢中內容,但那種極其黑暗與窒息的感覺始終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他拼盡全力掙脫夢魘的束縛,驀地睜開眼。不知睡了多久,乍一醒來無法適應屋外明媚晨光,眼眶不受控制地溢出生理性水霧。

    他閉上眼睛緩了緩,等待不適感消失。

    隨著感知逐一歸位,他也感覺到喉嚨發癢,胸腔傳來一陣接一陣的撕扯感,擰著眉峰忍,才將在喉間翻江倒海的甜腥壓下去。

    「咳咳咳——」

    「喵嗚~~~」

    因為祈善偏頭動作,貓兒先前的努力化為烏有,似委屈般嗚咽了一聲,睜著那雙澄澈水綠的眸子看著近在咫尺的「龐然大物」。祈善咳嗽的動作陡然一停,不可置信地循聲轉頭。

    一黑一綠兩雙眸子近距離對上。

    祈善鼻尖還能觸到貓兒身上細軟的貓。

    「你怎麼——」

    右手屈肘撐著床鋪,緩慢坐起上半身,用手托著貓兒放到被褥上,抬首環顧眼熟的環境。此時才發現屋內還有一人。沈小郎君懷抱那柄長劍,斜靠著門扉小憩,微微歪著頭。

    她睡顏恬靜,似乎睡得很熟。

    但祈善一看過去,她便醒了過來。

    「元良你醒了?」沈棠爬起來收起慈母劍,慵懶地打著哈欠,抬手揉去眼角殘留的睡意,口中不忘說,「餓了沒?我去東廚給你端點吃的來,吃完了再喝藥,喝了再睡一陣……」

    祈善手心撫摸著貓兒的毛。

    他一醒來便想起昏迷前的一幕幕。

    唯有手心這個小傢伙能讓他情緒穩定一些,大概是最憤怒最震驚的階段已經過去,他現在再想起來那些消息,雖還是難受堵心,但並沒有恨不得滅殺鄭喬十族的衝動。

    「沈小郎君這是……」

    沈棠腦子也懵著,以為祈善是在問自己為什麼抱著劍睡覺,開口解釋說:「我昨天不是把顧池得罪透了嗎?擔心他小心眼會連夜派殺手過來弄死我,以防萬一抱著劍睡覺。」

    祈善道:「在下不是問這個。」

    「那你說這隻貓?」沈棠看到他手心搭著的貓兒,自以為終於連上正確的頻道,解釋道,「因為你昨晚吐血昏迷的樣子太嚇人,我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醒來,擔心會耽誤你挑選的黃道吉日。所以呢,我一早就帶著你給你家狸奴的‘聘禮’上門‘下聘’了。元良,你總不會連這個都跟我斤斤計較吧?誰去‘下聘’不一樣,反正貓新娘是給你接回來了,對吧?」

    祈善:「……」

    沈小郎君關注的重點總是將他帶偏,內心殘留的痛苦也消散了七八成,更多還是無奈和好笑。他只得「先下手為強」,免得沈棠一開口又是一大段話:「你一直守在這裡?」

    他想問的是沈小郎君一直這麼守著?

    沈棠實話實說:「也不是一直,跟無晦先生輪了個班,去早市買了點朝食。」

    祈善:「……」

    他發呆的功夫,沈棠將藥和肉糜粥都端了過來。褚曜昨天晚上做的肉糜粥還有剩,放在東廚溫著。祈善現在的身體情況不太好,腸胃也不行,只能吃點容易消化有營養的。

    祈善沒有多說,低聲道了句謝,眉頭步驟一下,一口氣喝完一整碗苦哈哈的藥。

    「我沒想到你的身體這麼不好……」

    昨晚怒急攻心吐血,一度氣若遊絲。

    沈棠都擔心自己一眼沒看到,他那一口氣就斷了,所幸早上氣息逐漸恢復強勁,她才放心出門吃了點朝食。她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人居然真的能被活活氣死……

    祈善卻道:「其實還好。」

    「你撒謊也不臉紅一下。」

    祈善苦笑解釋:「善的身體並不差,只是文士之道帶來的負擔太大,難免會虛弱些。」

    他腰間的佩劍真的不是裝飾,雖然武力比不上喝了酒的沈棠能大殺四方,但對付尋常三五大漢也沒有太大壓力,這次昏迷真是例外。

    「你有使用你的文士之道?」

    祈善道:「當下沒有,以前留下的隱患。」

    沈棠:「以前?」

    祈善笑道:「弒主。」

    每一次都是效忠之主先毀諾,祈善倒是安然無恙,不過反噬所需的文氣是他這邊出的,多多少少也會造成負擔。一兩次沒什麼問題,但次數一多,他的壓力自然也大。

    沈棠:「……那你身體能養回來嗎?」

    祈善笑道:「養是能養,要麼隱居修養幾年,要麼投奔一個不會輕易毀諾的主公。」

    沈棠一臉沉重地拍拍他肩膀:「那你還是修養幾年吧,這世道這麼亂,一時半會兒平靜不了,你什麼時候出山都來得及。聽我一言,身體才是革命最大的本錢。還有,以後少生氣。鄭喬這麼亂來,不止辛國遺民會被逼造反,庚國百姓遲早也會忍不了他的暴行……」

    沒有本錢拿什麼浪?

    最重要的是——

    儘管祈善沒有詳說,但從他輕描淡寫的口吻來看,他這些年「弒主」搞死的老闆估計不下一隻手。他的文士之道也忒霸道,下一個老闆還是擦亮眼睛,慎重慎重再做選擇。

    為了他的身體,也為了老闆的命。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祈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3 07:17 PM

七十四:秘聞

    大病一場,祈善一躍成了瓷娃娃。

    因為什麼事情都不用他忙,他表示自己閑得只能抱著剛聘來的狸奴,坐在廊下曬太陽。

    他還給這隻狸奴取了個名字。

    【素商】

    褚曜一聽這個名字,再看祈善蒼白無力的模樣,便道:「漸覺一葉驚秋,殘蟬噪晚,素商時序——素商?你沒事給你家‘新婦’取這麼個淒淒慘慘的名字作甚?還不如叫槐序。」

    秋色尚白即為「素」,秋日寒風淒厲與「商」同,故曰「素商」,一聽就不喜慶吉利。

    祈善慵懶地掀起眼皮:「因為好聽。」

    夏日已過,秋日將來,素商就很應景。

    至於喜慶還是不喜慶——

    祈善又不信這些。

    沈棠百無聊賴,正托腮看著小胖墩兒習武,主動加入二人對話,興致勃勃:「它眼睛生得不錯,取名‘翠微’也可,你們說如何?」

    祈善和褚曜異口同聲:「俗。」

    話音落下,二人表情微妙地看著彼此,眉頭狠狠抽了抽,又將臉撇向不同方向。

    沈棠:「……」

    你們的默契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嗎?

    幸好,門外響起的敲門聲緩解了她無處安放的尷尬,急忙套上木屐趕去開門。門外站著一熟一生兩張面孔,熟面孔還衝她打了個燦爛熱情的招呼,正是翟樂:「沈兄好啊。」

    另一人不消說就是翟樂的堂兄了。

    沈棠內心詫異,但還是側身讓二人進來。

    那位堂兄表情有些尷尬和無奈。

    翟樂倒是非常遊刃有餘,雙手負在背後,馬尾長髮隨著走動左右搖擺,似乎連頭髮絲兒都帶著主人內心的愉悅。他自來熟地搭上沈棠肩膀:「沈兄,你今日怎麼沒出攤賣酒?」

    沈棠:「合著你是為了買酒跑這一趟?」

    翟樂看著年紀不大,這酒癮可真不小。

    「自然不是,咳咳咳——還有就是為了武膽虎符的事兒。」翟樂將沈棠帶到一邊,餘光小心翼翼看著自家堂兄的臉色,見他臉色尚可,這才低聲道,「上次不是逗他麼——」

    「反應如何?」

    翟樂苦著臉道:「能如何?被教訓了。」

    關鍵是偽裝還挺厲害,翟樂無法將其撤掉,只能來找祈善幫忙,順便呢,再買個酒。

    沈棠:「……」

    另一邊,翟樂的堂兄也跟祈善二人互相見禮,道明此次來意,使得祈善苦笑連連。

    「倘若你早來一些,還能幫忙。」

    翟樂堂兄神情微慌:「這是何意?」

    祈善指了指自己,笑意帶著幾分苦澀:「昨日遇見點事情,怒急攻心,傷及肺腑,這兩日得好生靜養,不能再動文心。若郎君不急,改日再來。若是急,在下勉力一試。」

    翟樂一聽急忙趕在堂兄開口前開口。

    「這個不急不急,祈先生養傷要緊。」

    翟樂堂兄見祈善面色慘白,眼底泛青,氣息時長時短、時弱時強,的確是有傷在身。翟樂也說過偽裝是他頑劣主動討來的,責任在翟樂而非眼前這位文士,自然不好強求。

    他也道:「養傷要緊,此事不急。」

    頓了一頓,道:「在下略懂岐黃之術,先生若信得過,可以讓在下看一看脈象脈案?」

    祈善沒拒絕:「有勞。」

    且不說此人目光真誠不似作假,即便真是假的,但他的傷勢可是真的,一點不虛。

    翟樂也湊了上來,大氣不敢喘。

    待診脈結束,他才問:「阿兄,祈先生身體如何?怎麼一兩日不見就病成這樣了?怒急攻心,什麼事情能將文心文士氣成這樣?」

    翟樂可是跟祈善配合過的。

    祈先生的文心品階雖不如自家阿兄,但實力、經驗和閱歷都在阿兄之上。代入角色,他無法想像自家阿兄要經歷怎樣的打擊,才會一夜之間「怒急攻心」傷成這副病懨懨模樣。

    翟樂的堂兄乜了一眼自家堂弟。

    後者直接閉麥。

    他問:「祈先生是辛國人士?」

    昨日那張告示一出,孝城多少百姓在問候鄭喬的祖宗十八代,反正他倆下榻附近的酒樓都是拍桌摔碗各種辱駡大全的精髓。一些氣性高的文人墨客也有氣昏厥過去的。

    這種感覺他懂。

    辛國再不好,好歹也是給予他們前半生安定的地方。庚國國力強,辛國走了下坡路被滅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交替。這兩百年,風光建國又狼狽滅國的,幾十雙手都數不過來。

    辛國不過是其中之一。

    鄭喬的操作一出來,它就成了「獨一無二」。從未見過滅國後還要遭受這般羞辱的。

    百姓原先無所謂誰坐上王位,但現在都咬牙切齒咒駡,希望哪個國家收了鄭喬這暴君。

    更有人「一針見血」:【鄭喬這佞幸,怕是想起來自己是靠著被走爛的旱路上的位,心中憤懣又屈辱,以為讓仇人的女兒也被走一走,他就清白乾淨舒暢了。哼,爛就是爛!】

    祈善臉色白了一分。

    他點頭道:「嗯。」

    「唉。」

    翟樂堂兄長歎一聲。

    他仔細斟酌後,又寫了另一份藥方。祈善也懂一些岐黃之術,僅從藥方來看,這位年紀輕輕的青年開的藥方比先前的郎中還要合理許多,便讓老婦人幫忙去藥鋪重新抓藥。

    一番交談,他發現青年還挺合胃口,與他、與褚曜都能說得來,一時相談甚歡。

    翟樂閑得無聊,拉著沈棠用木劍切磋。

    相較之下,龔騁那邊就沒那麼輕鬆愜意了,郎中開了重藥才將他這條小命搶了回來。

    屋內飄著濃郁苦澀的藥味。

    「雲馳,早知反應這麼大就不該告訴你。」倌兒歎氣看著眉宇間有幾分求死之意的龔騁,似怒其不爭又似憐憫同情。但內心怎麼想的,只有他自己和一側垂眸品茶的顧池知道。

    龔騁道:「遲早都會知道的。」

    安靜了會兒。

    他又道:「翁之,何苦把我救回來……」

    倌兒勸道:「王姬已經……但龔氏其他族人還活著,你若沒了,他們更加沒依仗……」

    民間有謠言說辛國國主疼愛龔騁勝過王姬,他澄清一下,這不是謠言,是事實。

    他作為北漠王子,在辛國都城當質子的時候,跟龔騁幾個世家子弟玩得來,走得也近。

    借著龔騁的面子,偶爾會去內庭陪王姬與一干貴女打馬球,也知道了一些秘聞——

    例如,國主的確待龔騁更加親近。

    例如,龔騁和王姬是青梅竹馬,但當龔騁試探國主口風,問自己能不能當他女婿的時候卻被拒絕。民間某些猜測也不是沒根據。

    例如——

    聽說,鄭喬曾傾慕王姬。

    偏偏自己又是國主塌上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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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13 07:19 PM

七十五:這該死的勝負欲

    龔騁痛苦地捂著臉。

    「我現在一個廢人又能做什麼!」

    倌兒抓著他肩膀,嚴肅正色:「連你自己都認為自己是一個廢人,那你就真的是一個廢人了!雲馳,你看著我——聽著,你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千萬別妄自菲薄!」

    倌兒強迫龔騁看著自己的眼睛。

    鏗鏘有力的聲音似有幾分蠱惑之力,穿透龔騁耳膜,印入他腦中,直至情緒逐漸穩定。

    龔騁垂在膝上的雙手逐漸緊握,用力,手指關節發青發白,發出輕微的「哢吧」脆響。

    倌兒道:「不如——你來助我。」

    龔騁似聽到什麼可怕的話,猛地抬頭看向倌兒,半晌才唇瓣哆嗦著道:「翁之,你——」

    倌兒一掃眉宇遲疑,神色堅定道:「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雲馳,你我認識多年,你應該知道我的尷尬地位。北漠王室之爭,殘酷不比中原諸國輕,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龔騁訕訕道:「我自然知道……」

    正因為知道所以他才多番照顧翁之。

    倌兒趁熱打鐵:「我被推出來當質子這麼多年,各種苦楚有誰知道?倘若辛國還在,我安安心心繼續當質子也無妨,但現在庚國獲勝,我留也不是,回到北漠也不是……」

    龔騁:「你怎麼會回不去?」

    倌兒道:「我那些個兄弟哪個是善茬?他們自己都殺得紅了眼,再添我一個瓜分他們的權力地位?他們怕是第一個盼著我死的!所以——雲馳,我現在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忙。」

    龔騁震驚且遲疑:「可……」

    「雲馳!你我相識這麼多年,我的為人脾性你是最瞭解的。若是讓我那些個兄弟上位執掌北漠,他們對北漠鄰國以及鄰國百姓,絕不會手軟,燒殺劫掠一樣不落,可我不一樣!」

    最後一句話正中龔騁內心。

    他三指向天,一字一頓發下毒誓:「若有違誓言,我圖德哥必遭天譴、屍骨無存!」

    他說的是他在北漠的本名「圖德哥」而非來中原取的名字「烏元、字翁之」,可見他對誓言的鄭重。龔騁也被他堅決的態度所震驚,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你何苦發這種毒誓?」

    倌兒,也就是烏元苦笑:「只要誓言不破,管它多毒,反正我問心無愧,不是嗎?」

    龔騁閉上眸,太陽穴附近時不時抽動,由此可見此時內心的掙扎與痛苦。

    與烏元交友他沒有任何障礙。

    只是,協助烏元掌控北漠……

    這麼說吧,北漠跟庚國都是一個尿性,後者在鄭喬率領下對辛國百姓屠城、燒殺劫掠,北漠一到稻穀豐收的季節就集結兵馬騷擾與之接壤的小國邊境,搶掠食物和女人就逃。

    根本上並無多大差異。

    不過——

    倘若翁之上位的話,或許有所不同。

    自己,或許能借兵報仇。

    看到龔騁眉宇隨著拿定主意而逐漸舒展,顧池便知道他的選擇,在無人注意的角度勾了勾唇——毒誓這種東西,信的人自然會信,但不信的人,不過是一句咀嚼無味的廢話。

    哐當!

    翟樂手中木劍被沈棠打飛,穩穩紮入木門,竟能「入木三分」,他吃痛叫了聲:「罷了罷了,不跟你切磋了!沒見過像你這般的。」

    他不用看手腕都知道手腕要腫了。

    沈棠耍了個漂亮的劍花,持劍負背。

    她怪叫道:「我這般怎麼了?」

    翟樂:「你這人促狹刁鑽!」

    沈棠:「……」

    翟樂似乎抓住了「把柄」:「你先前劍術毫無章法,還不如我呢,幾回的功夫就打得有來有回,這難道不是故意的?先是讓了我幾局,趁我得意鬆懈便陡增攻勢……」

    他越說越覺得自己推測正確。

    儘管翟樂並不常用劍,一直認為自己的劍術只算是平平無奇,但這要看跟誰比。跟劍術大家比肯定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但跟新手比,自然是炸魚塘、亂殺!沈棠就是那個新手。

    不同於那晚醉酒時的淩厲劍術,正常狀態下的沈兄劍術稚嫩,也就仗著速度和那股怪力欺負弱者。但翟樂自身就是七等公大夫,不用武膽,沈棠的速度和力量也不占任何優勢。

    在無優勢的情況下,劣勢自然更明顯。

    結果——

    幾局下來,沈兄的劍術突飛猛進。

    完美復刻他的劍術來對付他。

    這這這,這河狸嗎?

    這太不合理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沈兄扮豬吃老虎。

    於是翟樂越打越委屈,他被戲弄了!

    看著翟樂控訴的小表情,沈棠哈哈大笑,自戀地道:「你怎麼不肯信我是遇強則強,天賦異稟,根骨絕佳,百年一遇武學奇才?」

    翟樂哼道:「你有這天賦凝什麼文心?」

    還是九品下下文心。

    看這條件,明明走武道更加有前途。

    沈棠:「……」

    這個她怎麼知道?

    再說,宅女是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站、能站絕不蹲,能蹲絕不走,微信步數常年維持在三位數,罕有破千的時候。跟需要苦修鍛煉才能提升的武膽相比,文心更輕鬆一些。

    嗯,一定是這個理由。

    沈棠死鴨子嘴硬:「自然是因為我喜歡用短板挑釁別人的長板,聽著就很爽。」

    疑似被挑釁長板的翟樂:「……」

    他幾乎要炸毛,原地跳起來。

    拔出長劍指著沈棠,氣勢洶洶。

    「再來!」

    因為沈棠是文士,翟樂從頭到尾都沒用武膽之力,僅憑肉身實力與之對打。見鬼的是沈棠進步飛速,到後來三招就能擊飛他的木劍,劍鋒橫在他脖子。這要是實戰可就沒命了。

    「還來不來?」

    翟樂咬牙:「來!」

    結果自然是喜聞樂見。

    沈棠的劍比初始快了不止五倍,饒是眼力絕佳如翟樂,也只能捕捉到劍鋒留下的殘影。

    「劍術不是我強項,咱們比別的。」

    沈棠問:「比什麼?」

    翟樂:「搬石頭!」

    沈棠嘴角抽了抽,對這個提議有些抗拒。

    「搬石頭?」

    「我在家裡練武場都是這麼練的,」

    其實舉大鼎也行。

    不過農家小院哪裡有鼎讓他們玩?

    待祈善三人相談甚歡從屋內出來,院中一側的石頭被二人摞著從一頭搬到另一頭。一開始還是站著搬,之後改成倒立用腿夾著搬。不僅比搬石頭的重量、數量,還比倒立速度。

    祈善:「……」

    褚曜:「……」

    翟樂的堂兄翟歡:「……」

    一時間,三人內心升起同一個念頭——

    【這麼蠢的,肯定不是我家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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